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汐棠抵达定国公府时已是掌灯时分,定国公府内的主子皆在春茂堂用晚膳,阖府共三房,长房和三房乃嫡出,二房乃庶出。
长房定国公自十六年前与永昌侯嫡女沈从霜和离之后,直到五年前才娶了续弦殷华婉,房内仅爱妾两名。
三房顾三爷文不成武不就,常年不思进取,靠着定国公府在户部混了个主事官职,娶妻方氏,姬妾成群,共育有一子二女。
至于二房……
顾显冷着脸给霍汐棠介绍顾府成员时,提到二房脸色十分难看,便直接略过。
即便他不多做解释,霍汐棠也已从自己母亲那了解了个大概。二房老爷已死了将近十六年,如今只留下孀妇杨氏及一个十六岁的女儿。
顾显带霍汐棠入了春茂堂,府内主子正用完了晚膳,顾林寒慢条斯理地擦完嘴,淡声吩咐:“顾显,给你妹妹安排个院落住下。”
他这简单的一句话,不啻于惊雷巨起。
妹妹?顾显惊愕,他事先只听父亲说要接霍汐棠回顾家,但并不知是妹妹这样的身份。
可他哪来的妹妹,他的妹妹只有……
顾显瞳仁轻颤,呆滞了半晌,难以置信地转过身看着站在他身后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顾林寒话音一落,厅内所有人神色各异,心思辗转。
霍汐棠便这样糊里糊涂被安顿在了枫云院,与顾显居住的院子挨得极其近。
将霍汐棠送进了枫云院之后,天色已然暗沉,顾显站在院门口,留了个背影给她,“你进去罢,一会儿会有管事的来交接事宜,安排你入住的事。”
霍汐棠轻咬着唇,看着顾显即将离开的身影,没忍住唤了他一声:“顾……顾大人。”
“何事。”
她低垂长睫,有些委屈道:“能让元荷继续留在我身边吗?这一路上我只与她相熟了些。”
不过一个侍女罢了,顾显直接同意。
他僵硬地留在了原地片刻,一些想说的话分明已到了唇边,却还是硬生生咽了下去,生硬地说:“你好好住在枫云院,你放心,霍府曾给过你的,国公府亦不会委屈你。”
语罢,便阔步离去。
霍汐棠叹了一口气,已是红了眼圈,低语呢喃:“才不是……”
定国公府永远都无法给她霍府曾给过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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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霍汐棠后,便已夜色降临,皎月高悬,顾显换上了飞鱼服,进宫面见圣上。
巍峨辉煌的紫宸宫内烛火惺忪,微弱的烛光堪堪落于雕龙纹的御案,年轻帝王随意套了身暗绯色的长衫坐在案后处理朝政,离京长达半年左右,回来留给天子的政务自是堆积如山。
顾显行礼后,将剿灭滕王一党的成果尽数汇报,天子批完了最后一本折子便留他谈话。
燕湛微抬长眉,淡声问:“顾卿今日家中可有喜事?”
顾显俊脸一噎。
多大的喜事倒不至于,但陛下分明再清楚不过,为何还这样明知故问。
事先不知霍汐棠是他亲妹妹也就罢了,如今既已得知了真相,再细想陛下这样“关怀”他妹妹,顾显心里隐隐浮升起一丝不悦。
“劳陛下挂心,实乃是臣那失散多年的亲妹子近日得以归家,臣心甚喜。”
燕湛慵懒地喔了一声,语调清淡听不出喜怒,他乜了眼立在身侧的李拾勤,似不经意道:“定国公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这样的大喜事,自是要设宴庆祝,你说是否?”
李拾勤还琢磨着向来不爱多管闲事的天子,何时对臣子的家事那样感兴趣了,但余光扫到天子冷冽的视线,便只躬身附议:“陛下说的极是,此乃大喜事,定是要摆宴庆贺。”
顾显紧抿着唇,“如陛下所言,家父应当会在几日后举办认亲宴。”
燕湛指尖敲了敲桌面,“若朕没记错的话,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
怎会过几日?少说还有半个月才至中秋呢?陛下不至于记错了日子罢。
但李拾勤作为紫宸宫的太监总管,自事事附和陛下,忙机灵地接话:“回陛下的话,因中秋将至,为了庆贺佳节今年的宫宴便也提早举行,正定在后日,奴婢想着届时顾大人也可顺道带妹妹来宫中赴宴,这便也为国公府省事了不少。”
即便本身距离中秋宫宴约莫尚有半月,但陛下说要提前办,那自是要换个空挡。
燕湛眼神睇向顾显,“顾卿意下如何?”
顾显脸色猛然发黑,抬眼朝书案后那男人看去。这可是一张看似儒雅无害,实则有八百个心眼的男人啊。
他若还看不出陛下所言之意,就当真是傻子了。
陛下果真盯上了他亲妹子!
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面前的这位帝王能有多薄情冷血,又怎会为一个单纯如白纸的小姑娘动心?
恐怕只是想要抢走太子的人罢了。
可他毕竟早年间便上了陛下的贼船,即便再心生不愿,到底已是一条船上的人,陛下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岂能让他有轻松下船的机会?
顾显紧咬后槽牙,拱手领命。
李拾勤看着顾显不如以往潇洒离开的背影,疑惑道:“这顾大人是怎么了,今日这样沉不住气。”
燕湛轻声笑了起来。
顾显这会怕是气急了,自己想念多年的妹妹,这段日子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他冷言相待不说,还早早便与当今天子有了“首尾”,现下恐怕已是气得想要跳脚。
那又如何?不过是个便宜兄长罢了。
他想要棠棠,还由不得任何人阻拦。
燕湛懒散地将背脊往后一靠,痛苦难捱地闭了闭眼,近乎半个月未见,他实在怪想她了,是想要狠狠将她揉进自己骨血里的那般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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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顾显与顾林寒提起带霍汐棠入宫赴宴一事,顾林寒皱眉应了下来,想了会,他只道:“到底是国公府的嫡女,你妹妹初来长安,身边也没个认识的人,届时你多照顾着些。”
顾显颔首。
与此同时,枫云院。
一夜过去了霍汐棠还未适应新环境,枫云院的管事袁嬷嬷负责照料她的起居,昨日也带了一众侍女供她挑选几个贴身伺候。
现在除了元荷之外,另有一个名叫依丹的大侍女贴身服侍她。
后日进宫赴宴的消息传了下来,依丹心知自己伺候的姑娘是失散多年的国公府正经贵女,便也尽心伺候,元荷是外面买来的丫头,昨日被带着学了一天高门大户里的规矩,现在下手仍然有些生疏,只能跟着依丹学习。
两个侍女正在给霍汐棠挑选后日进宫赴宴的衣裙,霍汐棠却心不在焉,神思飘得老远。
这时,门外侍女进来传话:“三姑娘,大姑娘和四姑娘来了。”
国公府有四位嫡出姑娘,按照年岁排序,这次霍汐棠仍然排在第三。
大姑娘顾月蕊与四姑娘顾月意乃三房所出。
二人进了卧室后,顾月意便开门见山问她与太子之间的关系。
霍汐棠怔了会儿,选了个正确的说法:“是未婚夫妻。”
顾月意顿时被这老实回答给气得脑门都要冒烟了,口不择言道:“谁不知道你与太子表哥有婚约?我是想问你,你是何时与太子表哥勾搭在一块去的?让他放着满长安的名门贵女不要,偏偏要你个商户家里长大满身铜臭味的女子!”
一开口便是羞辱她,霍汐棠也不乐意招呼了,轻柔的嗓音微冷:“这话,难道不该去问问太子殿下吗?”
她还想知道,她好生生住在扬州,怎么就惹了太子的眼。若非这道圣旨,她又怎会离开自己的家来到这冷冰冰的定国公府?
顾月蕊推了推妹妹,斥道:“月意,不可放肆!”
顾月意跺脚噘嘴,姐姐分明知道她爱慕太子表哥,如今那未来太子妃竟是落到这个流落在外,身世也不见得清白之人身上,叫她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顾月蕊为妹妹道歉,让霍汐棠不放在心里,她妹妹向来心直口快没有恶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霍汐棠即使心有怨气,也不愿与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生了嫌隙,便笑了笑就此揭过。
顾月蕊便道:“今日来此,便是想同三妹妹说这宫宴一事,大伯父他恐是担心三妹妹初来乍到,不大习惯长安,便让我和月意多多照拂三妹妹,后日的宫宴,三妹妹若有何不懂的尽情来找姐姐即可。”
霍汐棠点头道谢,应了下来。
姐妹二人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之后,便携手离去了。
时间一晃,宫宴当日,顾林寒破天荒来了一趟枫云院,他并未踏入主屋,只在庭院的石桌旁等霍汐棠。
中年男人的背影透着冷漠与疏离,霍汐棠在距离他一段距离停下。
顾林寒坐在石凳上瞥她一眼,“既然你已认回了自己原本的身份,从你踏入长安那一刻起,便不是扬州商贾之女,而是我顾林寒的血脉。”
霍汐棠低垂着脸,鼻尖一酸。
顾林寒也不在意她的回答,又冷声道:“你和太子殿下之间的私事,殿下已与我老实交代了。”
闻言霍汐棠这才缓缓抬眸,眼里蕴满疑惑,她和太子能有什么私事?
顾林寒仍自顾自地说:“如今你已是御赐的太子妃,一举一动关乎着殿下与国公府的颜面,莫要做出什么落人话柄的事,与殿下之间相处更要注意分寸,莫要仗着与殿下的那点情谊而没大没小。”
霍汐棠越听越糊涂,正要问清楚他说的何意。
顾林寒却已经站了起来,一双冷漠的眼直直看着她:“想必你也知道你母亲当初的丑事,若是你也做出那等不知检点的行径,恐怕会教人尽数都骂到你母亲的身上。”
他看着霍汐棠泛白的脸,沉声道:“自己好好想清楚,掂量掂量。”
说罢,他拂袖离去。
只留下霍汐棠仍是云里雾里,又思及他羞辱自己的阿娘之举,正想追上去解释时,顾林寒却早已出了枫云院。
霍汐棠站在原地发愣,忽感右肩被轻微触碰了下,下瞬间便觉得体内血液倒流,她吓得反弹,整个人都撞在了石桌旁无力靠着。
这个突然的举动着实吓了顾显一跳,他脸色立即难看起来:“你就这么讨厌我的触碰?”
他不过轻轻挨一下,她竟吓得脸色煞白。
霍汐棠红唇嗫嚅,想要解释……
顾显已冷着脸说:“罢了,快去收拾收拾,我亲自带你进宫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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