回来
981521。
简单的六个数字, 勾起尘封往事。
那年十五岁的少女对着两个人的生日仔细研究好久,总算想出来一个自以为精妙绝伦的暗号——
【你是980123,我是980527, 取不同为共同, 3*7=21,所以我们的暗号是981521!】
【什么暗号?】
【就是即便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时隔经年,只要你念出981521这串暗号,我就会认出你, 我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算了吧, 给你讲的题两天就能忘。】
【瞧不起谁!我肯定不会忘!1521,要我爱你,多好的寓意啊!我怎么可能忘记!】
【行行行,不会忘。】
那是……
2013年的秋天。
原来现在已经是第十年。
那时天真幼稚,为了这自以为是的好寓意沾沾自喜许久,觉得这段感情是天定良缘。
其实不过是串谐音的数字,又能代表什么呢?
无非是少女心作祟, 总喜欢赋予一切细节浪漫的含义, 并对此深信不疑。
可多年后回头望, 才发现当初只顾着看后半段,忘了前面还有个“98”。
981521, 就不要我爱你。
冥冥中, 好似一切自有注定。
连数字也嘲笑她的幼稚和自以为是。
无意的巧合,却一语成谶。
后来她果然没能继续爱他。
喉咙像有什么东西哽住,秋眠缓了缓, 对着电话里说了声好。
低头, 缓慢地输入她亲自设计的密码。
“叮”的一声轻响,密码门锁应声而开。
她推开这扇门, 却又好像不止推开这扇门。
书房的电脑设了同样的密码,她打开它,找到周引弦要的文件发过去。
“好了。”
“嗯,我可能得晚点回来。”
“好。”
“看起来今晚要下雨,记得关好门窗。”
“好。”
“电视剧看着伤心就别看了,早点洗澡睡觉,别哭太久,否则眼睛会疼。”
“好。”
“我先去忙。”
“好。”
电话却没挂断。
那端沉默着,只剩下轻缓的呼吸声。
好一阵,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很低。
“秋眠。”
“嗯?”
“你爱我么?”
那滴忍了好久的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砸到办公桌上,秋眠飞快地拂过,急匆匆起身要离开,怕在他办公桌上留下更多哭过的痕迹。
她哽咽着:“爱……”
然后有更多的热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我还要追剧,先挂了。”
挂断电话,跑出书房,外面天空突然一声惊天巨响,打了道雷。
狂风顿起,不知哪里的窗户没关紧,被风卷着一甩,“啪”的一声砸在墙上。
那声音来源好近,秋眠匆匆瞥去一眼,周引弦住的那间卧室门没关,窗外闪电不断在闪,照着夜里没开灯的卧室忽明忽暗。
什么东西“砰”地一下被吹落在地,她匆忙跑进去帮忙关窗。
电闪雷鸣的初夏夜,那场酝酿许久的暴雨终于在此时落下,“唰唰唰”地冲洗着城市。
凄风冷雨嚣张地闯进来,吹得她衣服头发胡乱翻飞,眼睛直发凉难以睁开,她只能别过脸,摸索着拉住窗户把手,用力往回拉。
费好大力气,终于关上。
一瞬间,卧室里风停雨止,窗外的风雨却还在呼啸,隔着紧闭的窗户声音变得沉闷。
身上沾了湿凉的雨水,秋眠呼出口气,把脸上粘的几缕湿发别到耳后,转过身,背后的天空滚过几道闪电,卧室一瞬间明亮如昼。
地上倒着个立式落地实木衣架,显然就是刚刚那声“砰”的来源。
好在衣架上面并未挂什么东西,她走过去将它扶起来立好,转身要出去拿拖把进来拖干地面上刮进来的雨水。
窗外闪电又闪,室内光影明灭,她四处张望寻找灯的开关。
匆忙间一瞥。
有什么东西在这昏暗里好耀眼。
就在那瞬间。
像海上翻滚的迷雾里,窥见发光的宝藏。
汹涌的情绪叫嚣着要冲破心脏。
在漫天惊雷闪电的昏暗里,她心跳急促、呼吸紊乱、迫不及待地朝着那东西靠近,仿佛被下了蛊着了魔,连灯也忘了开。
黑色铁质置物架上摆满了东西,可她却在满目的琳琅里一眼看见它——
那年送给网恋对象的生日礼物,她亲手所刻的汉白玉小老虎摆件。
经年已过,依旧一尘不染。
虎头上的手刻“秋”字字迹稍显笨拙,她初学雕刻,一点点慢慢打磨,刻了好久。
当时情景,仿佛仍在眼前——
【你知道秋老虎是什么意思吗?】
【立秋后出现的短期炎热天气,连日晴朗,虽然是秋天,但像夏天,阳光炙热。】
【没错,但因为我属虎,夏天出生,所以它代表我,是一只夏天的叫秋秋的小老虎!】
【知道了,小老虎,你也会永远炙热吗?】
【当然!】
她也会永远炙热吗?
当然、没有。
她抛弃了他,还说了好多难听的狠话。
甚至,当时为了安全考虑,她不敢跟对方交换很多真实信息,收快递的地址也主动提出不要用真的。
所以,这么多年。
她一直只知道,对方在京北,是个十五岁就读大一的天才,却不知道他在哪个学校,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声音好不好听。
他被她彻底抛弃在人海,再无联络。
历经漫长岁月,终被她完全放下。
她爱上了“别的人”。
脑海里的长镜头仿佛在迅速倒退。
此刻,她才终于明白。
去年那个雨天,她以为的初遇,为什么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仿佛她欠了他两百万。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说——
“你确实应该说抱歉。”
她怎么不该说抱歉呢?
可是,她欠他的,又何止一句“抱歉”。
那段感情,是她胁迫他开始,是她反复纠缠他继续,是她引诱他付出真心。
可到最后,这份真心被她彻底践踏。
分手时她说过的那些狠话,如今仿佛还字字句句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她以为他会永远恨她,再也不会原谅她。
她以为他们不会有以后了。
可他却重新来到她身边。
她发过语音给他,他听过她的声音,他记忆力那么好,他一定记得。
所以,他知道的吧,他一定一直都知道,她就是那个抛弃他的可恶女人。
他一定早就知道是她。
否则,那天在车里,他不会执着地要自己猜他的手机锁屏密码,不会一再退让地提醒密码开头是“981”,不会因为她猜不出来就生气。
她说过会永远记得,可她还是忘了。
她早该认出他的。
重逢第三天,她在湾江大桥发消息道歉,他发来微信号的那一刻,她就该认出他的-
【Zz_980123】-
【我的微信。】
那么那么明显。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样巧的事呢?
他也叫zz,他也是980123的生日。
明明是她自己从前说过的——
“980123,我记住啦,易乌儿儿七舞尔吧宜 以后我一定看到这串数字就记得这是我们粥粥的生日!”
可那一刻,她竟完全以为是巧合。
她早该认出他的。
在他那条霸道又熟悉的消息发给她,却对她说是要发给一位爱迟到的故人时-
【过来。】
从前他们约定每天晚上十点半他教她学习,可她总是各种磨蹭迟到。一开始他以为是她有事耽搁,后来才发现是因为她喜欢摸鱼。
因此,从那往后的每一天,只要到了时间她没出现,他就会发一条同样的消息给她-
【过来。】
那样的消息,他发了不知多少条给她。
简明扼要,也足够霸道。
他就是那样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守时,帮着她学习,带着她上进。
明明是和他从前一样简洁霸道的语气,明明是和从前一样的字眼,可她却没反应过来,自己就是他那位爱迟到的故人。
他不是发错了,他就是给她发的。
她没想过,也不敢想。
汉白玉的小老虎摆件上渐渐落了好多眼泪。
秋眠低头飞快用手背抹过眼睛,转身去打开灯,整个卧室一瞬间亮得有些晃眼。
她闭眼缓了缓,转头四顾,想要找纸把小老虎上面的眼泪擦干。
却在茫茫然抬眼的一瞬间,不经意地瞥见黑色铁质置物架上的绿色收纳箱。
脑海中下午秦岐山后来在电话里讲的那些话此刻开始慢而清晰地涌现——
“他有个绿色的收纳箱,专门用来装跟前女友有关的东西,听说那是他前女友最喜欢的颜色。”
更多她不知道的真相就在眼前,她却怀抱着汉白玉小老虎配件,立在原地不敢上前。
窗外忽地一道惊雷闪电又滚过,身体跟着一颤,她在一瞬间下定决心,朝那里走过去。
“收纳箱的封口贴印着卡通小老虎,是他前女友送的,因为他前女友属虎。”
她走近了,果然看见收纳箱上的卡通小老虎贴纸,但并没封上。
“那收纳箱里的东西他宝贝得很,从本科到硕士,从硕士到博士,从博士到毕业工作,换了多少住的地方,他却一直都带在身边。”
“或许在那里面可以找到答案,打开看看?”
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偷窥别人的秘密。
可感性的一面却在教唆她,去吧,打开它。
最终感性的一面战胜理智。
秋眠把小老虎摆件放到一旁,或许是因为手抖,尝试好几次,才终于将收纳箱打开。
里面的东西放得很整齐,她看见一叠陈旧的机票,全是国际航班。
一半的到达地是洛杉矶,一半是南塔。
脑海里秦岐山说话的声音一直在响——
“从2015年开始,每年的十二月月底,他都会请假,连同元旦假期凑一个礼拜。”
“我是无意中发现,他每次去的都是洛杉矶,或许他的前女友就在加州。”
然后她看见一叠她的照片。
异国他乡的背景里,她身后有璀璨的灯火,嘴角有浅淡的笑容。
每一张照片的背后,都写着时间。
2015.12.31、2016.12.31、2017……
那是每一个公历年的最后一天。
他都在她身边。
他的镜头,记录下她逐渐成熟的气质和容颜,也会替他传达,他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
拍她的每张照片都好看,意思是——
“我爱你,所以我的镜头也是。”
耳边秦岐山的说话声似乎还在响。
“分手之前,他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来教前女友学习,光是用来演算的A4纸都有好几摞,毕业都没舍得丢。”
而后,秋眠继续往下看。
收纳箱里有厚厚的几摞写满演算过程的A4纸,用不同的颜色笔做了详细的标记。
熟悉的字迹,条理清晰的排版。
她记得的,那是他给她整理勾画的重点。
他那样的天造之材,原本这辈子也不用在任何知识点上费这样的功夫。
可他却为她做了,做得很用心。
而一切,不过是因为——
【做了你的男朋友,得对你负责。】
【如果跟我谈恋爱不能给你带去正向的影响,那是我的失职。】
【可以的话,以后考到京北来,不想离得这么远,想牵你的手。】
她答应过他的。
要考到京北,要和他见面。
要和他一起牵手走在京北的街头,漫步在校园的林荫路上,泡在图书馆里一整天。
可她食、言、了。
她曾许诺他的,通通都没实现。
她以为随着年深月久,他也会和她一样将往事淡忘,可青春荒唐,却被他妥帖收放。
从头到尾,背叛这份感情的,只有她。
“啪嗒”一声轻响。
布满遒劲字迹的陈旧A4纸上落了一滴泪。
然后更多,两滴、三滴……
秋眠飞快地别开脸,眨眨眼,强忍泪意,胡乱地在落了眼泪的地方擦了擦。
收纳箱里还有她送的礼物,过了期的创可贴他都没舍得扔,还好好地放在里面。
她每一次进步的成绩单,被他打印成照片,按照时间放置着。
她写的那些幼稚的情书,像是被反复打开翻阅,折痕都起了毛边。
最底下的角落里,安静地堆着一个装着许多小鹅卵石的玻璃瓶。
眼熟又陌生。
打开瓶盖翻出来看,才发觉上面写了字。
一面写着时间,一面写着字母“N”。
转瞬,她想起那些年每年元旦前夜出现在家门口的礼盒,里面贺卡的落款也是字母“N”。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是字母“N”。
圆润小巧的鹅卵石在手心不经意地一转,像顷刻间碰到了暗室机关,脑神经链接的齿轮转动,她终于得以窥见潜藏多年的机密——
那是,另一个角度的字母“Z”。
“Zhou YinXian”的“Z”。
所以,这么多年,每个元旦前夜偷偷放礼物在她家门口的,一直是他。
短暂的假期,不舍昼夜,为她跨越一万公里,在每个公历年的最后一天,送她礼物,默默陪在她身边。
一直是他。
所以,去年元旦来临前的最后一分钟,他敲响她的房门,送她的那支表,也并不是他所谓的不喜欢的奖品,而是特意挑选的礼物。
秋眠缓缓呼出口气,放下那鹅卵石,却在一转眼,看见一旁墙上挂着副字——
【一枕和秋眠落月。】
躺下和秋天一起睡到天将破晓。
纷乱的记忆开始在脑海里碰撞。
他的微信头像,是破晓之时将落的月亮和初升朝阳的交汇。
他的微信名字,是“一枕”。
而她,秋眠。
她的名字,是他隐晦的半截诗。
也许不只是这样,她忽然记起从前——
【我每天上课都感觉好困,如果随时想睡就有人递个枕头就好了。】
【懂了,刚给你下单了一个午睡趴趴枕,你拿去学校,课间犯困就趴上面睡。】
【如果我想枕着你睡呢@_@】
【那得等你考来京北。】
【那以后你可以做我的枕头吗T^T】
【可以。】
他全都记得。
明明看着是那么冷酷不羁的人,却也会在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上用尽心思。
可她毫无察觉。
脑海里忽然闪过在定风波外墙看见的那首词,当时觉得字迹眼熟,原来不是错觉。
他以前曾写过一副毛笔字送她,可她并没有在那一刻将他想起。
窗外仍是电闪雷鸣的暴雨夜,秋眠的心里像翻滚着一场海啸,那样汹涌,无法平静。
有什么东西桎梏着心脏,呼吸艰难。
她往后退了一步,手撑到旁边书桌桌面上借力站稳,以此来平缓呼吸。
视线往桌面一扫,看见个纯黑色真皮外封的笔记本,没有上锁。
秦岐山的声音不知怎么又在耳边响起——
“他写日记的,有个黑色封面的日记本,虽然不常写,但里面一定有关于前女友的秘密。”
“如果你发现它的话,打开看看?”
像被这声音诱惑驱使,秋眠克制着过分激烈的心跳,小心翼翼地翻开这个笔记本。
扉页上写着一句诗——
揖让群峰势,容予一壑谋。
她记得。
好像是某个喝过酒的夜晚,他无意中提起过,他的表字是“容予”。
就是出自这句诗。
秋眠继续往后翻,看见他的第一篇日记。
那是2011年的夏天。
十二年前,还是十三岁的少年,记录下他动心的开始——
2011年7月
认识一个很勇敢的女生。
她对我说,要做自己喜欢自己做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希望可以和她一样勇敢。
再往后,每一篇日记,都有关于她。
2011年8月
反抗成功。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如果她看见,大概会吓哭。
但结果还不错,也许她会为我高兴。
我们还会再见吗?
2012年6月
好巧,中考居然和她在同一个考点。
她长高了一点,但没认出我。
挺好奇,考前吃橙子是因为紧张吗?
2012年7月
被宗勋拉去音乐节。
好巧,她也在,看起来玩得很开心。
装作不经意路过她身边,被她踩了一脚。
她送我一个橘子,很甜。
2012年9月
没想到会在学校里见到她,她也考进了南塔一中,我们成为了校友。
也许会经常偶遇。
不知为什么,想想就会很开心。
2012年9月
去学校图书馆的路上,偶遇刚下体育课的她在吃橙子味雪糕。
她好像很喜欢吃柑橘类香味的东西。
如果我也变成柑橘味,也许她就会注意到我。
2012年9月
偷偷打听了她。
原来她叫秋眠,还以为会是软绵绵的绵。
好像有很多人喜欢她,意料之中。
2012年10月
运动会上很多不认识的女生来看我比赛,她们尖叫着夸我好帅。
但她没有来看,也没有夸我。
可能我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值得开心的是,拥有了跟她的第一张合照,郑采薇小朋友把她拍得很好看。
不,是她本来就长得很好看。
希望她不会介意这次偷拍。
2012年12月
传说中的世界末日并没有到来。
上楼梯时偶遇她跟同学一起下楼,听见她们在讨论如果今天真是世界末日会怎样。
她说她想待在爱的人身边,回家吃饭。
可能有点贪心。
在那一刻,我想成为被她爱的家人。
2012年12月
校门口偶遇,走在她后面,听见她跟同学吐槽期末考还没准备好。
很想送她一份考试重点,有点怕打扰。
2012年12月
想了想,考试重点还是忍不住送出去,希望她取得好成绩,过一个愉快的寒假。
她笑起来很可爱,怕她考不好会哭。
2013年1月
到学校拿成绩单,特意等在公交车站。
果然等到她。
看起来考得不错,笑得很好看。
她照例坐21路公交车,有座位时喜欢坐在窗边,也同往常一样没注意到我。
蓝色的公交座椅,我坐在她的后面,看着她的后脑勺,仿佛我们在一起上课。
今天下着小雪,她戴着一副有线耳机,歪头靠在玻璃车窗上,看上去很陶醉。
我想知道,她耳机里在听什么。
2013年1月
找借口拉着宗勋溜出来去看湾江边的跨年烟火秀,故意在江边逗留很久。
以为会失望而归,然而人潮汹涌,她忽然被挤进我怀里。
微凉的额头轻扫过我下颌,我不敢动。
庆幸人群喧嚣,光影明灭。
她看不见我眼里的忐忑,也听不见我心跳的混乱,更不会发现我四肢的僵硬。
我闻到她的呼吸,柑橘香味。
也许,我应该变成她喜欢的味道。
日记往后翻,跳跃到2013年的秋天。
2013年10月
她让我和她网恋。
不是很懂她的想法,明明只是网友的关系,她甚至不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早恋不对,网恋更不可取。
我不应该答应她。
可我不答应,她就会找别人。
不能找别人。
我好像有点确定,我喜欢她。
但她还小,也许我应该等她毕业。
可现在等不了了。
赌一把吧,如果她能考进前十的话。
可能性应该不大。
2013年10月31日
收到她发来的成绩单,她真考进了前十。
君子一诺,诺之必践。
我做她的男朋友。
很开心,也很忐忑。
虽然已经想好要怎么对她负责,可还是会担心自己做不好这个角色。
少年赤诚热烈,全心全意地喜欢她。
往后许多篇甜蜜的恋爱记录,秋眠含着泪翻过,想看看2014年她离开他后的那个秋天。
可是,没有。
她不敢信,重新仔细地翻了一遍。
依旧没有。
2014年的最后一则日记,断在他们分开之前,以甜蜜做了收尾。
再往后的最新一则,已经是2015年年底。
这中间长达一年的空缺,像是随着她的离开一起消失,没有在他的日记里留下任何痕迹。
这笔记本大概当时随他一起漂洋过海,日期甚至精确到当日晚上十一点。
2015年12月31日 23:06
此刻,在洛杉矶,2015年的最后一天,我终于又见到她。
我的,秋秋。
时隔一年,再次见面,明明她仍笑着,却总觉得她看上去没有从前快乐。
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快乐。
也许是一种错觉。
也许是,没有她,我过得不快乐。
还有半小时,没有她的2015年就会结束。
但那也没什么好高兴好期待的。
因为,2016年她也不会回到我身边。
这一年格外漫长,再也收不到她的消息,彻底地失去联络,我甚至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21路公交车上再也不会有她,这一年我又坐过好几次,可我回家从来都不用坐21路。
我试过放下她,当然以失败告终。
到最后,还是疯狂搜寻她的消息。
终于,我又找到她。
在洛杉矶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大概永远也放不下了。
我像一个变.态跟踪狂,越过大洋,跨越一万公里,来到这里,看着她开始新的生活。
她说分手时那么狠心绝情,倘若此刻知道我就在她家门外,大概会尖叫着让我滚。
没关系,偷偷地就好了。
她不会发现我,她会收下那份礼物。
她会看见里面的贺卡,却不会认出那是我的字迹,也不会猜到那是我的落款。
我的左手,因为她,学会写“新年快乐”。
会猜到吗?
字母“N”的含义。
是倒过来的“Z”,也是她的Nassir。
她的,守护者。
她不必知道我,也不必跟我走,我会从这里带走一块漂亮的石头。
零点了。
元旦快乐,我的秋秋。
……
纸面上落了滴晶莹剔透的眼泪,秋眠抽泣着,又往后翻过许多页。
视线停留在去年秋,他们重逢那天。
2022年9月16日
终于,我们再次相见。
虽然使了点小手段。
分手时她说我一点都不酷。
不太懂她喜欢的酷是什么样,但她说她喜欢高冷不搭理她的。
勉强学一下吧。
所以,去年她以为的初见,其实是,他蓄谋已久的重逢。
怪不得,那天早上,经理点名道姓一定要她负责“海A”这个项目。
也难怪,后来经理一定要她接手那个凝胶项目,一定是觉得他们关系匪浅,他会帮她。
然后她的猜测开始变得大胆起来——
他的房间里藏着秘密,所以当初遭了盗窃后挡着门不让她进来查看。
去年万圣节,在N次方里她被吓到逃跑,他们也不是半路偶遇,而是他一直在关注她。
就连那家叫“橘の汤”的汤锅,也是他特意为她开的,知道她如果路过,一定会进去。
那次痛经,他恰巧拿着热水和止痛药出现,也不是因为要给家里药箱补药。
一定是因为,他记得她的生理期,也记得她前一晚喝过加冰的饮料。
那几天他来借用厨房,让她天天蹭饭,一定不是因为像他说的那样家里的燃气灶坏了。
他是不想让她痛经还碰凉水,还特意每天都给她煲汤。
他的身上总是有淡淡的柑橘香味,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因为她喜欢。
郑采薇那时说在运动场上帮他拍的那个女生跟她给她的感觉好像,是因为那个女生就是她。
去年他喝醉酒,说的那句话,不是“求求你帮我倒杯水”,而是“秋秋,你帮我倒杯水”。
他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的社交媒体账号,所以每次送她的礼物都恰好是她想要。
包括去年那支表,当时没联想,此刻才记起,在收到那支表之前,她曾发过一条关于手表的文案——
贴近你腕间,感受你分秒的脉动。
除夕湾江边的跨年烟火秀,他一定也不是被宗勋强行拽出来,而是要送她新年礼物。
大年初一崴脚的雨夜,他出现得像一个救世主,也不是巧合。
一定是因为,那天上午在南塔寺偶遇,她说晚上要去四桥城看电影,他特意跟了过去。
他说秋天会回来。
可那天晚上,下了雪,她在他的背上告诉他她已经彻底放下他。
甚至,对他说。
秋天结束了。
她记得那时他一路长久的沉默,可她以为那沉默是他在为别人难过。
却不曾想,是她让他难过。
她也记得,那天在定风波,他从楼上跳下来,笑着对她说他逃婚了。
他明明是要逃婚的,却在听她表明心意后拉着她勇敢地对抗家族。
她以为她是他争取自由的契机,现在才知她是他的勇气和动力。
她想起那天在极享酒吧,她问他是不是也会弹电吉他和打架子鼓。
他说会,为了女朋友学的。
那时她还不知道,那个女朋友是她。
下午的电话里,秦岐山说。
“我从没见过像他那么恋爱脑的人,明明天天忙得要死,却因为女朋友喜欢,他就去学了街舞、摇滚、架子鼓和电吉他。”
从前她说她喜欢男生玩摇滚,问他会不会。
他犹豫了下,回她说:【应该会。】
她以为他是本来就会的,毕竟几天后他发来的语音里,电吉他和架子鼓他都玩得很好。
从没听他讲过,他是特意为了她去学的。
她不知道他为了自己付出那么多。
甚至,连她提分手时说的那些难听的假话也都相信,重逢时竟真的要装作高冷又对她爱搭不理的冷酷模样。
是因为她说她喜欢这样的,他当了真。
重逢后,他对她好,却不敢明显地对她好,而是把对她的好都融入进日常里。
她时常也察觉到一点,可每次细想,又觉得那些好并非例外,而是寻常。
也忽然间记起,之前在地下停车场里,她问他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好。
他很严肃地跟她强调,他对她不好。
当时不懂他为什么不高兴,现在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在害怕,害怕她又像从前——
【你对我太好了,我觉得没意思,没劲,我不喜欢你了,分手吧。】
他那么聪明,却笨拙地学着让她爱他。
不该看的。
不该偷窥他的秘密。
越是知道更多,就越觉得这段感情不对等。
她根本配不上他的喜欢。
秋眠匆匆合上笔记本,放回原位。
绿色的收纳箱还没关上,她跑过去蹲下,将里面的东西重新整理。
却意外发现,有一封退回的快递。
是文件袋,很薄。
它压在所有东西下面,她刚刚没注意。
此刻看见它,本不应该拿出来看,却还是被好奇心驱使,将它抽了出来。
快递文件袋外封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黑色“退”字,日期是2014年11月月底。
从京北寄往南塔,收件地址,是他们之间寄东西常用的那一个,收件人是“秋秋”。
那年她被没收了手机,根本没有接到这通快递电话,也不知道后来他还给她寄过东西。
时隔经年,这封原本寄给她却被退回的快递终于到了她手里。
拆开它。
脑子里有道声音在催促。
秋眠迟疑着,忐忑地撕开文件袋封条。
偌大的文件袋里,只有张小小的卡片。
一张眼熟的,她亲自送出去的卡片。
有某种预感,令她内心震颤。
像被抽去所有力气,她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从那文件袋里将卡片拿出来。
橘子形状的橘黄色卡片。
上面只写了两个字——
求和。
秋眠再也抵不住,崩溃地大哭出声。
从前她跟他闹过几次分手,每次她都很快后悔,主动找他和好。
他从没怨过她,是她自己心里愧疚,特意寄给他这张卡片,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证——
【你可以用这张卡片要求我答应你一件事,无论何时何地,任何事我都会答应你。】
她没有想到,往后他竟真会用到它。
也没有想到,他唯一所求是要和好。
她也不敢想,他是如何写下这样的两个字,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寄出这张卡片。
那样的无路可走、小心翼翼、卑微至极,却只换来一个快递被退回的结果。
只是这么一想,她就觉得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钝钝的痛,难以呼吸。
他那样的天之骄子,那样好的人,根本不应该,为了她做这样卑微的事。
他不该这么卑微的。
她根本就不值得。
十二年,最美好的青春岁月,他那么优秀耀眼,本该去爱一个很好的人,也被很好的人爱着,永远花团锦簇,美满幸福。
绝不应该是,为了她这样痛苦。
秋眠崩溃地哭了好一阵,反应过来什么,立即起身将一切东西收好放回原位。
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知道了一切。
她要替他守着秘密,替他守着尊严。
地面上的雨水很快被她拿拖把拖干净,一切都恢复成最开始的样子。
他不会发现她进来过。
秋眠哭红了一双眼,悄悄离开他的家-
南塔大学K9实验室。
跟秋眠打完电话后不久,秦岐山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周引弦沉默一瞬,低声应:“知道了。”
后面的工作难免心神不宁,朱桢看出来不对劲,关心询问:“是不是有事啊,要不你先走,这儿交给我,反正也差不多了。”
周引弦拍拍他肩:“辛苦你了。”
一路暴风雨里开车回到橙宜园,进电梯,上十五楼,停在秋眠家门口。
抬手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半。
想了想,先回了隔壁自己家。
无论是书房还是卧室,一切摆设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像是没人来过。
直到洗完澡出来,瞥见那扇紧闭的窗。
周引弦眉心微蹙,直觉不太妙——
他的房间,一直都会留扇窗。
她来过,他笃定。
犹豫片刻,去敲秋眠家的门。
没人应,不知是不是睡了。
他低头输入密码,房门应声而开。
提醒过她好多次,密码要更换,她却始终没换,一直都是他知道的那一个。
不知道是她懒,还是对他过分信任。
客厅灯关着,一片昏暗。
应该是睡了。
周引弦转身准备离开,忽然间又顿住。
回头看,沙发上好像躺着个人。
他走过去,秋眠果然在沙发上侧躺着,什么也没盖,缩成一团。
在进房间给她拿被子和抱她回房间中犹豫两秒,周引弦弯腰俯身将人打横抱起。
大概是怕光线刺眼惊醒她,他没开灯。
秋眠一直醒着。
他应该是刚洗过澡,在他怀里,她又闻到很清新的柑橘香,眼眶忽地一热。
在这满室的昏暗里,她感受着他的体温,看着他的侧脸轮廓,听着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响起。
他们离得好近。
现在的相处就已经很好。
她想她一定要守住秘密。
床垫微微下陷,周引弦将她放好,拉过一旁的被子替她盖上。
秋眠闭着眼,等他离开,她想偷偷哭。
房间里安安静静,周引弦一直没走。
他立在床边,在一室昏暗里低头看了好半晌,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弯腰蹲下,手指轻轻拂过她微肿的双眼。
指腹被沾湿。
“干嘛哭。”他问,“你都知道了?”
秋眠沉默着没应声,闭着眼睛,却从眼角滑落一滴热泪。
那滴眼泪很快被他温热的指腹擦掉,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他捏捏她耳朵。
“你是觉得我可怜?”
秋眠依旧没应声,喉咙开始哽咽。
他又问:“总不能是讨厌我才哭?”
“不是!”
秋眠忍不住心急反驳,却没想到一开了口所有的情绪就都收不住,整个人抽泣起来。
“终于肯说话了?”
他很轻地笑了声,起身把她捞起来,坐床上抱怀里,像哄一个小孩。
“那为什么哭?”
他都知道了。
可他没有生气,还笑着哄她。
秋眠双手环过他腰间抱紧,埋在他怀里哭着说了好多声对不起。
这么多年,她以为她不会有跟他解释的机会,可现在她有了。
她说了好多话,甚至条理不清晰,逻辑混乱,杂乱无章。
可周引弦听得很明白——
她分手时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
真不真心,也无所谓了。
当她重新爱上他,他与她一切和解。
“不用说对不起,是我要喜欢你,你做什么都不必觉得抱歉。”
“都过去了,秋眠。”-
秦岐山的电话在翌日早上打过来,询问秋眠是否得到验证——
“你确实就是他的前女友对吧?”
“是。”
电话那头,秦岐山松了口冗长的气。
“还好,差点成为千古罪人。”
秋眠看着远处雨后初晴的天,笑了下。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秘密。”
秦岐山笑得爽朗:“婚礼我坐主桌就行!”
岑溪得知这件事时,俩人正在办公楼附近的面馆吃午饭。
“怪不得,我说呢,他看着也不像渣男,怎么一会儿放不下前女友,一会儿又对你情根深种,原来你就是他前女友啊!”
“嗯,两次爱上了同一个人。”
“挺好的啊,再给我讲讲呗!”
……
不过半个下午,这事就传到了宗勋那里。
周引弦接到他控诉的电话,敷衍了几句,顺便帮秋眠讨了个见面礼。
宗勋一边转账一边骂:“臭情侣!”
秋眠看着周引弦发来的消息被逗笑:【你跟他讲的啊?】
周引弦回:【没,岑溪讲的,他俩八卦联盟,你不知道?】
眠眠不觉晓:【好像是哦。】-
不用加班,下班后,秋眠打车去了南塔一中。
许久没回来,这里变得熟悉又陌生。
21路公交车还在运行,过了放学时间,上车时人不多,她幸运地坐到一个靠窗的座位。
夕阳余晖给城市蒙上一层浅金色,她歪头靠着玻璃窗,闭上眼,想象着从前许多她不知道的时刻,周引弦坐在她身后的场景。
如果那时他真的问她耳机里在听什么。
她会告诉他的。
也许,还会分给他一只耳机-
生日前一天,秋眠收到个好消息——
“海A”经过八个月的层层实验和研究,顺利通过最后一轮的数据测试和检验。
研发工作就此告一段落,接下来的包装上市营销等一系列工作是海盐之旅负责。
整个研发过程,顺利得超乎秋眠的想象,包括它的研发周期,也比预想中要短。
晚上回家,俩人窝一起用平板看电影,她特意提起这事儿,对着周引弦好一阵夸。
他笑了笑:“算是生日礼物,刚好赶上。”
说到生日,秋眠想起来件事——
“明天公司团建,上午要去青龙山的真人CS俱乐部玩,可能得晚上才能见面。”
“能带家属么?”
“不能。”
“那你注意安全。”
秋眠确实很注意安全,可同事没有。
当身穿迷彩服,满脸涂着迷彩的男同事从斜坡上滚落下来,有什么记忆,在那个瞬间在她脑海里开启——
曾经,好像也是有这么个人,身穿迷彩服,满脸涂着迷彩,摔晕在她面前。
好在这坡不太陡,男同事没摔很厉害,自己爬起来又换了个地方躲避敌方的追杀。
秋眠愣在原地,仍在回想。
她记了起来——
那年暑假,她在山里救过一个男生。
他问她为什么被吓哭也不肯丢下他,他说他被他爷爷丢到山里训练,他说他不想从军,他说他想长大以后做科研。
她一边哭一边鼓励他要勇敢,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那张涂满迷彩的脸渐渐跟另一张脸重合。
是周引弦。
“啪——”
一发彩弹打过来,在秋眠胸口碎成一片七彩斑斓的粉末。
她被淘汰了。
团建还未结束,可她无法再等。
匆匆请假,提前离场。
打电话给周引弦,意外被秒接听——
“怎么了?”
“你在哪儿?我想来找你。”
“猎鹰射箭馆。”-
周六的射箭馆人很多,可秋眠却仍旧一眼就看见周引弦。
他穿着件宽松休闲的白衬衫,黑色护胸紧贴着,勒出他挺拔有型的结实肩背。
身边一小圈人围着他,他也毫无波澜,戴着黑色护臂的左边胳膊绷得很直,握着一把弯弓,戴着护指的右手手指骨节分明,弯曲着勾住弓弦往后拉。
深邃的双眸瞄准箭靶,锐利的目光好似一条瞄准线,笔直地射出去。
而后,他松开勾着弓弦的手。
“咻!”
那支箭正中靶心,十环。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掌声,笑着喝彩。
他却处变不惊,只是勾了勾唇角。
而后,像察觉到什么,他偏头看来,唇角的笑意瞬间变得明显。
秋眠朝他走过去,他也朝她走过来。
“要玩吗?”
“我不会。”
“我教你。”
她被他圈在怀里,他手把手地教。
“好多人看着。”他低头在她耳边低语,“你会不会怕?”
“怕啊,你这么厉害,怕给你丢脸。”
“别怕。”他笑了下,“我在。”
“嗯,周老师,如果这支箭正中靶心——”
“怎么?”
“我答应你一个愿望。”
“那你可得——”
他带着她的手,握住弓,拉紧弦,瞄准。
“说话算话。”
话落,他带着她的手一松。
“咻!”
那支箭射出去,依旧,正中靶心。
围观的人群顿时爆发比刚刚更热烈的掌声,更热闹的喝彩。
在这热烈的欢呼里,秋眠的心跳得飞快-
后来吃过午饭,俩人去了南塔一中。
周六的校园里只有高三的学生还在苦读,秋眠牵着周引弦在里面逛了一圈,出来时21路公交车刚到。
南塔一中站点靠前,车上只有几个人,座位空了大片。
秋眠拉着周引弦冲过去上车坐好,21路公交车再度起航。
她仍坐在靠窗的座位,从包里掏出一副耳机,分给周引弦一只。
“我耳机里听什么,想知道吗?”
周引弦恍惚了一瞬,接过耳机戴上。
秋眠打开音乐播放器,点击继续播放。
耳机里响起来沙哑磁性的男声——
“穿梭时间的画面的钟,从反方向开始移动,回到当初爱你的时空。”
是那首,《反方向的钟》。
透明玻璃车窗外,人群和街景不停在倒退。
世界和时间,仿佛也在倒退。
恍惚间又回到那个下着小雪的下午,少年坐在少女身后,终于敢轻轻拍一下她左肩。
“同学,你耳机里在听什么?”
少女回过头,冲他温柔一笑,耳机分他一半:“一起听吗?”
少年戴上那只耳机,耳机里男歌手在唱——
“穿梭时间的画面的钟。”
时间的浪潮翻滚,又将少年少女送至青年阶段。
窗外日头鼎盛,枝叶繁茂,光影斑驳。
周引弦偏过头,当初的少女坐在他身边,与他共享一副耳机,巧笑嫣然地问他——
“百发百中的弓箭手,你要许什么愿?”
这一刻,他原谅所有不圆满的遗憾。
“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是什么愿望?”
“秋天会回来。”
怎么不会呢?
引弦百发无虚矢。
他这一支丘比特爱神之箭,自然也不会例外。
秋眠微笑着,与他十指相扣。
“嗯,秋天会回来。”-
历经严寒大雪、惊雷暴雨、酷热大旱、风霜吹尽。
一颗坚韧的种子,总会等到属于它盈车嘉穗的秋天。
——正文完
回来
很多时候, 一些家长总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晚辈身上,并在对方身上寄予厚望。
而可悲的是,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 面对孝道的绑架, 做晚辈的,通常都难以反抗。
2011年夏天,周引弦被周允回丢进南塔郊区的青龙山中进行野外生存训练。
因为有个军人祖父,从小到大, 他都被作为军人预备役在培养,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进行野外生存的考核。
青龙山地处南塔市郊区,周围山脉连绵起伏,一眼望去,绿色植被密不透风。
虽然并不是原始森林,可要一个人在里面待一周,也十足危险。
更何况,这一年, 他才十三岁。
周沛泽平常不太插手他爹管他儿子这件事, 这次也忍不住劝了两句, 说他儿子还小,那地方太偏僻, 万一出个什么意外来不及救援。
周允回手一抬, 态度十分坚决,不容置喙。
“这有什么危险?那山上又没财狼又没虎豹的,连头野猪都没有, 怕什么?”
“他要是连这点儿苦都吃不了, 往后还能指望他干什么?男人可不是用来心疼的。”
谁能不心疼。
阮琳琅这个当妈的心疼坏了,可她阻止不了。
偏偏儿子又寡言少语, 一副冷冰冰的倔强模样,半点害怕的样子也不肯展现,她想帮忙劝说两句都没机会。
在部队里周允回的话就是命令,没人敢违抗。
在家里,也同样如此。
只要是他做出的决定,通常都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
周引弦一声不吭,背着包就走。
他没想过要反抗。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样样优秀,也从不惹是生非,可只有非常亲近他的人才知道,他其实是个犟种。
简单来讲,就是他这人虽然看着做什么事都不出格,可他骨子里有他自己独有的叛逆。
他的叛逆不是脾气暴躁大吵大闹行事嚣张,而是不声不响的倔强。
所以,即便为期一个礼拜的野外生存训练条件十分艰难,他也不会为此低头服软。
大有一种“你以为你能吓到我?”的气势。
他也知道,他左右不了周允回的想法,因此绝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从小家里人就说,爷爷是大英雄,保家卫国,当年从战场上九死一生立了大功回来的,所以大家都格外敬重他,也不会去质疑他的决定。
他当然也看见过,爷爷身上那些伤痕和弹孔,很小的时候还不太懂,怀疑都那样了是怎么还能活下来的。
周允回得意地炫耀:“你爷爷命硬,那些混蛋可别想拿走这条命。”
男人都敬佩英雄,他自然也是,所以即便他想做科研,并不想从军,也仍在按照周允回替他设定的路走。
他爸早就叛逆地反抗着去从了商,在商场上展现经商天赋叱咤风云,姑姑也有自己的事业。
除了他,没人能替周允回继续走这条路。
至少,在这次去青龙山之前,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不想做,但会做。
可没人能预知,这次青龙山的野外生存训练,将会改变他这一生的运行轨迹-
这是周引弦在青龙山的第六天。
没有任何人带领和陪同,除了一只手机,他没有带任何通讯设备。
这训练算不上有多严格,青龙山附近住的人其实不少,如果他想偷懒,完全可以去居民区混几天。
但他没有,也不会。
周允回对他的脾性十分了解,知道他绝不会浑水摸鱼,也相信他绝对有足够的实力,所以才没有派任何人跟从监视和保护。
他们约定,每天早上和晚上各用手机联系一次,以此来确保他的安全。
如果他遇到危险,他的人会第一时间赶去进行救援。
明天,他就能结束这次野外生存训练。
这几天一切都还好,除了并没有吃到什么好东西,睡得也不太好之外,还活着。
活着就行。
除此之外,别的他并不是很在意。
这五天里下了三天雨,今天才刚放晴,太阳从高大的树冠上落进丛林里,丁达尔效应看上去很美。
但显然,他并没有欣赏这美景的兴致。
带来的食物本就不多,如今除了水也不剩什么,此刻他得去找吃的。
丛林里有几种野果,他这几天吃了一点,味道不好不坏,虽然勉强能填肚子,但饿得很快,胃里直泛酸水。
所以今天,他要去找一只野兔子换换口味。
前两天他就看到了那只野兔子的踪迹,只是并没打算动它,一来怕麻烦,二来不想杀生。
但周允回丢他进来训练,就是想要他明白,人在面对生存的本能被激发时,一定会改变从前的某些想法。
什么杀不杀生,他不杀它,他就得饿死。
但那兔子窜得很快,下过雨的丛林里路很滑,他没注意,从山上滚了下来。
一路不知道磕到了多少东西,树干或者各种石头,甚至从荆棘丛里滚过。
失去意识前,他只记得世界天旋地转。
再醒来,是在一阵嚎啕的哭声中。
听声音像是个小女孩,哭得不管不顾,十分凄惨,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她在给他哭丧。
浑身都疼,脑袋也疼。
他强忍着疼痛缓慢地睁开眼,缓了缓,发现自己还在丛林,前面一米处躺着条死状凄惨的毒蛇,脑浆都被砸出来了。
那哭声从他身后的头顶传来,他能感觉到有双手从背后穿过自己的腋下,那人从后面抱着他,一抽一抽的,还在哭。
“嘶……”
周引弦动了动胳膊,还能活动,又动了动腿,也还能动,就脑袋有点晕。
应该是在哪儿磕到了头。
没想到他这么一动,那女孩就像受到了什么惊吓,尖叫一声,猛地甩开他,坐在地上双手双脚地往后退。
他转头看,是个看着比他小一点儿的女生,哭得满脸泪,坐在地上跟他面面相觑。
她双手往后撑在地上,上身微微后仰,警惕害怕的表现,停止了哭泣,眼神充满打量。
“你哭什么?”
“你是当兵的吗?”
俩人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
“我不是。”他说,“你在哭什么?”
“我拖不动你。”女生说着又哭了起来,嗷嗷地嚎,“我砸死了一条蛇啊呜呜呜……”
“……”
周引弦回头看了眼旁边那条脑袋开花的毒蛇,又转过来看她,不是很信:“你砸的?”
然后砸完自己吓哭了?
怎么就那么会砸,刚好砸到那蛇脑袋。
他都不一定能办到,这玩意儿难道跟钓鱼一样,也有新手保护期吗?
女生边哭边应声:“我砸的,它要爬过来咬你,我就砸了,我把它砸死了,怎么办。”
“……是条毒蛇,你没必要自责。”
“我知道。”女生抽泣起来,手背抹抹眼泪,“我外公教过我的。”
周引弦不懂:“那你哭什么?”
“我拖不动你,你太重了,我怕还有蛇过来咬你,我不敢跑,我又怕蛇咬我。”
她眼睛都哭红了,还在后怕:“我杀了它,它的亲戚朋友不会放过我的,肯定会过来找我们的,会咬我们的。”
“你这么害怕,怎么不跑?”
“我要带你走啊,我怎么能自己跑掉。”
“我们又不认识,没有必要。”
“有毒的,你会中毒的。”
那是周引弦见到秋眠的第一面。
她还是个刚满十三岁的小女生,穿着很简单的白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瑟瑟发抖。
看起来像一朵漂亮又脆弱的花,却善良坚韧勇敢。
他缓过那阵头晕,从地上爬起来去挖了个坑,把那蛇给埋了进去。
然后转头看她:“你要不过来看看?”
她吓得摆了摆双手:“我不要!”
“哦。”
他转过头,撒上最后一把土,又在上面放了些草,想了想,回头看。
小女生还坐在地上看着他埋蛇的动作,像是还没缓过那阵劲儿,眼神有点呆。
嗯……
周引弦默默地收回视线,低头对着那埋蛇的地方用女生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好好去投胎吧,下辈子做个好人,不要做毒蛇了。”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别给她投梦吓她啊,你要有怨气,来找我,抱歉了蛇兄。”
说完,他走到女生身边,伸手拉她。
“走吧,它原谅你了。”
女生被他拉起来,不是很信:“真的吗?”
“真的。”
小孩就是好骗,三言两语就被他骗去了溪边。
青龙山里的小溪,很小,几乎不能算溪,就是一条泉水流动的水沟。
从上面的泉眼流下来,一直流向山脚。
周引弦这几天就在这里洗漱,这会儿把女生带过来,是看她手上腿上都是泥,想让她洗洗。
开始还好好的,到了这里她忽然又开始哭,好像是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跟一个不认识的人走到了这里。
周引弦诧异:“你又哭什么?”
“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
“你不洗手洗脚?”
“我要回家洗。”她大概是怕自己遇到了坏人,想要赶快离开,“我家就在山下,我外公会找我的。”
“哦,那你走吧。”
“你把我带到这里,我不知道往哪走了。”
“……”
周引弦只能带她往回走:“你连路都不认识,还敢跑进山里?”
“我从小就会进来,但不会走这么远,我就在外面捡捡菌菇,捡了就回家了,前两天下了雨,今天肯定会有菌菇,所以我才来的。”
“你捡的菌菇呢?”
“……”女生吸了吸鼻子,“今天还没来得及捡呢,你就滚下来了。”
“……抱歉。”他说,“谢谢你救了我,现在要不要去捡?”
“不要,我要回家。”
“行吧。”
俩人安静地走了一段路,大概是走到了女生认识的路上,她终于放心下来,相信他不是个坏人,开始对他感到好奇。
“你不是当兵的,为什么会穿成这样?脸上还涂了这个东西?”
“野外生存训练,我爷爷让我来的。”
“他为什么让你来这里训练?”
“他想让我从军。”
“那你想当兵吗?”
“不想。”
女生忽然停下,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她哭了太久,眼睛还兜着泪,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看着泫然欲泣。
“你不想,为什么还要做啊?”
“不想做就能不做吗?”
“当然啊,你应该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成为你自己想成为的人,我外公说的。”
“没那么简单。”
“为什么?你想做什么?”
“我喜欢生物化学,以后想做科研。”
“那你就努力啊。”
周引弦低头看着她,她身高就到他肩膀,仰着脸看他,小巧的一张脸上满是天真,他却没觉得听这么个小女生讲道理有什么可笑。
“努力就有用吗?”
“努力肯定有用,至少你要勇敢地去尝试,才能知道有没有机会。”
“我可以不听他的话吗?”
“谁啊?”
“我爷爷,他是个军人,也是个英雄,他想让我从军,以后和他一样保家卫国。”
“可是保家卫国不一定要从军啊。”
“可他就想让我从军。”
“噢。”女生又吸了吸鼻子,手背抹了抹眼睛上的泪,“那你要勇敢地反抗啊,如果他真的是你爷爷,他真的爱你,他就会支持你。”
“你的家人都支持你么?”
“我外公外婆只要我开心就好,我做什么他们都支持我鼓励我,但是我妈妈不一样,她很严厉,会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你会反抗她吗?”
“……”女生转身继续往山下走,“不管怎样,你一定要勇敢。”
那是那天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像是在对他说,也像是在对另一个她说。
仿佛她办不到的,她希望他可以办到。
他停在原地,看着她下了山,渐渐远去,身影变成一个小小的点,直至消失不见。
耳边还在回荡她说的话——
“那你要勇敢地去反抗啊。”
“保家卫国不一定要从军。”
“不管怎样,你一定要勇敢。”
这几句话像是在他心里落地生根,然后发芽,长出粗壮的枝干,繁茂的叶片。
有什么想法,因此而缓慢地变得清晰坚定起来。
那个瞬间,他总是大门紧闭的世界里,忽然响起了清脆的叩门声:“笃、笃、笃。”
有道温柔的女声在喊:“出来呀,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然后,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女生小小的身影。
她害怕、颤抖、哭泣,却又勇敢、果断地抱起一块石头砸了一条蛇,善良地救下他,并且直面恐惧,不曾丢下他。
所以,他想他应该去尝试反抗。
为了自己,也替另一个她勇敢-
翌日就是训练结束的日子,那天周引弦特意在山里捡了很多菌菇,想要赔给那个小女生,等她到天黑,却没等到她来。
应该是吓到了。
后来他回到家里,要反抗的想法日渐汹涌,终于在那年夏天的八月爆发。
这反抗自然是引起了周允回的勃然大怒,把他关禁闭,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把他大打一顿。
他咬死了不松口,不求饶,不放弃。
他被打晕厥,发高烧,进医院,没哭过。
哭的是阮琳琅。
阮琳琅连哭了好几天,最后也是她去找了周允回,说了许多话。
她完全站在了他的战线上,终于劝得周允回放弃了一定要让他从军的想法。
醒来得知这个结果,周引弦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人,是丛林里那个女生。
他想,他做到了,因为她的鼓励。
虽然过程千难万险,但好在,他终于可以心无愧疚地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周引弦没有想过会再见到那个女生。
那年中考,他往考场走,身旁飘来一股橙子香味,无意间转头瞥了眼,却意外看见她。
他的记忆力那样好,不会认错。
一年过去,她似乎长高了一点儿,长发扎成高马尾,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一边往考场里走一边低头剥橙子。
大概是他的视线太明显,她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不认识,又转过头去。
当然不会认出他来,他想。
毕竟去年那次初见,他脸上涂满了迷彩。
那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他身上再也没有背负任何压力,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那天他忽然很想认识她。
也想告诉她,他勇敢了,反抗了,也成功了。
可惜到底有缘无分,直至中考结束,他都没再在那个考点里看见她。
但柳暗花明,那年暑假,他被宗勋拉去音乐节,意外又遇见她。
这次想认识她的感觉更强烈,可却有了顾虑。
未来太多不确定,他怕自己冒昧打扰。
那天终归是没能开口要跟她认识,他也以为,他们大概会缘尽于此。
可惊喜藏在后面,开学后不久,他就在学校里偶遇她,才发现她也考进了南塔一中,他们成为了校友。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一想到和她在一个学校,以后会经常偶遇,就觉得开心。
后来他们确实经常偶遇,他打听了她的信息,知道了她的名字,偷偷地关注她。
高一结束,他要去京北上大学。
离开之前,他混在一堆人中,把自己的微信号送到了她的手机里,跟她成为躺列表的微信好友,却从不交流。
他是有发觉,她在他心里有一点特别。
也许那就是喜欢。
可他没想过要去追她。
至少,在她高中毕业前,他不想给她带去任何困扰,影响她的学习。
但人生就是充满各种意外和可能,它绝不会按照人类的设想一成不变地进行。
事情的转变发生在他看见她的那条吐槽物理太难的朋友圈那天。
那是2013年的初秋。
他其实不是个爱玩手机的人,可因为加了她的微信好友,她很喜欢发朋友圈,他也就养成了时不时看看微信朋友圈的习惯。
她喜欢分享生活,是个精神层面很丰富的人,不像他一样无聊。
就连她在朋友圈的吐槽,他也觉得很可爱。
那天的物理题很简单,他顺手就解了发过去,却没想到会得到她的崇拜和夸奖,并从此开始联系。
那感觉很快乐,令人欲罢不能。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才发觉,原来也是可以在不影响她,并且帮她学习的同时,跟她认识,跟她聊天,跟她相处的。
他没想过要在她高中毕业前改变这样的关系,可也没想到她会想改变。
听见她让自己做她男朋友时,他是惶恐的,可内心深处却又生出一点儿甜蜜的欢喜。
他没想答应,觉得不应该。
可她竟想去找别人。
这更不行。
后来回头想想,那时候的他其实有点假矜持,明明喜欢她,却要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还一定要她考进前十才肯答应做她男朋友。
那是他人生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她好可爱,他好喜欢。
可这幸福结束得猝不及防,戛然而止。
就像到了最高点,没办法再继续往上,也无法回头。
前面是悬崖,只能直直地坠下去。
他不懂感情,也不懂女生,更不懂为什么对一个人好,会被她拿来当做抛弃他的理由。
他尝试挽回,可尝试失败。
他心存幻想,可幻想破灭。
他想过放弃,可放弃不了。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他聪明,说他沉稳。
可他们大概也没想到,在这段感情上,他像一个拿不到及格的笨蛋,无措又莽撞。
他不是个对女色感兴趣的人,情窦初开,是对她,从此以后,再没人能入眼。
他认定了她,这一生都不会变。
可他没想到,她比他遇到的所有难题都要更难解,没有固定的公式,也没有确定的答案。
后来他不止一次回到南塔。
第一次回来,撞见她被别的男生抱在怀里,她与他擦肩而过,她跟他说对不起。
再后来,第二次、第三次……
她已经不在南塔一中。
她散在茫茫人海里,没有留下半点讯息。
他疯狂地失眠,总是在实验室待到很晚,脑子像是坏掉了,卡在了她那一环,因此往后的人生里,便要不停地重复想她。
他想起那个小小的身影为了救他曾砸死一条毒蛇,想起她抱着他嚎啕大哭却不肯将他丢下。
想起她对他说不管怎样一定要勇敢。
想起她初见时离开的背影慢慢远去变小,直至消失。
她好像彻底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可他还记得那年夏天,她曾叩响他紧闭的房门,对他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他走了出来,她却离开。
恍惚间,好像听见她说:“抱歉,敲错了。”
然后他去南塔寺烧香拜佛求开解,可他明明是个唯物主义者。
但他没有办法了。
他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最爱的生物化学已经无法拯救他,无法完全占据他的大脑和灵魂。
四处天际茫茫,他无路可走。
他在南塔寺里捐了大功德,主持赠他一串菩提珠手串,特意为他量身定做,三颗玉珠印了他的名字,在佛像前开了光。
那天他在南塔寺待了一整天,主持亲自替他戴上那串菩提珠手串,一直在开解他。
然后他回到京北,忽然就有了她的消息。
多奇妙啊,在那一刻,他忽然相信缘分天定,也事在人为。
他发现了她分享日常的社交媒体账号,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分析推测出了她就读的大学,租住的地方。
很远,一万公里之外的洛杉矶,可她好像又回到了他的世界里,好近。
明明神经那样兴奋,可那天晚上,他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即便,她并不在她身边,也不会再跟他有任何联系,不再属于他。
只要知道她在哪里,在做什么,他就已经很满足。
他想,也许是那串菩提珠手串的功劳,他终于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整夜失眠。
所以,从那往后的每一年,他都去南塔寺烧香拜佛捐赠功德-
2015年的最后一天,周引弦到了洛杉矶,终于见到阔别已久的秋眠。
在异国他乡的街头,他戴着帽子和口罩,围着围巾,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怕被她发现认出来。
其实后来想想,他们是网恋,她从来都没记得他的样子,即便他什么都不遮挡地站在她面前,她大概也不会认出来,他就是那个被她抛弃的、令她讨厌的人。
可他当时仍那么做了,第一反应,是怕仍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被她认出来,然后她被吓到尖叫,大声吼着让他不许靠近。
会被吓到的吧?
他那样,真的很像一个纠缠不清的变.态。
明明已经分手了,一别两宽,他却还要扒了她的消息,不远万里追到她面前,跟在她后面走过一条又一条街。
被这样跟踪,她怎么会不害怕呢?
只是戴上帽子口罩围上围巾而已,只是不能在她面前露脸而已,没关系的。
他又不觉得委屈。
别吓到她就好了。
他偷偷拍下她的照片。
按下快门那一瞬间,那种自己是变.态的感觉就更强烈。
他甚至有一瞬间恍惚——
他这样做是对的吗?
他的精神状态,真的没问题吗?
可他一边这样自我怀疑着,一边忍不住跟到她家门外,守着她进门。
他在她家门口偷偷放下礼物,在能看见她家的地方写日记,把偷拍的照片拿出来看。
一年不见,她长得更漂亮了。
刚刚在街上,他都不太敢离得太近看,也不敢看得太仔细。
只有对着这照片,他才敢细看。
照片不会拒绝他,也不会害怕他,更不会讨厌他,还会对他笑。
他在等零点的到来,想陪她度过这一年的最后一个夜晚,即便她可能并不想要。
他在照片的背后写下日期,他会记得这是2015年最后一天的秋眠。
他在她家附近捡走了一块很漂亮的鹅卵石,那块鹅卵石跟他一起漂洋过海回了国,被他放在玻璃瓶里。
他带不走她,甚至因为国际航班带不走这里的一片树叶,只能带走她附近的一块石头。
石头会陪着他,石头也不会害怕。
那往后的每一个公历年的最后一天,他都在洛杉矶,在能看见她的地方陪着她。
他看见她交了好多新朋友,他们都很喜欢她,在那一天也会陪着她一起跨年。
他们笑得很开心,因为那本就是一个会让人庆祝会让人感到开心的日子。
可是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周引弦也不确定,到底要怎样,才能让秋眠重新爱上自己。
这是他喜欢她的第十二年。
生肖都能走完一轮,可她还没爱上他。
她终于回了国,可他们依旧没有交集。
没有交集,所以他制造了见面的机会。
她还是喜欢迟到,在那样的一个雨天,莽撞地,又撞进他怀里。
他听见菩提手串断裂后菩提珠落在地上的声音,散乱得像他的心跳。
这一次,他决定要变成她喜欢的样子。
第一步,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撞断了他的菩提手串,他又开始失眠。
所以,他搬到了她的隔壁。
一想到她就在旁边住着,失眠轻易治愈。
蓄谋已久的重逢,许多次处心积虑的偶遇,他总是装作不在意,表面波澜不惊,高冷寡言,对她爱搭不理。
奇怪,她好像真的对他有了兴趣。
可人的缺点,好像总是容易太贪心。
他们终于走得比从前更近,可他却变得不满足,想要更近更近更近。
看见她对别人好会介意,想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只对他一个人好。
他不知道爱一个人原来会令人变得这样善妒,他妒忌与她关系好的每一个异性。
他讨厌秦弋泽,讨厌他可以随便摸她的头,讨厌他总是不见外地跟她黏在一起。
他明明不该是这样的人。
他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对一个人好却又不会被她讨厌,要怎么样才能对一个人好又不那么明显。
他明明那么爱她,他想对她好,可却不敢。
分手时,她说过的,他对她太好了,她觉得没意思,没劲。
他查找过相关文献,这是被发好人卡了。
所以他得克制。
他记得她的经期,却不敢提醒她不要吃冰,给她送止痛药,却要找蹩脚的借口。
雨天开车送她上班,要找借口说去办事顺路,接她下班,要说正好在附近有事。
给她做饭,要说燃气灶坏了借她的厨房,这样就能光明正大地让她蹭饭。
给她做菜,要说是自己喜欢吃,这样她才会觉得他们口味相似,能吃到一起。
送她礼物,要说是自己不想要的,没有去处,这样她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
……
原来爱一个人,要说这么多谎。
好在,她终于也慢慢地,发现他也很好。
她说她喜欢他。
都说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可他想,如果是她的话,两次三次,百次千次,又如何?
他无法拒绝她的。
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
当她第一次闯进他的世界里,她就该是他的。
他们终于恋爱,可他仍旧独自守着秘密。
不能让她知道,不该让她知道。
可她还是知道了。
他设想过她的许多种反应,大概会觉得,他原来有这么可怕,这么多年,竟一直像个躲在暗处里窥伺她的变.态。
可他开车回家的路上,仍期盼又侥幸地想着,也许,她会觉得他可怜然后心疼他的。
谁能说,心疼不是爱的一种呢?
然后,他抱她回房间,静默片刻,摸到她眼角的眼泪。
他知道,他赌赢了。
他听见她的哭泣,听见她一直和他说对不起。
她埋在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最后她说:“我也爱你。”
这么多年。
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守着的秘密,终于窥见天光,不用再小心翼翼地躲藏。
当她爱他,那一刻,他的世界——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回来
又是一个雨天。
南塔的夏季多雨, 初夏尤甚。
秋眠在南塔大学附近出外勤,忙完后已经过了饭点,索性不急着回去, 发微信问周引弦有没有吃饭, 要不要共进晚餐。
他直接回了电话过来:“等我两分钟。”
“不忙,我也还没到,北校门口见。”
他说两分钟,确实只等了他两分钟。
秋眠开车到了北校门外, 这雨还在下, 半点不见小的迹象。
她关着车窗,开着车内空调,单手支着额头,侧靠着座椅,看向校门口的方向。
不过就两分钟,周引弦出现在那儿。
他没开车,撑着把黑色雨伞, 身高腿长, 沉稳的步伐里带着点儿不太明显的急促, 走在漫天雨幕里,看上去像电影镜头的画面。
身形长相都如此优越, 难免吸引人的目光, 所过之处,路过的学生频频侧目。
秋眠想起去年秋天跟他的重逢之后,偷偷查他资料, 自然也看见一些八卦消息。
那是南大校园论坛里学生发的帖子, 说生物医学工程学院的周老师帅得不像个老师,像个来拍戏的明星。
显然, 他是南大的风云人物,那论坛里有不少关于他的帖子,他很容易就成为话题的中心,成为人群讨论的焦点。
从那些帖子的讨论里,她知道他是南大的颜值担当,镇校之宝,行走的核心期刊,开的课堂堂爆满,学校里没有人不认识他。
甚至,还有外校的学生跑到南大的论坛里发帖问,如果不是本校的学生,能不能追他。
毕竟,不是他的学生的话,应该就可以不用顾忌师生关系不能被爱情僭越这件事。
可以想象,他这样优秀的人,这些年来,一定被很多很多人喜欢。
她们年轻漂亮,热情大方,追他的攻势一定不弱,甚至叫人难以拒绝。
那么多诱惑,他竟一直没有沦陷。
繁花似锦里走来,仍旧保持爱她的初心,即便被残忍抛弃,也根本没有得到过任何回应,可他却仍旧固执地喜欢她这么多年。
秋眠换到他的角度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是她的话,一定做不到,兴许早就另觅良人,组建了幸福美满的家庭。
或者,即便不是那样,也一定谈过了新的恋爱,一段两段三段四段,实在不太可能独身一人这么多年。
她按了按喇叭,周引弦撑着伞朝她走过来。
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时间也不早了,他没开车出来,估计晚上还要忙,秋眠想了想也不敢浪费他的时间跑远。
在车里拿了把雨伞下车,还没来得及撑开,头顶上方他的雨伞遮了过来,隔绝雨水。
“不用,我拿了伞。”秋眠冲他笑了下,晃晃手里的雨伞,“你自己遮,别淋雨感冒。”
“你收着。”他说,“到我伞下来。”
“干嘛,伞又不够大,两个人一起用肯定会淋到雨,感冒了不划算。”
“淋不着你。”
“会淋到你。”
“你再废话几句,倒是真会淋到我。”
“……”
秋眠没敢再矫情,手里拿着那把没来得及撑开的伞,下了车钻进他伞里。
雨水掺杂泥土的气味里,她又在他伞下闻到他身上那阵浅淡到若有似无的柑橘香。
伞确实不够大,为了能让俩人都尽量被遮到,避免淋更多雨,她挽住他的胳膊,紧贴着,依偎着他,与他一同雨中漫步。
下了雨的关系,空气湿湿凉凉,不热不燥,行走在路上,不时有夹着雨丝的凉风吹过来,她就会更往他身上贴近。
秋眠想起周引弦坚持一定要她同撑一把伞,笑着侧仰头看他。
“你是不是就想让我挽着你?”
“不明显吗?”
“我就知道,你完蛋咯,这么爱我,以后都要被我拿捏了。”
“……你确定?拿捏我?”
“难道不是吗?”
“那你怎么没坚持要自己撑伞。”
“……”
秋眠噎了一下。
回想起来,确实,他不过三言两语,她就听了他的话,跟他撑一把伞。
原来她才是被拿捏的那一个。
真是可恶。
秋眠装模作样地低头要打开自己手里那把伞,嘴里念念有词:“贫者不受嗟来之食,我现在就自己撑伞。”
“消停点儿。”
他撑伞的那只手直接绕过她肩头,将她整个人往怀里一搂,看着没用几分力,却实实在在地将她固定在怀里,让她动弹不得。
秋眠挣了挣,没挣开,撇撇嘴:“你胜之不武,欺人太甚,仗着力量大,欺负我。”
“说的什么话。”
“难道不是?”
“是。”
“……”
他回答得如此干脆,秋眠噎了噎,说不出更多的话,闭了嘴。
明明被他霸道地圈着,却又在他怀里偷偷翘起嘴角,像个花痴。
去吃的是之前那家西南地区特色的砂锅店,过了饭点,店里没什么人。
老板娘依旧热情,问了俩人要吃什么,立刻就转身进了后厨忙活。
去年那会儿过来,后面学校北体育场在施工,挖掘机吵个不停,老板娘一直在骂,边骂边和颜悦色温柔慈祥地叫乖乖。
秋眠一直印象深刻。
不过印象同样深刻的,还有——
“你当时故意说可惜他家不送泡菜,是不是就想诈我一下,看我到底有没有来吃过?”
“大半年了,才反应过来?”
“才没有,我后面过来吃了,老板娘送了我泡菜,我当时还好奇地问了一下,人家说他们最擅长做泡菜,根本不是你说的不会做。”
说到这儿,秋眠愤愤:“故意诓我干嘛。”
“看看你听没听我话。”
“……”
得亏这会儿过了饭点,店里没什么人,否则,秋眠想,要是被那些学生听到,大概今天晚上她就会在南大的论坛里见到自己。
惊!周神居然对个美女说这话!
想了想可能会出现的字眼,自己双手撑着脸坐在对面傻笑起来。
周引弦抽了筷子递过去,看她笑得一脸傻样,虽然不知道她在乐什么,也跟着弯了弯唇角:“想什么呢,笑成那样。”
“不告诉你。”
“那肯定没好事儿。”
秋眠轻声哼哼:“追你的人多不多?”
“不清楚。”
“不清楚?”
“不清楚多少算多。”
“……”秋眠皱了皱鼻尖,“凡尔赛。”
“你呢?”
“我什么?”
“这些年来,追你的人多么?”
“也就千八百个吧。”
“……”
“不过我都不喜欢。”
“哦。”
秋眠笑起来:“干嘛,吃醋?我瞎说的。”
“嗯,吃醋。”
“……噢。”
他居然打直球。
莫名地,突然间秋眠就觉得自己这句玩笑话说得罪大恶极,自己给自己找补:“确实有人追我,但我都不喜欢。”
“怎么不喜欢?”
“我也说不上来,就感觉不到喜欢。”
周引弦拧开一瓶水递给她:“那我呢?感觉到喜欢了?从什么时候感觉到?”
“去年见你第一面,有被帅到,后面经常接触,就不知不觉地喜欢了。”
周引弦剑眉微挑:“懂了。”
秋眠没懂:“懂什么?”
“原来你对我是见色起意。”
“咳咳……”
秋眠正喝水,一听他这话顿时呛到。
眼前递过来两张纸:“被说中了?”
“是。”秋眠咳了两下,顺过那口气,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我对你见色起意。”
老板娘端着砂锅饭出来,脸上笑容明显,依旧热情:“小心烫哈乖乖。”
“好的,谢谢。”
“这位帅哥等一下哈,马上就来。”
“不急。”
秋眠点的是一份三鲜砂锅饭,里面放着火腿豆皮和海带,汤味鲜香浓郁,很适合雨天。
她用勺子盛了一片火腿递到周引弦嘴边喂他:“你要尝尝我的吗?”
周引弦抬眼看她,脑袋微微后仰:“烫。”
“噢。”秋眠收回手,低头对着那片火腿吹了吹,重新递到他嘴边,“不烫了。”
像在哄小孩吃饭。
周引弦脑海里冒出这么个想法,可转瞬,低头咬走了她勺子里那片火腿。
咸香肉味裹着浓稠的粥浆从舌尖蔓延到整个口腔,他缓慢地咀嚼着,看见对面坐着的秋眠已经用那个喂过他的勺子开始低头吃饭。
明明是情侣之间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啧。
周引弦舌尖抵着齿关回味了一下,忽然后悔没跟秋眠点同一个口味的砂锅饭。
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她这口味的砂锅饭有这么令人回味无穷-
跟秋眠恋爱这件事,周引弦并没有广而告之,更没有跟任何人提及过,自己从前曾谈过一段网恋,且那个网恋对象就是秋眠。
从始至终,他喜欢秋眠这件事,就一直藏在心里,没叫任何人知道。
哪怕是他最好的朋友宗勋,得知这件事,也是从岑溪那里听说。
宗勋跟周引弦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即便俩人从小就一块儿在军区大院长大,可天性使然,注定他无法像周引弦一样严格自律。
那会儿即便不喜欢军训,周引弦也对所有项目认真对待,可宗勋不同,绞尽脑汁,用尽所有的聪明劲,只为了偷懒。
每回的训练考核,他都是倒数第一名。
宗勋这样的成绩,有时候自然免不了受罚,都是周引弦陪他,从不对他抱怨什么,还未安慰他他只是加练。
所以,宗勋一直以为,他俩是比亲兄弟还要更亲的关系,他甚至觉得,如果周引弦有一天真的需要,他也是可以为了他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绝不推辞的。
可他的周周,居然一直不肯跟他承认喜欢秋眠这件事,甚至当初被逼婚,在定风波闹那一场他也是后来才知道。
更令宗勋炸毛的是,秋眠是周引弦前女友这件事,他居然还要从别人嘴里听说。
那天他没忍住气愤,气势汹汹地打电话过去,试图控诉周引弦,让他愧疚。
他在电话里如泣如诉地指责周引弦:“好你个周周!竟然瞒着我!”
周引弦嫌弃地皱眉:“别叫。”
“你居然没告诉我眠眠是你的前女友!还是岑岑告诉我我才知道的!还是不是好兄弟!”
“……怎么,你要随礼?”
“随什么礼?!”
“弟妹的见面礼。”
“滚啊臭情侣!”
宗勋咆哮着,“啪”一下挂了电话。
周引弦不慌不忙地点开微信,打开跟他的聊天框,要债似的:【多随点,哥。】
宗勋对他的行为十分不耻:【为了给女朋友要点儿钱,你居然舍得叫我哥!恋爱脑!】
周引弦面无表情地回:【你随我账号,我转给她,不然她不好意思收你的。】
宗勋:【?!】
宗勋:【你等着,哪天我给你找个嫂子,问你要回来!!!】
宗勋:【转过去了,别再烦我!】
周引弦唇角微勾:【哦,替她谢了。】
账户里多了66666,宗勋的转账备注就三个字:【臭情侣】
周引弦笑了下,把钱转给秋眠。
秋眠的电话立即打了过来:“干嘛突然给我转这么多钱啊?”
“见面礼。”
“什么见面礼?”
“宗勋给他弟妹的见面礼。”
“给他弟妹的见面礼干嘛给我——”
秋眠一顿,反应过来。
“他知道我们……”
“岑溪讲的,俩人一天到晚八卦联盟。”
秋眠笑出声:“他俩好像是挺要好的,那这钱我收不收啊?”
“钱都送上门了,不收白不收。”
“会不会不太好啊?”
“不会,他不缺这点儿,给得很开心,脸都笑烂了,下次见面,你叫他声哥就行。”
“好吧。”秋眠美滋滋收下,“原来当你女朋友还有这个好处,真不错啊。”
“那可不止这点儿好处。”
“那当你太太呢?”
“你在跟我求婚?”
“那倒是……没有。”
俩人拿着宗勋的钱浓情蜜意地甜蜜,丝毫不管宗勋的死活。
宗勋气了好几天,把岑溪约出来,对她一顿输出,疯狂倒苦水。
他喝得微醺,叹着气:“哎,岑岑,你说我该怎么才能扳回这一局?”
“简单。”岑溪吃着他特意让人送来的小甜点,心情愉悦,“你也找个女朋友,让他把这钱随回来。”
“那就不是钱的事。”
“那就把他打一顿。”
“我要是打得过,还用苦逼兮兮地背着他吐槽?”
“哎,那没办法咯。”岑溪美滋滋地闭了闭眼,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你就只能忍着了,毕竟像周引弦这样的恋爱脑,很恐怖的。”
“谁说不是呢……”宗勋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得想想办法。”
他确实想了办法,但这主意真馊极了——
他没办法挽回什么,就拉钟斯琰下水。
他跟钟斯琰的关系还算可以,虽然比不上跟周引弦亲近,但童年那会儿,在军区大院里军训时,也有钟斯琰的一份。
钟斯琰比他俩都稍微大一点,为人也更混,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宗勋是不太懂,明明都是军人家庭出来的,怎么他家周周跟钟斯琰这俩的体能都这么变态,从小到大,甚至他都觉得,这俩不去从军有点可惜,明明就是天生的好苗子。
宗勋把秋眠是周引弦前女友这事儿跟钟斯琰讲了,幸灾乐祸地问:“你也不知道吧?”
钟斯琰冷笑:“我上哪儿知道去,他那嘴巴你还不知道?跟502胶水粘的一个样,谁还能从他嘴里套出点儿秘密?”
“啧,你是他哥,他都瞒你!”
“无所谓,习惯了。我说呢,那天他跟疯了似的,原来是旧情难忘。”
“哪天啊?”
“定风波那天,这你都不知道?”
宗勋心里酸不拉几的:“知道。”
但他是后来才知道。
“哦。”钟斯琰语气冷淡,“你打电话干嘛来的,就为了告密?”
“不,我要制裁他。”
钟斯琰都听乐了:“你要制裁他?开什么玩笑,你还想制裁他。”
“干嘛,瞧不起谁?”宗勋不乐意了,“我是不行,难道你也不行?”
“你说谁不行?”
“我说你不行。”
“你找死是不是?”
“你要是行,周六来极享酒吧,咱俩一块儿制裁他,敢不敢?”
“看看,不一定有空。”
“你怂了。”
“放你的狗屁,还有事,挂了。”
挂断电话,宗勋得意冷哼。
他要让钟斯琰也出出血。
这见面礼他都给了,没道理钟斯琰这个当表哥的不给,这不是拿他当冤大头吗?-
周引弦收到宗勋的邀请,约他周六去极享酒吧玩,说店里的酒出了一批新品,让他这个二老板去尝尝,可以的话就打算上菜单里。
周引弦随口应到:“看看,不一定有空。”
宗勋淡定:“有空就来。”
转身挂了电话反手就打电话给岑溪,让她周六把秋眠约出来。
他就不信,他都把人秋眠给拐出来,他家周周还能坐得住,那还不得被他拿捏。
得到岑溪肯定的答复,宗勋又发消息给钟斯琰,连番轰炸,一顿激将法。
钟斯琰受不了他的烦,电话打过来:“你有病啊,上班呢,我去,去,听到没?”
“行,你来,我给你免单。”
“稀罕你那点儿钱。”
“靠……”宗勋气死,“那你等着,我要狠狠地宰你一顿!”
“小钱。”
“……?!”
给他等着!-
秋眠接到岑溪电话时刚准备去洗澡,犹豫了下,问她:“那我可以带周老师去吗?”
“当然!”岑溪爽快地应到,“带来吧。”
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
秋眠笑:“好,我问问他有没有空。”
洗过澡,秋眠穿着睡裙去隔壁敲门。
本想着要不打个电话问一下就行,想了想,这两天周引弦都在出差,今天回来也只是简单碰了个面,还挺想跟他待会儿的,干脆亲自去找他。
敲了几下门,一直都没人来开。
想起周引弦之前说,她有密码,可以随时自己用密码开门进去,秋眠纠结几秒,输入密码开门。
门锁应声而开,秋眠握住门把手转动,推门进去,一抬眼,恰好看见周引弦正往门口走。
应该是刚洗过澡,他穿着无袖大T恤和宽松的居家短裤,露出结实有力的臂膀和肌肉线条流畅漂亮的小腿。
头发微湿,凌乱错落地半遮着额头,看上去带着点随性又慵懒的美感。
“我还以为你在忙。”秋眠反手把门关上,朝他走过去,“这两天出差累不累?”
“累。”
周引弦把擦头发的毛巾塞她手里,拉着她过去沙发边坐下。
“帮我擦头发。”
他坐在地毯上,秋眠低头看着他背影,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分开的腿:“我穿的睡裙,这样坐好像有点不太雅观。”
她本意是想着提醒他一下,让他挪开点,她换个坐姿,没成想,话音刚落,他就转过头来。
“……”
秋眠呆滞地看着周引弦转过头,视线随着他视线落的地方落过去,顿时尖叫一声,差点抬脚踹他:“啊——”
还没来得及踹,周引弦又转过头去,耳朵尖浮上一抹艳丽的红色。
声音听起来故作淡定:“你……腿收收。”
“……!!!”
秋眠脸颊顿时升温,心里七上八下地乱跳,慌乱地提起腿放沙发上盘腿坐着,理了理睡裙,盖住膝盖和小腿。
确认不会走光,也故作淡定地微微弯腰低头帮他擦干头发,毛巾递过去。
“好了,需不需要帮你吹一下?”
“不用。”
周引弦拿着毛巾起身去浴室放,整个过程都没再敢回头看她一眼。
等他身影在客厅消失,秋眠才双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脸,慢慢回味刚刚那一幕。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看见。
她低头扯着睡裙裙摆轻轻往上提,掀开一点自己确认了下。
印着卡通图案的底裤,会不会有点幼稚。
应该……不会?
秋眠刚这么想着,周引弦放好毛巾回来,隔着几步停下,看了她几秒,见她还没有要把睡裙裙摆放下去的意思,不得不轻咳一声。
“我过来了?”
秋眠吓得立即放下睡裙裙摆就要从沙发上爬起来往外面跑:“我先回家了!”
“等会儿。”周引弦叫住她,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她跟前,“过来干嘛的?”
哦,对。
秋眠才想起来,自己过来找他是有事的。
“岑岑约我周六去宗老板的酒吧玩,我过来是问下你那天有没有空,要不要跟我一起。”
“岑溪邀请你去的?”
“嗯,她说极享酒吧那天上新品,宗老板请她过去品酒,让她也顺便邀请我。”
周引弦听完轻笑了声:“都请到你这儿了,去吧,去看看他想干什么。”
秋眠不解:“宗老板是有事吗?”
“应该是,但他通常没什么大事,都是些无聊的小事,过去看看也行。”
“那我们一起。”
“嗯。”
周引弦扣住她手腕,大拇指指腹贴着她腕间轻轻地来回摩挲,一片细腻柔软。
“就这事儿?”
“还有。”秋眠有点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两天没见,有点想你。”
“想我,那你还跑。”
“……”秋眠脸热,“那不是因为……”
“什么?”
“你刚刚……”
“嗯?”
“没看见什么吧?”
周引弦眼尾微挑:“你指的是?”
“一定要我说明白吗……”秋眠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卡通的,很幼稚对不对?”
周引弦耳朵尖那抹刚消下去的红色又浮上来,声音低低沉沉地挠着她耳朵:“很可爱。”
“……”秋眠小声哀嚎着埋进他怀里,“昂……你真的看见了。”
周引弦摸摸她脑袋:“抱歉了。”
他也不是故意要看的。
秋眠在他怀里慢慢缓过那阵劲,决定以毒攻毒,故作镇定地抬起头看他:“不公平。”
“什么?”
“我都没看见你的。”
“……”
周引弦一向淡定淡漠冷酷的脸上瞬间变得复杂精彩起来。
见他这样,秋眠更加来劲。
既然他害羞了,她可就不害羞了,甚至变得像一个流.氓:“为了表达歉意,给我看。”
“……别吧。”
“我就要,你不是说抱歉吗?一点都没诚心道歉,感觉不到你的诚意。”
周引弦垂眼看她,试探:“你确定要看?”
秋眠望进他深邃漆黑的眸子里,忽然被问得有点不自信起来:“我……确定?”
“确定?”
“确定。”
周引弦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一手抓住她手腕,一手抵着她后脑勺往下按。
“你自己来吧。”
秋眠有些懵:“什么啊?”
“自己解,自己看。”
秋眠又怂又好奇:“真的可以吗?”
“你试试?”
“那我……”秋眠抿了下唇,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弯着食指扣上松紧裤腰,“看了。”
说完,她还特意等了下,想看看周引弦会不会阻止她,见他没有这意思,才屏着呼吸准备继续。
刚一动,手被抓住。
周引弦压着声音:“别这么弄,受不了。”
秋眠有点没懂:“我还没看呢。”
“嗯,别看了。”
“你反悔了啊?”
“是,反悔了。”
秋眠松了口气,又有点失落:“好吧。”
话音刚落,腰间忽地一紧,肩头一重。
周引弦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抱着,下巴搁在她肩头,微湿的短发蹭着她脖颈,有一点湿湿的凉意,声音就落在耳边:“秋秋。”
秋眠轻声应:“怎么了?”
“别撩.拨我。”
“我没有啊。”
“你有。”
“……”
这绝对是污蔑。
秋眠伸出双手回抱住他,却感觉他腰往后退了点儿,才想起他刚刚一直弓着腰。
她好奇地低头想看,下巴一紧,被捏住往上抬,视线撞进那双寻常总淡漠此刻却沾染欲.念的眸子里,忽然间好像明白过来什么。
“不准看。”他说。
然后低头吻下来。
秋眠慢半拍地闭上眼回应他的吻,轻启朱唇,与他舌尖触碰勾缠。
在那个瞬间,好像触碰到他的什么开关,他所有的矜持都消失不见,搂着她的腰往沙发上一倒,抵着她亲吻。
秋眠微微挣了下,碰到他,验证自己刚刚的猜想,瞬间没敢再动,乖乖地让他亲。
缠绵的亲吻结束,周引弦偏头埋在他颈间,轻轻亲她的耳朵。
秋眠心跳得好快,慢慢平复着乱掉的呼吸,感知着他在耳边落下的亲吻,犹豫纠结片刻,鼓起勇气闭上眼睛。
“其实你可以继续。”她说,“没关系的,如果是你的话,我很愿意。”
周引弦身体微僵了一瞬,一口咬住她耳朵:“下次吧,如果你真的愿意。”
“为什么要下次?”
“没买套。”
“……”秋眠有点好奇,“你上次就说没买,这次又这么说,就从来都没准备吗?”
“你很想我准备这东西?”
“总、总是要、要用的。”
“懂了。”
周引弦起身,胳膊一探,从茶几上拿过手机开始点外卖:“你喜欢哪种,要不一起选?”
秋眠抬起胳膊横在眼睛上遮羞,抬起腿胡乱地用脚轻轻踹他:“不许,你不许这样!”
“怎么了,怎么又害羞了?”周引弦俯身去拽她横在眼睛上的胳膊,“拿开我看看。”
“你走开啊。”秋眠疯狂摆头扭动不让他得逞,“不准弄我胳膊。”
“刚刚不是挺能耐吗?”
秋眠求饶认错:“我说着玩的,我错了。”
“晚了怎么办。”周引弦没想到逗姑娘玩这么有意思,“我下单了,好多。”
“啊——”
秋眠尖叫着埋在沙发里:“你混蛋啊!”
周引弦乐死了,拍拍她屁.股:“逗你的,转过来,别在里面闷死了。”
“我不信,你肯定骗人!”
“手机在这儿,自己拿去看。”
周引弦把手机从她侧脸跟胳膊间的空隙里塞过去:“真的,随你检查。”
秋眠稍稍消停下来,侧过头悄悄瞥了眼,飞快地拿起他的手机,输入密码解锁。
却不是要看他的外卖订单,而是点开他的相册,想要看看,那张郑采薇帮他拍的他们的高一合影还在不在。
“过分了。”周引弦揉揉她脑袋,“让你看订单,你怎么偷窥我隐私?”
“我的也可以给你看。”秋眠把自己的手机解锁递给他,“我才不怕。”
“是吗?”周引弦拿起她的手机,“那我看看你跟岑溪天天都聊什么。”
“不行!”秋眠反应极快地夺过自己的手机,把他的手机还过去,“我不看了,你也别看。”
周引弦对她没设防,被她抢走才反应过来,见她一副护犊子的紧张模样,冷笑。
“跟她聊什么了这么见不得人?”
“也……没什么啊。”
“我会信?”
“那每个人都有隐私的,你就不怕我看你跟宗老板的聊天记录吗?”
“当然。”
“……那反正我跟岑岑的不行,不能随便看,但绝对没说你坏话,我保证!”
“没说我坏话,是聊别的男人了?”
“也不是……就是,哎呀,总之不行。”
周引弦没再应声。
秋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一言不发,表情看上去也冷冰冰的,好像真的生气了,心里也有点没底。
起身靠近,手指轻轻戳他:“生气啦?”
周引弦:“没。”
“那你干嘛不说话。”
周引弦凉幽幽地瞥她一眼:“说什么?”
见他这样,秋眠心里天人交战好半晌,艰难地做出妥协的决定,把手机重新递过去。
“那好吧,给你看。”
反正在他面前社死又不是第一次。
不过就是这一次,大概要死得彻彻底底。
周引弦瞥了一眼手机,没接:“算了。”
意料之中。
秋眠知道,他其实不是个爱看别人隐私的人,只是对象换成她,他难免好奇。
这会儿想了想,秋眠跟他讨价还价:“我说了什么给你看是没问题啦,但岑岑的隐私我得替她保护好,要不我把她说的删了,只留下我的,你看看我发了什么就行了好不好?”
“不用。”周引弦坚持,“没必要。”
他越这么说,秋眠越觉得他在生气。
“有必要,我得证明一下,我没跟她聊别的男人,就只是聊了一下你而已。”
周引弦往沙发上一靠,气定神闲地侧头看过来:“行,你说说你们都聊了我什么?”
跟岑溪最后一次聊微信是在昨晚,秋眠回想起昨晚跟她的聊天内容,脸“唰”一下红了。
周引弦越看越觉得有意思,本来也真没打算看她俩聊了什么,这会儿见她一下红了脸,反倒觉得想听听。
“不好意思说?”
“有、有一点。”
秋眠轻咬下唇,忽地坐过去,双手抱住他,埋在他肩头,这样就可以保证不用看到他的脸而害羞,也能保证他看不见自己的脸。
“就是……昨晚我们聊到一个模特,男模特,身材特别好,然后就、就忽然扯到了你。”
“拿我跟他比身材?”
“就……是有对比了一下。”
“然后呢?”
“几乎所有地方,你都完胜!”
“几乎?”周引弦抓到个重点字眼,“所以还是有没比过的地方?”
“……”
秋眠没想到他阅读理解能力这么强,反应这么快,看着是敷衍不过去了,索性趁着这会儿厚着脸皮吐露出来。
“就……那个啊,没法比。”
“那个?哪个?”
“……你知道的。”
“哦。”周引弦恍然大悟,“怎么没法比?”
秋眠声如蚊呐:“我又没见过你的。”
周引弦声音瞬间冷了:“所以你见过他的?”
“……”秋眠不吭声。
“说话。”
“也、也不算吧,打马赛克了。”
周引弦缓缓地吸了口气,一字一句:“所以,那根本就不是男、模、特,而是男、优?”
秋眠瑟瑟发抖:“……昂。”
周引弦沉默,刻意压住的呼吸透露出怒意:“秋、眠,你天天都看些什么?”
秋眠吓得在他怀里抖了下,反应很快地乖乖认错:“我错了!以后不看了!”
“还拿我跟他比?”
“以后不比了!”
“你天天就跟岑溪聊这些?!”
“没有!”秋眠立即反驳,“我们就只是比了一下身高外形和腿长而已,别的都是我自己在心里悄悄对比的。”
“是吗?”
“真的!我怎么可能跟她聊这么隐私的话题啊,当然是心里悄悄比较的。”
“那你都在心里悄悄比较了什么?”
“腹肌?”
“还有呢?”
“就是那个啊。”
“不是打了马赛克,你怎么比?”
“他有官方资料的。”
“那玩意儿也标出来了?”
“有……”
周引弦沉默。
房间里顿时一片寂静。
秋眠有种要完蛋的错觉。
她其实也不太确定自己在周引弦的心里是怎样的形象,可她觉得,她还是得让他知道,自己不是特别美好的人。
也许他知道自己天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会觉得她这人特别不行,然后对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美好滤镜就此破碎。
也许,他不会再喜欢她。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也没办法。
她都认了。
他要是还愿意接受她,又确实不喜欢这样,她可以为了他改的。
如果他确实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要跟她一拍两散,她也……
虽然难过,但会尊重他的选择。
秋眠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想着,忽然有点难过,不管怎样,她不想跟他分开。
“其实……我可以改的。”
“如果你不喜欢我这样的话,我以后都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是你别因为这件事就觉得我特别不好,我没有不好,我就是有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挺想看的,以后可以不看。”
“我也没想瞒着你,我就想让你知道,我其实就是这么个庸俗的人。”
“我想让你多了解我一点。”
“你可以继续喜欢我吗?”
周引弦靠在沙发靠背上,往后微仰着头,手掌盖住眼睛,缓缓呼吸。
“茶几下有工具箱。”
“什么?”
秋眠不解,怎么话题突然跳跃到了这儿。
周引弦接着道:“里面有软尺。”
秋眠眨眨眼:“……?”
几秒寂静。
周引弦沙哑克制的声音再度响起——
“自己来量。”
回来
时间好像一瞬间静止。
秋眠差点要以为, 是自己产生了幻听。
无论如何,她都想象不到,这样的话, 居然会从周引弦这么正经的人嘴里说出来。
她惊讶地瞪大了水润清亮的双眼, 一错不错地盯着周引弦瞧,可他用手遮住眼,根本不跟她对视。
不知道是给她气的,还是羞的。
“你说……”秋眠想再确认一下, 他是不是真说了那样的话, “让我……”
“别让我说第二次,秋秋。”
“……”
他还真说了啊,不是幻听?
秋眠认真地思考着他说这话的意思,以及他说这话的动机。
看起来,好像没有因为刚刚她说的那些就觉得她庸俗并且讨厌她,而是对她妥协。
不仅妥协,还妥协到了这份儿上。
只是这么一想, 秋眠心里就酸酸涩涩又麻酥酥的泛起痒意。
“不用这样的。”她说, “我就是……”
“来。”周引弦打断她的话, “没事。”
秋眠吸了吸鼻子:“真的不用,因为量那个的话, 大概是需要量另一种状态下——”
“秋、眠。
殪崋 ”周引弦拿开遮住眼睛的手, 锐利的目光直直地盯住她,“我不是不可以。”
秋眠吓得往后退了一点:“其实也……”
“算了。”周引弦从沙发上起身,“我需要再去洗次澡, 你如果想的话, 可以进来。”
“不、不用!”秋眠飞快地从沙发上爬起来,转身就溜, “我先回家了!”
开什么玩笑,就他现在这状态,她要是真去了,那就是不知死活,他肯定发疯。
关门声响起,周引弦揉着太阳穴,看向门口,那里已经房门紧闭,不见秋眠身影。
他低着头,兀地笑了声。
她确实说得没错,他又多了解了她一点。
其实也不算意外,毕竟,去年她分享给他的那片子——
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周六是个晴天。
入了夏,没下雨的日子,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天也黑得越来越晚。
酒吧里开着空调,气氛却比天气还要热。
今天不用加班,秋眠睡到下午才起,给周引弦打电话,他在研究所,让她自己先去。
“开车注意安全。”
“知道了,你忙完再来吧,不急的。”
挂断电话,秋眠换了身休闲的短T恤和半裙,想了想,化了淡妆。
到了极享酒吧门口,岑溪也刚到。
宗勋特意亲自来接人,笑嘻嘻地带着俩人往里走,打趣秋眠:“真没想到,你跟周周那么早就认识了,早知道早就一起玩了。”
秋眠也笑:“谢谢宗老板的见面礼。”
“嗨,小事,我跟周周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等你俩结婚,我再给你俩包个大红包!”
“哟哟哟!”岑溪哼笑,“现在就开始准备大红包了,那到时候我结婚,是不是也有红包?”
“少不了你的岑岑。”
几人到了宗勋特意留的卡座坐下,很快就有人送吃的喝的过来。
没多会儿,钟斯琰也来了。
秋眠见过他一次,在定风波外面,虽然那天并没特意去看,但他这人长相气质都实在太过出众,实在难以令人忽视。
今天再见,秋眠觉得他有点眼熟,转念才想起他就是那个站在周允回身边的帅哥。
按当时的关系来推测,不是周引弦的表哥就是他的表弟,而宗勋下一秒的介绍也验证了她的猜想。
“哟,终于来了,斯琰。”
宗勋上前拍着钟斯琰的后背,将他带过来座位上坐下,转而笑着给大家互相介绍起来。
“这位是钟斯琰,周周的亲表哥,亲姑姑的亲儿子——”
话没说完,被钟斯琰不耐烦打断。
“说的什么废话,当人家白痴啊?”
“你又吃炮仗了?”宗勋睨他一眼,“人家都是叛逆期更年期,我看你是一辈子都叛逆期更年期交替着来,随时跟被甩了似的。”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好像更加触到了他的逆鳞,钟斯琰立即起身就要走。
宗勋见状,立即把人按下来坐好。
“你给点面子行不行,把你那臭脾气收一收,没被人甩好了吧,都是你甩别人可以了?”
钟斯琰嗤了一声,从桌上端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掀起眼皮看他:“继续介绍啊。”
宗勋心里暗骂,真是上辈子欠了这两兄弟的,一个拽一个酷,谁都惹不得。
脸上还是带着笑:“这不是正要介绍吗,这是秋眠,周周的女朋友,这是岑溪,秋眠的好朋友。”
钟斯琰收敛了点戾气,对俩人点点头:“你们好,我是周周他哥。”
宗勋这才放心,觉得他还像个人。
平常这家伙可是都懒得搭理女人的,看来还是周周的面子好用。
秋眠跟岑溪回应了钟斯琰的问好,周引弦也恰好忙完赶了过来。
宗勋让人把这段时间研究的新品都端上来请大家品尝:“尽管提意见,我们可以改。”
秋眠其实不常喝酒,自然也不太懂酒,只给得出个人的片面的好喝或者不好喝,喜欢或者不喜欢的看法。
相较之下,周引弦钟斯琰跟岑溪都还能给出不错的建议。
宗勋让人过来都记下,拿去给调酒师看,让他自己结合一下,琢磨琢磨。
“对了斯琰,今天你是第一次见眠眠吧?”
钟斯琰好整以暇地挑挑眉,目光落到秋眠身上,转瞬忽然笑了。
“是,第一次见,忘了给见面礼了。”
他说着掏出手机,极其干脆且迅速地转账给周引弦:“你收一下转给她,怕她不好意思收,你俩好好谈。”
除了周引弦,其余三人都惊呆了。
尤其是宗勋。
什么情况啊这是,他本来把钟斯琰叫过来就是想让他破财的,怎么他都还没出招呢,就这么提了一句,还没提到重点,这人就这么干脆地直接转账了?
啊?
这让他有劲没处使啊。
但重点也不是钱的事儿,那都是小钱,他可没看在眼里,纯粹是因为被周引弦那天一番秀恩爱的操作给酸得不痛快。
欺负他一个孤家寡人呢吗这不是?
他自己不痛快,可又没办法找周引弦说点什么,毕竟好兄弟这么多年终于追到喜欢的姑娘不容易,他也为他开心。
所以,自然就只能拉钟斯琰下水,想给钟斯琰找点不痛快,让他陪着自己。
两个人一起不痛快,他就痛快了。
秋眠还没来得及客气两句,周引弦已经把钱转给了她,让她收下:“你要说谢谢哥。”
连拒绝的机会也没给,她只能收下,不再扭捏,大方地笑着说了声谢谢:“谢谢哥哥。”
刚说完,手被周引弦捏了一下:“叫哥。”
秋眠不解:“我叫了哥哥呀。”
“叫哥。”
“叫了啊。”
钟斯琰听乐了:“他这是让你叫哥就行,不让你叫哥哥,吃醋呢。”
“……”秋眠脸热,“谢谢哥。”
周引弦终于消停了。
宗勋却更不乐意了:“够了啊,大庭广众的,你俩收敛点儿,给咱们三个单身狗秀什么恩爱呀,让咱们羡慕还是嫉妒?”
钟斯琰皱眉撇开:“谁跟你一样是个单身狗。”
宗勋大惊:“不是吧我靠!你也脱单了?”
“呵,快了。”
“靠,真的假的?”
周引弦漫不经心地丢下一句:“没有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钟斯琰警告性地斜了他一眼:“你闭嘴。”
“行。”
看在他刚转了钱的份上,周引弦闭嘴。
宗勋不干了,什么啊,怎么就好像心照不宣了,真的假的啊,都要脱单了,就剩他了?
“不是,你俩说啥呢?!”
钟斯琰瞥他一眼:“没你事儿。”
“怎么就没我事儿了!你俩都脱单了,我其他朋友那都是身边女人不断的,那不就我一个单身狗了吗?啊?”
“也……不是吧。”岑溪弱弱地举了下手,“还有我呢,我也是单身啊。”
钟斯琰笑:“你俩凑合一下?”
“那怎么行啊,不行的吧,我是没关系,人家岑岑是女孩子,怎么能让人家凑合呢?”
“也不是不可以吧。”岑溪严肃认真地抿了下唇,“我觉得你还挺好的。”
“啊?!”
宗勋惊得从座位上弹起来,被钟斯琰一把拽下去坐好:“干什么,一惊一乍的,人家女生那么勇敢了,你怂了?”
“我怂什么啊……”宗勋回味着,端了杯酒一口饮尽,好像才总算淡定了点,“那不是,我没这么想过呢。”
岑溪大方地笑着开玩笑:“你要不乐意就算了呗,反正大家也是开玩笑的。”
秋眠还是头一次听岑溪说这样的话,悄悄扯她的衣服凑近了小声问:“你说真的假的啊岑岑,我没听你提过呢。”
岑溪低头小声回:“真的啊,我确实觉得宗老板还不错,长得帅又有钱,脾气也好,幽默风趣,炸毛也挺可爱的。”
秋眠诧异:“你什么时候喜欢他的?”
“不知道。”岑溪如实回答,“我就一直觉得他这人挺好的,但没觉得喜欢,可他刚刚那么说,我又觉得跟他谈恋爱挺不错的。”
俩人这边说着悄悄话,宗勋回过味来,看着岑溪,居然有几分羞涩:“这事儿怎么能开玩笑呢,你真要跟我谈啊?”
“要不试试?也可以吧。”
“你别明天早上醒来就反悔了吧?我听说女生晚上最容易冲动做决定,还是等等吧,明天早上你再告诉我。”
“行啊。”岑溪笑着点点头,“但你不考虑考虑吗?我说谈就谈啊?”
“我觉得你挺好的啊,漂亮开朗,为人善良又讲义气,而且跟我特玩得开。”
“别的不需要考虑吗?”
“嗨呀,恋爱是需要有一点冲动的,况且认识这么久了,我没觉得你有什么缺点是我不能接受的,不需要考虑了。”
“我是说,你喜欢我吗?”
“啊?”宗勋愣住。
这么直球,别说宗勋愣住,其余几人,甚至秋眠也愣了下。
她是了解岑溪的个性,可也没想到她会当着这么几个人的面这么大胆地问这样的问题。
周引弦本来不是会插手别人感情的人,可毕竟一个是自己的好兄弟,一个是秋眠的好朋友,他免不了提醒:“你确实得想好,别因为看别人都脱单就着急,这样不仅是对你不负责,也是对人家女生不负责。”
钟斯琰重重拍了下宗勋的角:“可不是?你要真那样,不就是混蛋么。”
宗勋挠了挠后脑勺,牵着嘴角笑了笑:“应该是喜欢的吧,我看见岑岑就很开心,不过我确实得认真想想,那咱们明天再聊这个?”
岑溪点头:“可以啊。”
“靠。”
俩人刚说定,钟斯琰就气得爆了句粗。
这么一来,岂不是他才是这里唯一的单身狗?
宗勋不满:“干嘛你又,哥们儿要脱单了,你不高兴?爆粗干嘛?”
“要你管。”
“周周你看他!”
“……”周引弦默默地抿了口酒,“要不,你就让着点儿他吧。”
“凭什么呀?”
“他脱单还要有一阵呢。”
钟斯琰瞪了他一眼,周引弦淡定回视,他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低头发消息。
几人玩到时间差不多,转场去吃夜宵,就在酒吧街隔壁的那条大排档小吃街。
周引弦正跟秋眠低头说着什么,余光里钟斯琰已经冲了出去。
抬头一看,哦,原来是,看见了夏老师。
还不止夏老师一个,旁边还有个男的,长挺好看,但不认识。
秋眠也看见了,偷偷问他:“那就是哥哥喜欢的女生吗?”
“叫哥。”周引弦纠正她,“叫什么哥哥。”
秋眠笑着换了称呼:“那就是咱哥喜欢的女生吗?很漂亮那个?”
“是。”周引弦终于舒坦了,捏捏她的手,“我们学校的老师,我哥以前的同学。”
“哇,哥这么长情呢?”
“我们家的男人都挺长情的。”
“也包括你吗?”
“难道我不是?”
“是。”
宗勋在一旁发现了端倪,幸灾乐祸地笑:“好家伙,刚刚还跟我炫耀说马上就要脱单了,现在搁这儿跟人抢呢?”
“消停点儿。”周引弦好心提醒,“你这会儿要是惹他,他发起疯来我可帮不了你。”
宗勋识趣地在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又忍不住问:“那咱们要不要过去帮一下啊?”
“不用吧。”周引弦想了想,“他大概也不乐意让我们看见——”
话还没说完,钟斯琰在那边冲他们喊:“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过来?”
周引弦:“……”
哦,判断有误。
几人一同走过去,还没走近,那女生已经跟旁边的男人离开。
钟斯琰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不好,周遭的气压仿佛顷刻间变低,温度骤降。
秋眠摸了摸胳膊,感觉自己有点发冷。
后来那顿夜宵钟斯琰就没怎么吃东西,酒倒是喝了不少,秋眠小声问周引弦:“看样子受了情伤,你不安慰一下啊?”
周引弦默了一瞬,同样低声回应:“让他喝就行了,他可不需要我安慰。”
秋眠不懂,但也没再继续多说。
夜宵结束后,周引弦叫了代驾,跟秋眠一起上车,把钟斯琰送回了南塔大学教师公寓。
“哥也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吗?”
“算是,他有在学校授课。”
秋眠还真没看出来。
跟周引弦一起把钟斯琰送到楼上去,隔壁的门突然间开了,秋眠转头一看,巧了,就是刚刚那个美女。
周引弦跟她打招呼:“夏老师。”
美女点点头,也问他好:“周老师。”
周引弦微微颔首,看了眼趴在他肩头装睡要死不活的钟斯琰,心领神会地开口多话:“我送我哥回来,他有点醉。”
美女“嗯”了声:“需要帮忙吗?”
这话正中下怀。
周引弦应到:“可能是需要麻烦你一下,我这里还有点急事,如果我哥有什么状况,还得麻烦你给我打个电话。”
“好,你先去忙。”
周引弦把钟斯琰扶进去放沙发上躺好,房门钥匙交给夏老师,解释了两句:“他有点洁癖,没洗澡不上床,就让他在沙发上躺着吧,劳烦夏老师有空的话过来看他一眼。”
美女点头:“睡觉之前我来看他一次吧。”
“好的,麻烦你了,不过他应该没什么大事,就算半夜吐了应该也不会呛到然后窒息,你不用管他。”
“……好的。”
周引弦又道了两句谢,拉着秋眠走了。
等到下了教师公寓楼,秋眠才忍不住问出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
秋眠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你是故意说哥半夜可能会吐,还说他会呛到窒息什么的,就是想让那位夏老师帮忙照顾一下哥?”
周引弦笑了:“你听出来了?”
“很难吗?”
“不难,难就没意思了。”
“为什么?”
“故意让她听出来,这样即便她知道我的用意,却也还是会因此上心。”
“你就那么确定?”
周引弦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那你对我哥也太没信心了,他行走江湖,靠的可不单是一张脸。”
“这倒是,看得出来。”
“看出来什么了?”
“长得帅,有钱,人也好,虽然感觉可能脾气有点坏,但人绝对是个好人。”
“呵,就见了一面,你感触还挺多。”
秋眠挽住他胳膊嘿嘿笑:“谁让咱哥一见面就给我那么大的见面礼啊,这不得好好夸夸!”-
时间进入六月,南塔的天气越发炎热。
周五晚上,周引弦有堂讲座,秋眠特意一下班就赶了过去听。
这堂讲座不止面向南塔大学的学生,还面向校外,因此秋眠赶到学术报告厅时,外面已经人山人海地排起几条长队。
秋眠怕周引弦这会儿在准备讲座太忙,没有打电话发消息过去打扰他,乖乖地跟随人群一起排队。
不少学生来听,但大部分都是女生,秋眠用手扇着风,听见旁边几个女生在聊天。
其中一个女生说:“他超帅的,我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跑过来排队,没想到还是这么多人,真服了,周五哎今天,她们都不出去玩的吗,怎么连讲座也这么多人凑热闹啊。”
另一个女生回应到:“可不是吗,我还特意转了两班地铁赶过来的,真羡慕这学校的女生,随时都可以去蹭他的课,近距离看帅哥。”
又一个女生问:“哎,你们说,像他这么优秀的人,会不会已经有女朋友了啊?”
“应该不会吧,看他手腕上没有戴小皮筋,手指上也没有戴戒指,看上去不像是有女朋友的人,毕竟哪个女生能放心这么帅的男朋友天天面对那么多女生的花痴啊?那不得赶紧让他戴点什么宣示主权,告诉别人他有女朋友了?”
“好像也是哦,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不放心,不仅得让他戴上我的小皮筋,还要让他戴上戒指,这样懂事的人都不会再觊觎他。”
“那也不一定啊,万一他的另一半是个男人呢?也不是没这种可能,这样的话,没有小皮筋戒指什么的,也很合理啊。”
这话一出,其余几个女生就沉默了。
秋眠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上常年戴着的小皮筋,她是长发,经常披散着,偶尔会需要扎起来,所以会经常戴一根小皮筋在手腕上。
要不,等会儿有空的话,给周引弦戴上?
怎么回事,说他没女朋友也就算了,怎么男朋友都给他搞出来了。
学术报告厅大门开了,人群开始慢慢往前移动,秋眠踮起脚尖往前看,一望无际黑压压的脑袋,连空气也仿佛被带得更热。
好半天终于进去学术报告厅坐下,四周的空调冷风循环地吹,才总算感觉到凉意。
手机振动,周引弦发来消息问她:【你真要来?今天有点热。】
秋眠拍了张现场照给他:【我都坐下了,你说我来不来。】
周引弦的电话打了过来:“坐那么后面,看得清吗,要不你坐前面来点儿?”
“我倒是想啊。”秋眠压着声音回复他,“但我没抢到前面的座位,剩下的都是嘉宾座。”
“没事,你是我的嘉宾,可以坐嘉宾席。”
“真的吗?”
“嗯,你在哪儿,我让人去领你过来。”
“不用不用。”秋眠拿着包起身从过道里出去,“你在后台吗?这会儿忙不忙,我有事找你,这会儿过去会不会打扰。”
“没什么事,你来吧。”
秋眠挂了电话找过去,周引弦靠在办公桌上看文件,一身白衬衫看上去十分矜贵。
袖口挽上去一半,露出的小臂线条很性.感。
秋眠轻轻敲了几下门,周引弦应声抬头朝她看过来,平静无波的表情里逸出一抹笑。
“热不热?”
“还好。”秋眠笑着走进去,房间里也开着空调,比厅里还凉爽,“在背东西?”
“没,朱桢的论文,帮他看看。”
“我还以为你在背讲座的稿子。”
“我不需要那东西。”
秋眠听得笑起来:“你自信的样子还挺迷人的,一点都不让人觉得自恋。”
周引弦扣住她手腕拉过来亲了几下,手往她颈后探,干爽的,没汗,这才放心。
“待会儿你坐前面,前面凉快。”
“嗯,我知道啦。”秋眠低头取下手腕上的小皮筋,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戴上,“如果戴上这个的话,会影响你的形象吗?”
“戴吧,能影响我什么形象。”
秋眠放心地给他戴上,心满意足地抬头冲他笑:“你知不知道,刚刚我在外面排队的时候,旁边的几个妹妹在讨论你。”
“讨论我什么?”
“说你手腕上没有带皮筋,手指上也没有戴戒指,肯定没有女朋友,要么就是有男朋友。”
周引弦了然地挑了下眉,看着手腕上那粉色的小皮筋翘起唇角:“原来是宣示主权呢?”
“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
“那我出去了?应该也快要开始了吧?”
“嗯,你等下,我让人过来领你去。”
周引弦打了通电话,有个男生敲门进来,他交待了两句,男生点头表示明白,领着秋眠去了前面的嘉宾席就座。
秋眠一开始还觉得没什么,直到周围的嘉宾席座位都陆陆续续坐满了人,且都是年龄比她大,一看就德高望重大概是业内大佬的人,心里才隐隐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这里空调凉风吹着确实舒服,她虽然有些不自在,但也没急躁地冒热汗。
过了会儿,见别人也没太注意她,也就渐渐地压下了那股不自在的感觉。
讲座终于开始,有个学生模样的主持人上台讲了一段话,简单地表达了对各位到场的谢意,又介绍了一下今晚的讲座内容和时间等基本信息,最后再邀请周引弦出场。
秋眠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况下看周引弦在台上讲东西,跟平时的他有些不太一样,相较之下更添几分谦逊和矜贵。
他的一言一行都淡定从容又透出自信,能让人感觉到他丰厚的知识储备,对每个关键点的讲解都信手拈来又十分透彻——
秋眠当然不懂透不透彻,她是根据周围大佬们的交流赞赏中得出的这个结论。
她一直知道他很优秀,可好像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么多业内大佬如此赞赏他。、
那些言语之间的赞叹,语气里的欣赏,全都毫不掩饰。
无一不证明,她的爱人,是个多么优秀的人。
秋眠不免在心中感到骄傲和自豪,这样的人,竟然是属于她的,竟然如此专一又深情地喜欢了她这么多年。
被他这样的人如此真切地喜欢着,让她感觉到,也许她也很优秀,也值得被爱。
能够给另一半自信的爱人,一定是个好的爱人,而周引弦,就是这样的人。
秋眠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看着台上周引弦的眼神除了控制不住的爱意之外,还流露出一丝崇拜和欣赏。
她看见他挽着白衬衫的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根粉色的小皮筋。
那是她的东西。
在这样的场合,他也大方地戴上,并且毫不掩藏,将它露出来展示给众人。
中场休息时,秋眠去洗手间,听见几个女生在惊讶地感叹:“不是吧,怎么都没听说,周老师到底什么时候谈的恋爱啊?”
“就是啊,下午我还上了他的课,那会儿都没看见他手腕上戴东西,怎么这晚上突然就戴上了,难不成女朋友追到学校里来了?”
“不是没这个可能,说不定他女朋友就在台下看着他呢,等会儿咱们就看看他是不是总喜欢盯着某个方向,兴许他女朋友就在那儿。”
秋眠默默听着,下半场讲座开始后回想起洗手间里听见的话,特意关注周引弦爱看哪里。
之前都没发现,此刻特别关注才知道,原来他真的很喜欢看似漫不经心的朝她这个方向看来一眼,又不动痕迹地挪开视线。
他的动作和神态表情都极其自然,如果不是特意去观察,根本不会发现,他过多地朝某个方向投去目光。
在某一刻,秋眠认真地看着台上的他时,他也恰好朝她看过来。
四目相对,两道视线隔空对上。
那短短的一瞬,他的讲话有片刻停顿。
而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他将视线转去别的地方,继续讲话。
直至讲座结束,秋眠都没敢再用赤.裸.裸.的目光盯着他看,怕耽误了他的事。
想着周引弦的车在学校,她没有开车过来,是打的车,这会儿讲座结束,站在学术厅外的一棵树下等他忙完收尾工作。
像是怕她跑了,又或者是怕她等得着急,周引弦发了微信消息给她:【等我,很快。】
确实很快,忙完应酬,送走几位业内大佬嘉宾,简单交待了剩下的事,他就拿着东西出来找秋眠。
环顾一圈,看见她在一棵树下等。
这会儿进入夏天,天气热,树草旁边多蚊虫,她也不知道挪开点,给他说了在树下等竟就真的一直在树下等他,一边弯腰拍蚊子一边挥手赶虫。
又傻又可爱。
周引弦走过去,一手就握住她的后脖颈,将她往旁边移:“这么多蚊子,怎么就不知道挪个地儿,傻啊你。”
等他也有好一会儿,还被蚊虫咬,这姑娘竟也没生气,还抬头冲他笑:“我怕你出来找不到我,说了在这棵树下等你的,又不敢再给你发消息说换了地方,怕打扰你。”
周引弦捏捏她后脖颈,心软软的,也不管身后大厅里随时会有自己的学生走出来,压着她的后脑勺低头亲她。
也不敢太过分,怕她太害羞,吻得温柔又纯情,亲了几下就松开。
按按她嘴角,低声叫她:“笨蛋秋秋。”
那个瞬间,秋眠好像看见了很多年以前那个隔着屏幕叫她秋秋笨蛋的少年,在这一刻,跨越了时空穿透了屏幕,出现在她面前。
毕竟,重逢后,或者说,当他以真实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以后,他就再也没这么叫过她。
带着点无奈的、宠溺的、温柔的语气。
秋眠忽然眼睛发酸。
她想她是真的有爱过他的另一个身份的,在她还不太懂事的少女时代。
那个人不是她想象中会喜欢的离经叛道的狂野男孩,却是个炙热真诚的美好少年郎。
他对她温柔宠溺,纵容她的懒惰,却又从没放弃过她,一直想要带着她往前走。
他会叫她笨蛋,却从来不会真的觉得她是个笨蛋,会在她每一次进步后真挚地夸她聪明厉害,说她有颗聪明脑袋。
所以,在往后的那许多年里,偶尔遭遇挫折,消极颓丧时,她总会想起曾有那样一个优秀温柔的人,夸她聪明厉害。
而后,她便拥有更多自信和勇气去面对。
原来她一直很幸运,拥有他温柔的喜欢。
可相对于她的幸运,他就不那么幸运了。
第一次心动,为啥唯一一次的长久的喜欢,竟遇上了她这样的人。
她对他说无论怎样,一定要勇敢,可她自己却是个胆小鬼。
他给了他长久的温柔和深情,而她却给他留下漫长无边际的孤寂和等待。
秋眠被他牵着手往停车的地方走,明月高悬,在地上投出两道亲密靠近的影子。
她低头望着那共同前进的两道身影,在心里默默说了声对不起,手指将牵着她的那只手扣得更紧,语气坚定:“以后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我会一直陪着你。”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她都会比从前更勇敢,再也不会抛弃他。
直至生命尽头。
周引弦晃晃她的那只手,低声笑:“怎么多愁善感的,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秋眠撇撇嘴:“你不要破坏氛围。”
“好好好,我也不会再让你放开手。”
“哎呀,还是被你破坏了。”
“干嘛。”周引弦笑得更开心,“你在宣誓吗,还需要一点仪式感?氛围不对就重来?”
秋眠郁闷得不吭声。
周引弦停下,低头摸摸她脸。
“知道了。”他说,“你不用愧疚什么,真的,只要你以后好好爱我就行,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秋眠眼眶一热,眼泪“唰”地一下就落了下来。
她以为他不懂,原来他懂。
正是因为他懂,不想让她觉得愧疚,所以才故意破坏她难过的氛围。
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想过,以后会遇到他这样一个人,会秒懂她的情绪变化,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会很快察觉到她的不开心,即便苦难都由他承受,他还是会温柔地安抚她。
周引弦微弯着腰,低头用大拇指指腹擦过她眼下的泪水,低声地哄:“不哭了,怎么以前也没发现,原来你这么爱哭。”
可那眼泪却越发汹涌。
秋眠本来只用流一两滴眼泪就好了,可被他这么温柔地对待着,她就再也控制不住。
好的爱人,会让另一半可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流眼泪,可以承受她一切的脆弱。
他是这样的好的爱人,可她不是。
秋眠抽泣着,带着哭腔倾诉:“我不知道要怎么爱你,你这么好,什么都不缺,好像并不需要我,我也给不了你什么。”
“我唯一可以给你的,好像只有我这个人,还有我这颗心,可这些都不值钱。”
“你是无价之宝。”
“我不是宝藏,我只是一个——”
“你是。”
周引弦把她按进自己怀里,那眼温热的泪浸透他的白色衬衫,贴着他的肌肤,逐渐变得湿凉,然后慢慢在他心头晕开。
“秋秋,我说过,喜欢你是我的事,哪怕确实过程艰辛,那也绝不怪你,你不必因此难过愧疚,我想要你开心,懂吗?”
“我也想要你开心。”
“你开心,我就会开心。”
秋眠哽咽着,难以原谅自己。
“周老师,你以前,是不是都过得特别辛苦,这么多年,你爱我,真的开心吗?”
“很开心,一直都,很开心。”
秋眠慢慢停止哭泣。
周引弦看着她在怀里抬起头,漆黑的眼珠子一转不知道又在想什么,下一刻就听她说:“要不你等下去买套,我们做吧。”
“……”
周引弦按着她脑袋一转,把她脸转过去,又气又乐:“你干什么,把你自己当什么?”
“可我不知道还能给你什么。”
“留在我身边,好好爱我,记不住?”
秋眠吸吸鼻子:“记住了。”-
翌日周引弦要加班,秋眠思来想去,悄悄地把东西都准备好了,想想还觉得不够,特意去买了件很清凉的睡裙。
没买过这种东西,在导购热情的笑容里羞得满脸通红,潦草选了一件就去结账。
要在之前,她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要去买这种东西,可现在,她感觉如果自己不加把劲诱惑一下,周引弦可能一直不会动她。
真是的,这种事哪有让女生主动的。
秋眠臊得脸通红,从店里出来以后哪儿也没敢再去,提着东西迅速钻进了车里。
一路回到家里,脸都还在发热。
那东西不敢看,丢进衣柜角落里,在房间里来回好半晌,想了想又把它拿出来洗干净。
人生头一回要干这种勾.引人的事,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她好歹大小也算个美女,身材又不差,怎么就沦落到要去主动勾.引人的地步了?
但那人是周引弦。
好吧,那是得勾.引。
不然他俩可能得继续保持这种小清新的恋爱到结婚,那也太难等了。
秋眠没发觉,自己现在竟然有点馋他-
晚上七点,敲门声响起。
秋眠知道,周引弦下班回来了。
他有她的房门密码,可每次要进门都会先敲门,然后等几秒再自己开门进来,像是在提醒她,他要进门,叫她自己把不能让他看的东西都赶紧收一收。
可今天,没什么不能让他看的东西。
或许应该说,没有什么不想让他看的东西。
秋眠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门口。
大概三五秒,她听见门锁打开的声音。
莫名有些紧张。
周引弦提着个袋子,不知道装的什么,一进门,撞见她直勾勾的眼神,愣了下。
“怎么了?”
“没怎么呀。”
“买了点吃的给你。”他说着把手里提的纸袋放桌上,“吃晚饭了吗?”
“还没,等你一起吃呢。”
周引弦敏锐地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她今天说话的声音,有点刻意的嗲。
甜腻腻的,像在故意……勾.引他。
这直觉令他有几分警醒,在沙发对面隔着茶几停下,站着面对面地看她。
“今天没追剧?”
“没有啊,我一直在等你。”
周引弦确定了,她果然有事。
往常她可不会什么也不干专门等他。
“那出去吃饭?今晚不想做。”
“我做呀,你想吃什么?”
周引弦撸了撸袖子,眼神打量着她,像在看一个陷阱。
好一阵,点点头:“一起做吧。”
“好呀,一起做吧。”
周引弦迈开的腿忽地顿了下,转头瞥她。
总觉得,她这个“一起做吧”跟他的“一起做吧”,那就不是同一个意思。
但他向来淡定,仍旧一副没看出任何异样的表情,迈步朝厨房里走。
“哎——”
秋眠叫住他,等他停下回头,可怜兮兮地朝他伸手:“脚麻了,你抱我过去。”
“脚麻了你就坐着,我一个人做饭就行,想吃点什么?冰箱里有什么菜?”
油盐不进。
秋眠气鼓鼓地呼气,扭过头不看他:“那我不吃了,你想吃什么你就自己做吧。”
“干嘛呢这是。”周引弦朝她走过来,弯腰凑近亲她,“今天又没惹你,生什么气。”
“让你抱我一下,有那么为难吗?”
“行,抱你。”
周引弦张开双手就这么抱了她一下:“还有什么,我都答应你。”
秋眠更气了。
他在装傻,这很明显,她看得出来。
她也相信,他那么聪明,铁定已经看出来她想干什么了,可他偏偏装作不知道。
为什么?
她不认为,在女方主动的情况下,一个喜欢她的正常男性会拒绝她的示好。
难道他真不行?
应该也不会,他明明是会那个的。
“我要你,和我,做。”
秋眠看着他的眼睛,直白地表达自己。
周引弦沉默了两秒,手指抵住他额头往后推:“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为什么不行?”
“现在不行。”
“为什么现在不行?”
“我没买——”
“我买了!”
“……什么时候买的?”
“今天,你去上班,我就去买了。”
“你在家琢磨这事儿琢磨了一天?”
“才不只一天,我昨晚也琢磨了。”
周引弦听笑了:“你真够厉害的。”
“你不准笑,你就说你答不答应。”
“喂,你真不觉得你现在有点儿像在逼良为娼吗?秋眠女士。”
秋眠自己也觉得像,可没办法,这种事情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今天鼓起勇气开了这个头,就不可能再退缩。
“你可以直说,如果你真的不想的话,我就再也不会逼你跟我做这种事,以后也不会。”
“没有不想。”
“那是为什么?你之前每次都说是因为没买套,那这次我套也买了,你还要找什么借口?”
周引弦揉揉额头,朝她伸手:“你买的套呢,拿来我看看尺寸size对不对。”
秋眠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抽出一个盒子,“啪”一下拍他掌心:“给你。”
那盒子在周引弦修长的手指间转了转,然后被他放到茶几上。
“买小了。”他说。
秋眠早有准备,从背后又一股脑掏出好几个盒子,双手捧着放他怀里。
那几个盒子往下滚,他伸手一捞,全捞进手里,一盒也没掉下去。
每个盒子都被他仔细看过,随后又全部都堆放到茶几上。
然后他沉默着,再也没有借口。
秋眠就等着他说话,也许三五秒,也许半分钟,他终于开了口问她:“真的要吗?”
“很像假的吗?”
“你不懂。”他说,“开始了就没有回头路。”
“什么回头路?”
周引弦忽然发觉自己不抽烟也不全然没有坏处,至少这时候,他想也许他可以抽支烟。
可这想法转瞬即逝,他从沙发上起身,弯腰双手撑到墙上,把秋眠圈在自己怀里。
四目相对,他很认真地提醒她:“你知道吗,如果以后你再想抛弃我,没可能了。”
“我没想再——”
“你要听清楚,不是你想不想,而是,你没可能了,我给你留了退路,这会儿你自己要封死,那你就得明白,如果往后你再想丢下我一个人跑,最好别再被我找到,否则——”
说到这儿,他顿了下。
再抬眼看向秋眠时,眼神里满是令人惊惧的深邃,像一汪不见底的深潭。
“我会把你囚.禁起来。”
秋眠双手抓着沙发布垫,手指收紧,确实有点被吓到,往后缩了缩。
“你看。”周引弦揉揉她头顶,“还是害怕的是不是?那就别整这出。”
“那你难道永远都不跟我——”
“当然不是,事实上,我对你非常有欲.望,这么说可能有点冒昧,但我做的每一个春.梦,梦里的对象都是你。”
秋眠是第一次听他讲这种事,可能跟他学的专业有关,他似乎并不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好值得羞耻,说得很直白。
可很奇怪,她竟一点都不觉得反感。
大概是因为,他的言语之间,非常纯粹,没有半点意.淫和冒犯。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她说,“如果换作是别人的话,我可能会觉得很恶心,但如果是你,我只想说,你可以做你在梦里做的事。”
“就是现在,也包括以后,你都可以像在梦里一样对我,我允许你,梦想成真。”
她大概不会懂,此刻周引弦内心的汹涌。
他看着她,像在过去许多个夜里旖.旎的梦境里那样,他们恩爱至极,共赴巫山云雨。
而此刻,她对他说,她允许他,梦想成真。
她一定是疯了。
他想。
“你会吓到的。”他说,“反悔吧。”
“不反悔,我允许你的囚.禁。”她说,“如果我以后真的要跑的话,我允许你囚.禁我。”
明知恋人情浓时讲的话最不可信,它们比男人的誓言还要更容易变成假话。
可这一刻,周引弦还是信了。
他俯身将秋眠抱起来,腾出一只手在茶几上捞了几个盒子放她怀里:“自己抱着。”
好像终于要事成定局,秋眠那股鼓起来的勇气卸了大半,此刻忽然害羞起来。
垂着眼抱着那几个盒子,小声应:“哦。”-
她被抱去房间里,周引弦把她放下,转身要去洗澡:“你应该洗过了?”
“嗯……”
“等我几分钟,很快洗完。”
“好……”
她不知道周引弦洗澡时会想什么,正如周引弦也不知道她在房间里会干什么。
等他洗好了回来,她已经躺进被窝里,看着像是犯困了要睡觉。
“困了?那要不——”
周引弦走到她跟前,感觉到房间里开了冷空调,想把被子帮她盖好,怕她冻感冒。
话还没说完,手刚捏到被角,猝不及防间,秋眠忽地一下自己掀开了。
周引弦没防备,眼前闪过一大片的白。
脑子里瞬间像过了一道晃眼的光,他闭了闭眼又睁开,原来是被窝里的姑娘白得发光。
他别开脸,深呼吸,忽地丢了擦头发的毛巾,俯身捏着她下巴亲上去。
秋眠反应极快,“啪”一下就抬手关了灯。
房间里一瞬间变得黑漆漆的,促使人变得热情又大胆,她抬起双手环住周引弦的脖颈,使了点劲将他往下压。
床垫柔软,忽地又往下陷。
冷空调驱不散的热气覆上来,秋眠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很快,却不是因为怕。
他一直在亲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疯狂用力,像是要把她吃掉。
忽然间她分神想起来,他还没吃晚饭。
也不知道,会不会做一会儿肚子饿了。
这么有的没的胡思乱想着,下唇被咬了一口,那声音低沉沙哑又黏糊地在她耳边响起,呼出的热气直往他耳朵里钻。
“想反悔?迟了。”
秋眠想说没有,正要开口,感觉到他手扯住带子一拽,那声否认变成一声惊呼——
“啊……”
头上被丢来一件东西,兜头盖住她脸。
被子被掀开,冷空气全都钻进来。
她才忽然间明白,那盖在她脸上的东西,是刚刚被他勾住带子扯掉的、她今天特意去买的、脸红了好半天的“裙子”。
居然就这么,给扯坏了。
还没来得及太震惊,空调冷风又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驱不散的热气。
秋眠彻底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感觉到他好像覆到了她耳边,低声同她耳语——
“这就叫上了?”
秋眠听着觉得羞,想反驳些什么,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就感觉他亲了亲她的耳朵,而后慢慢挪开。
吻过她的额头眼角鼻尖,又落在她的唇角,继续往下。
像蜻蜓点水,掠过时在水面泛起涟漪。
秋眠一动也不敢动,忽地感觉到他头顶微湿的发轻扫过她的下颌,她一低头,下巴尖戳到他头顶的湿发上。
她下意识想去推他,刚抵上他胳膊,被烫得立即缩回手。
刚要开口欲拒还迎,他的吻落下来。
整个人浑身过了道电似的,立即咬住下唇,闭上双眼,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又慢慢松开,抬起来,去抱住他脑袋。
说不清是想干什么,明明想推开他,却又好像不受控制地压了压。
这体验太新奇,奇妙得难以言喻。
她有点分不清时间漫长还是短暂,整个人云里雾里的,再反应过来时,他伏在她颈间,轻微的喘.息伴随着低哑的声音落在她耳边:“现在你可以开始叫了。”
那片刻她其实有点懵,还没太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可转瞬,她全都明白了。
那样的一刻,她确实情难自禁地眼眶泛热要叫出来,可嘴上瞬间捂上来一只手。
本应尖锐的一声叫喊,被他的掌心减弱了音量,变得沉闷,像呜咽。
而后,那呜咽变得断断续续,难以成句。
整个世界都像在海面上随着海浪起伏摇晃,秋眠抬手想要拿开捂住已经嘴的手,那濒临窒息的感觉一阵一阵,难以承受。
两只手刚抓住那只强势的手,被他反手一把抓住她两条细细的手腕,往上一压,弯曲着压在她头顶上方的枕头上。
那阵窒息的感觉终于慢慢消失,越来越多的空气涌进呼吸道,她像搁浅的鱼终于又回到水里,大口大口地呼吸,汲取氧气。
周引弦又俯身吻她的唇,若即若离地触碰着她的唇瓣,勾得她张开嘴,舌尖试探地伸出来,他才会再像恩赐一般亲上去。
她所有的节奏,全都被他掌控着。
什么梦想成真。
这是比所有美梦,都要更美的画面。
所有的体验,都令他内心疯狂汹涌。
……
秋眠醒来时,肚子传来抗议的声音,她才想起原来自己今晚也还没有吃晚饭。
挣扎着爬起来,床边不知什么时候放了双她的拖鞋,她记得自己明明是被光脚抱进来的。
双脚踩上拖鞋,强忍着不适想要站立,整个人浑身一软,撑着床垫才没摔倒。
不知道是累的还是饿的,一点儿力气也没。
缓了缓,慢慢走出去。
房间里漂浮着鸡汤的香味,秋眠讶异,慢慢朝厨房里走,看见周引弦已经穿好了衣服,在厨房里做饭。
跟她要死不活的状态截然相反,他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像是比之前更精神。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鸡汤都炖上了。
秋眠立在门口,有气无力,想叫他一声好像都没力气开口,倒是他注意到,转头看过来一眼,立即笑着走过来。
“怎么不多睡会儿,我这儿还有一阵呢,等会儿做好了叫你起来吃。”
秋眠抿了抿唇,口干舌燥:“想喝水。”
“行。”周引弦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客厅沙发上坐着,转身去给她接水,“你叫了太久,确实会口渴。”
“……”
周引弦很快接了一大杯温水过来递给她,整个人都十分体贴,摸摸她脸,捏捏她手,关心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秋眠抱着水杯“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长舒一口气。
“没有,就是饿得慌。”
周引弦笑着揉揉她脑袋:“饭马上就好,鸡汤应该也差不多可以喝了,你在这儿乖乖坐着,我去给你盛一碗。”
他跑前跑后,称得上殷勤。
秋眠坐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整个人十分疲惫,大脑却好像异常清醒,不知不觉莫名其妙地就回想起昏睡过去之前他说的那些话。
完全不像平时的他,简直想象不到。
这么正经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了看,而后,掌心朝上,两只手的中指指尖相抵。
好像,就是这么……
周引弦端着碗鸡汤出来,就看见她坐在那里呆呆地对着手指,一时没看懂,好奇地顺嘴问了一句:“干嘛呢?”
“我在……”
秋眠抬起头看他,而后两只手也举起来,对了对手指:“你……”
她顿了顿,回味地抿了抿唇。
“好、长、啊。”
“……”
周引弦万万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个答案,故作镇定地将那碗鸡汤放到茶几上。
“有点烫,你慢点喝。”
秋眠呆呆地应声:“哦。”
周引弦转身要回厨房,蓦地又听见她在背后小声嘟囔——
“好像是这样的……”
他没忍住转头去看。
那姑娘头发凌乱,整个人看上去脆弱不堪,令人非常有破坏.欲。
此刻不知她在想什么,大拇指和食指指尖合起来,像是比了个“OK”的手势。
嘴里还在念:“差不多吧应该。”
周引弦确认了下。
心里默念——
那还是,有点低估他的。
回来
室内开了冷空调, 温度偏低。
秋眠低头看了看自己,只穿了件睡裙,大概是睡着后被周引弦抱去洗完澡换的。
转头看了眼空调, 23度。
这才六月份, 这度数未免太低了。
正打算拿空调遥控器调下温度,转念一想,这房子房东没给厨房安空调,周引弦在里面守着火做饭, 大概会很热, 于是作罢,随手扯了一旁的毯子裹上。
周引弦端着煲鸡汤的砂锅出来,见她裹得严实,问她怎么不把空调温度调高。
“怕你在里面会热。”秋眠随口应了句,喷嚏随之而来,“阿嚏!”
周引弦迅速放了砂锅,两步跨过来, 拿起空调遥控器将温度调到了26度。
“热一点没事, 别给你冻感冒, 回头留下心理阴影。”
秋眠不明所以:“什么心理阴影?”
周引弦语气一本正经:“头一回做就感冒,这初体验未免有点太糟糕。”
“……”
倒也, 没有。
他的业务能力很强, 她很满意。
想到这儿,秋眠忽然好奇一件事——
“你……是第一次吗?”
“?”周引弦眉心微蹙,显然对她的这个问题充满不解, “不像?”
“是有点儿不像。”秋眠认真地点点头, “你给人一种业务经验很丰富的感觉。”
“……”周引弦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气乐了, “业务?你把我当什么?”
见他表情危险,秋眠嘿嘿笑了下,把披着的毯子扯了扯,仰着脸讨好:“我把你当男朋友呢,不然还能当什么?”
“你最好是。”
“是是是!肯定是!我饿了,快去端菜好不好,我没力气了,想坐会儿。”
服软的态度之快,轻易就将周引弦哄得笑着来弯腰抱她:“怎么就没力气了。”
“都是你弄的。”秋眠趴在他肩头,有气无力地怨怼,“都怪你。”
“我弄什么了?”
弄什么了?
刚刚睡醒有点懵,这会儿渐渐清醒回过神来,秋眠才好像有点害羞的感觉。
脑海里自动冒出昏暗光线中他起伏的身影,自己双手掐他挠他抓他的触感也很清晰。
哪哪儿都很……
居然还好意思问她弄什么了。
吃完不认账了这是。
秋眠偏头咬他,周引弦笑着躲了下,好像才想起来:“哦,是该怪我。”
他说这话时听着像在很认真地承认错误,可秋眠离得近,细听就发现他声音里带着点不太明显的笑意。
跟他平日里给人的感觉不同,像是慵懒松弛之下藏着点儿逗弄人的坏。
分明就是故意在装。
秋眠也懒得跟他计较,被他抱去饭桌边的椅子上坐下,见他转身又去房间拿了她的外套出来,把毯子换下,顺手叠好放去沙发上。
他这人生活上的习性特别好,不像她一样随意,至少换作是她的话,大概会直接把那条毯子团吧团吧胳膊一抬直接丢沙发上去。
从前没往这方面想,现在切身体会到了,才觉得找这么个男人当男朋友有多舒心。
甚至可以料想到往后余生,跟他一起生活,会被他照顾得很好。
看着周引弦又转身进厨房端菜的背影,秋眠这样美滋滋地幻想着。
菜全都被他端出来,他让她先吃,转身又进去收拾料理台。
这是他做饭的习惯,不会把脏乱差的料理台留到吃完饭后再收拾。
实际上,他做饭时就一边备菜一边收拾着,那料理台根本没有多乱。
秋眠没有先动筷,乖乖地坐在饭桌边看他在厨房里忙活,嘴角弥漫出难以抑制的笑意。
怎么有男人能完美得都找不出缺点,就算只是在这小小的厨房里收拾料理台,背影看上去都如此迷人。
白天上班穿白衬衫那么矜贵,这会儿到了晚上,穿着宽松的无袖T恤又这么——
平常他穿着衣服只让人觉得身姿挺拔,没想到一身肌肉极具力量感。
秋眠虚握着手在空中抓了抓,恰好被收拾完料理台出来的周引弦逮到:“你干嘛呢?”
“我在——”
秋眠抬头,话音顿住。
刚刚睡醒发懵都没看仔细,这会儿才注意到他穿着无袖T恤露出来的地方全是红色抓痕。
瞧着触目惊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遭受了什么非人的虐待。
周引弦随着她的视线目光低头看了眼自己两边胳膊,立即明白过来她什么意思。
“你得庆幸我明天休息。”他说,“否则就这一身出去,别人该报警了。”
等他走到跟前,秋眠伸出手指戳戳他胳膊上的抓痕,抬头看他:“痛吗?”
“这有什么可痛的。”
“那你说别人要报警。”
“说我欺负人呢。”
秋眠脸上一热,小声嘟囔:“本来就是。”
“是是是,是我欺负了你。”周引弦在她头顶胡乱揉了一把,“给你赔罪了。”
“用什么赔罪啊?”
周引弦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眼神示意桌面上的几道菜和那锅鸡汤:“用这些行不行?”
他说着拿了勺子和碗盛了鸡汤推过去:“喝点鸡汤补补,你也挺辛苦。”
秋眠一边喝汤一边嘟囔:“那我也太好打发了,这不是敷衍我吗?”
“坦白讲,也不能全怪我。”周引弦抿了下唇,像是在回味什么,“你的反馈给得太好了,我很难抵抗得了。”
秋眠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怎么还扯上“反馈”这样的用词了:“什么反馈?”
周引弦抬眼看她:“不明白?”
“不明白。”
“……”周引弦沉默了一瞬,“委婉点说,你的每一声哼叫,都像是在叫我要——”
“停!”
秋眠瞬间反应过来,耳朵一热,手里装着鸡汤的小碗都差点端不稳:“我明白了。”
“嗯。”周引弦垂眼帮她夹菜放碗里,嘴角逸出一抹笑,“吃饭吧。”
“……噢。”-
体力消耗过大,秋眠一口气吃了两碗饭,喝了三碗汤,撑得摸摸肚子。
低头一看,小肚子都有点鼓。
“又走不动了?”周引弦在对面问,“需要帮忙吗?我很乐意为你效劳。”
“是需要你帮忙的。”
“或许天下没有白帮的忙。”
“什么意思?”
“如果你说点好听的,我可以公主抱。”
“……小气。”秋眠哼了声,“谁家男朋友这么高这么帅这么好还愿意抱女朋友去沙发的啊,该不会是我的吧?”
周引弦听乐了,起身过来抱她,见她一只手还在摸肚子,顺势也伸手要去摸。
秋眠立即收腹:“没胖。”
“你这点儿肉,收什么腹。”周引弦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往沙发边走,“胖点儿才好。”
他身上好像没有半点儿惰性,将秋眠抱到沙发上放下后,把她的平板也拿过来给她,让她自己追剧,自己则收了碗碟去厨房洗。
收拾完厨房,他又去洗手间把洗衣机里洗好的床单拿出来去晾晒。
秋眠瞥见他抱床单出来,才想起自己刚刚睡醒后床单确实不是自己之前铺的那一床,而昏睡过去之前的记忆里,原先那条已经湿得一片狼藉。
当时没细想,这会儿才知道是他换了新的,并且趁着做饭的时间丢进了洗衣机去洗。
不得不说,他很会安排时间。
等他出来,秋眠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开口:“原来你洗了床单啊,怎么不叫我去晾,刚刚你洗碗的时候我就可以去晾的。”
“小事而已,你不是没力气?”
周引弦丢下这句话,又收了刚刚俩人洗澡换下的脏衣服去放洗衣机。
出来时手上仍没空着,拿着拖把,将里里外外拖了一遍,这才在沙发上坐下。
秋眠追着剧,主动往他身上靠。
“你也太勤劳了,这简直就是现实版的性转田螺姑娘,谁这么幸运能做你的女朋友啊?”
说完,她又惊讶地“啊”了声,笑得直往他怀里钻:“原来是我呀!”
这娇俏的模样,耍嘴扮乖拍马屁,跟那年隔着手机屏幕的少女秋眠一模一样。
周引弦背靠着沙发靠背随意坐着,一手松松地揽着她,捏捏她耳朵,被哄得很舒服。
“觉没觉得你嗓子有点儿哑。”
秋眠清了清嗓子,发了几个音,表示赞同:“好像是有点儿。”
“家里有喉糖吗?”
“没有。”
“等下,我回去拿。”周引弦拍拍她屁股,失意她从他怀里起来,“没想到你叫那么凶。”
“……”
秋眠脸一阵一阵地发热,从他怀里起身坐好。
叫得凶又不怪她……
周引弦回来得很快,顺便还把他的平板也拿了过来,看起来似乎还打算工作。
秋眠一抬头,他正好走到她跟前,捏着她的下巴一抬就把那颗喉糖塞进她嘴里。
一点夹杂着药味的甜在口腔里融化开,秋眠还有些懵,忍不住说:“哪有你这样喂人吃喉糖的,特别像电视里那个——”
周引弦拿着平板在她旁边坐下,胳膊一伸将她捞进怀里,随口应到:“像什么?”
“睡完人的霸总,不想让人怀孕,就这么霸道地捏着别人下巴塞避.孕.药。”
“……天天都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给我喂的该不会——”
“……我戴了。”
秋眠没再逗他,窝在他怀里自己追剧。
好一阵,见他平板还没打开,一直在手机上捣鼓什么,好奇问:“你在跟人聊天吗?”
“没。”周引弦低头看着手机,视线没挪开,揽着她的那只手随意地挠挠她下巴,“挑防水垫。”
“什么防水垫?”
周引弦直接把手机递到她跟前:“不知道你喜欢哪款,自己挑挑?”
秋眠看了眼,商品图片五花八门,大多都是写着经期用的字样,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点不解:“怎么突然要买这个?”
“这样就不用每次都换洗床单,睡湿的也不好,但如果你不想用,不用也行。”
他说得一本正经,秋眠听得心惊肉跳。
“……那还是买吧。”
秋眠别开眼不敢再看,把他手机推开。
“你选就行。”
“现在害羞什么。”周引弦收回手机,选了几款加购物车,“刚睡醒那会儿没见你害羞,什么话都能往外冒。”
秋眠回想了下,自己刚睡醒那会儿都说了些什么,顿时恨不得时间倒退重新来过。
真是睡懵了,张口就来-
那防水垫很快到货,周引弦加班,是秋眠先下班回家收的货。
好几个快递,她一样样拆开,发现是不同材质不同图案不同大小的防水垫,拍了照给周引弦发过去:【防水垫到了,好多@_@】
等了会儿,他的消息回过来:【要洗一下,都是能机洗的,你丢洗衣机就行。】
秋眠抱着那堆防水垫丢去洗衣机,又给他拍了照发过去:【丢进去了。】
一枕:【这么乖,早点吃饭。】
秋眠一边去翻冰箱一边回他:【你多久回来?要不要给你留饭菜?】
一枕:【不用留,我尽早回。我那边的洗衣机带烘干,刚忘了跟你说,等会儿你选两张防水垫过去丢洗衣机里烘一烘。】
秋眠扒冰箱的手一顿:【干嘛?】
一枕:【晚上试一下。】
眠眠不觉晓:【……你不是工作呢吗,怎么脑子里想的是这事儿啊?】
一枕:【尝试过以后,很难不想。】
眠眠不觉晓:【……】
最受不了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秋眠轻易地被他三言两语就勾得心跳都加快,连脑子里刚刚想做什么晚饭都给忘了。
好了吧,这会儿她也很难不想。
在这方面,她也不是特别扭捏的人,还算是能比较大方地享受欢愉。
这几天俩人很合拍也很尽兴,只是地点还比较保守,只有床。
她也发现了一些周引弦身上的小细节——
特别爱捂她嘴,要么掐她脖子。
他好像特别喜欢在这种事上霸道地占据掌控权,让她必须跟随他的节奏。
可是,她竟然觉得很喜欢-
周引弦九点半到的家。
秋眠刚把烘干的防水垫收回来,在楼道撞见他,白色衬衫的领口敞着,扣子解了一颗,而他的手正在解第二颗。
见到她,视线先落在她脸上,而后下移,落在她怀里抱着的防水垫上。
“干了?”
秋眠点头:“嗯,你吃饭了吗?”
“吃了。”他朝她走近,白衬衫的第二颗纽扣已经解开,“你吃了吗?”
“我也吃了。”
“挺好。”他忽地笑了下,低头凑近亲了她一下,“吃饱了有劲。”
“……”秋眠脸热,推他,“你去洗澡。”
“能帮忙吗?”
“什么?”
周引弦虚虚地搂着她,下巴搁在她肩头,闭了闭眼:“想解锁个新场地,浴室怎么样?”
秋眠瞬间被他说得浮想联翩心猿意马起来,嘴上却还矜持:“不是要试防水垫的吗?”
“……”周引弦静默一瞬,“或许,我想你应该深有体会。”
“什么?”
“一次怎么可能够。”
秋眠抱着防水垫的手瞬间收紧,整个人都因他这话而开始发热。
“我先回去了。”
说完,弯腰从他怀里退出来,落荒而逃。
看着她羞涩逃跑的背影,周引弦勾唇。
他逐渐发现,当他表现得正经,她就会色胆包天,而当他耍.流.氓,她就会满脸羞涩。
在两种状态中,她能自如切换,毫无表演痕迹,颇有“欺软怕硬”的感觉。
比如那天晚上她能脱口而出“好长”,表情没有任何异样,仿佛在讨论什么寻常事。
可第二天当她又场景再现地说一遍时,他淡定地看了眼她的腰腹位置。
“到这儿了吗?”他问。
那个瞬间,她懵了一下,转瞬脸通红,再也不好意思开口说一个字。
别人都是以暴制暴,到了他这儿,得以x制x。
总归都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当天晚上自然没能解锁新地图,不过两张防水垫都经历了毫不留情的检测。
也许是价格摆在那儿,质量还不错。
周引弦收拾垫子去洗干净晾好,回来时秋眠竟然还没睡,躺那儿睁眼看他,眉眼间逸出不自知的媚态,每一丝都像在勾他魂。
他敛着眼睑,顿觉收场似乎有点早。
所幸她只是想洗澡。
终于迎来夜深人静,秋眠窝在他怀里睡觉,迷迷糊糊地问他多久放假。
“应该快了吧?”
“七月初期末考就能结束,不过我还得去研究所待着。”
秋眠嘟囔着抱紧他:“好辛苦。”
还是头一次听有人心疼他辛苦,周引弦愣了下,回过神来,怀里的人已经睡了过去。
他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个吻,很轻声地应:“不辛苦,很幸福。”-
七月初,南塔大学各学院都结束了本学期的教研工作,开始为期近两个月的暑假。
周引弦休息了两天,去了研究所。
秋眠的惰性没有养出来,有时下班比周引弦早,就会主动承担做饭打扫卫生等家务。
虽然俩人的状态跟同居已经没什么分别,但是两套房子仍旧租着,一套也没退。
某天下午,周引弦在楼下让秋眠拿推车下去:“我哥送了两箱西瓜。”
“那么多西瓜啊?!”秋眠美滋滋地推车下去,“咱哥自己种的西瓜还是买的啊?”
“怎么能指望他这个大少爷下地干活,当然是请人种的,特意请了专家研究改良过的品种,没什么西瓜籽,汁水充沛,而且挺甜。”
“咱哥怎么想着种西瓜来卖的。”
“不是拿来卖。”
“啊?”秋眠诧异,“难道全部留着吃?”
“嗯,差不多,主要是给夏老师种,她喜欢吃西瓜,吃不完的就送亲戚朋友。”
“噢噢,就是上次咱哥喝醉后我们送他回去开门出来的那个美女老师吗?”
“对,我们沾了她的光。”
“没想到咱哥这么痴情呢!”
秋眠笑着要去帮忙抬箱子,被周引弦躲开了:“你扶着推车就行。”
推车身负甜蜜重担,在寂静的地下停车场里发出沉闷的响。
秋眠按开电梯,跟周引弦把推车弄进去,好奇地八卦:“他俩是高中同学吗?”
“对,比我们高两届,同校,他在学校里还挺有名气的,好的坏的都有,许多女生迷恋她,学姐学妹都有,好像——”
周引弦顿了顿,严谨地补充:“也有学长学弟挺想认识他的。”
“那也太……迷人了吧?”秋眠惊讶,转瞬又表示理解,“不过他好像是有这个实力。”
“嗯。”周引弦偏头看她,“你听过没?”
“什么?”
“他的传闻。”
“没有。”秋眠如实回答,“那会儿我还没情窦初开,对什么风云人物帅哥都不感兴趣,所以连你的名号都没怎么注意。”
周引弦唇角微勾:“我有什么名号?”
“应该是很帅家境又很好的天才吧?我实在没怎么注意过。”说到这儿,秋眠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高一上学期的时候那场运动会,你是不是参加跳高了?”
“是,好像还拿了个奖。”
“那当时岑岑叫我看的那个帅哥背影,应该就是你了,特别高,听说也特别帅。”
电梯开了,周引弦让她先出去,自己推车跟在后面,语带笑意:“这是怎么确定的。”
“感觉,记忆里没看见他的脸,但此刻把你的脸放上去,完美适配。”
“所以很早就偷看我了吗?”
“那怎么能叫偷看呢,都是光明正大的。”
回到家里将那两箱西瓜开箱拿出来放好,周引弦挑了一个洗干净切开,秋眠终于想起来要去看他手机里当时运动会他们的那张合照。
“说起来,我们居然那么早就有了第一张合照。”秋眠觉得不可思议,“你是突发奇想吗?”
“不完全是。”
“所以是蓄谋已久?”
“也可以这么理解。”
“仔细说来听听?”
“干嘛,套话呢。”
“不行啊?”秋眠从他兜里摸出手机,哼哼唧唧地蹭他后背,“说说呗,周老师。”
顶受不了她软乎乎地撒娇,周引弦一边耐心地将西瓜切成小块,一边满足她的好奇心。
“是一直都有想要拥有跟你的合影,可没有机会,也没有正当的理由。”
“那时候我想,如果我们初中同校,也许毕业时就可以借着毕业合影的理由光明正大地跟你合影,可现实当然事与愿违。”
“我时常带着手机,但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也没有成为你的好友,所以不会接到你的来电,也不会收到你的讯息。”
“它不会因为你找我而响起,可我仍天天都带着它,幻想着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你哪怕只是泛泛之交的好友。”
“我一直等着那样的一个机会,或许并不急切,却十足渴望,怕打扰你,所以也十足茫然。”
“你影响我,像月亮影响潮汐,我自认是个情绪还算比较稳定的人,可每一次在学校跟你偶遇,那天的心情就会跳出寻常,难以自控。”
“我总是渴望跟你见面,在开心或者不开心的任何时候,只要见到你,我总会开心的。”
“那时年少,我也不确定未来是否风光,自然更不敢确定和你的以后,所以常想着要与你拥有些两个人的纪念,又怕给你带去困扰。”
“2012年的秋天,那场我们唯一同校也彼此都参加的运动会上,我看见你扎着高高的马尾,眼神澄澈,笑起来像是一弯明月,忽然就很想定格那样美好的画面。”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那天我恰好带了可以拍照的手机,也恰好带了一个还是小孩很好哄不会乱说话可以帮忙拍照的郑采薇。”
“没有比她更适合的摄影师,会因为还是崇拜小舅的小孩就会对那天的秘密守口如瓶。”
“也没有比你更适合的模特,在我寂静的青春里定格成一笔浓墨重彩的永恒。”
他随意地讲起过往,轻描淡写却又字字句句都像是真情告白,秋眠仿佛随着他娓娓道来的声音也一同陷进回忆里。
她的回忆里并没有他特别清晰的身影,可此时想起来,却又好像每一帧都有他的存在。
在过去许多无人知晓的时刻里,他们同框,或者擦肩而过,少年沉默寡言,身姿挺拔,光芒万丈,很耀眼,却小心翼翼地藏着对她的喜欢。
若仔细看向他深邃的双眼,就会惊诧地发现,每一次她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就一定会占据他所有的视线。
经意的,或者不经意的,或者装作不经意的,大胆的,赤诚的,或者躲闪的,交汇的,或者不交汇的——
她一直都住在他的眼睛里。
心里好像又开始下一场绵密淅沥的雨,令人的一切感知都变得更潮湿柔软。
秋眠沉默地听着他讲话,终于顺利地在他手机里找到那张他们的第一次合影。
从下往上,偏低又抬高的视野。
青春的一方天地,框住他和她的身影。
熟悉的运动场观众席的背景,那天是秋季常有的阴天,灰蒙蒙的天空像是随时要下雨。
她站在跑道边缘的足球场里,穿着南塔一中的校服,的确如他所言,她扎着高高的马尾,笑得很耀眼。
那是她还很快乐没有什么烦恼也还没有被流放到远隔重洋的加州时的青春年少。
青春是什么样的呢?
她有时候回想起来,记忆会变得很模糊,好像许多无忧无虑的快乐,都被后来在加州八年的孤苦伶仃所替代。
也许青春总是难逃风雨飘摇,它磨练人的心性,也叫她少了许多天真。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有窥见属于她的那份美好耀眼的青春的机会,却从未敢设想过——
许多年的以后,一个寻常的夏季傍晚,完美又爱她至深的爱人耐心地替她切着西瓜,她在甜蜜的西瓜清香味里,打开他的手机,看见她青春里美好的瞬间被他妥帖收放多年。
在他的世界里,她永远漂亮、青春、美好、快乐、耀眼,好像永远也不会有烦恼。
他站在她未曾注意到的人群中某个角落,又精心挑选了不会被其他同学遮挡的角度,看向会让他们同框定格的镜头方向。
运动场上沸反盈天,人群跑动,匆忙交错,幻化成背景里的虚影。
世界躁动喧嚣,而他们静止定格。
镜头里,她笑得青春耀眼,而他唇角微弯,笑里还带着少年独有的纯粹和羞涩。
那是他们参与过彼此青春的证明。
秋眠手指触上手机屏幕里的照片,像是用特殊技术处理过,这么多年,画质还清晰如昨。
“谢谢你。”她忽地眼眶一热,“谢谢你留住我美好的青春时刻。”
周引弦叉了最甜的那块西瓜喂她。
“我的荣幸。”
青春美梦,一朝成真。
是他的荣幸。
回来
七月中, 太久没见外孙女的秋仲景和孙婉特地打电话叫秋眠回家过周末。
上一次见面还在端午节,已经过去快一个月,那三天假期秋眠回去待了两天, 剩下那天回去陪周引弦。
秋霜还是一样忙碌, 端午节那天回家吃了顿午饭,午觉睡醒起来人就不见了踪影。
这次秋眠回来,打算整个周末都在这里过,好好陪一下两位老人。
周六下午, 睡了午觉起来, 孙婉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择豆角,秋眠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帮忙,顺便跟她聊天。
电视机里在播放一部都市情感剧,女主是个女强人,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孙婉看着就想起秋霜,说她也总是这么忙。
秋眠顺着她的话应:“妈妈是很辛苦。”
孙婉就念叨:“哪里用那么辛苦, 钱够用就好了, 现在这社会又饿不死, 我跟你外公两个人有退休金,还有保险, 存款也够用, 生活能自理,总不会给她添麻烦。”
秋眠挽着她胳膊笑:“说什么呢外婆,您跟外公怎么可能给妈妈添麻烦呢, 一直给她添麻烦的是我, 妈妈是为了我才这么辛苦,回头我好好跟她聊聊, 现在我也可以养活自己了,她真的不用那么辛苦的。”
孙婉无奈叹气:“也不全是因为你,你妈妈那个人,好胜心强,又好面子,自尊心从来不肯放下的,现在一心扑事业,哪里肯休息,我跟你外公说了她多少次,时常怕她把自己身体累坏,她倒好,听了答应了转头就忘。”
“妈妈真的很厉害,是我的偶像。”
“你可别,我跟你外公就你妈妈一个女儿和你一个外孙女,你妈妈都搭进去了,你给我好好闲着,别回头找你吃饭跟你妈妈似的,连聊天的时间都没有,吃完就走,一年到头说不了几句话,那不得郁闷死我跟你外公。”
“呸呸呸!”秋眠偏头冲一边呸了几声,“不许说这样的话,什么死啊死啊的,多不吉利啊,怎么您比我这年轻人还不忌讳这些。”
孙婉笑得不行:“怕什么,我跟你外公都这把老骨头了,活得也算好,挺够本的。”
“不许这样说!”秋眠佯装生气,“再这样说我以后再也不回来看你们了,反正你都不在乎,那肯定也不想多看我。”
“好好好,外婆不说了,外婆还想跟你外公好好地多活几年呢,至少要看到我们眠眠结婚生子,过得幸福美满,下半生幸福,那才肯离开呢。”
“外婆!”秋眠被老人家这话说得又气又难受,眼睛心里都酸酸的,“不准再说了!”
她平常其实是个挺乐观豁达的人,很少杞人忧天,几乎不会为了未知的痛苦难过。
可也许是随着年岁渐长,又经历了秋仲景那场惊险的病痛,现在她对于这些事渐渐变得敏感起来。
平常还好,不太会往那方面去想,可此时一听孙婉语气寻常地说着这些话,她就难免顺着她的话去那样设想。
从小到大,秋仲景和孙婉给了她很多很多的爱,对她极为宠溺纵容,总是笑眯眯地同她说话,不会对她寄予厚望,只想她能过得健康快乐,不会给她施加任何压力。
她的童年很幸福,所以后来的那些年,即便在异乡孤苦伶仃,她也可以用那份幸福来治愈自己,支撑自己乐观地继续生活下去。
她很少去想,也不敢去想,没有他们的以后,她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此时这样顺着孙婉的话去设想,那种无能为力的失去所爱的悲痛感铺天盖地地袭来,而她束手无策,只能任由自己眼框酸涩地掉出眼泪。
孙婉一见到她的眼泪顿时就吓得手忙脚乱,抬手帮她擦,一边擦一边像她小时候哭那样哄她。
“乖啊眠眠,不哭不哭,外婆不是还好好地在你面前吗?那都是以后的事,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外婆跟你外公行医这么多年,对这些事看得很开,不会惧怕,你也不要怕好吗?”
秋眠顿时哭得更加伤心,二十五岁的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哭得像五岁,不管不顾地哭出声来,声嘶力竭。
“我就是不要!”她哭着喊,“我就是不要你们离开我,我不要!”
虽然从小被宠爱着长大,但她本质上是个乖巧懂事的人,大多时候哭都很安静,比如在外面,或者在秋霜面前。
只有在秋仲景和孙婉面前,她总是很容易做回小孩,连哭起来也像。
这样毫不讲理地说着不要,是明知道没有办法留住,却还是要不管不顾地说不要。
好想这样,就可以像小时候一样,什么不合理的要求都可以通通被答应被实现。
秋仲景从外面回来,刚进门就听见她大声地哭喊着“不要不要”,懵懵地走近,好奇地问孙婉:“这是怎么了?”
他都多久没见自己外孙女哭了,更别提哭成这副模样,跟几岁小孩似的。
孙婉无奈地冲他笑:“刚刚跟她提到生老病死,她就哭成这样了。”
“你说你好好的逗她干嘛呢。”
秋仲景走近沙发,在秋眠另一边挨着她坐下,她还在哭,他摸摸口袋,有一颗在小卖部买东西找零时补的糖。
他摸出那颗糖,递过去,像秋眠小时候那样哄她:“不哭了,吃糖。”
秋眠哭得肩膀都在抖,低头看见那颗糖,瞬间回想起小时候外公也是这样哄她,又想到以后的某一天,可能他就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哄她了,顿时哭得更难过。
秋仲景摸摸脑袋,跟孙婉对视一眼,给秋霜打了个电话过去,问她有没有秋眠那个小男朋友的手机号,有的话发过来。
他俩知道秋眠交男朋友还不算久,是上个月端午节那天不知怎么说起来才知道。
具体的东西不清楚,比如那天晚上母女俩人一前一后去了哪儿,在定风波都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秋眠的男朋友就是她那个当大学老师的邻居,人很好。
此刻见到外孙女哭成这样,他们也哄不好,有种越哄她哭得越凶的感觉,就想着打电话让她男朋友哄。
小姑娘嘛,男朋友哄总是要比家里人哄起来更有用,要是能来家里抱一抱就更好哄了。
说起来他们都还没见过那个男生,连对方的照片都没见过,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只是听说长得很帅。
帅不帅的倒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人品怎么样,光看表面可靠那可不行。
虽然听着母女俩人好像都很满意很喜欢,但毕竟秋霜从前就看男人看走了眼,难保这次不会,秋眠又是个小姑娘,兴许光顾着看人长得好不好看了,别的都没管。
秋仲景和孙婉老早就在想,要不找个机会让秋眠把那男孩子带回家里来看看,或者他们偷偷去看看他也行,帮她把把关。
好歹他俩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了,见的人可不少,怎么也比那母女俩看人要准。
毕竟母女俩都是独苗,秋仲景和孙婉都不想看秋眠步秋霜的后尘,总还是想着要她幸福一生的,不然他俩死了也不安心。
这么久了,一直没找到好机会,眼下倒是有了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俩人一拍即合,一个眼神就懂了彼此内心的想法,所以这才给秋霜打了电话去问她要联系方式。
倒是也能问秋眠要,可她这会儿哭得哇哇的,像是任何话都听不进去,伤心得不行。
秋霜接到电话,在电话那头好奇:“怎么突然要他的电话号,发生了什么?”
又听见秋眠的哭声,顿了下,迟疑地问:“您又看什么狗血剧呢妈,电视声音开这么大,哭得我脑袋疼。”
“哪是电视里在哭。”孙婉哭笑不得,“你没听出来啊?你女儿在哭呢。”
秋霜诧异:“秋眠?她在哭什么?”
“刚刚跟她提到生老病死,然后她就这样了,我和你爸怎么都哄不好,越哄她越哭,你又不会哄人,所以我们就想着问你要一下她男朋友的电话号,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来哄,总比我跟你爸说话管用。”
“这不是胡闹吗……”秋霜也跟着笑了下,“好好的就因为这个给人打电话?人小孩忙着呢,怎么能什么事都打扰他。”
“你以为你妈跟你爸都老糊涂了啊?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儿小事就给人打电话,当然是想着让他来家里见见。”
孙婉说着又教育起女儿:“你说你也是,眠眠年纪小不好意思带男朋友回家,你这个当妈的也不知道安排时间让人来家里给我们见见,我跟你爸早都想看看那小孩什么样了。”
“放心,人挺好的,家庭条件好,人自己也争气,对秋眠也很好。”
“放心,你叫我怎么放心?就你那眼光,我可不放心,指不定就看走眼。”
“……”
秋霜被噎了下,事实摆在那里,从前的事让她丢脸到现在,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孙婉自顾自做了决定:“快点,赶紧的,把人电话号发过来,我跟你爸亲自给他打电话。”
“别。”秋霜还想制止,“这多打扰啊。”
“什么打扰?难不成就等你们母女俩磨叽?那可真够等的,我跟你爸可等不起,放心,我们可不是蛮不讲理的老头老太太,不会乱说话,不丢你的人。”
“哪里是丢不丢人。”秋霜无奈,“人家上班呢,这会儿说不定在实验室,哪有时间接您这无关紧要的电话。”
“现在不是暑假吗,学校学生都放假了,他在哪里上班?”
“南塔生物研究所,人家这么优秀,肯定不会只有一份工作,您就别打扰他了,回头我安排你们见面,放心吧。”
“今天不是周六吗,这研究所不放假休息?”
“瞧您说这话,我不也没休息?”
“那是你自己不爱休。”
“……人家也不爱休。”
“嚯,怪不得能入了你的眼。”
“……”
秋霜说不过自家老母亲,但这电话号也不敢乱给,只能借口说有人找她忙起来匆忙挂了电话。
被这通电话一打岔,秋眠心里那点突如其来的悲伤消散了些许,哭声渐小,肩膀抖动着,抽泣着,自己扯了茶几上的抽纸擦眼泪。
孙婉还在怨念秋霜的敷衍,秋眠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连忙催促:“快看看是不是你的小男朋友给你打电话了!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来家里坐坐啊,外婆给他做好吃的!”
秋仲景也好奇地探头凑近想看,俩人一左一右,把秋眠包围着,都紧张又好奇地盯着她掏手机的动作。
秋眠一边抽泣一边把手机拿起来看,还真是周引弦打来的电话。
因为还在哭,她没有第一时间接通,而是选择挂断,怕他听见自己哭会担心。
可她刚挂断,他马上又打了过来,她只能选择再次挂断。
正想着在微信给他发消息,找个借口说自己现在不方便接听电话,他马上又第三次打了过来。
如此锲而不舍,秋仲景跟孙婉都察觉出不对劲,孙婉着急地追问:“谁打的啊?是不是他?你怎么不接?他怎么一直打?你俩吵架了?闹矛盾了?他欺负你了?”
秋眠犹豫着,被孙婉催得也跟着着急起来,又怕周引弦突然打电话过来还这么锲而不舍是有什么急事,终于在铃声快要响完之前接听这通电话。
“周老师。”她主动开口,声音还带着哭腔。
一听这称呼,孙婉立即跟秋仲景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闭嘴沉默着,专心地偷听秋眠跟周引弦的通话。
电话那端,周引弦一听就察觉出她声音里的不对劲:“你在哭?”
“没有……”秋眠吸了吸鼻子,“也不是没有,就是跟我外婆看电视,太狗血了,太虐心了,看哭了。”
“没骗我?”
“没有……”秋眠尽量让自己情绪平息,“你怎么会突然打电话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心里不太舒服,担心你遇上什么事,打个电话问问。”
“我没事。”秋眠心里顿时一片温暖柔软,“我只是因为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所以有些难过。”
“跟我说说?我开解开解你。”
听着俩人的对话,孙婉明白俩人没有吵架闹矛盾,感情还很好,对方似乎还真是个不错的人,心里那块石头总算稍稍落下。
眼见着俩人快要结束通话,她赶紧小声在秋眠耳边提醒:“叫他来家里玩啊!”
秋眠抬眼,对上外婆期待的眼神,又回想起刚刚她说的那些话,顿时又眼眶发酸。
“你今天不忙吗?”
她试探着,心想也许真的可以带周引弦回家里来给外公外婆看看,让他们看看他是个多么好多么可靠的人,让他们相信他可以给她幸福,让他们不再担心自己。
“还好。”周引弦应到,“周末本来很少忙,原本是要休假的,但你不在,休假也没什么意思,所以还是跑来待着。”
一听这话,孙婉比任何人都要激动,一把抓紧秋眠胳膊晃了晃,眼神疯狂示意她赶紧进行邀请,把人叫家里来坐坐。
秋眠轻咬下唇,试探着开口询问:“那你要不要……来……”
周引弦好像很轻地笑了下:“去哪儿?”
“来我家里。”秋眠豁出去了,破釜沉舟般地鼓起勇气,“我外公外婆都在。”
言外之意,就是让他来见家长。
其实她确实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这么早带周引弦见家长,一是俩人谈恋爱时间还不算久,也就三个月,她怕周引弦不想这么早见。
二是因为,见家长好像就赋予了这段恋爱更重要的意义,像是在准备结婚共度余生,所以带对方回家介绍给家里人,她想等周引弦先主动带她回家。
虽然之前在定风波那次已经见过他的家人,可她一直觉得还需要一场更正式的见面。
否则,她总是担心自己做得不如他意。
不过眼下是赶鸭子上架管不了那么多了,秋眠也无所谓谁先主动,发出邀请,只等他同意。
周引弦沉默了两三秒,笑着应:“好。”
秋眠原本还有点紧张,怕他会不答应,毕竟这邀请确实很突兀,也没有当面跟他商量,却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
“真的吗?”她问,“你多久来?”
“你想我多久去?”周引弦似乎在收拾东西,“明天吧,我得准备一下。”
他说着,顿了下,又接上后面的话:“但如果你想我现在去的话,我会的。”
秋眠犹豫着看了眼孙婉,孙婉这次倒是没催促她,让她自己做决定。
她想了想,虽然因为刚刚哭过很脆弱想要立刻马上见到他抱一抱,但还是很克制地回应:“那就明天吧。”
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上门见家长,他刚刚也说了要准备一下,她知道他很有礼数,大概是要去准备上门的礼物。
她不想破坏他的计划,也不想破坏他的礼数。
“确定吗?”周引弦问,他好像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有开关门的声音响起,“刚刚因为什么哭,你还没跟我讲。”
“其实也没什么……”
“你说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现在还难过吗?”
“有一点儿。”
“那要不要打视频?”
秋眠左右转头看了看,秋仲景和孙婉听她讲电话听得津津有味专心致志,俩人跟看小孩似的把她包围着。
她哭笑不得:“算了吧,因为……”
“什么?”
“其实……我……不是一个人……”
“……”
周引弦沉默。
几秒过后,他清了清嗓子,礼貌地在电话里打招呼:“外公,外婆,下午好。”
秋仲景和孙婉顿时不好意思地坐直了身体,各自一套掩饰心虚的动作。
随后轻咳两声,对着秋眠手机的方向回应:“你好啊,小周,明天来家里玩。”
周引弦温柔应声:“好,我会的。”
俩人说完就溜了,孙婉还不忘端上择的豆角,跟秋仲景溜到厨房,一边准备晚饭一边商量明天给未来孙女婿做什么好吃的。
秋眠心里的难过悲伤在此刻总算是消散大半,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动静,放松地靠在沙发靠背上,整个人都因为眼下的幸福而变得柔软。
“他们去厨房了。”她说,“害羞了。”
周引弦在电话那边笑:“我也害羞了。”
“……”秋眠唇角忍不住往上翘,“你明天真的会来吗?”
“当然,我等了这一天很久。”
秋眠顿时愣住:“你一直在等我提吗?”
“嗯,一直在等。”
“我不知道。”秋眠仍觉得不可思议,“我本来还有些担心你不愿意这么早见家长。”
“我怎么可能不愿意,你应该清楚明白的是,我从来都无比渴望成为你的家人。”
听他这么说,秋眠突然间想到他的笔记本里写的那则日记。
那是2012年的年末,传说中的世界末日。
他的日记里写,听见她跟同学说,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她想回家陪在家人身边,所以他想成为也被她爱着的家人。
秋眠有些歉疚:“抱歉,都怨我胡思乱想,担心一些有的没的,以后不会。”
“道什么歉。”周引弦拉开车门上了驾驶座,关车门的声音响起,他的声音忽远忽近,“你只要时刻都无比确定一件事。”
“什么?”
“我爱你,永远。”
“哪有永远的。”秋眠甜蜜地笑着嘟囔,“你也会说这样哄人的话吗周老师。”
周引弦也跟着笑了:“所里有对情侣,天天在我眼前说着肉麻的情话,我被带坏了。”
“所以说的话也不是认真的咯?”
“怎么可能。”
“你自己说的被带坏了。”
“这世界上确实没有永恒,世间万物都在变,谁也不能拥有永远,那我换个说法。”
“换什么?”
“到生命的尽头,到意识失去的前一秒,我的灵魂,它会一直为你保持虔诚。”
秋眠盘腿坐着,被他的情话哄得浑身舒坦。
谈恋爱之前她没想到他也会这样说情话哄女朋友开心,刚谈恋爱那会儿,他这项技能也好像都没开发出来,反倒是现在,这门技艺好像越来越精通了。
俩人黏糊地聊了好一阵,想着周引弦还要去为了明天上门见家长做准备,主动提出结束这通电话-
大概是因为下午孙婉的那通电话,秋霜总归是不放心,晚上亲自回来了一趟。
已经快到九点,平常这时候秋仲景和孙婉都要去洗澡准备休息,今晚却还在客厅里讨论明天要准备的东西。
秋仲景坐在饭桌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支笔,面前放着个小本,孙婉挨着他坐着,嘴里在念着明天要买的东西,他就用笔记下来。
俩人毕竟年纪大了,担心自己记忆力不够好,明天忘了要买的东西,到时候未来的外孙女婿上门,失了招待的礼数,让人印象不好。
秋霜手里勾着车钥匙,高跟鞋在瓷砖地面上叩击着,发出很有节奏的“哒哒”响声。
见到俩人还在挑灯夜战,好奇地走近了看。
秋仲景写得一手飘逸的行草,秋霜歪头看了会儿,认出来他写的大多都是吃的东西。
“写这个干嘛?”她问。
声音突兀地响起,孙婉和秋仲景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她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不声不响地立在旁边。
“这么专心,都没听见我走路声。”秋霜微微蹙眉,“是有什么大事吗?我怎么不知道。”
“明天眠眠的男朋友要来。”孙婉笑眯眯地回答她的话,对她下午的敷衍也不再介意,“我跟你爸在准备明天要买的菜。”
秋霜有些诧异:“小周要来?”
“对啊,他给眠眠打电话,我让眠眠邀请他来的,他一下就答应了。”
“……”秋霜抿唇,“什么时候?”
“就下午,你刚挂电话,人家小周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起这个孙婉就有点忍不住,“你还说人家小周忙,不要去打扰他,他自己都在电话里说了,这周末根本不忙。”
“……明天早上来?”
“不知道,应该是?”孙婉想了想,一拍手掌,跑去找秋眠,“我得去问问眠眠。”
“……”
秋霜在秋仲景旁边坐下,伸手去拿他的小本看:“都要买些什么?”
“多得很。”秋仲景指给她看,“你妈,说是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要见外孙女婿,激动得不得了,恨不得汤都多炖两锅。”
“你看看。”他指着那些食材给秋霜看,“猪牛羊,还有鸡鸭鱼虾等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荤的素的,只要是能吃的,你妈就恨不得全都给买回家。”
秋霜看着满满两页的食材名字,甚至好像还有要继续写下去的意思,有些恍然。
这么多年,她其实很少去想这些事,哪怕是秋眠渐渐长大,她也没怎么考虑过某天有个男人要来家里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她是个很能克制表达自己情感的人,外人总觉得她冷漠不好接近,觉得她冷情冷性,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
大多数时候,也确实如此。
所以,她好像忽略了,父亲和母亲跟她的想法是完全不同的。
他们会期盼这个家里人丁兴旺,会期待有新的成员加入,会羡慕别人新女婿进门。
她可以做到不去想这些事,但他们不能。
他们一直很想看着她和秋眠幸福,而在他们老一辈传统的思想观念里,一个女人一生的幸福,一定得是有个好的男人来爱护她呵护她。
只是因为她受了情伤,所以他们从不在她面前提这件事,也从不表现出那样的憧憬。
可他们心里总归是想的。
而今晚,他们的表现,这小本上两页都没写完的食材名,都足以证明,他们有多高兴,有多期待,有多激动。
这样的一天,他们一定等了很久很久。
秋霜内疚,也忽然庆幸。
她庆幸自己生下秋眠,庆幸秋眠比她勇敢比她幸运,庆幸秋眠可以拥有爱,庆幸秋眠可以满足父母的期待。
她做不到的,秋眠都做到了。
那些她造成的遗憾,秋眠都让它们变得圆满。
“明天我跟您一起去买吧。”秋霜把小本放回秋仲景面前,“我来付钱。”
秋仲景握着笔,笑着看她:“明天你不去忙工作了?”
“未来女婿要来,我哪儿还能去工作呢,休息一天,正好也陪陪您跟妈。”
秋仲景看着她,老而清明的眼睛里藏了太多情绪,像一口有故事的深井。
有心疼,有惋惜,有担心……
那许多种情绪里,唯独没有怪罪。
他们的确是老一辈的人,思想相对传统,想要女儿拥有一段美好的婚姻,想要看她家庭幸福美满,而不是这样孤零零度过余生。
这许多年,不是没有流言蜚语。
一个未婚生女的漂亮女性,四十几岁仍旧单身,怎么可能不成为闲聊八卦里的谈资。
他们做着各种揣测,莫须有的话安到他女儿身上,像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样逼真。
那些谣言像无数把利刃,虽然从不会在他面前直直地刺过来,却在他背后疯狂坠落。
那些同辈人都儿女婚嫁,开枝散叶,家里人丁兴旺,并为此感到骄傲自豪。
然后,他们在他跟前频频提起,像是有意,又像是无意。
似乎秋霜不结婚,成了他这一生最大的败笔。
换句话讲,就是觉得秋霜给他丢脸。
未婚生女,没人愿意娶她。
在他们眼里,这对女人来讲,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打击和否定。
可另一方面,他们又羡慕嫉妒秋霜聪明有能力,赚很多钱,让他家里生活越过越好。
他们矛盾,时常上一秒还在为他有这样的一个女儿而表达同情,下一秒又羡慕嫉妒得拂袖而去。
那些过往,许多不好的现实和难听的话,秋仲景和孙婉从没跟秋霜讲过。
他们心疼女儿,心疼她没有遇到良人,心疼她工作忙碌辛苦。
从来都没有,觉得她结婚让自己丢脸。
只是此刻,看着秋眠幸福,看着女儿四十几岁依旧孤零零一个人,秋仲景仍难免担心。
人这一生,成为父母的那一刻,就注定是要为儿女心疼担心的。
他看着秋霜低头垂眸盯着小本,就会想,她是不是又想起了那个辜负她的男人。
她也许在遗憾,在难过,可能她这一生,都不会走进一段婚姻。
“眠眠下午那会儿哭得好厉害,都怪你妈,好好的非得提什么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把她吓坏了,哭得伤心得不行。”
秋仲景抬了抬眼镜,低头检查着小本上写的东西,并没有看秋霜。
秋霜表情淡淡的:“她就是爱哭。”
“女孩子哭一哭又没什么,就算是男人,也拥有哭的权利。人都有脆弱的时候,哪怕是机器,也不能永远不休息。”
“我有休息的。”
“知道你要强,这也不是男人的专利,但这么多年从没听见你说一个苦字,就那么嘴硬?”
“没什么苦的。”秋霜淡淡地笑了下,“我过得很充实,虽然确实没有一帆风顺,但也还算成功,辛苦是必然的,都在可承受范围。”
“你打算这么干到多久?”
“不确定。”秋霜认真地想了想,“也许某天,我忽然就觉得累了,然后开始摆烂,这也说不定。”
“你能摆什么烂。”
秋霜忽然真心实意地乐了:“不是您理解的那个摆烂,我也是听手底下那些年轻小姑娘天天念叨着摆烂摆烂的才去搜了下,就是不那么努力而已,可不是直接搞破坏。”
“哦。”秋仲景听懂了,“反正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我跟你妈总要走在你前面的,也许哪天等你回到这家里,就只有——”
“爸。”秋霜打断他的话,“不说这个。”
秋仲景止住话头,没再提。
孙婉从楼上跑下来,小老太太大晚上的还挺精神,跑得很快,嘴里念叨着:“明天早上就来,刚刚眠眠打电话问了,小周说他明天吃了早饭就来。”
父女俩人一同转头看向她,秋霜出声提醒:“您慢点,跑这么快干什么?”
“哎呀这不是高兴!”孙婉笑着走到俩人面前,脸上的喜悦很明显,“小周真不错,刚刚还跟我聊了几句,说话稳重礼貌又好听。”
孙婉难得打趣她:“下午那会儿不是还说我眼光不好看人不行吗?我看小周这不挺准的?”
“那是人家小周本来就好,谁来看他也说不出个坏字啊。”
“您这还没见着真人呢就夸上了,那等明天见了真人不知道您得激动成什么样。”
“那又怎么了,对了,你明天得在家吃顿饭吧,人家小周都来了,你总不可能连顿饭也不陪他吃。”
“何止一顿,我明天休假。”
“真的假的?!”孙婉眼睛更亮了,“那你明天一天都在家?”
秋霜感情内敛,不会像秋眠那样表达自己的喜欢,也不会黏着他们撒娇,所以虽然是亲母女,俩人其实一直都不算亲近。
每次想秋眠,她总能大方打电话过去让她回来,可对于秋霜,所有的想念,都变成提醒她好好吃饭,多多休息。
这些年聚少离多,秋霜很少在家待上完整的一天,此刻却说明天要待在家一整天,还要开车带他们去买菜!
只是想想,孙婉都觉得开心。
见到母亲如此欢欣激动,秋霜时常冰封着的一颗心微微颤动,笑着点头:“当然,明天早上我开车带你们去买东西。”
这么多年,她才知除了秋眠,原来她也亏欠父母良多。
即便她总是寄很多钱回来,可爱不是有钱就行,远远不如此刻她陪在他们身边更让他们开心。
孙婉此刻比刚刚更兴奋了,连忙指挥着秋仲景继续写:“快快快!我突然又想到几种菜式,你给我写上,明天家里过年了!”
“等等等!”秋仲景奋笔疾书,“你慢点,你以为我是小年轻啊,写不过来了。”
“就说你老了还不信,昨天还非要跑去跟人打麻将,就你那个脑子,哪有人家转得快。”
“只是娱乐而已,又没打钱,你都念叨两天了,女儿在这儿,留点面子给我。”
秋霜识趣地退开:“我上楼去洗澡,您俩忙完这里也早点休息,别明天早上犯困,到时候我一个人去买菜,又不合心意。”
她转身上楼,身后孙婉跟秋仲景还在兴奋地笑闹着,幸福变得很具体。
这个家里,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
也许,是从未。
秋霜又回想起多年前在医院,楼道里充满消毒水的味道,开着的窗户吹来一阵风。
她恍惚间听见有人叫她妈妈。
多年后才知道——
原来那就是幸福的预兆。
回来
一整个晚上, 秋家上下四口人,愣是没有一个睡了一整夜的觉。
秋仲景跟孙婉的房间在楼下,孙婉实在太兴奋, 半夜睡不着, 拉着秋仲景一直在讨论。
秋霜睡眠浅,心里装着事,也很难入睡。
秋眠倒是还睡了一觉,可早上四五点天还没亮就一直醒, 不断地拿起手机看时间。
每看一次都发现还早, 又接着继续睡,刚睡下不到五分钟,又突然惊醒,然后再看时间,接着又睡。
如此重复,比一直醒着还累。
也没人告诉她,原来男朋友第一次上门, 女生也会紧张得睡不着觉啊。
虽然周引弦真的已经完美到无可挑剔, 从老到少, 男女通杀,没人会不喜欢他, 可她就是莫名地担心。
甚至已经开始幻想, 到时候结婚,婚礼前夜是什么景象。
大概会整夜都睡不着觉。
秋眠胡乱地揉揉头发,穿了衣服起床下楼, 惊讶地发现秋霜已经晨跑回来了, 长发扎成高马尾,穿着运动装, 正在楼下喝水,
秋仲景跟孙婉此时也从房间出来。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看了眼窗户外面的天,还没亮开,又拿起手机看时间——
居然还不到六点。
“……”
太疯狂了。
秋眠不得不感慨,她的周老师,未免也太大的排面,知道他要来,全家都起这么早。
几人听见动静,各自抬头回头,面面相觑,都愣了下:“起这么早啊?”
接着秋霜放下水杯,拿起车钥匙,待着秋仲景和孙婉去买东西。
秋眠看了眼外面还没完全亮开的天,心里有种不真实感,在沙发上坐着发了会儿愣,钻进厨房去做早饭-
周引弦是早上八点出的门,出门前跟秋眠打了好几通电话,发了许多条消息——
倒不是他有多么紧张,完全是因为秋眠紧张,一直在不停地联系他,问些有的没的。
总算是顺利出门上车坐好,秋眠最后跟他确认好了外公外婆家里的住址,确定他不会开车跑到别人家里去,就没再继续打扰他,免得他驾车不安全。
周引弦昨晚买好东西,回了趟周家。
第一次去女方家拜访,总是要告知家里人的。
阮琳琅听说这事儿,特意叫他回去,为他准备了几样东西做礼物给他添上,又多余担心地教他上门礼仪。
没说多少,发现他什么都懂,也就笑了笑,放心地让他去休息,没再多说。
周引弦在家里住了一晚,还陪周允回下了一把象棋,手机摆在旁边,时不时就要亮一下,是秋眠在给他发消息。
周允回看得直咋舌,后来干脆大手一挥放他去陪女朋友:“你走吧,明天上人家家里,别丢了礼数,回头也找个时间,正式把人带回来给我跟你爸妈瞧瞧。”
周允回微笑颔首,手指滕动,一边回秋眠的消息一边应下:“好的,我知道了。”
就这么的,也算是让把秋眠带回家见家长这件事尘埃落定过了明路。
早上是从周允回的宅子出发的,开到南塔郊区费了些时间,所以到秋家不算早。
原本如果是从他自己住的地方出发,会近一点,出发时间也会早一些,可毕竟在周允回眼皮子底下,不好一大早天刚亮就跑,还是耐着性子陪他吃了顿早饭。
出发前阮琳琅替他检查了要带的东西,又帮他看了看仪容仪表,确认没有任何纰漏,才笑着送他上车离开。
“一路小心,注意安全,也替我们问好。”-
秋眠接到周引弦的电话是九点半,说快到了,立即从沙发上弹起来:“要到了?”
惹得厨房里正在忙活的三人都忍不住同时探头出来问:“到了吗?”
秋眠捂了捂电话,穿着拖鞋跑出去,在电话里继续给周引弦指路。
“对,你就从那条路开过来……”
见此情形,秋霜跟秋仲景还能淡定点,孙婉则是完全无法淡定,放下手里的东西,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解下围裙放在一边,又凑到水龙头跟前洗了遍手。
最后小老太太从厨房里跑出来,对着镜子照了照,头发没有乱七八糟,也没有摆冷脸。
她又冲镜子里笑了笑,露出个热情慈善的笑,重复几遍,确认自己是个慈祥和蔼的小老太太,又不会蓬头垢面地给秋眠丢脸,才总算满意,迈着急切漂浮的步伐跑出去。
周引弦的车刚好从那边大马路上开过来,远远就看见一道黑色的车影。
不愧是她未来的孙女婿,还没见着人,光是见着他的车,就能感觉到他这人一定气宇非凡,连车都这么帅气有型。
秋仲景跟秋霜紧随其后出来,就见那辆黑色宾利已经驶近院子,秋眠正蹦蹦跳跳地挥手示意:“这里!这里!”
那车便朝着她靠近,慢慢开进院子里。
孙婉忙朝前跨了两步,显得有点急切,突然间又停下,走得缓慢优雅又不失热情。
昨晚睡不着,她东想西想,想到今天的见面,觉得还是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显得好像他们上赶着,让对方轻松拿捏。
主要是怕万一对方太能装,实际上没那么好,到时候蹬鼻子上脸,亏待她家秋眠。
周引弦在秋眠的指引下将车挺好,推开车门下来,早上九点半的夏日晨光打在他身上,白色的衬衫好像都在泛着金光。
孙婉整个人乐得嘴角一下就翘起来,压都压不下去——
哎哟,真的要美死了!
这外孙女婿,长得也太俊了!
瞧这身板,既不瘦弱又不过分壮实,身姿挺拔不驼背,宽肩把白衬衫撑得棱角分明很有型,一看就能担事儿,绝不是个花瓶。
再看这脸和这气质,一看就是良好世家里养出来的,气宇轩昂,又谦逊有力不张扬,五官极其端正好看,哪哪都让人瞧着顺眼。
就这么短短几秒,孙婉已经将周引弦打量完毕,在心里给他打了九十分,剩下的十分,要等接触下来再慢慢给。
周引弦从容淡定,脸上挂着谦逊的笑一一和几人打招呼:“外公外婆,秋阿姨。”
秋仲景点点头,脸上也挂着满意的笑,邀请他进门:“舟车劳顿,辛苦了,快进屋坐。”
周引弦转身去车后面拿东西,秋眠立即跟上帮忙拿,几人一道进了屋。
孙婉心里美得不行,有生之年竟然听见这么帅个小伙叫自己外婆,真是出息了。
她故意落在后面左右看,果然周围那些邻居们都好奇地探头朝这边看。
显然是一大早就看见她家未来外孙女婿那辆帅气有型的车开过来,好奇是谁来了家里。
周引弦叫她:“外婆?”
不肯把她一个人留在后面。
孙婉美滋滋地“哎”了声,笑着在他前面进去:“快进来快进来!”
周引弦两手提了满满的东西,秋眠手里也是,在客厅放下,堆满一个角落。
体积大的那些东西是给秋仲景和孙婉买的吃的喝的营养品,精细的礼物则是用小盒子装着,放在手提袋里。
每个人的礼物都投其所好,又有阮琳琅特意准备的一瞧就昂贵上档次的礼物做陪衬,弄得秋仲景和孙婉还有点不太好意思收。
俩人默默对视一眼,意思在问:“这收不收啊?也太贵重了,他到底什么来头?”
之前说起他,秋霜跟秋眠都只说他家里条件挺好的,可也没说到底有多好啊。
这头一回上门,送的这礼物,虽然没有价格牌,可瞧着就不像是俗物。
俩人也不是眼皮子浅完全没见过世面的人,什么东西好什么东西坏还是能分得出来的。
知道这些东西贵重,所以不敢轻易收下。
直到看见秋眠暗示性的微笑,才放心地笑着收下,又连忙将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包拿出来作为回的见面礼。
孙婉庆幸今早去买东西的时候特意取了许多现金,都是崭新连号的新钞.票,虽然可能比不上这些礼物的价钱,但好歹她跟秋仲景俩人各自也还是包了一万零一块的红包。
即便不算特别多,但好歹寓意在那里,“万里挑一”,也算是讨个好彩头,表明他们对他的满意和喜欢。
秋霜也发了个大红包,比孙婉和秋仲景的还要鼓,一看装的钱就更多。
红包是早上买东西时特意跑了好几家店才买到的超大款,钱也是早上那会儿新取的。
特意去的柜台取,说家里办喜事,需要新钞.票,柜员给拿了好几摞连号的,还问要不要零钱。
银.行里的柜员们对这种事司空见惯,通常谁家要结婚,家里人就会提前去预约换新钱,大多除了100块的钱之外,还要一些一块十块二十五十的零钱,用来包一些各种用途的小红包。
例如堵门的小红包和婚礼现场大把大把撒的红包雨的小红包大多都是装两张一块的,用来充当数量,给大家讨个好彩头。
给接亲和送亲的红包则稍微要装得多一点,寻常人家就装一张十块两张一块,凑十二块,寓意是月月红。
给婚车司机的红包也是一张一百一张二十或者两张十块,凑一百二,寓意也是月月红。
给新郎新娘的改口费,那就需要很多红色的百元大钞,大多都是一万块。
柜员听秋霜说不要零钱,心里还在感叹这家人未免也太有钱,全用大钞。
周引弦大方地收下几人给的红包,微笑着说了谢谢,彬彬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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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邀请到沙发正中间坐下,整个人坐着肩背也很挺直,却又不会显得局促拘束。
孙婉和秋仲景问了他一些见家长常见的问题,招呼他吃喝,他也都笑着应了。
孙婉让秋仲景在外面作陪,主要是想着让他外面多问电话,好加深对周引弦的了解。
但没过多会儿,秋仲景就进了厨房。
“不是让你去问话呢吗?”孙婉不乐意地碰碰他胳膊,“进来干嘛?”
秋仲景应到:“问完了啊,他说他家里有个爷爷,早年间是军人,现在已经退休了。家里父亲是经商的,母亲是老师。”
“就这些?”
“还问了下他的工作,他说他除了在南塔大学当老师,还在南塔生物研究所工作,除此之外,还经营着一些店铺,跟人合伙投资开了些公司。”
“你就没问问他有没有前女友啊什么的?”
“这怎么好问?”
“又没让你直接问,委婉点套话都不会吗?像他这么优秀的,估计有不少小姑娘喜欢,怕他感情关系太复杂,以后眠眠有得烦。”
“这让我一个老头子去问也不合适,这些问题本来就该是眠眠的父母去问去了解的。”
“那她不是没有爹吗,就一个妈,还是个眼光不好的工作狂亲妈,不让你问让谁问?”
“哎哟……”秋仲景脑壳疼,“算了算了,人家又不是坐这一会儿就要跑了,慢慢来行不行,别把人小孩给吓着。”
“说得也是。”孙婉总算慢慢淡定下来,“那就找机会再旁敲侧击地了解一下。”
因为秋霜遇人不淑这件事,孙婉心里多少落下点后遗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怕秋眠再走了她的老路。
当初秋霜谈恋爱他们根本不知情,没机会替她把关,让她遇上那么个男人,眼下有机会替秋眠把关了,总是要谨慎一些的。
秋仲景进了厨房,秋霜自然要在客厅作陪的,总不好将第一次上门的未来女婿晾着。
俩人倒是没聊太多私事,大多都是在说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也许同是工作狂的缘故,俩人聊起工作来很合拍,各自发表见解,也没有意见相左。
聊得差不多了,秋霜笑着谢过他的礼物,那是一块很漂亮很衬她的手表,价格自然也超过了她给的红包。
“我很喜欢,会在工作的场合戴上。”秋霜说着,难得开起玩笑,“这样等别人问起来,我也可以炫耀一下。”
周引弦也笑:“阿姨喜欢就好。”
“你的眼光很不错,自然是喜欢的,今天让你破费了,你先做,我也去厨房里露一手,表示一下我的谢意。”
秋霜说完,也进了厨房帮忙,想起什么,又出来对秋眠讲:“秋眠,你带小周转转。”
夏天太阳大,几人聊到这会儿也临近中午,太阳更是毒辣,不适宜出门,秋眠便领会过来秋霜的意思,是让她带着周引弦在家里转转,也熟悉熟悉。
她应了声好,转而问周引弦要不要去楼上她的房间坐坐。
周引弦看了眼厨房的方向,认真地表示:“我想去帮忙。”
“千万别!”秋眠立即制止,“你要是不进去,他们就能其乐融融开开心心地准备这顿午餐,你要是进去了,他们马上就能乱套。”
周引弦被她逗得笑起来,偷偷捏捏她手:“还是过去客气一下。”
说完当真拉着她去厨房露了个面,当然是被连连拒绝,不要他帮忙,又催促秋眠:“你快带小周去歇着。”
“好好好,我知道啦!走走走!”
秋眠一把握住周引弦,拉着他往楼上去。
早上她还特意将房间收拾了一下,就是想着要带他去看看的。
她的房间在二楼,跟秋霜各自占据两头,中间是公用的小客厅。
房间空间很大,秋眠拉着周引弦进去,献宝似的把从前他送她的那些东西都拿出来给他看。
她庆幸自己没有乱丢东西的习惯,不管是那场网恋他送给她的礼物,还是后来她在加州留学,他远渡重洋送她的那些元旦礼物,她都好好收纳着,此时才能这样拿出来。
也向他证明,其实这些年,她也有好好收藏他的真心,在她还不知道那是他的时候。
周引弦跟她一起坐在地毯上,看着她将那些礼物一件件拿出来,如数家珍。
“你看这个,是你当时在加州送的第一件礼物,银色高跟鞋。”
“我当时好奇好久,不知道是谁送的,一直放着没敢穿,不过我试了一下,码数竟然很合适,对方像是知道我穿多少码。”
秋眠说着,终于有机会问:“为什么你当时会送我一双高跟鞋呢?”
周引弦拿起那双银色高跟鞋细看,垂眸打量的神色深情又温柔,唇角一抹浅淡笑意。
“因为我想做你人生中第一个送你高跟鞋的人,它代表着你从少女走向成年,而你的十八岁,我大概不能去参加你的生日宴。”
跟秋眠猜测的一模一样。
她从他手里将那双高跟鞋拿过来,这些年身高没长,鞋码也没变,多年过去,如今穿起来依然很合脚。
“你看。”她穿上那双高跟鞋,细白瘦长的脚踝被衬得更加好看,“你眼光真的很好,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也没过时,还是这么好看。”
“是你好看。”
跟设想中一样的美感,当年的少女如今也穿着白裙,修长的小腿转动,裙摆翻飞,像他梦里总是追逐不到的蝴蝶。
“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秋眠在他身旁跪下,上身挺直,凑到他耳边,“你就是我人生中第一个送我高跟鞋的人,我穿的第一双高跟鞋就是这双,虽然只是试穿。”
“还有,我其实很喜欢它,见到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但我不知道是谁送的,所以才一直都没敢穿。”
喜欢的女孩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温热呼吸钻进耳道里带来酥酥的痒意,检测贴着一抹柔软,他闻到很好闻的橘子香味。
是属于她的。
他闻到的所有橘子香味,都属于她。
包括他自己。
周引弦身体不自觉地绷紧了些,喉结滚动,他压下心里那股躁动,微微退开点距离。
“再看看其他的礼物。”
开口时,说话声里带着克制的低哑。
秋眠得寸进尺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发出“啵”的一声脆响,响彻整个安静的房间。
周引弦抬眼看她,眸色还算清明,可那股欲.念却有些明显,显然没有藏。
知道他在自己家里会克制,秋眠就偏偏想作恶,偏要撩拨他,想要看他总是淡定的脸上出现因她崩坏难忍的表情。
她又朝他凑近,直勾勾地看着他,眼里藏着诱惑的笑意:“要不要亲亲?周老师。”
周引弦偏头不理会,自顾自去翻看被她拿出来的收纳箱里的东西。
他越是这样克制,秋眠就越想捉弄他,随着他偏头,自己又凑近,从下往上看他。
“真不亲啊?”
周引弦五指张开,抵住她脑门,微微用力,往远处推:“离我远点。”
“干嘛。”秋眠撇嘴,“我不要。”
“回家再亲。”
“我要现在亲。”
“不合适。”周引弦还克制着,故意不去看她特意勾人的眼睛,气息却渐渐开始有些不稳,“别在这儿作死。”
“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吗,怎么只是要亲亲而已,就说是作死呢?”
周引弦没应声。
秋眠继续得寸进尺地凑近,脑门抵着周引弦的手,将他的手往回推。
她放低了声音,继续诱惑。
“只是亲亲而已,他们不会发现的。”
周引弦仍旧不为所动。
秋眠假装叹气:“哎,好吧,看来我对你没什么吸引力了,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你都不肯亲我,肯定是不喜欢我了。”
后脖颈突然一紧。
周引弦手一抬,将她后脖颈掐住了捏紧,让她不得不抬头看他。
“你最好消停点儿,秋秋。”
秋眠哼哼:“不亲就不亲,这么凶干嘛。”
“没凶你。”周引弦松了点儿力道,与她额头相抵,“亲了很容易停不下来。”
“怎么可能,又不是没有只亲吻过。”
“当然,但在这儿,我很难跟你保证。”
“保证什么?”
“一想到这是你的房间,你总是睡在这里,穿着各种各样的睡裙躺在这张床.上,我就想把你狠狠地压在上面——”
进、入、你。
秋眠听得耳热,没敢继续闹下去。
额头相抵,他说话时的呼吸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点热意,薄唇若即若离地扫过她的。
这么近,这么这么近。
秋眠飞快地偷袭,在他嘴上亲了一口,然后迅速退开,羞涩又得意:“说得那么吓人,还不是亲到了?”
周引弦抿了抿唇,缓缓笑了,宠溺又纵容:“你作吧你就,总不可能一直待这儿。”
言外之意很明显,等离开这里,他可没现在这么好欺负,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至少现在,我还在这儿。”
秋眠冲他眨眨眼,像挑衅,又透着股娇俏,在从玻璃窗外钻进来的阳光下,很耀眼。
周引弦随她去了,并不反驳。
秋眠继续给他看之前在加州留学时他送的礼物:“这场演唱会我去了,现场真的很震撼,你是因为关注我的社交帐号,看见我说想去听他的演唱会,所以才送了票给我吗?”
“嗯,我也去了。”周引弦抬眼看她,笑意明显,“就坐你旁边。”
“啊?”秋眠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你就坐在我旁边?”
“嗯,听你唱了一晚上的歌。”
秋眠回想着那晚的情形,她旁边确实是有个戴帽子口罩的男生。
可她从没想过,那会是他。
其实她当时也有犹豫过,在去和不去之间纠结许久,毕竟那票的来历不明,贸然去现场只怕会有危险。
可她对那歌手实在很喜欢,自己也没抢到票,是在演唱会开始前两天才最终做了决定。
她也怀疑过,送票的人会不会同时买了两张挨着的票,所以她联系了朋友,说会随时跟她报备平安,如果没有报备,就让她帮忙报警。
又想着,演唱会现场那么多人,对方应该至少不会当场对她做些什么,而她恰好也有校友抢到了那场演唱会的票,她们约定演唱会结束时一起离开。
做足了安全保障,担心对方会是坏人,可那天坐在左右的人都未曾将目光落到她身上,一直很专心地看着舞台的方向。
直至演唱会结束,都没有任何异样。
她安全顺利地与几位校友汇合,一同回到酒店,又一同回了学校。
那场旅途没有任何意外。
所以,多年以后,秋眠还记得那天的忐忑,也记得那天的兴奋。
只是她从未想过,那天在她的身边,安静地坐着一个喜欢她许久的人。
他远赴重洋,为她送上她想要去抢不到的演唱会票,又在两个月之后,再度跨越太平洋,只为了赴一个也许她并不会去的约。
秋眠不敢想,如果那天自己真的因为谨慎和害怕而没有去那场演唱会,他一个人该怎样地听完全场,心里会是怎样的落寞。
“你……”秋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怎么……你应该……”
“那晚挺开心的,真的。”
周引弦揉了下她头顶,语气温柔中带着安慰:“那么多年,你终于可以坐在我的身边,我觉得很开心,也很满足。”
秋眠眼眶一酸,上前拥抱住他。
“对不起。”
“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坐好。”
“我想抱抱。”
“……热啊,没开空调呢。”
旖.旎悲伤的气氛被他轻易打破,秋眠转身要去翻空调遥控器,被周引弦扣住手腕。
“别开了。”他指了指腕表,示意她看时间,“应该快要开饭了,我闻到了香味。”
“噢。”秋眠脱掉高跟鞋从地上起来,“那我们下去吧,我外婆做饭可香可好吃了。”
“嗯。”周引弦伸手递给她,“拉我一下。”
秋眠不作他想,双手抓住他用力将他往上拉,却在他起身站好的一瞬间,被他一收手拽进了怀里。
唇上落下个温热的吻,他很克制地只是含着她的唇瓣轻轻吮了两下,而后松开。
“亲了,别不高兴了。”
秋眠舔舔唇,翘着嘴角笑起来。
还真高兴了。
亲昵地挽住他胳膊用脑袋蹭了蹭,哼哼唧唧地嘟囔:“好喜欢你啊,周老师。”
“差不多得了。”周引弦推她脑袋,“别在这儿招我,嘴亲肿了会很尴尬。”
“就说蚊子咬的好了。”
“你拿长辈的智商不当智商?”
“他们都是过来人,看破不说破,只要我们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们。”
“行,那谁是蚊子?”
“我是蚊子。”秋眠趁他不备,垫脚仰头飞快地在他下巴轻轻咬了一口,“大蚊子。”
“……”
周引弦拿她一点办法没有-
俩人磨磨蹭蹭腻腻歪歪地下了楼,正好秋霜出来叫洗手吃饭。
赶得好巧,周引弦一看就明白,是在特意等他们下楼来,实际上应该早就要开饭了,怕打扰他才没上去叫。
孙婉今天是主厨,忙活的时间最长,秋仲景帮忙打下手,秋霜是副厨。
三个人合力做出了满满一大桌的菜,都快要放不下,愣是堆得偌大一张圆桌都没有空隙。
就这样,还是孙婉挪了一些菜品到晚餐才勉强放下,否则得堆两桌菜。
几人各自备了一双公筷,又多拿了一个小碗专门放菜——
平常不会这样,是孙婉想要给周引弦夹菜,又觉得用自己的筷子不卫生,也怕他的碗放不下,所以特意多拿了一个碗,又备了一双公筷。
有了这两样东西,孙婉给他夹起菜来就有些过分热情,什么菜都要给他夹一点,生怕他不好意思多吃。
“快尝尝外婆的手艺,如果喜欢,以后外婆经常给你做!”
周引弦盛情难却,只能全盘接收。
秋眠怕他吃不下,开口帮腔:“外婆,您先别帮他夹了,周老师饭量其实不怎么大的。”
“好好好,那我先不夹了,吃完了再说。”
孙婉不是盲目热情的老太太,很听劝地停止染发热情,只是口头劝说:“要吃好啊小周,哪个菜不喜欢要跟外婆说。”
周引弦应到:“都很喜欢。”
孙婉立即笑眯了眼:“哎!好!外婆就喜欢你这样的,你自己夹菜吃啊,外婆就不给你夹了,不要客气,都是自家人。”
秋眠悄咪咪地从周引弦那个堆满菜的碗里夹菜吃,怕他吃不完又不好意思剩下,回头硬撑,把人给撑出毛病。
孙婉眼尖地看见了,扬声喊她:“干嘛呢眠眠,没礼貌,怎么从人家小周的碗里抢东西吃,这满桌子的菜呢。”
“啊?”秋眠装傻,“我以为那是一道单独的菜呢,还寻思这大杂烩挺香。”
孙婉哪里不懂她的小心思,笑着装严肃,正要再说点什么,就听周引弦开了口:“没事外婆,秋秋喜欢,想吃哪里的都可以。”
秋眠调皮地冲孙婉眨眨眼扮鬼脸,孙婉哭笑不得,随她去了。
饭桌上氛围十分和谐热闹,吃到接近尾声,孙婉终于找到机会问起周引弦的感情状况。
“小周以前谈过女朋友吗?”
一个不小心,问得有些直白。
话都出了口,干脆也不掩饰什么:“你别介意外婆这话问得太直,我们就眠眠这一个宝贝孙女,自然想她过得幸福,问你这个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了解一下。”
“谈过的。”周引弦如实回答,“谈过一个。”
“一个啊。”孙婉想了想,“一个也还好。”
像他这么优秀的男孩子,这么多年就只谈过一个前女友,也算专一了,不是花心滥情的。
但孙婉转念又想了想,不知道他这一个谈了多久,怕谈太久难以忘却,到时候跟秋眠会因为这事儿闹矛盾。
索性又问:“谈了多久?”
“一年。”周引弦吃得差不多了,也没有在长辈问话时继续吃饭的习惯,放下了筷子,“但我喜欢她很久。”
孙婉顿时心都凉了,有种大事不好的感觉,忐忑地追问:“喜欢了多久?”
“十二年。”
孙婉眼皮跳了跳,觉得自己之前好像兴奋高兴得有些太早。
喜欢一个姑娘十二年,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况且他年纪又不大,那得是很年轻就喜欢了。
她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周引弦主动接上话:“是秋秋,我喜欢的人,一直是她。”
“啊?”孙婉惊诧地抬起头,“你们不是去年做邻居才认识的吗?”
一旁的秋霜顿时明白过来什么。
秋眠没跟她讲过,但她现在已经猜到了答案:“你就是那个让她去京北读大学的网恋男友?”
“是的阿姨。”周引弦很坦诚,“很抱歉那么早就对秋眠产生了感情,但我是真的喜欢她。”
“……”
一片沉默。
纵然是见过许多世面的秋霜,此刻也仍旧难以全然保持淡定。
她当年并没有想过,多年后的今天,那个被她斩断感情的男生,会坐在家里,跟他们一起吃饭。
也没有想过,年少时的喜欢,即便是隔着手机屏幕,也可以维持这么久的火焰。
她想她或许看到了爱情,那种很纯粹,但是很勇敢的感情。
那是一种,即便其中一个人因为各种外界因素终止了这段感情,只要另一个人不放弃,也终会再次迎来圆满。
而与之相反的,是她的那段感情。
两个人同时放了手,所以再没了以后。
秋霜垂着眼睫,再回忆起往事,在那酸涩里无声地笑了下。
她想她能猜到周引弦是怎么努力地在挽回这段感情,南塔大学那么远,他却特意去租在了秋眠旁边。
他那样的能力和家世,哪里需要租房住。
怪不得,那天在定风波,他可以那样坚定地做出选择,原来是年少时的喜欢持续了那么久。
周引弦从容地讲述着他和秋眠的相识,也包括他如何对她动心,只是略去了中间那段分开后的煎熬痛苦。
孙婉听得很感动,也抓住了个重点:“你爷爷不是个普通军人吧?”
“嗯……他说他只是个普通军人。”
孙婉好像懂了,有些惴惴不安:“那你们家里,会不会介意……”
“不会。”周引弦宽慰地笑了笑,“秋秋已经见过我的家里人了,今早出门时,我爷爷和我父母都有提醒我,让我选个时间带秋秋正式回去一趟。”
孙婉这下算是彻底放心了。
这顿饭吃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会儿兴奋一会儿凉了半截,一会儿又感动一会儿又担忧的,好在所有的问题都已经被俩小孩解决了,一切都有了美好的结局。
她起身去抱了瓶酒过来,刚刚吃饭时周引弦说不喝酒,她也就没开,这会儿却自己做了决定抱了家里珍藏的好酒过来。
拿了几个小酒杯,每人都倒上一杯,碰碰秋仲景胳膊,秋仲景默契地立即会过意,主动敬周引弦酒。
这杯酒敬得郑重,也很真心。
是因为,他们都明白,这段感情,如果真要论起来,是周引弦付出更多,是他一直在苦苦坚持,才有了现在。
周引弦立即很懂礼数地主动反敬酒过去,将自己的酒杯放到比对方更低的位置,恭敬而谦逊:“应该我来敬。”
他并不多言,态度却十足诚恳,因此不会让人觉得花言巧语,反倒觉得他沉稳可靠。
这顿饭算是吃得众人都满意,孙婉默默地给周引弦打了满分。
午睡时间,她特意悄悄溜到秋眠房间里,拉着她说了好多话。
言语之间对周引弦尽是夸赞,让秋眠要好好爱他,有什么矛盾要及时解决。
“知道啦外婆,您怎么对他这么好,明明是第一次见,就这么心疼他了啊?”
“小周这么好的男孩子,谁会不心疼?你别仗着人家那么喜欢你就不拿人家当回事,感情都是相互的,再深的感情,得不到相对的回应,随着时间推移也是会慢慢磨灭消失的。”
“你比你妈妈幸运,有个人即便那么辛苦也坚持爱你这么久,这样的感情很难得,人这一生,有的人几乎遇不到,你遇到了,就要好好珍惜,好好抓紧。”
“人活一辈子,不能只靠感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支撑着,所有的东西都需要去经营去维系,感情当然也不例外,只要你过得幸福,外公外婆就会替你高兴。”
“知道啦。”秋眠撒娇地挽着孙婉的胳膊靠上去蹭了蹭,“放心吧,我也很爱周老师的,虽然比他爱得晚,可能暂时也还没有他爱得深,但我以后都会好好爱他的。”
“这还行,我看得出来,小周这孩子不是那种花心的人,认定一个人,就会死磕一辈子,这样的人值得你托付终身。”
秋眠开玩笑问:“那外公呢?外公是什么样的人,值得你托付终身吗?”
“你这孩子。”孙婉抬手假装要打她,说完自己笑了,“你要知道的是,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个体,所以遇到的感情也是不一样的,所以不能去比较,不能去用框架来做定论。”
“或许你们也会经历平淡期和厌烦期,会看见别人如何恩爱,就把那样的恩爱当作标准,然后去要求另一半这样做,这是不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爱人的方式,怎么能因为别人怎样就要求对方也变成那样呢?”
“所以外公都是怎么爱您的呀?”
“你找打是不是,没大没小。”
“讲讲嘛,我想听。”
“你外公那个人,有时候是个木头脑袋,但我只需要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他很爱我,所以无论他做什么,我只要想到他爱我,就会理解他,不会因此产生不必要的猜忌。”
我只需要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他很爱我。
这句话,令秋眠想到了昨天,周引弦也这样对她说过——
“你只要时刻都无比确定一件事。”
“我爱你。”
当时只以为是恋人的动听情话,可现在,从外婆口中再次听见这样的话,她懵懂地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保持恋爱关系长久的秘籍。
是因被爱而拥有更多自信和底气。
也因这份爱,选择无条件的信任。
爱和被爱,缺一不可。
回来
夏季的天气总是变换得没有规律, 上午还是烈日暴晒,午睡后醒来外面已然天阴。
秋眠下了楼,周引弦早已经比她先醒了, 正在楼下帮秋仲景挂药材。
那架子高, 平常秋仲景都得拿个凳子垫着才能够得着,周引弦却不用,立在地上甚至都不用垫脚,胳膊一抬就挂上去。
显然经过这小半天的了解, 他已经深得秋家人的心, 尤其是孙婉,真是越看他越喜欢。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她这辈子没见着过女婿,自然只能看着这个优秀的外孙女婿欢喜了。
见到秋眠醒了下楼来,孙婉立即塞了两杯自己做好的绿豆沙给她,让她带着周引弦出去四处转转。
“现在没太阳, 外面刮着风呢, 很凉快, 你带小周四处走走,让他也看看你生活过过的地方。”
“没什么好看的呀。”
“怎么没有, 你带他出去, 就当散散步,这风吹着多舒服,别窝在家里。”
孙婉非得要她带着周引弦出去走走, 最好让这十里八乡的人都看见都知道, 他们家来了个顶顶优秀的外孙女婿。
简单来讲,就是出去显摆显摆。
秋眠好像有点儿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笑得不行:“有没有必要啊外婆,您去年还说我还小,不用急着谈恋爱呢,怎么这会儿谈了恋爱又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炫耀你未来的外孙女婿?”
“那不是因为去年以为你没有遇到喜欢的,又怕你遇不到好的,当然没有必要谈,现在这不是遇到又喜欢又好的了吗,怎么就不能炫耀了?”
“这也就是你们还没结婚,你们要是结婚,我得买好多挂鞭炮从村头放到村尾,从白天放到黑夜,让所有人都知道。”
“好了好了。”秋眠答应下来,“我现在就带周老师出去转转,如果他愿意的话。”
“你去问问,他肯定愿意的。”
“您就那么肯定?”
“他喜欢你得很呢。”
秋眠笑得停不下来,拿着绿豆沙去找周引弦,问他要不要出去转转。
“散散步吧,这儿忙完了吗?”
秋仲景忙说:“忙完了忙完了!”
周引弦把最后一挂药材挂到架子上,拍拍手,强忍着就着她的手喝绿豆沙的冲动,笑着应到:“行,我先去洗个手。”
秋眠挑挑秀眉,还以为他会犹豫一下。
洗手液是柠檬橘子香味,周引弦洗过手走来,携带着很淡的余香,还夹杂着一点艾草的味道。
“走吧。”他说,顺手接过那杯绿豆沙。
俩人亲密地挨着,一人手里拿着杯绿豆沙,边走边喝,时不时闲聊几句。
很快就碰到了上午好奇张望的邻居,见到俩人亲密出行,纷纷笑着打趣:“带男朋友回家了啊眠眠?”
“对呀。”秋眠笑得像绿豆沙一样甜。
众人就纷纷开始夸赞:“哎哟,这小伙长得真标志,高高大大的,一看就能干呢!”
秋眠“噗”地一下把嘴里那口绿豆沙喷了出来,呛得弯腰低头咳嗽。
周引弦轻轻替她拍背,大方地任由人群打量,没有秋眠的引荐,他自然不可能随意跟人打招呼,只能在别人好奇地看向他时,保持有距离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秋眠都忘了,邻居们有时说话就是方言和普通话夹杂着来的,能干的意思就是一瞧这人就很厉害,很有出息。
但心思稍微一歪,就容易曲解成另一种意思。
而显然,她刚刚心思就有点歪。
周引弦递了张纸到她嘴边,她接过擦了擦,起身时自我掩饰地笑了笑:“喝着喝着呛到了,让大家见笑了。”
“这有什么的。”
有阿婆大娘笑着接话,又好奇地问她:“男朋友是做什么的啊?”
“在大学里当老师。”
“老师好啊,工作稳定又体面,工资很高吧?哎,我看那车可不便宜。”
“还行吧,他也做点小生意。”
“嚯,这么厉害,你外公外婆真有福气!”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虽然全都在问秋眠,可实际上却像是在查周引弦的户口。
秋眠轻轻松松真假参半地糊弄着,把几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都是街里街坊的,严格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坏人,可小毛病太多,爱八卦爱碎嘴,有时候说话也不太顾及别人心情。
一有点什么好事,就老爱到处显摆。
这倒也都无所谓,偏偏又爱看别人家的戏,生怕别人家比自己家过得好,可真要遇上谁家出了点什么不好的事,又会热心帮忙。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生物,即便这么多年,这些人受了秋仲景和孙婉诸多帮助,对俩人也多有敬重感恩,可还是会因为秋霜觉得老两口很可怜,从而在背后议论纷纷。
在他们眼里,这些事似乎都很寻常,即便对秋家观感良好,平常相处也很和谐,也不会觉得自己在背后讨论别人的家事有什么不对。
确实,当这群人中的其中一个人先离开,她也会成为剩下几人新的谈资。
秋眠不喜欢这种模式,只维持表面的和谐乖巧,笑着糊弄完人,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拉着周引弦走了。
低头小声地也跟他讲起八卦:“你都不知道,她们可爱讨论别人的家事了,很可怕的,就像咱俩现在走了,他们指定又在后面开始臆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很无聊的。”
周引弦听她小声怨念地念叨,不知为什么,就莫名觉得她这样也好可爱。
“那她们通常都会说什么?”
“那可多了去了,可能会猜测咱俩怎么认识的,然后猜咱俩会不会结婚什么的。”
“啧……”周引弦眉心微拢,牵着她要转身回去,“走吧,回去告诉她们。”
“干嘛!”秋眠紧紧拉住他不让他去,“她们想怎么猜测那是她们的事,兴许还会羡慕嫉妒我呢!”
“羡慕嫉妒你什么?”
“找了个这么好的男朋友啊!她们家的女婿孙女婿外孙女婿都没你长得好看,也没你有钱,没你能干!”
周引弦刚刚没搭话,这会儿像是听不懂,疑惑的语气:“能干?”
“就是夸你厉害的意思!有出息!”
“是吗。”周引弦勾着唇角笑,“那我确实应该挺能干的。”
秋眠总觉得他这话听上去正经里面又别有深意,拉着他快步离开,沿路又碰上些别的认识的人,一直走走停停,介绍周引弦。
不到一小时,方圆几里都知道秋家的外孙女婿长得特别好看,人还特别能干,很能赚钱,开的车也是豪车。
也有传歪了的,说秋眠傍上了个富二代,就有人又帮忙说话:“人家秋眠她妈也很能赚钱,算起来秋眠也是个富二代呢!”
那肯定是啊,这一片翻个地朝天,再也找不出比秋霜更漂亮更能赚钱的女人。
说来说去,一伙人又开始羡慕秋仲景和孙婉,总免不了又要嫉妒地说几句酸话。
不想别人太落魄,又不想别人过得太好,好像必须维持在一种奇怪的平衡里,才能逃脱这种奇怪的评判-
不知不觉,秋眠带着周引弦走到了青龙山下,问他要不要上去看看。
“我们俩就是在这山里认识的。”
周引弦自然不会拒绝,牵着她往山上走。
过去了这许多年,青龙山渐渐被开发,上面就是个CS真人射击俱乐部的基地,之前秋眠还跟公司团建来这里玩过。
也许是时间太晚,虽然是周六,但山上很安静,没什么声音,俱乐部可能已经关门。
俩人没往太上面走,就在山脚这一片溜达。
周引弦左拐右拐地,把她带到个地方。
“记得这里吗?”
秋眠顺着他指的地方看了看,是一块布满杂草的坡,多年前的画面仿佛在此刻重现。
少年身穿迷彩服,就这么突然从上面滚下来,恰好摔在她面前。
脑袋不知磕到了哪里,人晕了过去。
她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当兵的,被谁寻了仇,然后抛尸荒野。
犹豫好久,才试探着伸出手指去探他的鼻息,感觉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手指,才瞬间松了口气。
她试着叫醒他,他却毫无反应。
那时的她没带手机,无法打电话寻求帮助,也不敢就这么抛下他独自离开,怕有蛇虫鼠蚁咬了他。
从小看秋仲景行医治病救人,她当然不可能见死不救不管他,所以本想着是要守着他等他醒来的。
那条蛇出现得突然,她吓了一跳,一眼就认出那是条有毒的蛇,而它正吐着蛇信子朝地上昏迷的少年靠近。
她试着对少年进行拳打脚踢,试图用疼痛唤醒他,结果当然也是徒劳。
她急得想调头就跑,毕竟她跟那少年在同一个地方,蛇有可能也会咬她。
也许是求生的本能唤醒了她的勇敢,让她直面恐惧,并且试着去战胜恐惧。
她悄悄摸到一块石头,抱起来,冲那条蛇砸过去。
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什么,竟真的让她一击即中,那条蛇被她一击毙命。
她惊魂甫定地瘫坐在地上,吓得大哭起来,大口喘着气,浑身都在发软。
她并没有放松太久,怕有其他的毒蛇闻到血腥味跑过来,于是想带着少年离开。
但她没想到,少年明明看着一点都不胖,但却很重,重到她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勉强将他拖动一点点。
她一边无助地拖动着他想要离开,一年又担心其他的蛇群过来寻仇,那时年纪小,急得一边哭一边拖动少年。
也许是她哭得太凄惨,少年竟醒了过来。
他将那条蛇挖了个坑埋下,并说它已经原谅了她,让它不许来给她托梦寻仇。
不知道是不是他说的话很管用,总之那往后的许多年,她从来都没有梦见过那条蛇。
所以这些年,她其实不怎么想起那天在山上发生的事,一直就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只是现在特意去想,才发现原来关于那天的记忆是如此清晰。
像是某种天注定的缘分,恰好是在那天,雨后初晴,她走进了这座山。
也恰好在那一刻,他从山上滚落下来,偏偏摔在她旁边。
命运的指引,让他们相识。
只是往后的许多年,她一直把那天,把他,都当做是一个生命里再寻常不过的夏日插曲。
而他,却把她当做往后余生,从未忘记。
周引弦走到一旁,指着一棵树说:“那条蛇就埋在这下面。”
突然听他说这个,秋眠从回忆里抽身,顿时感觉浑身凉飕飕的,立即挽住他胳膊。
“真的假的,这么久了,你没记错吧?”
“我记得地形,也记得这几棵树。”
“蛇记不记仇啊,会不会知道我们来了,然后来寻仇什么的?”
“那可说不准。”周引弦故意逗她。
秋眠小声道:“我们快走吧……”
周引弦忽地指着她身后:“你看那是什么?”
秋眠吓得尖叫一声,缩了缩脖子,却又下意识听从他的话转头去看。
明明一晃眼什么也没看见,偏偏又吓得不行,转头要埋进他怀里。
还没来得及,唇上贴来一片温热柔软。
周引弦手掌托着她后脑勺,低头吻下来。
秋眠还在担心会突然出现报复她的蛇群,自从那年在这里救了周引弦,她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就连上次公司团建来青龙山玩真人cs,她也没敢逃离大部队,没往这里跑。
她推拒着周引弦,完全不肯配合她的吻,嘴里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迫不得已,周引弦只能松开她,抓着她双肩,带着她转过身,让她看清楚。
“什么也没有,逗你的。”
“万一……”
“没有万一,就算有,也还有我。”
秋眠往后退进他怀里,好像一定要贴着他她才不害怕,早知道刚刚在山下就不该提议进来。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
见她实在害怕,周引弦也没有特别强迫她直面恐惧,带她去了别的地方。
也没什么好逛的,没多会就要下去。
临到快要下山出去,周引弦忽地停下。
秋眠不明所以地转头看他:“怎么了?”
“刚刚没亲好。”他说,“出去了就不能亲。”
四处都是人,在她外公外婆家里也不行。
只有这里,没人看见,没人打扰。
他早就想亲她了,从前天分开开始,一个人睡觉,睡觉前亲不到她,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浑身都不对劲。
如果不是还要维持君子礼仪,要在他家人面前守规矩,今早见到她就会把她按在车上亲。
都是假的,他想。
他不能算是个君子。
至少,在她面前,很难做个君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想到她,他脑子里就充斥满了许多无法描述的东西。
根本无法克制。
甚至只是见到她,或者听见她的声音,或者什么都不用,只要想他,他就能像春天里的动物,只想做一件事。
真的是疯了。
周引弦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却还是想要拉着秋眠继续刚刚的亲吻。
他的眼神毫不掩饰炙热,欲.念明显。
秋眠好像忽然懂了他为什么毫不犹豫就答应进山,原来不完全是想要故地重游,而是想要亲她。
又想起出门前孙婉和她说的话。
她说周引弦一定会答应跟她出门。
难道当时外婆已经猜到了?
毕竟是过来人。
秋眠东想西想着,正要拉着周引弦调头进山偷偷接吻,却被他抢先一步,拽着进去。
他像生长在这山里的野兽,放虎归了山,就肆意地不再顾忌什么,将她抵在一棵树干上,铺天盖地的吻强势地落下来。
他急切地,像是饿久了的凶兽,没轻没重地啃.咬,秋眠很快招架不住。
她喘着气,双手扶着他的脑袋想要推开,却毫无还击之力,双手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只能任由他对自己为所欲为。
从没想过会在山里跟他亲密,在他们初遇的地方,在一个吹着风的阴天。
灵魂仿佛都被风吹得出窍。
也许是知道还要回去面对家里人,他很有技巧地并没有在她唇上停留过多时间,而是移到了其他不会被别人看见的地方。
她形容不清那种感觉,担心被人看见,想要停下,却又想要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管地让他继续到地老天荒。
她低头,看见他的头顶,时不时地触碰到他的下颌,然后她顺从本能地将他抱紧。
她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在一切即将真的时空之前,戛然而止。
他克制地停了下来,伏在她肩头喘息。
她也跟着他的喘息一起喘息,整个人不上不下,像海面上飘荡的一叶孤舟。
后背被树干硌得有些疼,她没说,可他却好像察觉到,抱着她调转了个方向,他背靠着树干,让她靠在他怀里。
好一阵,他缓过那阵劲儿来,低头在她唇角蜻蜓点水地亲了几下,扶着她稍稍离开一点距离站稳。
他低着头,双手抬起来,修长的手指一颗一颗认真地将她的白衬衫扣子扣好。
秋眠才好似突然清醒地反应过来刚刚俩人在这里做了什么,顿时有些羞赧,也有些后怕。
像是察觉到她的担忧,周引弦一边将她有些皱的白衬衫拂了拂,把褶皱给她弄平整,一边用低沉沙哑带着性.感余.韵的嗓音安慰她。
“这里是视野盲区。”他说,“除非别人站到跟前,否则不管从哪个角度,站在那个地方,都不会看见这里。”
他对这里的了解和熟悉,远胜于她。
也正因如此,刚刚才会如此放.纵。
秋眠对他无比信任,听他这样说,心里的那块大石头落了地。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白衬衫,早上特意换的,因为知道他今天肯定会穿白衬衫来,所以凑了情侣装。
倒不是特别容易皱的面料,被他抚平后看上去也就没什么异样。
只有一点。
秋眠看着衣领下那块儿因为被沾湿而变得有些透的布料,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这怎么办?”
“好办。”
周引弦又低头亲亲她脸,把她身后披散着的长发弄到前面,正好遮住那块儿面料。
秋眠无奈又好笑地用指尖戳他肩膀。
“有悖师德啊周、老、师。”
“我说过,做这种事的时候别叫我老师。”
“叫了会怎么样?”
“会疯。”
“周老师?”
“……”
“那不也没疯吗。”
恃宠生娇,就是她现在这样。
看着周引弦脸上精彩又压抑的神色,秋眠心满意足地就要先走一步。
刚迈开一条腿,被人猛地往后一拽。
她撞进一道结实的怀抱里,下意识要张开嘴尖叫,他手指伸进来。
秋眠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看他,嘴里被堵住讲不了话,只能用眼神表示震惊和疑惑。
周引弦低头看进她眼里,眸色沉得可怕。
近在咫尺的呼吸,热气喷洒在她脸上。
他手指搅了搅,抵住她舌头。
“疯没疯?”
回来
这场雨来得很快。
秋眠跟周引弦从山里出来, 走到半路,暴雨兜头落下,俩人淋了个湿透, 在靠近家的地方碰上出来送伞接人的秋霜。
也许是从小就怕她, 哪怕是现在已经解开误会拥有了算是比较良好和谐的母女关系,这么突然见到秋霜撑着伞出来找他们时,秋眠还是心虚地往周引弦身边靠了靠。
得多亏了这场雨,淋得她满脸都是雨水, 否则真盖不住流过泪的眼睛。
本来没哭, 后面实在没忍住,眼泪滚出来,周引弦才肯放过她。
早知道会被他欺负成那样,借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招惹他。
现在碰上秋霜,她都不敢正面跟她对上眼神,生怕被她瞧出点什么异样。
还好下着大雨,秋霜急着让他们回家, 并没有仔细看她, 把伞递过来就转过身走在前面。
秋眠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怨怼地在秋霜背后伸手去偷偷掐周引弦胳膊。
他肌肉紧实,她掐半天没掐得动。
什么人嘛, 看着衣冠楚楚的, 怎么私下里是这么个放.浪的人。
简直就是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秋眠在心里偷偷骂他,仗着他听不见,有的没的罪名都给他安上, 骂了个痛快。
周引弦微微偏头低下来, 凑她耳边用气音问:“是不是偷偷骂我呢?”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他猜中,简直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秋眠心虚了一瞬, 摇摇头,小小声:“没有,我不敢。”
“你最好是。”
秋霜走得快,俩人在后面不知不觉落了好长一段距离,周引弦声音稍稍高了点儿。
“不然下次老师会体.罚你。”
秋眠一瞬间脸就热了起来,也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画面,恼羞成怒地骂出声:“你真变.态,我才发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嗯,是你解开了封印。”
“……”
真是没事惹他干嘛T^T
男人就没一个是真纯的@_@-
周引弦没带衣服过来,本还以为淋湿了衣服洗碗没衣服换,却没想到今早秋霜跟秋仲景孙婉去买东西时,顺手给他买了一套睡衣,外加一条裤子。
裤子是因为她们这边有个习俗,说是女儿男朋友第一次上门,如果满意的话,要给他买条裤子,寓意是“要想富先穿丈母娘一条裤。”
原本秋霜是是打算买一套睡衣给他,没记起这个习俗,是孙婉提醒了她才多买了一条。
睡衣尺码是她估摸着买的,裤子尺码倒是问了下秋眠,她支支吾吾说不知道。
“别装。”秋霜无情拆穿,“说吧。”
秋眠只好如实相告。
眼下淋了雨回来,俩人各自去洗澡换衣服,孙婉也跟秋仲景忙好了晚饭。
秋霜下午在家里处理工作,电话很多,孙婉就没让她做什么事,只要她坐在那里,接电话也行。
出去送伞孙婉本来也是要叫秋仲景去,或者她自己去,是秋霜主动拿了伞送出去。
毕竟俩人年纪大,下雨天怕路滑出意外。
晚饭相对于午饭也丝毫没有显得简单,照旧是满满一大桌,而且菜品跟中午的很少重合。
这次孙婉没再给周引弦夹菜,但还是很热情地招呼他自己夹菜多吃一点。
“你别多想啊小周,外婆不给你夹菜是因为现在已经把你当一家人了,你想吃什么就夹什么,千万别客气!”
吃到尾声照例聊会儿天,孙婉问起下午俩人出去这一路感觉怎么样。
秋眠悄悄红了耳朵,被秋霜一眼就看见。
但她不是什么封建保守的家长,小情侣两情相悦,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注意安全能承担得起后果和责任就行。
下午她去送完伞,特意快步走在前面,过了一阵回头看,那俩人果然落在后面磨磨蹭蹭地咬耳朵。
她默默收回视线,脚下走得更快。
当时想得还不算多,只以为小情侣热恋期你单纯喜欢黏在一起,现在一看秋眠这瞬间红了的耳朵,显然这个下午他们在外面过得十分精彩。
秋霜装作没看见,端着水杯低头抿了一口。
孙婉听了秋眠和周引弦删减版的下午奇遇记,眼睛一直亮亮的,像在听什么精彩故事的小孩,期待的表情极其精彩。
“是吗!”
“那还真不错!”
“我就说他们肯定羡慕!”
秋霜默默地听着,心不在焉地回想着目前为止的人生中,记忆里是否曾有过像现在这样的时刻。
宁静却又热闹,幸福美好的。
秋仲景则一会儿笑着看看孙婉,一会儿笑着看看讲故事的秋眠和周引弦。
大家都吃好喝好了,桌上饭菜渐渐冷掉,再没人动筷,却也没有人起身离开。
这个夜晚,是这么多年以来,这栋房子,最美好,最热闹,最开心的一个夏日夜晚。
这一切,都是因为周引弦的到来而开始。
秋眠在饭桌下偷偷去握周引弦的手,握住了,故意收紧,用了点力捏他,借机报仇。
周引弦不动声色地任由她闹,唇角总是挂着很浅的微笑,看上去少了平日里的冷漠疏离,变得多了几许春风的温柔意-
次日一早,孙婉早早起床做了早饭送别三个要去上班的晚辈,对周引弦依依不舍。
“你要常来啊。”她说,“想吃什么打电话,外婆都给你做。”
周引弦全都温柔笑着一一应下,是个完美体贴挑不出任何差错的晚辈。
赶不及去公司打卡,秋眠只好提前在半路打了个出外勤的卡。
周引弦比她自由随意得多,见她打了外勤卡,也就不急着开快车送她去公司。
昨晚俩人一人一间房住着,用手机聊了大半夜的天,话题越聊越偏,越聊越不能见人。
周引弦被勾得起了一身的火灭不下去,最后主动闭麦,举白旗头像:【好,我承认你说的都是对的,现在睡觉。】
秋眠不怕死地继续:【一个人怎么睡?】
周引弦再也没回她,气得她差点跑他房间里去抓人,质问他为什么不回她消息。
不正经的时候什么话都能用一本正经地语气说出来,正经的时候,只要他想,可以像一个和尚一样清心寡欲不为所动。
这会儿见他把车越来越偏离轨道,秋眠觉得不对劲,心里惴惴不安:“你干嘛啊?”
“给你点颜色看看。”
“……什么颜色?”
“黄.色。”
秋眠差点被自己一口气噎死。
他此刻看上去明明再正经不过,说话的语气也完全正常得像是在讲课,偏偏说的内容让人没耳朵听。
“还要上班呢,你把我带哪儿去?”
“回趟家,你不是打了外勤卡?”
“那我也去要去上班的啊,你不上班?”
“你听没听过一句诗。”
“什么?”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
秋眠算是彻底败给他了-
还以为周引弦真要带她回家去酱酱酿酿,秋眠本来都已经破罐子破摔地做好了准备,结果这人却把她带去了灯具城。
“来这儿干嘛呀?”秋眠一头雾水。
“来灯具城还能干嘛,当然是来挑灯。”
“挑什么灯?”
“之前带你去看的那别墅还记得么?”周引弦偏头看她,“在重新装修,正好这会儿路过灯具城,进来瞧瞧,你看看你喜欢什么样的。”
秋眠吓一跳,还以为他要带她来灯具城玩点刺激的,转念又觉得是自己想法太大胆。
她都多久没上班时间摸鱼了,这几个月都勤勤恳恳认真劳作,这会儿冷不丁一偷懒,竟然觉得新奇。
在灯具城里逛了个遍,倒是挑选了几个小的氛围灯,大的主灯都留给周引弦来挑选。
周引弦研究了会儿她选的那几个氛围灯,问她打算分别把他们放在哪儿。
“书桌,饭桌,茶几,床头柜,厕所。”
“原来你喜欢这些地方?”
秋眠一时间没听懂:“什么?”
“没什么。”他说,“我记下了。”
被他这话绕得云里雾里的,秋眠也懒得追问,看了眼时间,这会儿赶去公司也快要吃午饭,干脆真不急着赶回去。
俩人挑好了灯具,预约了送货时间,转道去旁边餐厅吃午饭。
不知怎的,周引弦忽然说:“这周末跟我回家吧,回我爷爷家,也回我爸妈家。”
秋眠手一抖,想起那个严肃的老爷子,后背都有点冒冷汗:“确定吗?”
“嗯,我很确定,只要你也一样确定,随时都可以,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
“比如呢?”
“我甚至会帮你准备上门要带的礼物。”
“这不行的,应该我自己来准备。”
“都可以,我随时为你效劳。”
话说得好听。
秋眠哼了声:“通常你这样的话后面都一定会跟点要求,从前我不知道,现在我可算发现了,你很会算计我。”
周引弦眉头微挑,显然不太认可:“或许这是一种情趣?我通常也没什么过分的要求。”
“还不过分啊?”秋眠话刚出口,才发觉自己声音有点高,忙压低了音量,“你上次还叫我……”
“叫你什么?话说完。”
“你故意的是不是?”秋眠瞪他。
“你不说完我怎么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说我没什么过分的要求,你非说我有,那就得由你来证明我有这样的行为,毕竟这种问题,只能证其有,不能证其无。”
还讲起道理来了,真把她当学生了啊?
秋眠撇撇嘴,知道他就是故意的,分明知道他自己做了什么事,知道她要说什么,偏要装作不知道,还要用一本正经的无辜语气。
真是腹黑!
直到这顿饭结束,秋眠也没跟他把这问题争论出个结果来。
原因无他,在这样的公众场合,她实在说不出口那些话。
吃完饭就开始故意生气,表现得很明显,上了车坐在副驾上也不肯搭理他一句。
周引弦从后视镜里瞥她,主动问:“生气了?”
秋眠别过脸,不吭声。
周引弦也不再说话,直到将车开到海盐之旅附近,他找了个地方停下,主动凑过去哄她。
“对不起了。”他说,“我跟你道歉。”
秋眠天生好脾气,他敢道歉她就敢原谅,别人递了台阶她马上就下。
正想着要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原谅他,就见他又凑近了一点,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声音低之又低,像气音,钻进耳朵里痒痒的。
“下次不跟你唱反调了,你让停就停。”
秋眠:“……?”
周引弦一脸诚恳:“真的。”
秋眠又羞又气,推开车门就下去,头也不回地跑远,走到半路,又转身看,他的车还停在那儿,像是在看着她离开。
手机振动,他打电话过来,秋眠本来想挂断,一不小心滑倒了接听。
“别生气了,以后都听你的。”
“……”
秋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引弦就很擅长说这种让人面红心跳的话,她时常因为他太过坦然而不得不害羞。
她记得最开始,明明他才是那个被调戏的人,正经得不得了,有时候耳朵还会害羞得发红。
到底是谁!
改变了他!
秋眠气鼓鼓地想了好一阵,悲哀地发现,那个人好像是她自己。
可能这就是他对她这个女流.氓的反击吧。
现在他们个性调换,她成了那个羞涩纯情的存在,而他现在的调戏手段已经越发娴熟,并且花样百出。
他似乎还很满意这样的状态,见她被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电话里很轻地笑了一下:“逗你的,别气了,晚上给你做饭,想吃什么?给你赔礼道歉行不行?”
“杏鲍菇,把它横着剁成碎末,拿来炒肉末拌饭,可以的吧?”
电话那端周引弦被她这话一噎,一时沉默,秋眠顿时神清气爽地冲他晃晃手机。
扳回一局。
她那么多片子,可不是白看的!
还有小.黄.文。
只要她豁出去,什么大胆的话都能说。
她也发现了,一旦她厚脸皮,他就会害羞,他们之间好像就是有这样的一个平衡性,自由切换-
去周家见家长那天是周六。
周引弦提前跟家里打了招呼,一切事宜都是阮琳琅在安排。
她跟周沛泽住一起,与周允回是分开的,在两处不同的地方。
本来想着不要秋眠奔波,就在周允回的住处待一下就好,后来想想,毕竟是隔着辈的,这样显得对人家女孩子不重视,所以最后就决定周六在周允回的住处,吃过晚饭就一同跟她和周沛泽回他们的住处。
周允回年纪大了,跟年轻时相比,脾气还要收敛许多,只是之前几次跟秋眠的碰面都不算太愉快。
后来经过那天在定风波一闹,其实他也想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情他插手不了,最好也就别插手。
否则,不仅不能真的插手到,反而还会添一堆乱子,难得家里鸡飞狗跳。
无论如何,还是家宅安宁的好。
这次周引弦带秋眠回家,是他之前就主动提出授意过的,开了这个口,意思已经很明显,表示出了对秋眠的认可。
无论他们今后会过上怎样的生活,总归不会跟他住一起,眼不见心不烦的,闹出什么矛盾他也管不着。
这么一想,就大家都舒坦。
与他不同的,是周沛泽和阮琳琅的态度。
其实从一开始,这夫妻俩就不能说同意或是反对,更像个中立派。
周引弦从小就没养在俩人身边,这么多年长大,他们本就很少插手,更何况婚姻感情这样的大事,自然更加不会上赶着去触他霉头。
但也不可能明着支持他,怕把周允回气死,所以只能保持中立,持观望态度。
眼下周允回那边没什么意见,周引弦又对秋眠喜欢得不行,夫妻俩人自然乐见其成,也顺带地就同意了秋眠跟周引弦的事。
夫妻俩人过了这么多年的二人世界,与许多其他的夫妻不同,格局很大,什么时候什么事都能想得开。
俩人也深知,无论是嫁还是娶,其实最重要的都是小两口自己过好自己的生活,别人就算插手,也不可能插手一辈子。
眼下周引弦也到了适合婚配的年龄,他遇到了喜欢的人,并决心跟她过一辈子,阮琳琅和周沛泽自然会支持他。
毕竟,虽然从小就没带在身边,但好歹也是自己的亲儿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俩人都很了解。
他一旦认定了谁,就会一直认定她,绝不可能中途背叛。
阮琳琅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人,凡事都想得开想得明白,因此看上去极其温柔有智慧,没有半点戾气,是南塔市上流圈子里人人称赞的太太。
她不仅能将家事搭理得井井有条,也能把接手的生意打理得很好,除此之外,也有她自己的事业,是一名很优秀的中学音乐老师。
整个周家,秋眠就觉得她最好相处。
其实她也能看得出来一点点,像阮琳琅这样看着不出任何纰漏的人,心思城府一定都很深,只是她人并不坏,所以不会令人感到害怕。
阮琳琅估摸着他们要到的时间,居然相差无几,让人准备好的水果和冷饮呈上来,一切都恰到好处。
她看着很高贵典雅,却没有那种高傲又令人觉得难以高攀的气质,更像是温柔和煦的春风,拉着秋眠热情熟络又不会过分夸张显得虚假,将秋眠的紧张感打消大半。
秋眠依次跟周允回周沛泽还有阮琳琅打过招呼,将自己带来的见面礼一一送上。
“初次见面,一点小心意,希望您会喜欢。”
周允回倒是没有板着脸,但他生来就是一张严肃脸,不笑的时候看着就像是在生气,特别能唬人。
眼下秋眠的礼物送到他手上,是一副用来珍藏的军事地图模型,可以用来模拟战况的沙盘缩小版。
她其实想买个大的,但没看到喜欢的,定做又来不及,况且也不太好搬运。
思来想去,买了这个缩小版,既能用来珍藏,又能用来模拟玩乐。
她听说这位老爷子年轻时征战沙场,十分威风,就算后来退下来,军魂不灭。
所以她想着投其所好,也许他会喜欢这个,才怀着忐忑期待的心情将它买下。
可此刻东西已经送到周允回手上,他的面色却冷冷沉沉的,一点都瞧不出高不高兴喜不喜欢,因此她有些忐忑,担心自己自作主张自作多情,勾起他的某些伤心往事。
好在周引弦喊了声爷爷,算是提醒,阮琳琅也笑着帮腔:“哇,好精致的沙盘!”
周允回这才好似终于回过神,看着手边的缩小版沙盘,面上露出点笑意:“确实挺好看。”
他说着稍稍抬眼看向秋眠,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温柔和煦:“你这姑娘还挺会挑礼物,眼光不错。”
他刚刚看着都走了神,瞬间回想起了从前从军时的那些事。
说完,他从一旁拿过一个巨大的红包给秋眠:“从前有什么误会,咱们就一笔勾销了,要是哪里有让你委屈的,老爷子我也跟你道个歉,这是应该的,你年轻,总不会跟我这老头一般计较。”
秋眠忙受宠若惊地回应:“您这是说哪里的话爷爷,咱们哪有什么误会,我也没有委屈。”
又笑着冲他道谢:“谢谢爷爷的大红包,我这一下就发财咯!”
这还是她头一次在周允回面前露出这样有些活泼娇俏的一面,顿时惹得周允回笑开:“没想到你这小丫头片子还是个财迷。”
周围一圈包括佣人都很配合地捧场笑起来,秋眠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给周沛泽和阮琳琅挑选礼物就要省事得多,阮琳琅拿着她送的丝巾看了又看,笑着递给她大红包:“怪不得我们家周周喜欢呢,长得漂亮脾气性格也好,就连挑东西的眼光也这么好,我很喜欢。”
周沛泽同样也表达了对礼物的喜欢,并且同样给她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秋眠晚上在床上摊开一看,三个人的红包加起来,她还真发财了。
在周家陪周允回吃过午饭和晚饭,周允回要早早休息,几人转道去了周沛泽和阮琳琅的住处。
跟周允回住的宅子不同,周沛泽和阮琳琅住的这处宅子更新一点,瞧着也更温馨有人气一些,不像周允回的宅子,跟他的人一样,透着冷冰冰的严肃。
阮琳琅一早就把秋眠要住的房间收拾好了,亲自带她去看,给她介绍房间里面的摆设,需要用到的东西放在哪里等等。
“还有什么需要都可以随时叫我,不用客气,这里以后也会是你的家,今天累坏了吧?先洗个澡吧,水温我已经让人调到了合适的温度,如果你不喜欢,可以再进行微调。”
“浴巾毛巾都是新的,已经消毒过,可以直接放心用,啊,还有这个——”
阮琳琅说着笑起来,从一旁的梳妆台上拿了一瓶香水,对着空气按了两下,喷出雾状的水汽,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很好闻的柑橘清香。
“之前见到你,虽然我们并没怎么说过话,但是我有闻到你身上的香味,和周周的有点类似,但又不完全一样,特意找了好久,终于找到这款味道接近的香水,你闻闻看喜不喜欢?”
秋眠当真有些受宠若惊了,完全没有想到这样小的细节都会被她照顾到。
况且,她们之前只是有过短暂接触而已,她竟能记下她身上的香味,并找到如此接近的香水,在她来家里时,恰到好处地拿出来。
怪不得,周允回那么严肃不好惹的人,对着她时脾气总是要软几分,也多一点笑意。
这完全是凭着一颗玲珑剔透心的真本事在讨人喜欢,谁能拒绝喜欢她呢?
“我很喜欢。”秋眠倾身跟她虚虚地轻轻地拥抱了一下,表达自己的谢意,“谢谢阿姨为我准备这些。”
“不客气的,眠眠。”阮琳琅也轻轻拍拍她的肩头,把那瓶香水塞到她手上,“怕你闻不到习惯的味道会睡不好,有的人会择床的,希望今晚你会用有个好的睡眠状态,晚安,明天见。”
她热情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过分的虚假,又不会让人觉得疏离的虚假,给人一种很诚恳的进退得当的感觉。
就连离开,也如此恰到好处——
周引弦发消息给她了。
就像是一切都算好了,所有都尽在她掌控,全部都乖乖地按照轨道运转。
她给人一种很完美的感觉。
秋眠低头看着手里那瓶香水,对阮琳琅的喜欢加深加深再加深。
她还是头一次体会到这样体贴,连细节都会被很温柔地照顾到的感觉。
可以想见,如果周引弦从小不是被周允回带在身边,而是在周沛泽和阮琳琅身边长大,又会增添多少人格魅力。
大概就是,他要玩谁的话,没人能抵抗得了,也无法反抗。
手机再次震动,周引弦的新消息进来:【怎么没回?我妈还没出来?不应该。】
秋眠打开看,他前面还发了一条。
一枕:【洗完澡打电话。】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周引弦连他妈妈什么时候出去都能猜到。
秋眠顿时有些怅然。
从前她还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可今晚到了这里,才发现自己那点儿智商好像还不够在这家里玩一圈的。
除了周引弦和阮琳琅,还有那位看着不怎么着调的周沛泽,周引弦的父亲,绝对是深藏不露的存在。
还好自己是来加入他们的,不是来挑战他们的,否则怕是连根骨头都不剩。
秋眠心有余悸地感叹着,拍了拍胸口,顿时发挥了自己从前的咸鱼本性来安抚自己。
这么多大腿,干嘛要想着和人家比,干嘛要想着超过人家,先不说能不能比,那多累啊。
现成的这么好的大腿,第一选择当然是赶紧抱紧,从此她就可以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句话里的小角色,跟着沾光成仙了-
晚上洗完澡,秋眠如约跟周引弦打电话,说着说着犯困,迷迷糊糊要睡着,身上的床垫忽然陷下去一块,吓得她顿时清醒过来。
正要尖叫,嘴上一只手捂过来,带着她熟悉的淡淡柑橘香味。
她借着昏暗的光线一看,才辨认出来是周引弦,放松地卸了浑身紧绷着的力道,呼出口长气,小声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周引弦躺在她旁边,将她往怀里一揽,室内开了冷空调,虽然是夏夜,却带着丝丝凉意,这么贴着多了些温暖。
“我想你。”他侧躺着,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向她的眼睛,学着她小声说话的样子对她进行回应,“想抱着你睡。”
“会被发现的。”
“不会,这片儿楼道的监控被我破了。”
秋眠噎了下:“……”
牛,真牛。
为了来她房间里抱着她睡觉,连他自己家楼道里的监控也要黑。
丧心病狂。
周引弦将搂着她的两条胳膊紧了紧,下巴蹭蹭她的头顶,轻声道:“好了,睡吧。”
秋眠一愣:“就睡了吗?”
“不然呢?”周引弦垂眼看她,看不真切,但不影响,“你还想做点别的?”
“……我以为是你想。”
“可能会想,但不是现在。”
“所以你只是单纯地过来抱着我睡觉吗?”
“嗯,不抱着你我好像有点睡不着。”
秋眠不太分得清他这算不算撒娇,但确实因为他这话心里变得一片软乎乎。
故意问他:“那你以前怎么睡的?”
“想着你睡,不过那会儿没抱过,所以不会像现在这样不抱着就睡不着,是因为体验过,懂得这感觉有多美好,所以才更想拥有。”
他倒是坦诚,现在越来越直球,一点都不像重逢那会儿故意装作淡漠的样子。
她想了想,他这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某天,她对他说,她喜欢听很多好听的情话,希望总是被直白的爱意包围。
从那以后,他对她说的情话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动听,越来越娴熟。
他不用再像他的日记里写的那样,那么爱她,却不能爱她,不用再担心,她会因为他对她太好就给他发好人卡说分手。
秋眠好像渐渐地也品过味来——
他在相信她的爱。
也许她并没有给足他安全感,但他仍然选择相信,她现在也爱他。
所以,他会不再顾忌有的没的,想她爱她都会直说,就像刚刚那样。
抱着她,说想她,想抱着她睡,说不抱着她睡就睡不着。
这样直白地表达着,他对她的喜欢和依赖。
秋眠侧身回抱住他:“我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不然你也别想睡。”
“你都多大了还要听故事,老师要罚你了。”
“你要怎么罚我呀?”
“你还来劲了。”
“有点来劲,谁让你偷偷摸摸跑我房间里来,还跑我的床上躺着。”
周引弦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嗓音里带着点困倦:“别闹,好困。”
见他确实很犯困,秋眠很懂事乖巧地没再闹他,趴在他怀里,睁着眼感受他胸口随着呼吸的起伏。
那感觉很奇妙,像是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正当她以为他都要睡着了的时候,头顶上忽然传来他温柔低沉的嗓音——
“从前,有个叫小红帽的小女孩,去森林里寻找自己的外婆……”
他竟然真的开始给她讲故事。
秋眠轻轻挠他:“不用讲了,你快好好睡觉吧,我抱着你。”
他却没停下,依旧讲述着。
直到后面,秋眠越听越不对劲。
“小红帽是怎么杀掉那只狼的?”
“用药毒死的。”
“那只狼为什么会喝掉那碗毒药啊?”
“因为——”
周引弦顿了顿。
“大狼,喝药。”
秋眠反应了好一阵,才发现他在讲冷笑话,还是他自己编的那一种。
她是真被逗笑了,被周引弦抵着后脑勺按怀里:“现在可以睡了?”
秋眠存心调皮:“如果我还是不想睡呢?”
“那你熬着,我先睡了。”
“如果我也不让你睡呢,你能怎么样?”
周引弦缓慢地深呼吸,没理她。
秋眠又问:“会怎样?”
周引弦说话的气音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响起,带着一丝撩人的磁性和充满男性荷尔蒙的沙哑低沉。
他说——
“Spank you hard,baby.”
秋眠顿时呼吸一凛,心跳都要暂停。
房间里安静得仿佛落针可闻,持续着这样的寂静,连时间好像都被什么放慢了倍速。
她满脑子都是他那句“spank you hard,baby”,不受控制地幻想着他那样做的情形,然后身体可.耻地有了些奇怪的变化。
她埋进他怀里,紧紧抱住。
害羞而大胆的话从他怀里传来,在房间里荡出轻而绮丽的回响。
“Plea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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