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湛彻夜未停一路快马加鞭,不过几日便抵达了长安。
长兴侯世子宁旭特来接驾,远远瞧见那稳坐于骏马之上的年轻帝王,他玄色披风迎风偏飞,形容俊朗,气质卓绝,着实打眼得紧。
宁旭几步上前,躬身行礼:“臣,恭迎陛下回京——”
燕湛翻身下马,明松上前接过马鞭,立在一侧。
宁旭见此,疑惑问道:“陛下此刻不入宫?”
“先去一趟玉憬园。”
玉憬园是天子在宫外的隐匿之所,仅有天子十分信得过的亲信才得知此地,此时玉憬园内便从前几日起,养殖了诸多陛下吩咐他们四处寻找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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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显是奉父命来霍府接人的。
如此这样僵硬地坐在澄华堂将近一炷香,这才等到姗姗来迟的人。
少女提裙进屋,待看清他后诧异了片刻,一双灵动的水眸圆溜溜转了一圈,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这双漂亮的眼睛落在他身上,含着的情绪,令顾显轻微不适。
他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移开目光:“霍姑娘若是都准备齐全了,便动身罢,时候不早了。”
霍汐棠紧张地攥紧腰间宫绦,问他:“你不等我母亲?”
顾显皱眉,冷声道:“家父只让我来接霍姑娘,不知霍夫人与在下何干?”
霍汐棠眼里霎时蕴起水雾,为自己阿娘感到委屈,她上前几步认真看清面前的男人,气愤指责他:“你怎能这样?”
这下顾显真的不懂这霍姑娘在发什么小姐脾气,耐心已尽数消失,他站起身阔步往外走,丢下一句话:“霍姑娘自己跟上,本官没空与你在此闲耗时间。”
顾显阔步跨出澄华堂,步子快到衣袂生风,自是没看见站在不远处的一位美貌妇人。
霍跃怜惜地揽住脸色煞白的沈从霜。
霍汐棠小步跑了出来,就见母亲大受打击的模样心疼不已,“阿娘不伤心,他定是对阿娘有什么误会。”
沈从霜无力地笑了笑,看向顾显离开的背影,轻声道:“或许,他只是在怪母亲将他抛下了。”
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后,她的儿子顾显便被顾林寒从她手中夺走,称她没资格抚养他国公府的嫡子,那时顾显已有了九岁大,正是知事的年岁,他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被叔父压在身下的画面,想必早就将她当做那等淫.妇了罢。
再后来,她被顾林寒遣到长安城外的道观去待产,在那期间她的儿子顾显也从未来看过她一眼,生下了棠棠后,她便得到了顾林寒亲笔签下的和离书。
离开之际她本想再回定国公府看顾显一眼,后才得知他早已被送进宫中为二皇子的伴读,已许久未出宫了。
沈从霜握住霍汐棠的手,郑重叮嘱:“棠棠,待去了长安后,定要保护好自己。”
霍汐棠认真点头应下。
霍跃看着霍汐棠,心里的不舍犹如排山倒海袭来,自此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见面,他多想抱一抱自己的女儿,可惜……
他只能再不厌其烦地多交代几句话,霍汐棠都乖巧记了下来。
说了许久的话,顾显的人来催了,霍汐棠不得不与父母告别。
她退后几步,深深看了眼父母,跪地行大礼与父母拜别。
霍汐棠转过身,紧紧咬唇往外行去。
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头,绝不能回头。
否则,她定没有勇气离开这个从小护着她的霍府,和对她恩重如山的父母。
霍汐棠咽下泪意,快步穿过了雕花门,便看见身形颀长的男人立在大门外等她。
她小碎步跑过去,唤道:“哥哥?”
顾显坐在马背上,忽听这声哥哥,心里莫名触动,更是没控制住转过身。
霍府大门外,霍致站在石狮子旁,手中提着几包油纸包,他朝霍汐棠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挑眉笑道:“知道你惦记着张记包子铺许久了,哥哥这便大清早去给你排队买了一些。”
霍汐棠没控制住,泪水涌了出来:“哥哥,我……”
霍致走上前,将那几提包子递给霍汐棠,见她身旁没有桃香梅香,皱眉道:“妹妹怕不怕?若是怕,我们不去长安了好不好?”
霍汐棠抽噎了两下摇头,正要接过包子。
霍致后退一步,左右看了一圈,便朝坐在马背上的顾显道:“这位大人,我家妹妹自小被呵护宠爱,从没吃过一丁点儿苦,你们不让她带自己的贴身侍女一起去,总得派人伺候她罢?”
顾显不紧不慢回了句:“自是不会亏待她。”
但这番出行他带来的都是一些锦衣卫的大老粗,自然不能伺候这位娇滴滴的小姑娘。
霍致耸肩,话虽如此,可也没见个下人来提这包子,他只能走过去,将包子抛到顾显怀里。“你先收着,若是路上我妹妹饿了,你负责伺候我妹妹。”
顾显还没受过这样的气,掌心摁住怀里还滚热的包子,本想直接抛下去,可余光看到那小姑娘哭得可怜兮兮的模样,心生起怪异的感觉,竟是莫名其妙咽下了气。
霍汐棠擦干了泪,道:“哥哥,棠棠不在家的日子,爹娘就靠你了。”
霍致嗯了声。
她又不放心叮嘱了很多。
霍致还是嗯嗯了几声。
最后顾显又在催促了,霍汐棠只能不情不愿往马车行去,临走前,她又转过身,笑着对霍致道:“哥哥和阿娴定会幸福美满!”
霍致不好意思地摸鼻笑了笑。
她又拔高了声音:“棠棠能有你这样的哥哥,是棠棠之幸。”
霍汐棠说完这句话,便不敢再多看霍致一眼,连忙钻进了车厢。
队伍启程,扬起路边尘土。
霍致站在原地看了许久许久,终是红了眼眶,转身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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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深深,玉憬园书房内,雕花窗微微敞着,皎洁的月色从窗台轻投,摇曳的烛火,照亮了屋内的静谧。
雕山水纹的紫檀桌上布满了形状不一的杂草,成太医逐个检验了遍,甚至谨慎地拿起来一一放置鼻间嗅过。
检查了一圈,实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成太医便回禀道:“回陛下,这些杂草如宁世子所言,的确只是普通到随处可见的植物。”
燕湛紧蹙眉宇,将自己所画下的图案递给成太医看,“成太医再看看这个,可有印象?”
成太医约莫中年,是燕湛从北地带回长安的军医,燕湛对其有救命之恩,成太医为报答恩情便一直追随他,留在长安为医。
他接过那张图纸,眯着眼看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微臣游历天下行医多年,若是连微臣都从未见过的草药,那便也并非是什么稀罕之物。”
燕湛幽深的黑眸映着微曳的烛光,光影落至他英挺的鼻梁,愈发显得他面容邪惑摄人。
他沉吟了片刻,方问:“你说,若是人死了三个月后,身上的肌肤会长一株类似此种草的纹路吗?”
燕湛语调寒凉阴森,顿时听得成太医大惊失色:“怎么会?这等奇事微臣简直闻所未闻。”
“陛下可是亲眼见过?”
鎏金祥云炉鼎燃着淡薄的檀香,燕湛面无情绪地看向那袅袅升腾的青烟,仿佛沉浸于回忆之中,眉宇间更是隐藏不住的凌厉。
他怎会没见过。
上辈子,他就在棠棠的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纹路。
夜色深沉,成太医退出了书房,不多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现身。
暗卫跪地回话:“回禀陛下,霍姑娘已安全在来长安的途中,约莫五日后便可抵达。”
“她可有受什么委屈?”燕湛淡声问。
暗卫斟酌了会儿,道:“离开之前霍姑娘哭了挺久,定国公还不准她带上自己的贴身丫鬟,一路上多有不便。”
燕湛通身笼上寒意,冷笑一声:“去给顾显传话,让他明日想办法买个能伺候霍姑娘的侍女贴身照顾她。”
暗卫问:“若是顾大人问起来,属下该如何回答?”毕竟霍姑娘可是未来的太子妃,陛下未免过于关心了些,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怪异。
“如何回答?”燕湛声调清浅,眼角含着杀意:“朕要护着的人,谁敢有怨言?”
暗卫拱手领命,转眼从屋内消失。
天色微明时分,另一名暗卫给顾显传了话,顾显听完后,脸色都古怪了起来。
陛下是疯了么?那霍汐棠不是燕舜那小子心尖上的人吗,陛下怎么老是惦记着人家小姑娘?
若非他是陛下的亲信,心里清楚陛下除了这次云雾山出事之外从未去过扬州,指不定会认为陛下早已与那霍姑娘有了首尾。
即使再多疑问,但顾显也不得不领命,连忙吩咐手下的人去街上,买了个乖顺听话的小丫鬟去伺候霍汐棠。
小丫鬟元荷上了马车,声称是顾大人吩咐她照顾霍姑娘。
霍汐棠心里嘀咕了会儿,便也接纳了。
队伍一路不停歇往长安行驶,途中除了顾显偶尔来询问几句之外,顾林寒并未亲自来看过霍汐棠一眼。
直到抵达长安的前一夜,她才得知,顾林寒已率先回了定国公府。
霍汐棠甚至有些想笑。
既然他不当她是他的女儿,又何苦千里迢迢要接她回长安?
临行前,阿娘有告诉过她一件事,当今陛下与储君太子的母亲顾太后,正是定国公府出来的姑娘,亦是定国公的妹妹。
阿娘还言说,其他人可能不知这件事,但她曾嫁给定国公十年,曾无意得知了一个秘密,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顾太后只是前定国公的养女,与现任定国公顾林寒并无半点血缘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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