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皇帝
顾显将霍汐棠送至了马车旁交代了几句后, 便翻身上马,在前方领路。
她掀起帘子进入车厢,车内就已坐了三个人。
顾月蕊和顾月意, 以及现任定国公夫人殷华婉。
霍汐棠初到定国公府的那日,殷华婉便不凑巧回了一趟娘家, 昨日殷华婉一回到国公府,便请了她去面前说了说话。
殷华婉貌美年轻, 今年仅二十三岁, 原是英国公府的庶女, 拖至十八尚未成家, 直到五年前才嫁给定国公顾林寒为妻。
“三姑娘过来坐。”殷华婉说完后,顾月蕊也顺势让了位置, 好方便霍汐棠能坐得离殷华婉近些。
霍汐棠还未完全坐下, 便听到边上传来一道小声的轻嗤。
顾月蕊蹙紧长眉, 推了下身旁的妹妹以示警告。
顾月意撩起眼皮, 上下打量了眼霍汐棠。
今日霍汐棠穿的金丝软烟沙缠枝裙, 她从未在长安看到有哪家贵女穿过, 同为姑娘家,自是明白那衣裙质地并非寻常,或许是她盼了许久也没盼到过的烟菱纱。
传闻那烟菱纱的质感抚在手中如烟雾轻柔, 行动间裙摆飘飘渺渺。顺着往上看去,她发髻上的几支镶金琉璃嵌宝金簪,更是光彩溢目。
打扮得如此招摇,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曾是商贾之女。太后姑母最是欣赏稳重得体的女子,这个霍汐棠长得妖妖娆娆, 一看便知上不了大雅之堂。
“三姐姐这支步摇,想必很是贵重吧?”
霍汐棠抬起手腕轻点发髻上这只流苏步摇, 她想起了什么,笑容里带着几丝甜软:“嗯,这是我及笄那年,我爹爹专门找人定制送给我的及笄礼,整个大昭都找不出第二支。”
爹爹?
顾月意来了劲,一脸抓到霍汐棠小辫子的兴奋样子:“你及笄那会儿不是还没回国公府?那定然不是大伯父送的,难不成……”
若是霍汐棠敢说她心里只把扬州的养父当做父亲,那她决计要去大伯父面前告她一状!
车内氛围微凝,谁也没料到顾月意会问这种话。
殷华婉笑着接话:“的确是支极其漂亮的步摇,精致华贵巧夺天工,恐怕与宫里的也有一比了。”
顾月蕊笑了笑:“三妹妹容色倾城,精美的金步摇更衬之天资绝色。”
顾月蕊并非奉承,从霍汐棠初入国公府那日起便着实惊艳到她,这张容颜恐怕叫那惯有长安第一美人之称的永昌侯嫡女沈娉儿在霍汐棠面前都能消了七分气焰。
这便也难怪那傲睨万物的太子殿下会执着要她做太子妃,自太子妃定下后,长安内不少爱慕太子的姑娘们伤心失意多日,恐怕今晚宫宴,三妹妹要被盯上了。
顾月意的有意刁难在殷华婉的化解下顺势揭过,霍汐棠虽说心思单纯,不愿去恶意揣测他人,但到底自幼有个与她不对付的霍湘菲的经验在先,又怎会看不出顾月意在给她挖坑。
可那又如何。
爹爹抚养她十六年,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她也会一直当他是父亲,就算在定国公面前,让她回答这个问题,她也是无畏的。
马车缓缓行驶入宫门,过了许久停下,外面传来顾显沉稳的嗓音:“到了。”
顾月意率先跳下来,后拉着自己的姐姐就抬起下巴,往前头走了。
霍汐棠落地后,站在马车旁想等殷华婉一同进去。这是先前顾显交代她的,让她若有不懂的就跟在殷华婉身旁。
夜色微沉,皎月高悬,淡薄的月色洒落皇宫的琉璃瓦顶,诸多宫殿廊下灯火通明,红墙高瓦格外辉煌。即使真正的中秋佳节未到,但今晚的宫宴便已展现出过节的氛围。
顾显带着霍汐棠和殷华婉前往崇华大殿,金碧辉煌的殿内灯火昭昭,部分朝臣已携带家眷依次入席。
顾太后出自国公府,定国公更是朝中重臣,国公府的席位自然是最靠近天家,安顿好二人后,顾显又不放心交代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飞鱼服的衣摆顺过霍汐棠的手背,她忽然喊住顾显:“顾大人请留步。”
顾显对这声顾大人颇有不满,转过身来,“何事?”
“宫宴散了后,顾大人能给我点时间吗?我有些话想要说。”虽说阿娘嘴上说着不在意,可她还是没办法当做不知情,她想问清楚自己这个哥哥究竟是怎么想的。
顾显低沉地嗯了一声。
入殿的贵客愈发多了些,定国公府这席显然已成为众人观察的目标,近日定国公找回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一事已在长安传开来。
那前任定国公夫人沈氏传闻十六年前便已意外死于匪乱中,倒是没料到,她那尚在襁褓的女儿还活了下来。也是,那沈从霜若还活着恐怕也没脸回长安了罢。
自出了那等丑事,永昌侯府都嫌她这个外嫁女丢人,对外都闭口不提。众人也不禁猜测沈氏这个女儿,究竟是不是定国公的血脉。
如今竟还阴差阳错还成了这太子妃……
当真是好大的造化。
不少人虽未明着指指点点,却暗含看热闹的心思。
四周投来打量的目光,霍汐棠坐着有些不自在,殷华婉轻轻抚住她的手背,她抬眼望去,殷华婉只唇角勾着完美的笑意与身旁席位的夫人聊天。
霍汐棠心里忽感一暖,定国公夫人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子。
就这时,一名宫女手端托盘路过,脚尖像是勾到什么,直直朝霍汐棠扑来,手中的佳肴洒了她一身。
哐当声清脆响亮。
宫女脸色煞白吓得跪地:“还请贵女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殷华婉上前扶住霍汐棠,焦急地问:“三姑娘可受伤了?”
宫宴的膳食都是现做的滚热食物,一半都洒在身上,也不知道有没有烫到娇贵的人。
霍汐棠摇了摇头,“是冷的,没事。”
地面上洒的是粘稠的酒酿糯米圆子。
殷华婉这才放下心。
霍汐棠让那位宫女起身,宫女慌乱歉意道:“离宴席还有一炷香才开始,请贵女随奴婢去换身干净的衣裳罢。”
穿着一身脏衣服也不成体统,霍汐棠颔首答应。
但因今日宫宴不能带侍女入宫,殷华婉不放心正要跟着一块儿去,那名宫女却道:“还请国公夫人放心,奴婢定会安全护送贵人。”
正巧一旁的朝臣夫人也拉着殷华婉有话要说,霍汐棠柔声:“夫人不必担心,我去去便来。”
这可是皇宫,并非街道酒楼,又能出何事?殷华婉想想也放心了,笑说:“去罢,所幸离开宴还有许久,一会儿换身漂亮干净的衣裙便可以见见太子殿下了。”
霍汐棠抿唇笑了笑,被提起未婚夫有点羞涩,转身随那名宫女出了崇华殿。
崇华殿的长廊走道明亮,在宫女的领路下,霍汐棠很快便从长廊消失。
另一边的长廊转角处,太子燕舜大步流星往崇华殿内狂奔,身后的太监李福良脚步匆匆地跟在身后喊:“哎哟!殿下您可慢点儿慢点儿,这宫宴还未开始呢!”
还慢?再慢他便要更晚才能见到他的太子妃了!
舅舅当真是好狠的心呐,找回的亲生女儿是棠棠这件事竟一直在隐瞒他?若非这件事今日在长安散发出来,又被李福良听见传到他耳里,恐怕他至今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想到棠棠如今与他仅隔几步之遥,他整颗心便亢奋到狂跳。
崇华殿值守的内侍看见太子,朝殿内高喝一声:“太子殿下入殿——”
燕舜进了殿内,霎时引起不轻的动静,他的眼神第一时间往定国公府那桌宴席大步行去,却没看见自己最想看的人,有些着急地问:“舅母,棠棠呢?”
少年语气急切,俊脸微红额带浅汗,想是为了赶过来一刻也未停歇。
殷华婉被太子这突然的现身惊到楞了会儿,“三姑娘?她方才被宫女不慎弄污了衣物,带出去换衣裳了。”
燕舜眉心拧成疙瘩,暗恨来的太晚,又追问:“带去哪个宫殿了?是哪个宫女?”
殷华婉摇头:“不知,那宫女没说。”
苦苦思念了四年的姑娘就差那么点能见到,燕舜急躁地险些站不住,若非是在外头,这会他定是要好好治罪那碍事的宫女。
燕舜转身快步出殿,速度快到路过顾月意身旁时,那声娇怯的太子表哥都未曾听清,留下顾月意气得牙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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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带着霍汐棠穿过重重宫墙,一路上行路的宫人纷纷向她投来探究的眼色。
霍汐棠初入皇宫,即便昨日临时学了宫规,仍旧有种自己与辉煌的皇城格格不入之感,她只能默默不语跟着那名宫女。
宫女一路同她介绍了不少宫殿,听得霍汐棠腹诽不已,倒是个热心肠的。
“到了,就是这处。换洗的衣物奴婢已事先为贵人备好,贵人进去更换即可,奴婢就在门外候着。”
霍汐棠不疑有他,推开了厚重的雕花门。
殿内昏黄烛火轻悠,隐浮暗香,红木架子上正摆放着一套女子的衣裙,她走过去掌心轻轻抚摸。
倒是巧了,她正好也喜欢绯红色。
霍汐棠手捧衣裙,朝里面的落地屏风行去。
这间宫殿实在昏暗,烛光微弱,走到里处更是隐秘幽深,这使她忽然想起,当初先生离开后,他曾住过的客房,也变得那样幽暗,神秘。
皎洁的月色堪堪从窗口缝隙投入,衬得她身上肌肤光滑如雪,白得晃眼。霍汐棠缓缓褪下被弄污的衣裙,鹅黄心衣将饱满裹得严实,玲珑曲线一览无余。
忽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霍汐棠连忙停住拾起衣服的举动,可方才那动静又在她停下后也跟着荡然无存。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想必是她多疑了,这里又怎会有人?
霍汐棠快速换好衣裙,正想要退出内殿,才提步跨出,临窗处又传来了一声响。
这次并非窸窸窣窣声,而是明显的研磨声响。
难不成是有人在这里书写?
霍汐棠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朝传出声音的那处看去。
没了巨大的落地锦绣屏风的遮挡,临窗处落下一抹清冷的月色,如轻纱烟云笼罩,男人一袭玄色绣金龙袍端坐于书案后,墨发金冠,眉目如画。
朦胧月色更映得他容颜俊美得夺人心魂。
霍汐棠的心口仿佛有顺瞬间停止了跳动。
若非她做梦,又岂会在此处看见先生?
此时坐在那书案后,微低垂着脸正在执笔书写的男人,不是她的启蒙先生,又是谁?
霍汐棠眼睫轻颤,恍若呆滞无法动弹。
男人云淡风轻地边批阅奏折,边轻声说:“再等会儿,这是最后一本了。”
他语调清浅,面色从容自然。
不过片刻,他极快地将手中的奏折处理完毕,将朱笔放下后,这才抬起头看霍汐棠,狭长的眸里含着淡笑:“怎么,有些日子没见着先生,这便不认识了?”
燕湛站起身,暗沉的玄色长袍将他的邪气矜贵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慢条斯理走过来,眉眼衔笑抬手摸了下自己的侧脸:“今早才照过镜子了,这张脸全天下应当还找不出第二张更出色的。”
又怎会半月未见便不认识?
霍汐棠回过神,吓得贝齿都在轻颤:“先,先生为何在此……”
此处可是长安皇宫,还是宫内的寝殿,先生怎会如此自如的坐在这里?
燕湛嗯了声,低沉的尾音拖的绵长,富有磁性:“大抵是恢复了记忆,忽然发现自己是大昭皇帝?”
皇帝?
霍汐棠登时吓得慌乱,身体不稳狂退几步,更毫无意识地往落地屏风后倾倒。
燕湛眼疾手快抓住她纤细的手腕。
以这个趔趄,二人距离极快拉近。
燕湛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低声数落她:“怎么就半个月未见,你连路都不会走了。”
小姑娘吓得惊魂未定的模样,倒是可爱得叫他心神发颤,只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爱抚。
可同时又有另一道声音在告诫他。
燕君衡,再忍忍,你会吓坏她的。
“先生,我,我我……”霍汐棠吓得口舌打结,谁来告诉她,为何这种荒唐的事竟会发生在她身上?
先生又怎会是当今陛下?
陛下可是太子殿下的兄长……
并且看样子先生并未忘记当初在霍家的日子,那么他们霍家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况且,况且……就连她的爹娘都不知道,她曾跟先生竟发生过那些难以启齿的事。
她竟做出这样大逆不道,品性败坏一事?
当初先生忽然在霍家消失,她派人在扬州寻了许久,可先生就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他是谁都好,为何偏偏是皇帝。
霍汐棠慌乱得手足无措,当初与先生相处时的那些过界行为,一遍一遍地在她脑海内回放。
“你什么?”
男人近在咫尺的声音,一下将霍汐棠拉回现实。
先生的大掌按在她的腰后,她整个身躯都被他牢牢拢在怀里,这实在是不像话。
霍汐棠后退几步,拉开与燕湛的距离,低垂着脸道:“是我失礼冒犯了陛下,望陛下恕罪。”
她这样极快接受了这件事,又极快地与他拉开距离,倒叫燕湛略为讶异。
他本以为,当初在霍府的那番相处,会使他在这小姑娘心里留下不同寻常的位置。
她必定会依赖他,信任他才对。
为何一切与上辈子相同,她对他又疏离了起来。
燕湛垂下的右手指尖轻轻敲打衣袍,指腹摩挲衣料上的绣金龙纹,彰显他帝王的身份正穿在身上,神色已不复以往的清雅淡然。
“恕罪。”他细品这二字,颀长的身躯前倾,压迫感更是随之覆来,他脸上虽说带着笑容,可那笑意真不见得有多温和。
“那好,同朕说一说,你何罪之有?”
霍汐棠的心口剧烈跳动。
霍府荒唐的教学一事,及每晚相处的场景,与先生拥有的共同秘密,和先生的一次次亲密接触,又怎能算没罪?
她罪在与太子殿下许下婚事后,竟还敢拿当今陛下做实验?
她罪在曾恬不知耻地伏在陛下的怀里。
“我……”霍汐棠害怕地眼睫轻轻颤抖,眼尾洇红,就连脚后跟抵在了落地屏风都丝毫未察觉。
她的背脊贴在屏风后,紧紧咬唇不语。
若是她承认有罪,那陛下恐会顺势追究,罪责极有可能牵连霍府,可若是说无罪,她方才的话都已经说了出去。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燕湛却轻笑一声:“你怎会有罪?若是当真有罪,朕也应当与你一同受罚。”
霍汐棠缓缓抬头:“陛下说的何意?”
他怎会有罪呢,都是她霍家胆大包天,竟敢让当今陛下做启蒙先生,教导她与太子成婚后如何相处。
燕湛慢慢靠近,每走一步,那浓郁的龙涎香便好像隐形的浓雾将她牢牢缠住,挣脱不开。
他停至霍汐棠面前不足一步距离停下,嗓音低哑:“你忘了,你同朕之间的秘密?”
秘密。
霍汐棠脸上的血色缓缓褪去。
燕湛声音轻轻,如缥缈烟云:“朕如今身上还有那求欢散的余毒,今日便是半月毒发的日子,朕的好学生,莫是想要赖账不成?”
“我,我不是,陛下……”
他忽然提起这件事,霍汐棠这才记起来还有这茬,求欢散的药效已通过别的方式,那日便转到陛下的体内了。
只要一想起当初是如何转移的毒。
她的心脏就犹如爆裂般要跳了出来。
燕湛又笑说:“这毒进入过朕学生的体内,朕又采取了别的方法帮助学生脱离苦海,恐怕没人比朕的学生更懂求欢散的滋味了罢。”
霍汐棠浑身凝滞。
灵泉寺之后,她觉得自己好似就是在那日长大了许多,知道了何为敦伦,知道了有些事是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做的,更知道,她不该与未婚夫君的兄长发生这样的事。
她的呼吸好似都在颤抖。
身前是男人挺壮的躯体,身后是坚.硬的落地屏风,这样亲昵的接触,这样不该存在的关系,顿时让她羞得无地自容。
就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道少年的嗓音。
“太子妃可在里面?”
宫女回话:“回禀太子殿下,顾三姑娘正在殿内更换衣物。”
“那好,孤就在这等她。”
李福良小声道:“殿下,哪有郎君在外头等小娘子换衣裳的?”
燕舜不当一回事,摆摆手让李福良退后,他忽然抬头,看清了这是哪间寝殿,语气不悦:“这不是皇兄平时休憩的承熙殿?”
他容颜大怒:“太子妃怎会在这间寝殿换衣物?好你个大胆的奴才!你是不是居心不良?”
宫女忙不迭跪地:“殿下恕罪,奴婢也是新进宫的,奴婢不知这是陛下的寝殿,奴婢知错,请殿下饶命!”
太子年轻气盛,性情较急躁,李福良上前劝说:“殿下不必着急,这是陛下平时懒得回紫宸宫才偶尔休憩的寝殿,平时都不会来的。”
燕舜心里总有些不安,他实在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棠棠,可也不想就这样阁着一扇门说话。
他拉过那名宫女,“你在外面通传一下,就说孤在殿外等她。”
那宫女岂敢不从?忙毕恭毕敬地朝里传了声:“顾姑娘,太子殿下说他会在殿外等您出来。”
霍汐棠身形纤瘦,落地屏风后,高大挺拔的男人轻而易举将她覆于身前。
门外是她的未婚夫君,而她却在殿内与未婚夫君的哥哥,她曾经的启蒙先生,讨论求欢之事。
霍汐棠掌心按在燕湛身前,防止他再靠近,“陛下,我该出去了。”
燕湛也没打算再逼近,他只是想看好好看看她罢了,整整半个月未见,实在想念得紧,可他所有的想念皆要暂时压下,不能叫这小姑娘看出什么。
他语调有些温柔:“也好,是该出去了。”
霍汐棠眸如水波:“陛下身上……”方才挨得那样近,她好似感觉到他的呼吸都灼热了些,那求欢散有多磨人,她不是不知。
燕湛道:“无碍。”
他犹如当初在霍府时那般,如同长辈爱怜地摸了摸霍汐棠的发顶,“出去罢,太子还在门外等你。”
又怎会无碍,他现在分明很不正常,一直在克制隐忍,想起当初折磨自己的那种意动,霍汐棠如切身体验,焦急涌上心尖,就在她正想问他还好吗时。
殿外又传来宫女的声音:“顾姑娘,太子殿下担心您在里头出事了,吩咐奴婢进来看看您。”
燕湛眸中狠戾一闪而过。
若是那宫女进来看到她和陛下在此该如何是好,霍汐棠心跳如雷,有种好像要被撞破奸.情的感觉,咬紧后槽牙就提起裙裾拔腿要出去。
她听见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朕是有些难受。”
他后悔了。
他还是想将她留下,只要一想到出了这扇门,她知道燕舜是她幼时相处过两年的小情郎,会不顾一切奔入燕舜的怀中,他便无法再维持冷静。
他多难才盼到重来一次,又怎能重蹈前世覆辙,眼睁睁看着她再次选择燕舜。
霍汐棠转身离开的步伐一顿。
对先生的愧疚感,痛苦纠结在心尖纷乱跳跃,她知道她不该迟疑,她应该马上出去,门外就是她未来的夫君。
可她怎么忍心。
先生当初是为了救她才中了这求欢散。
她若现在转身,便是选择帮助先生。
霍汐棠犹豫不决,此时,厚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宫女提着宫灯进入,她身后显然还跟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
透过门缝,她能看见那男人身着太子服饰。
太子正在门口,只要门再推开一些,他便能看见她和陛下……
霍汐棠一咬牙,还是狠心地当做没听见那句话,快速跑了出去。
燕湛站在暗处,望着她慌乱离开的背影,唇角的笑意逐渐冰冷。
**
夜色寂寂,殿门被缓缓推开。
燕舜站在殿外,一双晶亮黝黑的眼直勾勾望着从殿内袅袅婷婷走出的霍汐棠。
整整四年未见,他想过无数次重逢的画面,或是新婚之夜,或是他得空了去扬州寻她,亦或是其他。
曾无数次的遐想,皆在这一刻彻底落实。
他总算见到他思念了那么久的人。
“棠棠。”燕舜朝前一步,黑眸幽深含情。
霍汐棠出来时心神不宁,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方才陛下的那句话,他说他很难受,可她却还是抛他出来了……
忽然这声棠棠,令霍汐棠抽回混乱的心绪,她抬起头循声望去。
六角宫灯高悬,少年立于廊下,君逸傲然。
这张俊朗的面容,仿佛在记忆深处有熟悉的模样。
见她面容怔怔似在回想,又黛眉紧蹙的模样,燕舜担心她不记得他了,又唤了声:“棠棠,你不记得我了?”
他语气带着小心翼翼,有些委屈。
她怎么能不记得他?她该跟他一样,想念他四年才对。
少年的一声声棠棠,将霍汐棠尘封许久的记忆给带了出来:“岸哥哥?”
她还未从先生是皇帝的惊愕中消化过来,谁能想到她推开门看到的未婚夫君竟是自己幼时的玩伴?怎会如此?!
霍汐棠脸色苍白,被接二连三的冲击,吓得有些魂不守舍。
燕舜满心满眼都是他心尖上的小姑娘,控制不住靠近了些,嗓音温柔:“棠棠,我实现承诺了。”
霍汐棠抬眸,“什么承诺?”
“娶你。”
殿内,燕湛坐在书案后,骨节如玉的手指优雅从容地缓缓研磨,顷刻间砚台上的黑墨搅成一团,如他眼底的眸色那般浓稠。
少女的声音软软侬侬:“我没想到岸哥哥就是太子殿下……”
少年扬唇笑她:“现在知道了,可开心?我只是想给棠棠一个惊喜,望棠棠莫要与岸哥哥计较。”
他身受重伤失去记忆在霍府休养的那两年,起初很是厌烦棠棠来接近她。
他当时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不知自己是何人,是否被家人抛弃,陷入自我痛苦迷茫时,是那个小姑娘总是一次次闯入他的生命之中。
她总是笑着说,哥哥不记得了没关系,你就当霍府是自己的家,也可以当棠棠的哥哥。
“哥哥是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嗯——棠棠在湖岸边捡回的哥哥,那就给你取名岸哥哥,哥哥可喜欢?”
那时他将脸撇了过去,不愿搭理这个被家人娇宠幸福环绕的小姑娘,他不屑她的怜悯同情。
他多番冷眼相待,本以为她会放弃,可她仍然不厌其烦地接近他,一次次在他耳边劝他好好养伤。
岸哥哥。
小姑娘离开后,他轻轻念着这三个字。
他觉得他是喜欢的。
更喜欢从小姑娘口中念出这个称呼。
霍汐棠轻咬红唇,有些不知如何接话,岸哥哥是她幼时的好友,也是她亲自救回来的人,来到长安,本以为要面对一个她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没料到会是旧友,对她来说当然是很大的惊喜,她应该开心的。
可,前提是她与陛下没有发生那些事。
燕舜久久没有等到霍汐棠的答话,心里有些不满。这次的重逢好像与他所想不同,好似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难不成是棠棠不喜欢他了?
燕舜眉宇拢上的烦躁,俊脸在灯光下逐渐暗沉。
站在一旁看着的李福良心知这是太子不悦的征兆,忙拉过太子说话:“殿下,您与顾姑娘四年未见,小姑娘家本就害羞,您突然给她这样的惊喜,她一时不知做如何反应是对的,凡事要慢慢来。”
不可急躁。
可他伺候的这位太子殿下自小便是天之骄子,独得帝后之宠,生性冷傲不羁,是个急性子,即使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也不知何为忍耐。
燕舜顿时大悟,遂对霍汐棠道:“不说了,宫宴快开始了。”
霍汐棠颔首,与他一同离去。
脚步声渐渐从长廊消失,寝殿大门被推开。
宫女看向从门槛处走出来的男人,吓得跪地:“陛下饶命,奴婢也不知太子殿下会忽然找来。”
燕湛眼神望向远处一对登对的少男少女身上,眼底的狠戾愈发幽深,半晌后淡声道:“去把李拾勤喊来。”
李福良在前头躬腰提宫灯,燕舜垂下的右手往外一摆,李福良心领神会,十分知趣地往前大步走,有意拉开距离,好给燕舜机会。
“棠棠。”
“嗯?”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燕舜说:“我没想到你竟是我舅父的女儿,若是我早点认出来,也不会让你与舅父分开这些年。”
更令燕舜心动的是,没想到他和棠棠的缘分竟是早已种下。
霍汐棠垂下长睫,“殿下,我觉得霍家挺好的。”
燕舜倒也不是觉得霍家不好,只是,她若能早点来长安,在他身旁自是更好,加之有了这层身世,母后也不会嫌弃棠棠是商贾之女出身。
燕舜心情愉悦至极笑了几声,见她有些沉闷,他便如往常一般逗她。
二人一路从廊下行走。
此时一名内侍领着一众新进宫的宫女从此路过。
站在一堆宫女中的霍湘菲,注意力被不远处少年的笑声吸引了过去。
待看清廊下那对少男少女,她瞳仁微颤。
怎会是霍汐棠和岸哥哥?
霍湘菲僵在原地,再也一步无法动弹,她身后的宫女也因她停下来的动作被绊了下,低声骂:“傻站着作甚?”
前头领路的内侍听到动静,冷脸走来看见霍想菲傻傻的站在原地,又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当即怒斥:“看什么看?太子殿下那是你个奴婢能肖想吗?”
太子殿下?霍湘菲目瞪口呆。
半个月前,她一家人在扬州被父亲的债务逼得无路可去,在躲债时,她无意上了一辆去往长安的马车,阴差阳错被卖进宫里来。
她霍湘菲从富商小姐沦为宫廷婢女,这其中最大的罪人不就是霍汐棠?
可老天尤其不公!
霍汐棠凭什么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到这一切?就连本以为嫁进皇宫会受委屈,这唯一让她觉得舒心之处,也在看到太子殿下是岸哥哥的那一刻彻底崩塌。
她如何不知。
太子有多喜欢霍汐棠。
那太监见霍湘菲还傻楞着,用力推搡,骂道:“看什么看,快走,不要耽误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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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华殿内,见霍汐棠和太子殿下一同入殿,众人的目光霎时间都纷纷投来,有早已知晓霍汐棠身份的,也有对她很是陌生,正在猜测是什么人的。
燕舜丝毫不避讳众人的眼光,将霍汐棠送至定国公府的席位,看着她入座后,柔声道:“棠棠,等晚宴散了后,等我。”
他站着身形很高,霍汐棠只能扬起脸看他。
殿内的灯光照入她的脸庞,眼底熠熠生辉,但见少男少女相视对笑,画面美不胜收。
而这幅极美的画面也被入殿的当今天子收入眼底。
正要喝唱的内侍见到天子脸色阴沉,吓得那声“陛下到——”都给咽了进去。
霍汐棠抿唇,笑容甜软:“嗯。殿下快入座吧。”
燕舜恋恋不舍,是一刻都不想跟她分开,就连回自己席位的动作都是倒退着几步,这诙谐的画面叫周围的人忍俊不禁。
众人何曾见过那样傲气的太子殿下有如此一面?
顾月意更是气得都快扯破了裙裾,对自己的姐姐咬牙低语:“阿姐,你看!我就说那霍汐棠早就跟太子表哥勾搭到一块儿去了!那日还在跟我装糊涂!”
顾月蕊无奈摇头,“阿意,你有何立场生气?三妹妹她可是圣旨亲封的太子妃。”
顾月意自然知道,可她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她自小便心慕太子表哥,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太子表哥做妻子,她从小便费劲心思去讨太后姑母的欢心。
可谁能料到,太子表哥失踪两年回来,对她的态度更是恶劣了,甚至为了得到这圣旨赐婚,还磨了太后姑母许久!
殿内的交头接耳皆在“陛下驾到——太后娘娘驾到——”而戛然而止。
霍汐棠心口猛然漏了一拍,也同其他人一样恭敬地朝那处看去。
但见来人身形挺拔俊秀,一身玄色龙袍玉带束腰,行动间煊赫耀眼,凛如高山,容颜倾世,气质卓然独绝,光是站在那,便带给人无尽的压迫感,帝王之气浑然天成。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不得不承认,原来一切不是梦境,先生真的是当今陛下。
天子身后走来的是雍容华贵的顾太后。
待陛下与太后入座后,宴会便在天子的命令下正式开宴。
歌舞升平,长袖轻曳,古琴涔涔,美酒如云。
宴会正热闹着,顾太后目光慈爱地看向霍汐棠:“听闻哀家那失散十几年的侄女归家了,来,上前来让哀家好好看一眼。”
顾太后说了这句话后,殿内一些不知情的人这才得知霍汐棠真实的身份。
看来顾太后是想趁此将这定国公嫡女的身份落实。
殷华婉按了按霍汐棠的手背,“莫怕,去罢,太后娘娘也是三姑娘的姑母。”
霍汐棠朝她点头,朝台上走去。
她低垂着头,行动高雅展现宫廷礼仪,叫人难以挑出一分错处。
顾太后微微诧异,似没料到从小在扬州商户家里长大的丫头不过一日时间,便能将宫廷礼仪学到这个份上,仪态落落大方,娴雅不迫。
顾太后掩藏住眼底复杂的情绪,温和地打量了霍汐棠片刻,待说了几句场面话后,牵过她的手背对坐在宝座上的男人说道:“陛下,这便是你当初下旨赐婚的太子妃。”
燕湛掀起眼睑,指尖轻轻敲打宝座旁的龙首,温声道:“很面善,是个灵秀的小姑娘。”
天子话音刚落,殿内众人震惊不已,但因陛下从未在公开场合对任何女子有过夸赞,谁也没料到陛下竟会当众夸一个小姑娘?
一些很早就盯上皇后之位的贵女,不由带着警惕地眼神看霍汐棠。
霍汐棠始终低垂着脸不敢看天子,“多谢陛下称赞。”
燕舜坐的位置离太后比较近,一副引以为荣,笑道:“皇兄说的极是,棠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他压低了声音,只有天子与太后霍汐棠三人能听见。
太后嗔他一眼:“整日没点正行。”
霍汐棠因他的直言夸赞,耳尖羞起了绯色,一直垂脸抿唇笑。
燕湛眸色渐深,眸光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
酒过三巡,宴席散了后,皇帝太后离场。
燕舜本想邀霍汐棠前往御花园游逛,有些话想说,正巧顾显过来,对燕舜行礼,道:“太子殿下,天色不早,臣要送舍妹归家了。”
燕舜问:“这么急么?晚点再回也不迟罢。”
对太子的挽留,顾显极其不快,皱眉道:“太子殿下——”
燕舜最讨厌顾显总对他板着脸,摆摆手:“罢了,总归今后也有的是机会。”
他瞥了顾显一眼,有意做出一副与霍汐棠亲密的样子,笑道:“棠棠,明日我会去国公府找你的。”
顾显又算什么东西?在这充当棠棠的长辈,不过是个半途冒出来的便宜哥哥罢了。
当初在霍家时,霍致对他的态度不知有多温和,况且对棠棠来说,他与她幼时的情分,自然比顾显要强的多。
霍汐棠点头,“好。”
燕舜大喜,平时没好脸色的他也在今晚露出了许多笑容。
顾显看向燕舜的眼神愈发冷漠,又冷声催促霍汐棠。
兄妹二人出了崇华殿,没见到顾月蕊姐妹和殷华婉,霍汐棠疑惑:“顾大人,夫人她们人呢?”
顾显道:“她们乘了另一辆马车先回去了,我单独送你。”
不多时,一辆轿辇缓缓行驶过来,顾显下巴朝那努了努:“上去罢。”
霍汐棠坐进了轿辇内,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停了下来,顾显从车外掀起帘子,面色有些不自然,好似做了什么痛苦的决定。
“下来,有人想要见你。”
霍汐棠下了轿子,只见不远处正停了一辆轿辇。
即使她从未见过,可那象征着帝王的明黄色,她如何也不会认错。
她眸里含着复杂的困惑看向顾显。
顾显紧咬后槽牙,眼神心虚地挪开,刻意不去看她。
“陛下等你许久了。”
第24章 疼吗
夜幕如烟沙轻笼, 悄然寂静,晚风过宫墙掠起枝叶沙沙,月光洒落至青石板地, 光华流连。
那顶彰显着九五之尊的御辇,正格格不入地停至幽暗之处, 仅仅零星几个禁军看守四周。
一个面无白须的内侍朝霍汐棠走来。
李拾勤躬身,毕恭毕敬道:“霍姑娘, 还请上去罢, 莫叫陛下等久了。”
那可是皇帝的御辇, 她岂能上去?霍汐棠有些拿不定主意, 求救的眼神只能投向将她带来此处的顾显。
顾显容色紧绷,僵硬说:“不怕, 没人会看见的。”虽说此处仅仅几个禁军把守, 实则四周早已被天子的暗卫包围了。
那个男人, 又岂会做出任何能让人抓到他把柄的事?他永远只会将掌控权握在自己的手中, 只要他想, 没什么不可以, 即便他现在十分不成体统的让未来的太子妃深夜进入他的御辇。
霍汐棠万分茫然无措。
那顶御辇在夜色下好似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犹如恢复到帝王身份的先生那般,令人望而生畏, 虽说先生一如既往对她温柔随和,可其中细细的变化,还是令她敏感地察觉到,先生有些变了。
眼前这位内侍还一直躬着身子,大有她不进去, 便一直躬身到天亮的势头……
霍汐棠别无他法,只能缓缓朝那处行去。
她掀起车帘探入, 一股浓郁的龙涎香便扑面袭来,这是不久前她便已近距离闻过的味道。
御辇内极其大,正中心放着一张黄花梨矮案,案几上一壶升腾白雾的热茶,几卷整洁的书册及朱笔,摆放的整整齐齐,鎏金镂空鹤纹香炉溢出淡薄的熏香,漂浮不定。
年轻帝王身姿懒散地躺在软榻上,右手手肘支撑住侧脸,斜斜地倚靠阖眼而卧,颀长的身躯便已轻易地将整张软榻占的严严实实。
而此刻,他仅仅穿了件宽松的暗绯色丝绸寝衣,光滑的布料柔顺服帖在躯体,勾勒出不凡的身形,这幅衣衫不整的姿态,容色尽显风流魅惑,秾丽且诡异。
燕湛轻缓启唇:“来了。”
霍汐棠心跳加快,跪在铺满了毛毯的地上行礼,“参见陛下。”
他缓缓撩起眼皮看她,情绪不明:“起来,坐到朕身旁。”
霍汐棠嗓音都在轻颤,“陛下,这恐怕于理不合。”她如今的身份怎能与当今天子同坐?并还如此亲密坐在他身旁?
燕湛仍旧维持着儒雅风度,淡笑一声:“作为先生,想要近一些看看自己的学生也不可?朕可还记得当初你有多爱亲近朕的。”
“需要朕一件件帮你列出来吗?”
霍汐棠紧咬红唇。
她自然记得,每一晚的相处,从起先的不敢接近,到后来能接触先生后,她甚至已完全毫无意识地与他越靠越近。
便因如此,她才和陛下做了许多过界的事。
但如今的身份,却不允许她再这样逾矩了。
霍汐棠语调委屈:“陛下从前不是这样的。”
燕湛轻喔了一声:“朕从前是怎样的?”
霍汐棠陷入了回忆中,“陛下为人温润而泽,气度清风朗月,从不会逼迫我,也是我心里最为敬仰的人。”
燕湛眸光渐深,微微垂下骤显的恶劣。
错了,傻姑娘眼中的这个人才不是真正的他。
若换做是真正的他,恐怕早就把这不听话的小姑娘按揉在怀里狠狠地疼爱一番了,他会将她逼出泪水,让她不得不点头,不得不与他靠近。
到底是重来了一次,相识的路线变了,也叫她对他的感觉与上辈子不同,他竟是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看他时,对长辈的敬重。
有多好笑。
燕湛支撑在脸颊边的手指轻轻敲打了半晌,才用十分温和的语气问:“朕有逼迫你么?”
霍汐棠怔愣,仔细回想一下,好像还真的没有?他只说让她起来,不必跪了。
看她顿悟后,懊恼无措时水眸流转的灵动神色,燕湛忍俊不禁,“你若再不起身,朕便亲自来扶你了。”
霍汐棠听了这话,哪敢再跪,连忙就站了起来,可她从上来起便一直维持紧张的心绪,一时竟忘了这是在御辇内,因猛地起身,头顶冷不丁撞上了车顶。
“嘭——”的响亮一声,着实不轻。
燕湛脸色霎变。
**
御辇外,四周看守的几个禁军早已退远了些距离,李拾勤揣袖抬头看了眼夜空,正这时嘭的一声从御辇内传了出来,他瞪大了眼睛望过去,紧接着很快响起少女呜呜咽咽的哭声。
李拾勤面色古怪,不由腹诽。
发出这样大的声响,又哭了起来,莫不是陛下欺负人家小姑娘了罢?
思及此,李拾勤小心翼翼地觑了眼站在身旁如雕像般不动弹的顾显,尴尬一笑:“呵呵,今晚的月亮可真圆,是吧,顾指挥使?”
顾显眉宇拧成一团,默不做声。
到底是一条贼船上的,顾显更是陛下的近臣,李拾勤还是打算安抚他:“顾指挥使莫担心,陛下从未如此这样将一个姑娘放在眼里,这也是令妹的造化。”
顾显冷笑:“造化么?”
若是早知道霍汐棠是他的妹妹,当初灵泉寺那回,他即便是冒着会死的危险,也不会让陛下接近他的妹妹。
可一切都太迟了。
他也实在不懂,自幼在扬州为生的妹妹,究竟是何时招惹上了当今陛下,竟让陛下这样看重,看重到即便已被指婚为太子妃,仍然不在意。
好似他的妹妹,早已成了陛下的囊中之物。
车厢内,燕湛宽大的掌心在霍汐棠的发顶轻抚按揉,长眉紧紧皱着:“如何,还疼吗”
霍汐棠眼角还衔着泪水,抽抽噎噎了一声:“不疼了,陛下,我自己来就好。”
燕湛并未停止动作。
他即使坐着也比霍汐棠高出一大截,垂眸就能看清她的发顶。
乌黑顺滑的墨发,微微能从发缝中看到一些红痕。这姑娘的肤质能有多娇嫩,恐怕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燕湛从矮案的屉子里抽出一瓶疮伤油,他将精华药油倒在掌心,摩挲几下便一点点地涂抹到她被撞红的头顶。
那疮伤油有种清凉感,上了头顶后,伤口的滚烫和药的凉意相冲,霍汐棠下意识嘶了一声。
“疼吗?”他问。
她摇摇头:“不疼,就是有些凉。”
燕湛嗯了声:“这是成太医研制的去淤药油,擦上伤口是丝毫没有疼痛感的。”
霍汐棠楞了会,小声嘀咕:“那先生还问我。”
她无意识又回到了当初在扬州霍府的状态,小小埋怨了下一本正经在逗她的先生。
燕湛轻轻笑,胸腔微振,龙涎香浓烈的气息萦绕在她鼻息间。
他松松垮垮的暗绯寝衣也随同他的动作敞开了些,开口使那胸膛肌肤袒露出来不少,他肤色呈白皙与麦色之间,是最健康的肤色,那紧实的胸肌恍然间吓得霍汐棠一时忘了如何动弹。
她不慎又多看了两眼,眼见方才还较为正常的肤色,逐渐泛红,似升腾着隐隐热气,那抹红极快铺盖全身,就连锁骨处都是红润一片。
“为何陛下身上的肌肤会突然这样通红?”
方才进御辇,她没敢正眼直视陛下,又因撞伤了头顶,便被他拉过来检查伤口这才近距离,若非是衣襟口不慎开了些,她还未察觉到不对。
燕湛轻描淡写道:“是求欢散的药效复发了。”
霍汐棠几乎呆滞住,傻傻地问:“那该怎么办?”
他垂眸看她一眼。
她的长睫如蝶翼般细微颤动,那湿漉漉的水眸满是担忧,竟敢问一个此刻十分危险的男人该怎么办,可真是个心思纯净的姑娘。
药上好了后,燕湛又继续漫不经心地躺回了原先的位置,淡淡道:“忍忍便过去了。”
当初灵泉寺那回,那求欢散还是在霍汐棠身上,她自然知道那药能有多磨人,她当时只觉得自己难受地简直要死去了,如今他竟这样轻飘飘地说忍忍便过去,她如何能信?
霍汐棠眸色落在他露出的泛红锁骨上,单薄的暗绯色丝绸寝衣将他健壮的身形完全展现,她顺着往下看,楞了须臾,桃花眼逐渐睁大:“陛下,您身上是不是有东西没有取下来?”
燕湛眉梢一动,顺着她的话看过去。
一瞬间那张淡然的脸色也因眼前的画面变幻多姿,顿了片刻,他摇头无奈地笑,这东西若是取下来,他今后还如何给这傻丫头幸福?
燕湛只能顺着她的话,“这个不能取。”
“是因求欢散引起的。”
怎么又是因为那药引起的?霍汐棠心里头浮升起的罪恶感简直要将她淹没了,她有些伤心的将脑袋埋进胸前,低头闷闷地问:“那要怎么办?”
眼看着她差不多将整张脸都要埋进去了,圆鼓鼓的脑袋上簪的流苏步摇随着不安的动作摇曳生姿,微微露出的粉嫩耳尖又美又悄,不由让他遐想那张藏起来的娇颜,此刻该是如何的勾他心魂。
燕湛喉结滚动,墨眸幽沉直勾勾看着她:“你坐在这里陪一陪朕,朕稍微缓缓。”
他的嗓音愈发的缠绵,蛊惑,听得人面红耳赤。
时间缓缓流逝。
御辇内,霍汐棠乖巧地坐在角落处,足足与燕湛拉开了最远的距离,她现在就连呼吸都不敢重一息,可耳边那轻微的喘.气,令她实在无法忽略。
当初她分明经历过,明知道有多痛苦,先生是好心救她,才帮她把药转移了过去,才叫她免去苦难,如今先生有难,她竟能装作不知情?
先生三番两次救她于危难,并十分信守承诺帮她保守秘密,先生这样舍己救人,大义凛然,她怎能如此没有良心?
她暗暗在心里痛骂自己,被自己的没良心气到眼圈都红了。
燕湛闭目养神,看似云淡风轻,可只有他知道,那求欢散把他折磨得有多难受,他多么想将她揽入怀中,感受那滑腻似酥的肌肤,体会那销魂蚀骨的滋味。
倘若没有经历过她的美好也就过罢了。
上辈子,他分明与她曾那样亲密无间,细细触碰过她身上每一寸的甜美,又怎能忍耐得住。
可如今这小姑娘不能逼迫,他只能收敛自己的恶劣,让她一步步主动靠近他。
燕湛眼睫微颤,不知想起什么,呼出的气息忽然又重了几分。
这一声声喘.息,听得霍汐棠心里发紧,她在心里与自己斗争了一番,还是没忍住附身过去,嗫嚅问:“陛下,我要怎样做才能帮您?”
燕湛缓缓睁开了眼,眼底早已赤色弥漫。
她水眸如波澄澈,脸颊被他的气息染得酡红。
**
虽未至真正的中秋佳节,但今晚的月亮也是又大又圆,皎洁莹亮的月色如碎银洒落。
顾显自幼习武,耳力较一般人更为灵敏,从方才起他便能清晰听到御辇内传来少女娇柔的哭吟,即使刻意压低,那声却愈发颤人心魂,婉转细碎。
伴随那娇吟,便是男人低醇的轻哄诱宠,一本正经说着会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顾显有些忍无可忍了,拳头更是攥了松,松了攥,良久吐出了一口气。
罢了。
这艘贼船,没陛下的允许,怕是没人能轻易下船。
夜色渐深,过了许久,霍汐棠低着脸从御辇内下来,她脚步匆忙行至顾显面前,一直没敢抬起头,小声道:“我们可以回去了。”
不等顾显的回话,她逃跑似的溜进了车厢。
她急于上车动作极快,经过时,顾显微眯黑眸,敏锐地嗅到她身上沾染的龙涎香气,夜风吹拂,其中隐约夹杂着浓稠的靡气。
这是男人身上东西的味道。
顾显顿时脸色难看至极,在夜晚看来犹如修罗般可怖,把一旁的李拾勤吓得打了个哆嗦。
马车离开后,李拾勤靠近御辇,问道:“陛下,要摆驾回紫宸宫吗?”
良久,御辇内传来低沉嘶哑的嗓音:“回罢。”
李拾勤也不知是不是的错觉,感觉万岁爷突然间心情变得极其好,是罕见的愉悦。
夜正浓,定国公府。
顾显护送霍汐棠至枫云院的入口,霍汐棠点头道谢,转身回房。
“慢着——”
霍汐棠僵硬驻足,“顾大人还有事吗?”若是细细听,便能听见她嗓音的颤意。
顾显皱眉:“你不是说宫宴后有话与我说?”
经提醒,霍汐棠这才想起这件事,可这会儿她还哪有心思提那些?平静的心情早已被接二连三的冲击吓到现在是神魂惧散,无法镇定下来。
“下次吧,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可以吗?顾大人。”小姑娘的声音带着窘迫的祈求,听得顾显心里忽而发软。
他颔首,放她回了房间。
望着霍汐棠慌乱逃离的背影,顾显呢喃,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唤他哥哥?他忽然想起当时去霍府接他妹妹的那天,当日他听到的那声哥哥,唤的却是他人。
霍汐棠进了卧室,依丹和元荷上前来伺候她沐浴,待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桶内后,她这才得以全身放松。
她垂眸,茫然又羞窘地看着自己通红的手掌心,清透的热水顺着她的手腕流至浴桶,溅起浅薄的水花,水滴声仿佛与那摩挲声响重叠,又一次次在她耳旁盘旋。
她的脸颊烧得滚烫,羞也似的将自己通红的掌心往浴桶底下放去用热水使劲地磋,她从未想过能从先生那张禁欲儒雅的脸上,看到那样难为情的模样。
自相识以来,先生给她的感觉向来是云淡风轻,温润如玉,强大到无所不能,好似天底下没有什么能为难到他,无论发生何事他都能轻松摆定。
可就在今晚,她才知道先生也是普通人,他也会有自己解决不了的事,也不是对什么都游刃有余。
那会他的声音甚至都不如以往清润自如,那一声声的粗.喘,磨人,也实在诱人得紧。
掌心的红痕像是怎么都褪不尽,先生他竟直接拿他那件绯色寝衣为她擦干净手中的污脏,边擦边跟她道歉,说他并非有意,只是没想到求欢散的药效竟是那样难捱。
最后他释放在她手中,她慌乱逃离之前,先生又轻飘飘说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他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太子。
她与先生之间又多了个秘密,好像有些不堪。该怎么办。
霍汐棠满脸通红摇头,想将那些画面从自己的脑海中尽数赶出去。
夜里熄灯入睡。
她又一次陷入了梦境之中。
梦中那个身穿暗色寝服的男人,也是这样一次次抓着她的手,不停地爱.抚。
随着每一下的动作,那一声声棠棠都犹如魔音绕梁。
“棠棠,给朕生个孩子罢?”
霍汐棠呼吸急促,骤然惊醒,睁开眼才知是在自己的房间,此时天已然明亮。
依丹拉开了金丝幔帐,传话道:“姑娘,夫人请您现在去前厅一趟。”
霍汐棠嗯了声,待依丹和元荷为她梳妆打扮后,便去了春茂堂前厅。
霍汐棠袅袅婷婷入内,并未四处看,垂眸对主位上的殷华婉盈盈福身。
殷华婉含笑,“三姑娘起来罢。实则今日并非是我找你有事。”
霍汐棠疑惑。
“三姑娘看看,你身后的人是谁?”
霍汐棠缓缓转身,但见少年一身靛蓝蟒袍站在门外,俊美的面容正挂着恣意舒朗的笑容,深深看着她。
“太子殿下?”
“棠棠。”
他按下内心的喜悦,脚底生风般跨入,笑道:“今日卯时我睁开眼时,想到今后能日日看到棠棠便兴奋地再也睡不着了,这便趁着天刚亮就来了一趟国公府。”
殷华婉见霍汐棠脸颊红扑扑,心里触动,不由想起自己少女时期见到心上人时的感觉,垂眸敛下苦涩。
霍汐棠愣了半晌没有回话。
燕舜眯起了黑眸,显然有些不快,“怎么,棠棠是不欢迎我吗?”他是那样的想念她,那么她也该同样想他才对。
霍汐棠有些窘迫,不知如何面对他,只因她心里头压了一块巨石,一整晚她满脑子都是昨晚在御辇内的事。
她可真是个坏姑娘。
怎能做出对不起未婚夫的事?
她没脸见对她这么好的岸哥哥了。
燕舜又追问,他的步步紧逼,让霍汐棠愧疚的同时,更是吓得僵滞。
殷华婉见状帮忙打圆场:“三姑娘兴许是高兴坏了,没想到刚睡醒便能见着殿下。”
她站起身走到燕舜面前,恭敬道:“殿下想必还未用膳罢?一会儿就让三姑娘陪殿下在府内用早膳。”
燕舜这才脸色好转,笑着颔首。
殷华婉很快识趣退出,吩咐下人去备早膳。
**
入了夜空气微凉,紫宸宫烛火昏黄,燕湛一袭墨色长衫随意地坐在御案后批堆积如山的奏折。
案面上有一摞堆得极其高的折子已被挤到一旁,眼见摇摇欲坠,李拾勤眼疾手快去托了一把,其中一本还是不慎跌落摊开,他捡了起来看清了折子里的内容。
毫不意外,又是催陛下立后的奏折,而上折的人并寻常朝臣,正是陛下的心腹重臣英老国公。
英老国公年事已高,大抵是没两年便要致仕,而目前最令他放心不下的,便是陛下登基已有六载,后宫却尚无后妃。
李拾勤感慨英老国公对陛下的赤胆忠心,不由劝道:“陛下,老国公他也是为了陛下着想,若是陛下早日娶妻立后,便能诞下麟儿延绵子嗣,届时……”
李拾勤欲言又止。
只因如今陛下的帝位因有太子在的缘故,民间少地早已将先帝散发出去的天煞孤星恶言刻入骨髓般坚信,亦认为他的帝位名不正言不顺。
再加之陛下登基六年也尚未繁衍子嗣,就连年仅十八的太子都即将迎娶太子妃,更何况这太子妃还出自定国公府,显然太子已有了定国公府最大的助力。
太子尚且年少,若是比陛下先一步诞下皇家子嗣,恐怕不少朝臣的重心会渐渐偏移太子。
皇帝与太子之间这种以往无人挑出来的尴尬关系,近期显然因为这个腾空冒出来的太子妃而隐隐有了破裂的缝隙。
李拾勤甚至暗中恶意揣测,太子是否就是打着这样的目的,否则怎就那样凑巧,执意要迎娶的太子妃竟是那定国公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
燕湛阖上一本折子搁置一旁,神情慵懒,像是完全不惧如今对他不利的状况,慢悠悠道:“皇后的人选,朕早已定下,但如今不是时候。”
陛下轻飘飘丢下一句震骇的话。
李拾勤瞪大了眼,但因陛下去往扬州之前,但凡提起立后纳妃一事,陛下的态度都极其敷衍,塞给英老国公的话也是,目前只一心扑在朝政上,对臣子说的也是国不稳,何以成家。
可这大昭早在陛下登基两年后便日渐昌盛,何来国不稳的说法,李拾勤一直觉得,定是陛下幼时的经历导致他早已对情爱一事看淡,仇报了后对除了朝政之外的事都无欲无求,才造成如此情况。
没料到去了一趟扬州回来,陛下态度大转变,竟直接说已定下皇后的人选。
李拾勤震惊不已,陛下莫不是真的对那小太子妃上心了?想要走先帝的老路?
此时一道黑影现身寝殿,烛火轻晃,黑衣暗卫跪地回话:“启禀陛下,太子今日一整日都赖在定国公府不愿离去,直至入夜了,霍姑娘才亲自送他离开。”
燕湛凤眸凛冽,眼底映出跳跃的火苗。
第25章 解蛊
次日一早, 定国公顾林寒下朝后回府,府内吴管事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顾林寒听完后面色不虞, 沉声道:“去将三姑娘喊到书房来见我。”
吴管事领命,麻溜地往枫云院的方向行去。
枫云院内, 霍汐棠早晨去向殷华婉请过安后,回到房间屁股还未坐热, 便被喊去了顾林寒的书房。
“三姑娘, 请罢。”
霍汐棠出了枫云院, 顾显却已在院门口等候许久了。
“一起去。”
顾显冷声丢下一句话, 便阔步前行在前头引路。留下一头雾水的霍汐棠,只能跟着吴管事走。
正值入秋之际, 清晨的初秋清爽宜人, 书房内浓郁的水墨香气隐隐浮动。
顾林寒坐在雕山水纹书案后垂头处理公务, 眉间拧成川字, 容色森严冷峻, 常年不苟言笑的模样, 顾显简直与他有七分相似。
看到兄妹二人一同来了,顾林寒诧异问顾显:“你来做什么?”
顾显淡声道:“路过。顺便来看看父亲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不知是不是霍汐棠的错觉,即使顾显从小在定国公府长大, 但顾林寒对自己儿子的态度也不见得有多温和。
这二人的说话方式比起父子,更像是上峰与下属,尤其她自幼生在一个温馨的家庭里,见过自己爹爹与兄长那斗嘴起来如同兄弟似的相处,更能察觉到明显的不同。
顾林寒沉吟一声, 便让霍汐棠上前,僵硬地问:“你回国公府也有些日子了, 过的可还习惯?”
霍汐棠垂眸,乖顺答话:“习惯了。”
顾林寒唇线紧抿,又沉声道:“我看不见得。”
“倘若你当真习惯,就该知道你现在身处长安,并非是那民风开放的扬州,况且我定国公府是世家大族,最是看重礼义廉耻,尤其身为闺阁女子更要凡事懂得注意分寸,进退有度才可。”
霍汐棠手指攥紧裙裾,抬眸看向顾林寒,轻声问:“国公爷的意思,我不太明白,还请直言。”
顾林寒坐着,仰起头看她:“昨日太子是不是在国公府留了整日,夜里才回去的?虽说你二人已是未婚夫妻,但未婚男女私下无人时绝不可独处,你竟还缠着殿下陪你在府里一整日没有离开,殿下如今正是在学习处理朝政的关键时刻,不可有闲杂事件引他分心,我顾林寒的女儿也万不能做那等妖媚惑主之人。”
他一席话说的实在难听得紧,顾显听得心里不舒服,没忍住喊了声:“父亲!”
顾林寒横眉扫了过去:“闭嘴,现在没你说话的份。”
顾显握紧拳头,紧紧抿唇不语。
垂下的眼眸微微朝霍汐棠的方向看去,就见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尾泛着洇红,倔强又可怜。
霍汐棠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才使自己鼻尖涌上的酸涩能有所缓和。
自打她回了定国公府起,她这个生父就对她不闻不问,每日除了偶尔用晚膳时能碰上之外,其余时候对待她都犹如陌生人。
方才来的路上她还腹诽为何今日好端端叫她去书房谈话,甚至还侥幸地想着,兴许他是想要弥补失去的父女之情,会好好对待她的。
原来一切都只是她想的太美好了。
也并不是每个人都配做父亲。
书房内气氛凝结起来。
顾林寒不知是察觉到自己方才话说的太重还是其他,也微微缓了些语气,温声道:“从今日起,你与殿下的相处定要适当保持距离,切记私下莫要做任何出格的事。”
霍汐棠轻咬红唇,水眸凝视他:“那若是殿下想要与我亲近呢?”
这句话听在顾林寒耳里却成了另一层意思,他皱眉说:“他若想与你亲近,你便依了?霍跃一个祖上世代行商的粗人就是这样教导你的?把好好的姑娘教得如此放浪形骸,不懂男女之别!”
霍汐棠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口被狠狠地捅了下,疼得厉害。
她眼眶湿润,声音听似娇娇柔柔,但说出口的话却强劲有力:“你比不上我爹爹,更没有资格这样指责他!”
这句话刚落,顾显下意识地抬眸看向顾林寒,果真见他脸色更加铁青,显然怒火中烧一触即发,被自己的亲生女儿直言说比不上养父,这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杀伤力无疑是极其大的。
顾林寒蹭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霍汐棠红着眼看他:“我说你没资格……”
顾显急忙上前打断,道:“父亲,关于上个月民间多名女子失踪一案目前有些进展了,儿子正想与父亲商讨。”
顾林寒视顾显如空气般,从书案后走出来,挺拔的身影极具压迫感站在霍汐棠面前,冷冷地审视她。
她的长相除了有几分沈从霜的相貌之外,更多的却是遗传了他顾家人的容貌,再认真多看几眼,他也不得不承认,的确与他更较为相似,这便也是当初他选择亲自去霍家接她的真正原因。
他想亲眼看看,这个女儿究竟是不是他的。
如今可以确定,她果真是他顾林寒的女儿,就连那性子,看似柔弱好欺实则遗传了他骨子里的倔意。
他心里渐渐浮起冷意,沉声道:“是吗?我比不上霍跃,可你还不是乖乖跟我回了国公府,我提出要接你回来时,霍跃他有胆子说出一个不字吗?”
自古以来,血缘就是无法切割斩断的,更何况霍汐棠还有圣旨赐婚的缘故,她爹爹一介平民百姓,又有何立场拒绝?
倘若因她而闹起来,或许她阿娘还活着的消息也会被传开,她不想阿娘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的生活因为她被打得一团乱,是以那晚她主动找了爹娘说想要回到国公府的事。
霍汐棠心里疼得直颤。
从小被宠大的姑娘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在霍家时爹娘与哥哥从来都是将她护做掌中宝,就连说话时都担心对她说重了一分,没想到回到了自己本该回来的家,竟是这样的冰冷。
她眼底雾气弥漫,攥紧的拳头,指尖用力到掌心吃痛。
就这时,书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了吴管事的声音:“老爷,陛下来了。”
顾林寒脸色微变,陛下怎会来国公府?这实在来的突然,他道:“还不快请陛下去前厅?”
吴管事声音小心翼翼:“陛下……已经到了书房,现在就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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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门打开,年轻帝王一身玄色长袍负手立在廊下,顾林寒与顾显一同迎了上去。
燕湛长眸从霍汐棠低垂的面容上扫过,面上虽扬着温润笑意,语气森然:“定国公这是正在处理家事?看来朕来的不是时候了。”
顾林寒忙说不敢,又恭敬地请燕湛进入书房,才道:“臣方才与儿女交代了些家事,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
燕湛跨过门槛,从容不迫地走了进去,犹如当自己的皇宫一般神色坦然地坐在了当家的主位上,笑着说:“此次前来是有关上个月女子失踪案一事,舅父呈上来的公文,朕看了眼瞧着有不少疏漏,便想亲自与舅父再好好商讨一番。”
顾林寒惭愧道:“陛下离京不过几月,长安竟在臣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样的重大迷案,臣实在有失陛下看重。方才臣正要与顾显商量对策,不想陛下政务繁忙,却还要因为这点小事亲自驾临寒舍,臣惶恐不已。”
燕湛淡笑颔首。
顾林寒心生忐忑,暗想这笑面虎莫不是又想着什么阴招坑他不成?
燕湛却并未发落他,笑意渐淡的眼神指向一直沉默不语,脑袋都垂到胸前的霍汐棠,问:“顾姑娘垂头丧气的,可是出了何事?”
顾林寒心里咯噔一跳,没想到天子忽然多管闲事起来,只道:“方才臣交代小女一点琐事小事,她略微出神被臣微微训斥了下,小丫头正在闹别扭。一点家事还劳烦陛下挂心,实乃臣之过。”
他话刚落,燕湛面上的笑容愈发寒凉。
虽仍是笑盈盈的,但幽深的眼底早已结了冰霜,莫名渗得人头皮发麻,顾林寒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到底是从个废子凭一己之力踏着尸山血海一路登上皇位,且六年帝位越坐越稳的九五之尊,其稍微袒露帝王之气的威慑力,便轻易叫人软了骨头,甘愿俯首称臣。
只是,天子今日甚是怪哉。
驾临国公府也就罢了,竟会对一个小姑娘的心情观察这样仔细,顾林寒越想,越觉得应该并非是天子多管闲事。
这其中恐怕有什么,他不敢去细想的由来。
燕湛沉了一息,眼神又自如地从霍汐棠身上收回,淡声道:“若是家事处理毕,朕也有些话想要交代舅父。”
“但请陛下直言。”
燕湛抬眸看向站在书案前的中年男人,冷声道:“太子自小也算舅父看大的,就连六艺也是舅父亲自为太子挑选的老师。太子尚且年少,父皇又去的较早,这几年也劳烦舅父教导,朕寻思着,作为兄长,有些该尽的义务自不好再麻烦他人。”
顾林寒缓缓抬头,“臣不知陛下何意。”
“朕今日来府上除了失踪案之外,也顺道想与舅父说一声,今后教导太子一事,朕便亲自接手了。”燕湛淡淡笑着:“舅父大可放心,这种黏着姑娘家入夜了不愿归宿的行为,朕定会好好教训太子,绝不会让他再生惹事端。”
顾林寒皱眉问:“此事,太后娘娘可知晓?”
燕湛轻飘飘道:“劳舅父挂心,长兄如父,母后自是无异议。”
顾林寒心里微沉,看来是没有与太后提及。
狂,太狂了。
这是不再隐忍也不愿演了,摆明就是想拿捏太子。看来这订婚一事,陛下果然不像明面上那样表现的云淡风轻。
天子要商讨政务,顾林寒便让霍汐棠回去休息了。
霍汐棠失魂落魄回了枫云院,依丹和元荷二人见她这幅模样,吓了一跳,分别去备热水给她净面。
霍汐棠方才在书房里被顾林寒一顿讽刺,此时心情难以平复,只觉得在国公府过着很是喘不过气,盥洗后便声称不舒服,睡去了。
书房内,明媚的阳光从窗口缝隙投入。
“此次女子失踪一案,如今百姓人心惶惶,姑娘们也吓得足不出户,事发至今已有三十余少女下落不明,大理寺那边仍旧查不到眉目,朕不过离京半年,就出现了这样大的岔子……”
燕湛指尖敲打桌面,眼神睇向顾显:“顾显,朕命你即刻加派人手去支援徐寺卿,在案期间锦衣卫皆要听从徐寺卿调遣,三日内,朕要听到罪犯伏诛的消息。”
顾显拱手领命。
燕湛又喊了顾林寒上前,“舅父。此案牵连甚广,近些日子舅父还是好生待在府内安静休养罢。”
陛下这是要禁足他?顾林寒脸色骤变,想要追问几句,再如何,禁足他也要给个合理的解释才对。
燕湛似看出他心中所想,含笑道:“半个月前,事态并未那般严重时,舅父不顾徐寺卿的阻拦从而酿下了大祸,才引得那些涉案女子牵连众多一事,想必不用朕再提醒了罢?”
顾林寒心里猛沉,没想到陛下就连离京了,长安的大小事都逃不开陛下的眼线,他分明早已事先将那些弹劾他的折子拦了下来,本以为能天衣无缝满过去,没料到……
**
临近午时,庭院幽寂,霍汐棠又陷入梦境。
梦中还是那个看不清脸的男人,他强劲有力的手臂牢牢抱着她,半边身子都缠在她身上,手指轻挑着她的下巴。
他似不甘心地问:“跟他分开你就这样伤心?”
“你可知太子他对你的心思也不见得有多干净,你若知道他曾给你下过蛊毒,还会心念着他?”
梦里她害怕得紧,身躯止不住发抖,细声哭喊:“你胡言乱语!殿下是我的未婚夫,我与殿下自幼便有情宜,反倒是陛下要担心构陷胞弟,强夺弟妻这等恶行遭史书记载,将会遗臭万年!”
男人低声笑了,“天真的小姑娘,朕是皇帝,朕只要负责治理天下,大昭在朕的掌管下繁荣昌盛带给百姓更好生活就够了,当今皇帝是何品性,百姓会在意吗?即便朕名声受污,百姓最多只当饭后谈资没几日便抛诸脑后,比起这些,他们只会关心今年的税收是否降低,朕有没有推出更有利于他们的政策。”
他爱怜似的亲了亲她的脸颊,心里都被她这幅可爱的样子软做一团:“也难为你为朕操心这些,朕心里稍微舒坦了点。”
霍汐棠一时被这男人厚颜无耻的行径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使出她绵软的力气用力推搡他,口里还将自己毕生以来学到的最难听的话都用在他身上。
他笑得胸腔微震。
“骂得真好听,来,再多骂几句。”
霍汐棠气得脸通红,直接上手捶打,捶了两下男人不仅不为所动,反握住她的手亲吻:“动嘴就好,就莫要动手了,小姑娘家被父母娇养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受这些皮肉之苦的。”
霍汐棠冷笑:“假惺惺!”
男人对她冷硬的话全然不在意,叹道:“棠棠,你怎么就看不到朕对你的好?还是说,你要亲眼看到他死在你的眼前才能死心。”
“你想做什么?”
他沉默不语。
忽然画面一转,霍汐棠到了一间漆黑的地牢,昏暗霉臭的地牢内关了两个男人。
一个是太子燕舜,另一个则是她的父亲顾林寒。
男人姿态优雅地坐在高台上,吩咐狱卒将太子拖上前,以往意气风发的太子早已被牢狱之灾折磨的失去了往日的鲜亮。
他缓缓抬头,看到主位上男人揽住的少女,哑着声唤:“棠棠……”
霍汐棠捂住红唇,不敢哭出来,没料到当初那个恣意张扬的太子会变成这幅惨状。
男人冷声道:“今日便让你死个痛快,临终前,说出你的遗言。”
太子如丧家之犬,垂着脸低语:“我没什么想说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兄分明知晓,我对皇位从未有过奢望,我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与棠棠相守一生,可是为何,皇兄夺走了皇位,还要夺走棠棠。”
男人觉得好笑,眸里带着怜悯看他:“燕舜,你在朕的面前耍那些小伎俩,还有几条命够用?棠棠曾经身中蛊毒一事,你若不当着她的面交代出来,朕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太子誓死不从。
他知道,若是他将这件事告诉了棠棠,那么,以棠棠的性子定会离他而去,他夺位的希望已经没有了,不能再没了棠棠。
男人见他宁死不屈,毫不犹豫下令用刑,霎时间牢房内鲜血四溅,少年痛苦的呻.吟频繁响起,霍汐棠听着心里难受,一直哭着求男人放过太子。
还是同样被绳索捆着的顾林寒爬上前来求饶,“陛下,罪臣愿替太子交代出真相,如陛下所言,罪臣的女儿,曾身患惧怕男人的病症,正是出自太子之手。”
“舅父——”太子撕心裂肺喊了声。
他猛地朝霍汐棠看去,正见她脸色煞白,瞳仁微颤这样难以置信看向他。
梦境至此。
霍汐棠猛然惊醒,身上的寝衣已浑身汗湿,鬓角湿润,她的惊呼引起依丹和元荷的注意。
霍汐棠旁若无人地坐起身,手肘支撑着腿,整个人仿佛魂不附体,对依丹和元荷的担忧置若罔闻,显然还深陷那个梦境中没有回过神。
这次睡醒后,不如以往那般忘得一干二净了,她竟还记得梦里有三个男人。
太子,她的生父。
还有,当今陛下。
梳洗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殷华婉的贴身侍女来了枫云院传话。“三姑娘,宫里来人了,太后娘娘请您即刻入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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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内,鎏金祥云炉鼎溢出沉香清幽,几缕阳光斜斜的倾洒而入,殿内堂皇明亮。
霍汐棠盈盈福礼,顾太后命她起身,又亲昵地牵着她坐到身旁,颇有种二人极其相熟之态。
而霍汐棠十分清楚,这是宫宴后她第二次见顾太后。
顾太后笑容和蔼:“哀家可以唤你棠棠吗?”
霍汐棠惶恐,忙说:“这是臣女的荣幸。”
顾太后含笑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哀家想见棠棠许久了,如今一见这才发现,你果真如舜儿所言,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姑娘,哀家也总算明白了,为何舜儿执着要娶你为太子妃。”
霍汐棠脸颊微红,“是娘娘过誉了,殿下他……他大抵只是想报答救命之恩。”
顾太后笑道:“这你可就想错了,太子是哀家的儿子,他是何种性子,哀家再清楚不过,是报答救命之恩还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太子可以亲自回答你。”
说罢,一个少年便阔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笑容爽朗唤了声:“母后。”
顾太后见他那副不值钱的样子,嗔他一眼,“来,你自己跟棠棠说。”
燕舜竟破天荒有些害羞,踟蹰了起来。
顾太后见二人互相对看,少年少女登对十足的模样,眼里情绪复杂,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去,后来干脆留给二人独处的机会。
不知不觉,这偌大的寝殿,便只剩他二人。
燕舜坐在霍汐棠身旁,支支吾吾道:“棠棠,我……”
他目光里的情意毫不遮掩,霍汐棠一直害羞的垂下脸,不敢直视他。
见她如此羞涩,燕湛看着心里动容不已,伸手想要牵她。
霍汐棠反应极快地将手收回:“殿下,不可……”
“为何?”
她有些不知怎么开口,但在太子炙热的目光下,还是将自己身患怪疾的事说了出来。
燕舜这才想起,重逢后这两日他每天沉浸在幸福之中,竟忘了给棠棠解蛊,顿时脸色也变得极其不自然,“是吗,正好我东宫有个医术极佳的女医,我让她来给你诊脉。”
不过片刻,那名女医便来了永寿宫。
周女医把脉了许久,沉吟道:“回禀殿下,顾姑娘所言的怪疾,的确是一种罕见的疾病。”
霍汐棠一愣,“但曾经不少民间神医大夫为我诊过,都说我并没有患病。”
周女医早已将太子事先交代给她的话,背的滚瓜烂熟,遂一板一眼道:“顾姑娘,这类病症还需得医术经验老道的才能查出来,微臣曾有幸遇到过两列,或许是民间的大夫见识尚浅也未曾经历过此症,所以无从下手根治。”
霍汐棠心里怦怦跳,面色紧张问:“那就是说我这病有得医?”
周女医笑道:“自然。并且根治起来极其简单,药物服下后当场便可治愈。”
霍汐棠吃下了周女医精心为她调配备的药,心神忐忑不已,这个压了她四年的困扰,终于要彻底甩开了吗?
周女医道:“顾姑娘服下药后,再歇息半个时辰,便可痊愈了。”
燕舜黑眸微闪:“太好了棠棠!”
霍汐棠在永寿宫留了将近半个时辰,燕舜便也寸步不离守着她,她心里对他有些感激,殿下得知了她的怪疾,也并未嫌弃她不说,还亲自为她找来了医女治病。
她红唇微动,有些话想对燕舜说,可就这时,那今日的梦境忽然在她耳边闪现。
“殿下曾给她下过蛊毒——”
霍汐棠的脑袋顿时昏昏胀胀,搅乱的泥泞不堪,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燕舜却全然没察觉到她的异常,只一心算着那蛊毒解除的时间,只要他悄无声息给棠棠解毒,那么她就永远不会知道此事,他与棠棠之间更没有什么能阻拦他们相守的障碍了。
时间缓缓流逝。
燕舜心脏越跳越快。
当第一缕夕阳的光辉从窗口照入寝殿时,他难掩激动,将手覆上了霍汐棠的手背,唤道:“棠棠……”
霍汐棠已经许久没与男人这样接触过了。
除了先生。
现在太子的手心按在她的手背上,她的身体却已全无先前的下意识抗拒。
她的病当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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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绚丽的晚霞落至金黄的琉璃瓦顶,铺于深红的宫墙,掠过一栋栋精致华贵的角楼,浮光跃影,如嵌金边。
斜阳浓丽,燕湛的眉目落下虚幻的金溶点点,更衬得他俊美的面容如带了一抹邪气,妖冶且神秘。
从定国公府出来后,燕湛便去了一趟玉憬园。
如今园内所养殖的草,较比十天前品种更多了些,放眼望去一片片绿油油,各式各样,他一一都看过一遍,还是未找到与那纹路相同的草。
上辈子他闭眼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如浪花涌现在他眼前,她再也睁不开的双眼,他再也看不见那双灵动的水眸,皆像是刀子在割他的心脏那般,无法呼吸,那痛彻心扉的感觉,他再也不要经历了。
李拾勤亦步亦趋跟在天子身后。
满脑子都在想昨晚陛下说的话莫不是当真的?其他人不知情也就罢了,倘若英老国公知晓后,恐怕会气得他老人家都下不了榻了。
李拾勤叹了口气。
他还在出神琢磨着陛下究竟在想些什么,便见方才还神色自然的陛下,眼底阴气骤显凉薄至极,周身也遭寒气所覆,如结冰碴般吓人得紧。
顺着陛下的视线看过去,李拾勤瞪大了眼。
那站在廊下紧紧相拥的少年少女,不正是太子殿下及那未来的太子妃?
第26章 夫兄
出了永寿宫时天色将暗, 初秋的傍晚空气舒爽,燕舜亲自送霍汐棠出宫,二人穿过重重红墙宫道, 漫步似的在这偌大的皇宫走走又停停。
全因燕舜十分不舍与霍汐棠的分离。
行至宫殿长廊,距离宫门不过百米远了, 霍汐棠便在此驻足,柔声道:“殿下, 就先送到这儿吧, 宫门外有马车在候着。”
燕舜扬唇轻笑, 晚霞轻柔地打在他的脸上, 照亮熠熠生辉的眼眸,衬得俊秀的容色愈发的明朗。他现在性情变得极其爽朗自信, 不如当初住在霍府时那般消极的样子。
霍汐棠犹记得当初将他捡回来时, 他整个人孤僻冷厉到仿佛脸色刻了生人勿进四个字, 当时哥哥便说, 这样脾气大不好伺候的人, 莫不是什么高官之子吧?
哥哥猜对了, 也并未完全猜对。
他不是高官之子,而是当朝储君啊。
微风吹拂霍汐棠的裙摆,溢出她独有的香甜气息, 燕舜顿时触动不已,便主动靠近了些,“棠棠,还唤我殿下吗?”
他的眼神过于炙热,直白的感情袒露无疑, 即使是霍汐棠这种尚未接触男女情爱之事,心思单纯如白纸的姑娘家, 也能从那眼神中含的情愫看出点什么。
燕舜又逼近了几步,“棠棠你知道的,在你面前,我可以不是太子。”
霍汐棠下意识后退,脚后跟抵在廊柱边上,在他的逼迫下只能抬起轻颤的长睫,软声问:“那,殿下想要我唤什么?”
她除了唤殿下,还能唤什么呢?
燕舜无奈地叹了口气。
自己心尖上的小姑娘,在感情方面心思有多纯粹,他比谁都清楚。当初在霍府居住的那两年,分明是她先认识的他,可后来棠棠对他的殷勤程度竟还不如那霍湘菲。
他实在恼极了她这种对他不够上心的态度。
“当初你唤我什么,不过四年你便忘了?”
他就差直接说了出来,霍汐棠这才明白,眼眸忽闪,满足了他的要求:“岸哥哥……”
她的声音极其绵软好听,唤他名字时轻柔婉转,像是带着丝丝的赧意,听得燕舜心旌摇曳,他实在没控制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叹了声:“棠棠。”
霍汐棠没料到他这个举动,怔了会儿就想要推开,可她整个人被他用力抱在怀中,实在无法挣脱,后思及二人是未婚夫妻关系,便也由着他去了。
“皇兄?”
霍汐棠身后传来一道少女的嗓音,听见有人来后她慌乱挣扎了下,燕舜便依依不舍松开了她。
美好的氛围被打断,燕舜面色不虞,冰冷的视线扫到霍汐棠身后,蹙眉问:“你怎么在这?”
来人正是先帝的幼女,嘉阳公主。
与嘉阳公主同行的另一个女子,便是英老国公的嫡孙女,殷笙笙。
嘉阳公主听他语气不悦,也不给面子地撇撇嘴:“还不是皇兄挡道了,我和笙笙正要路过,送她出宫途径此地,谁能想到皇兄这般孟浪在路上便……”
说罢,她的眼神落在霍汐棠身上,上下打量了片刻。
前两日的宫宴,她只远远瞧了这姑娘一眼,现在近了看,的确是个容貌出尘的女子,心里也不由浮起惊艳:“这便是定国公失散多年的女儿?我未来的皇嫂?”
燕舜看出自己妹妹眼里的惊艳,面色不由升起得意,道:“正是。”
嘉阳轻啧了声,又撞了撞身旁的殷笙笙,小声嘀咕着:“真漂亮,可惜配我这皇兄委屈了。”
殷笙笙抿唇低笑:“公主,你的声音太大了。”
这句话自然被燕舜一字不漏的听见,当时便气急怒斥一句:“燕姗,你简直目无兄长!”
嘉阳将他的怒斥不当一回事,笑嘻嘻的摆了个鬼脸,就牵着殷笙笙走了。
待那二人离去后,燕舜安抚道:“方才嘉阳的话你不要放心里,那丫头的嘴平日里就不饶人,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
霍汐棠摇头,淡笑一声:“不碍事,公主率真,还挺可爱的。”
燕舜顿时一口气堵着,嘉阳说他二人不登对,她竟完全不生气?
这下燕舜更不乐意了,便随口说了句:“她身旁的那个姑娘是英老国公的嫡孙女,自小受尽宠爱,我听说皇兄迟迟不娶妻封后,便是在等她长大。”
霍汐棠忽然一愣,“方才那位姑娘是陛下的心上人?”
燕舜点了点头:“虽然皇兄并未说过,但外界有这样的说法,殷笙笙小了皇兄整整十岁,不少人猜测想必是皇兄想等殷笙笙十七岁了再纳进宫。”
“皇兄不愧是做大事的人,自己的心上人就在面前,他还能忍到十七岁,要是我喜欢一个人,只想赶紧娶了回去,生怕再晚一些,这媳妇儿就没了。”
燕舜又滔滔不绝说了不少,霍汐棠随口应了几声,也不知为何,倏然间心里有些低落,却说不明白自己这股低落是从何而起。
她心里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陛下二十六岁了还未成亲的缘故。
她又忽然想起曾经问过先生为何没有娶妻,先生却并未回答他年龄不小了却尚未娶妻一事。这下就彻底说通了,事实不是他不愿娶妻,而是先生喜欢的姑娘年龄太小了,他在等她长大……
她出神了片刻,燕舜的说话声忽然顿住,伸手在霍汐棠面前晃了晃,将脸凑过去,“棠棠你怎么了?”
面前忽然放大了一张俊脸,霍汐棠惊地没站稳连连后退了几步。
方才他二人驻足的地方正是台阶处,她连番后退直接跌到了台阶悬空之处,燕舜脸色一变伸手就要将她拉回来。
霍汐棠往后一仰,便直接倒入一具温热结实的怀抱里。
她的鼻息极快嗅到一股好闻的龙涎香。
“皇兄?!”燕舜面色惊愕唤了一声。
年轻帝王单臂将怀里的少女扶稳,他站在游廊下方,即使隔着几层台阶,因过高的身量也能视线平行地看向正倚在他身前的少女。
身前是她的未婚夫太子,身后抱住她的却是当今陛下,霍汐棠心里一紧,极快地从他身前逃开,裙裾如她混乱的心一般摇曳。
她退到燕舜身旁停下,福身行礼:“参见陛下。”
燕湛颔首,神色坦然地收回了手,遂负手而立,淡声对燕舜道:“朕方才从此路过,正好有句话想同你交代。”
说罢,他的眼神却有意无意地落在霍汐棠身上。
燕舜敏锐的捕捉到其中的怪异,先不说为何这么凑巧皇兄就抱到了棠棠,可他看向棠棠的眼神,实在很难不让他怀疑。
在他印象中,这个皇兄并非是个怜香惜玉之人,相反,他为人冷漠自持,外人更是极难靠近他,更别提他会主动去扶一把陌生人了。
燕舜此时早已将天子要交代他的话丢到九霄云外,满脑子只想问清楚,他扭过头看向站在他身侧的霍汐棠,问:“棠棠,你认识我皇兄吗?”
霍汐棠低垂着粉白的脸颊,藏在衣袖下的双手紧紧攥住袖口,整颗心更是因为太子这个问题,紧张的一上一下,险些无法呼吸过来。
她若是说认识,以殿下的性子定会追问如何认识的,她与陛下的相识与相处是绝不能让殿下知晓,当初爹爹下的那个决定,若是让殿下知晓了定是犯了藐视皇家之罪……
况且参与在太子与皇帝之间,她更是不该。
霍汐棠紧紧咬唇,似下了个重大的决心,后缓缓抬起脸颊,神色自然道:“回殿下的话,不认识,臣女仅在宫宴那晚有幸见过陛下一面。”
燕舜不知觉松了一口气,“是吗?我竟然忘了。”他侧首又看向燕湛,笑着问:“皇兄方才想与臣弟说什么?”
燕湛只交代了几句朝政之事,燕舜今年十八岁起,便开始接触了朝政,天子也曾多次亲自教导。
燕舜听的心不在焉,见一旁的霍汐棠一直垂着脑袋,好似怕极了陛下。
他心里一软,贴过去低语安抚她。
“棠棠不怕,皇兄大你十岁,又是我的兄长,长兄如父,将来棠棠嫁给了我,那便同样可以当陛下如父如兄。”
霍汐棠哪敢接话,呼吸都颤抖了起来,抬眸间猛然对上了燕湛幽深的视线。
他定是听到了……
燕舜还当自己安慰到了霍汐棠,得意的扬唇灿笑。
燕湛扫了眼燕舜的蠢样子,但笑不语。
好似完全对方才那段插曲毫不在意,除了扶了一把霍汐棠之外,对她的态度犹如陌生人。
该说的说了后,燕湛冷淡无波的眼神从一直刻意不看他的霍汐棠身上悄然掠过,他的视角能清晰看到她乌黑的发顶。
前两日那发顶还被他多番揉按呵护过,今日便说不认识他了。
小姑娘倒是有些长进。
晓得他定不会与她较真。
父兄么?
他极快垂眸敛下眼中冷冽的情绪,便负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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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天色愈发昏暗,燕舜护送霍汐棠即将到了宫门口。
霍汐棠便道:“殿下,就送到这里吧。”
再送下去恐怕要送到定国公府了。
燕舜听出她话里另一层意思,忽然也懊恼自己这股子黏糊劲,朗声笑道:“也好。”
正说着话,李福良便从远处小步跑了过来,随后在燕舜耳边低语:“殿下快回东宫吧,范先生又来了。”
目送燕舜离开后。
霍汐棠正要出宫门,李拾勤也不知是从哪个神秘的转角处走了来,还就那样巧合,太子前脚一走,他后脚便现身。
“霍姑娘,请罢。”
霍汐棠本身便因上一次在御辇内发生的事,实在让她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先生……
加之方才又当着他的面说与他并不认识。
李拾勤看出她的犹豫,只提醒道:“天色暗了,霍姑娘应当不想入夜的时候才回府吧。”
暮色微沉,彰显天子身份的御辇正缓缓在宫内行驶。
霍汐棠也不知现在是要去哪儿,但自从她上来后,车内的男人便一直在低头打理手中的琉璃盆栽。
她相熟的男子不多,所知道的男人爱好也大不相同,例如她的爹爹就喜爱收藏一些古迹名画,例如她兄长酷爱珍藏罕见珍贵的玉器,兄长的好友,以及幼时霍府的邻居相识的好友的爱好都极其符合当下男子的兴趣。
可像陛下这样养株盆栽的倒是极其少见,她眼神悄悄看了过去,细细打量了下,这盆栽里养殖的植物目前还埋在泥土中,尚未看得出是什么。
霍汐棠实在有点受不了这种沉默的氛围,她只能主动去问:“陛下养的是什么?”
燕湛缓缓抬起头,眼角含着冷淡的笑意看她,“你。”
霍汐棠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愣了会便傻乎乎地问:“我是人,怎么可以养在土里呢?”
陛下莫不是在同她说笑,自打先生恢复了记忆后,她总觉得他时常怪怪的,偶尔也觉得他的笑容里掺杂了些许意味难明的冷意。
“说的也是,人怎么能养在土里呢?”
自然是要将她困在自己的身旁,拿铁链与他拴在一起,让她眼里再也看不见其他男人,也不会被其他男人拥在怀里。
从她方才上了御辇起,燕湛便隐约嗅到一股不属于她身上的气味,那股燕舜身上的松香气,随着她的靠近,淡淡的松香味更是层层涌了上来。
他侧眸看向不远处的霍汐棠。
明艳的桃花眼,玉雪似的肌肤,莹白.粉润的脸庞,以及那嫣红微嘟的唇。
她的嘴唇好似与往常有微微的不同。
还是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与燕舜亲吻了。
他想,若是再这样装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这傻丫头会笑盈盈地将她和燕舜的喜帖递给他。
燕湛手中捻泥土的动作,慢条斯理地逐渐加重,笑意愈发的寒凉。
霍汐棠没察觉到天子的异常,想起心头的担子放下后,她脸颊都兴奋地红扑扑,“陛下,我有件喜事想告诉陛下。”
“嗯,你说。”
她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我那怕男人的病好了!太子殿下为我特地找了女神医诊治,原来我是真的得病了。”遂又道:“殿下同陛下一样都是好人,不曾嫌弃过我这个怪疾。”
许久,燕湛低低笑了一声:“你就这样简单将朕先前教你的丢到了一旁?”
霍汐棠不明白,为何陛下整个人都变了,忽然被他那森冷的笑意声吓到打了个寒颤,“陛下说的何意,我有点没明白……”
燕湛转过身来,面对面看她,认真凝视着她的眼,鼻,唇,最后落在她的桃花眼上,嗓音带着柔意的沉重:“朕从前说,男人都是坏人,朕的好学生,怎么将先生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了?嗯?”
霍汐棠尚不知危险与她挨得极其近,眼神澄澈:“陛下又怎会是坏人呢?”
燕湛唇角微勾:“你说的对,朕自然是好人。”他说一半藏一半,倒是想看看这丫头究竟有多迟钝。
霍汐棠细眉都皱成了一条。
陛下的意思难道是太子是坏人?她心思绕了几圈,忽然想起先前阿娴说的话,太子和陛下之间的关系并非如外界传的那般和睦,而她作为太子的未婚妻,竟私下与陛下牵扯不清。
难道陛下是在提醒她?
若非要斩断其中一段关系,她自然是不能再与陛下这般亲近了。
霍汐棠完全无意识地后退,坐远了些距离,“陛下,若无事的话,臣女便先出宫了……”
天子并未答话,骨节分明的长指捻了捻盆栽内的泥土,玩似的。
她不能再呆下去了。
没等到回话,霍汐棠只能自行起来,福了福身后便要告退。
她纤腰一抬,身体的幽香便溢满了辇内,那本是他深入骨髓的味道,但此时此刻其中却隐隐夹杂着令他不悦的气息。
燕湛黑眸微凛,抬眼扫了过去,“坐下。朕有让你走么?”
即使陛下对她向来温和,霍汐棠还是察觉到他话语中的异样,进退两难,御辇也尚未停下,她只能顺势坐了下来。
燕湛总算停下拨弄那盆栽,他抽过一侧干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细细擦洗自己的每一根手指,不过片刻,那方手帕便已染上泥土的污渍,而他那双手高洁无暇。
他搁下手帕,清润的面容浮起浅浅的笑意,一如当初在霍家那般,优雅从容的先生姿态。
“走什么,今日的课不是还没上?”他温声说着。
霍汐棠不敢去细想他这句话里的意思,只能生硬地接话问:“上什么课?”
男人唇角衔笑,挺拔健壮的身躯便倾了过来,转瞬之间,便将她牢牢揽入一方天地。
御辇内的空间极其大,可她不知何时,轻松被天子困入了角落。那张毛毯上,正搁了套天子的寻常衣衫,她的四周,鼻息,面容皆是天子身上的龙涎香。
男人的俊脸在她眼前放大,健硕的手臂揽住她的腰肢,掌心按在腰后,一下又一下,轻轻的按抚。
“陛下——”霍汐棠颤着眼睫,脸颊已火热得烧了起来,“陛下这是做什么?”
燕湛神色坦然,幽深的眸子落在她红晕至深的脸颊上,嗓音微哑:“朕不过是在履行当初应下的义务,学生尚未结业,作为先生是该时刻忧心学生的课业,朕还得教导乖学生如何婚后与夫君相处。”
可这距离实在太近了。
当初即使在霍家,她与先生之间即使再越界,他也从未这样将她困在怀里过,除了灵泉寺中药那次。
先生应当不是这样的。
霍汐棠有些无措,他身上的龙涎香浓郁非常,呼出的清冽气息仿佛也要钻入她的唇齿,一下实在臊得慌,她唇齿微颤:“可陛下与我这样,应该不是先生该教的。”
教导一些书籍上的内容才是他们当初在霍府时的相处。
燕湛两臂的宽袖近乎将她全身覆盖,堪堪露出粉白的锁骨,放眼望去像极了她内里未着寸缕,只能穿上了陛下的长衫遮挡,不由惹人浮想联翩。
他低声笑:“是吗?霍老爷当初拜托朕时,便说让朕以身体力行。”
她爹爹何时说过这句话?霍汐棠怔圆了眼,猛然对上他含笑的黑眸,心里这才一沉。
先生何时变得这样坏了?
他分明知道她现在无法回扬州找爹爹求证,便敢这样信口胡诌!
“霍老爷说的话,朕的乖学生可是忘了?霍老爷可曾亲口说过让你将朕当做夫君对待。”
她鼓足了力气要推开他,燕湛也并未当真强迫,待闻到她身上那燕舜的气息都消失了,彻底染上了他的味道后,这才心满意足。
霍汐棠气得脸颊热气腾腾,可看在他是天子的份上又敢怒不敢言。
她的发顶忽然覆上一只宽大的掌心,燕湛凝望着她水润的眼,眸里含着复杂的情绪,柔声道:“棠棠,不要生朕的气。”
他只是太嫉妒了。
嫉妒燕舜可以光明正大抱着她,嫉妒她身上沾上了燕舜的味道,更嫉妒在她心里燕舜被冠以未婚夫的称号。
他该一步步慢慢来才对,可在亲耳听见她在她的未婚夫面前,否定与他的相识的那一刻起,他这才明白在这小姑娘的心里,她早已将他与燕舜在她心里是何种地位,划分的清清楚楚。
她与燕舜青梅竹马,自幼便有情谊,二人年岁相近,少年少女在众人眼中无比登对,况且还是未婚夫妻。
而他是天子,名义上是她的夫兄,私底下是她不能见光的启蒙先生,就连年岁都大了她整整十岁。
这样的关系,他若还是慢慢来,恐怕这小姑娘看向他的眼神里除了看待长辈的尊敬,再无其他了。
霍汐棠脑子有些晕乎乎的。
棠棠。
这是她认识陛下以来,他第一次这样唤她,虽说叫她棠棠的人很多,可唯独眼前这个男人念出这两个字时那种的缠绵悱恻,好似夹带着多重难言的情绪。
她有些不敢直视他眼里暗涌的欲丝。
方才还在缓缓行驶的御辇,恰逢这时停了下来。
御辇外传来李拾勤的声音:“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燕舜拦下了御辇,候在明黄御辇的帐子外头,道:“陛下,臣弟有一事相问。”
许久,御辇内传出天子清冷的嗓音:“何事。”
“皇兄方才路过东南边宫道,可有看见臣弟的未婚妻子了?”
方才棠棠说就送到此处,他虽然离开了,可还是不放心想再送一段路程,最起码也要送到她上马车才对。
可他返了回去,并未见到棠棠的人,出了宫门国公府的车夫也说未曾看到棠棠出来。
他折返回宫,沿路问了几圈,有个宫女便说不久前看到天子的御辇从此经过。
好好的人又怎会消失?
“看见了。”燕湛的声音透过帐子传了出来。
御辇内,霍汐棠被他环在身侧,怒瞪着桃花眼,“陛下!”
若是殿下这时候要上来,该怎么办?他定会看到她被困在陛下的怀里,她分明前不久还当着殿下的面说不曾认识陛下……
燕舜微蹙眉宇,“那敢问皇兄,棠棠她现在身在何处?”
第27章 狸奴
偌大的御辇内, 浓郁的龙涎香与女子的清甜幽香交缠至深,此时彩霞弥漫,一缕夕阳从帐外缝隙投入, 映在燕湛的面容上,如渡了层淡薄的金光。
霍汐棠正依偎在他怀里, 感觉到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清冽的呼吸, 以及那温润浅色的薄唇。
他嘴唇微启, 似要开口讲话, 霍汐棠吓得咽了咽口水, 顶着冒犯天子的风险将手心覆盖在他的嘴唇上。
“陛下,求您……”不要对殿下说她正在御辇上, 正在他的怀里, 若让她的未婚夫君亲眼看到这一幕, 她定会无地自容, 羞愤欲死的。
燕湛眉梢微挑, 将她的窘迫与羞赧尽收眼底, 遂右臂一抬,再无多言,只是那空出来的臂膀, 究竟想要什么,他需要霍汐棠自己发觉。
他受够了心爱的人在他面前与其他男人恩爱的模样,也装够了什么三好先生,温润君子,他偏要一点点撕开他的正面目, 让她不得不接纳这样的他。
霍汐棠低下眼,便看见她今日穿的玫瑰紫烟沙裙的裙摆与陛下的玄色龙袍交缠在一起, 那金织的龙纹栩栩如生,龇牙的神情好似想要将她拆吞入腹。
那双龙目,恍惚间让她以为在霍府的先生与面前的帝王,好似重叠了起来。
如梦境一般,影影绰绰,云雾迷蒙,先生与陛下好像渐渐重叠成了一个人。
像他又不像他。
又更像是梦中那个总是对她步步紧逼的男人。
她顿时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地觉得有丝荒谬,不由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便乖巧似的钻进了那只臂膀。
他的手臂很长,宽袖堆叠,她俯身过去,堪堪半边就将她揽得严严实实了。
“是这样吗?”她抬起水润的眼看他。
燕湛微微侧首,便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看清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装的满满都是他,眼尾的洇红沿透至锁骨,像是受惊的娇软小兔般,实在是惹人怜惜得紧。
他心口仿佛被扼住。
忽然想起前世与她初次相遇的场景,当时她也是那样像只受惊的小兔似的,入夜后在皇宫里,她竟将他当做燕舜,直愣愣地扑进他怀里。
后来他才知晓,当时她遇到了麻烦。
那次他破天荒出手救了她,也将她请上了御辇。
如今同样的神情再现,却是不同的场景。
她再也不会将她认错成燕舜了。
燕湛右手指尖绕过她纤细的脖颈,顺上轻轻抚碰她的细眉,一下又一下,轻柔极了,每一下的触碰都好似带着深深的爱意与怜惜。
霍汐棠耳尖愈发红润,莹白的耳垂似乎难以抵抗他这样的亲密触碰而微微颤抖着,他喉结微动,看了心动不已,指腹便揉捏了上去。
再开口时,嗓音喑哑低沉:“顾姑娘不久前从东南宫道路过往反方向去了,朕现在也不知她尚在何处。”
御辇外,燕舜等了许久却等来一句这样模糊不清的答复,登时有些泄气:“那大抵是我错过了棠棠,打扰了皇兄,是臣弟的不是。”
“无碍。”年轻帝王的声音已低哑的惑人。
燕舜顿觉奇怪,总觉得今日的皇兄与以往大不相同,好似格外有耐心。
他正在梳理其中的怪异,御辇便已起驾。
一阵黄昏的风吹来,微微拂起明黄色的帐子,御辇内皇兄神情满足,懒散地倚靠在软榻上,而他的怀里正拥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
燕舜心里微凝,便楞在原地没有急着走。
那是个看不清脸的女子,乌黑披散的发丝垂落下来,与天子的龙袍勾缠在一块儿,而她也正软弱无依地伏在天子怀里,天子宽大的衣袖将她的曼妙的身段遮得满满当当。
除了长发,什么都看不清。
皇兄竟然有女人了?
燕舜眉心拧着,心里也因这件事猛然一沉。
御辇行至宫门几百米远的转角处停下。
李拾勤候在一旁,心里头琢磨着,陛下这要不要放人家姑娘回去?
这几日陛下多番做出这样不像他平日里会做出的事,若是强行将这姑娘留下,再带回紫宸宫,恐怕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人人都当天子温润儒雅,性子随和,可他最是清楚,这是个从尸山血海攀爬而起的男人,倘若他当真对一个人动了心思,是绝无可能叫那人有机会逃脱的。
只是,因霍姑娘与太子的婚约在此,陛下对这霍姑娘动的念头,究竟是男女之情,还是陛下只想步先帝的后尘,一时也说不准。
四周静谧无声,确定太子不会再找过来了,霍汐棠紧绷的身子这才缓缓放松,悬着的心也悄然平稳。
可耳垂上那温热的触感,实在让她无法忽视。
“陛下……我该回了,再晚的话,宫门将落匙了。”她低着脸不去看他,只知道现在的陛下很危险,她应该立刻逃离才对。
燕湛轻缓嗯了声:“下次看到朕,知道该如何做了吗?”
霍汐棠不知如何回答,迟钝如她,好似渐渐有点明白了什么,又没有完全明白,她不敢去细想,她不该与陛下如此,不该与未婚夫君的兄长如此。
燕湛轻声笑,伸手将她弄乱的裙摆缓缓抚平:“别怕,想说什么便说,你在朕面前永远都不用担心会说错话。”
因为他永远不会怪她。
太暧昧了——这绝对不是她和已经恢复了身份的陛下该有的接触与对话。
霍汐棠几乎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用力推开了燕湛,逃也似的从御辇上跳下来。
李拾勤见这大的动静诧异不已,很快御辇内传来陛下的声音:“李拾勤,你亲自送霍姑娘出宫。”
霍汐棠回了定国公府时已入了夜。
顾显正在枫云院门口等她,院门口附近夜灯照了过来,见她这么晚回来,问:“进宫了?”
她低着头,“嗯,是太后娘娘召见。”
在她身上嗅到了龙涎香,顾显脸色有些难看。
他也并未拆穿她又与陛下牵扯到一起去的事,斟酌了会儿,说了句:“今日发生的事,你莫放心里去。父亲他只是性情过于古板了些,说话冷硬了点,并无其他的意思。”
原来他在院门口等她便是想为定国公说好话,霍汐棠垂眸,回道:“多谢顾大人挂心,我实则也并未在意。”
经过一下午她也想通了,既然定国公这样对她,她又何必将这个不当她是亲生女儿的父亲说的话看的那样重要,还平白惹得自己难受,得不偿失。
她回答的过于冷静,顾显倒有些尴尬挠了挠鼻尖,他总不能说,你别在意了,陛下已经帮你报仇,让你父亲在家禁足,没事不能招惹你了吧。
“夜深了,进屋吧。”交代完想说的话后,顾显便直接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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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宫琉璃瓦顶落下月色银霜,六角宫灯在晚风中轻微摇曳,拉长值守内侍的身影。
成太医把完脉后,语气沉重:“陛下,那幽劫草的解药微臣已炼制出来了,陛下又为何不愿服下那枚解药呢?”
燕湛背脊靠在软榻后,“朕若是不吃那解药,是不是只有一年寿命了?”
成太医点头。
先帝曾听信南疆巫医之言,为了炼出那起死回生的仙丹,便不顾陛下的性命拿他的身子来制药,陛下自幼尝过百毒,经过无数次割肉放血,从而导致如今体内的血液掺杂了不少的毒药及解药的成分,混合成如今这样血可解毒的症状。
但于其他人是解药的血,不见得对他有效。
先帝早已在多年前看出了陛下的狼子野心,便事先给他下了那致命的毒药,若非还留着陛下身上的血液有用,得以救那个女人活命,恐怕先帝早已便夺走了年幼陛下的性命。
陛下隐忍多年,割肉放血之苦,毒药之痛皆熬了过来,如今也已登基称帝复仇成功,岂能因那毒素而去掉性命?
所幸当年陛下在北地结识了成太医,成太医是走南闯北游历天下的神医,翻阅多本古老书籍总算从中查询到解毒之法。
便是那世间仅此一株的幽劫草。
只要吃下幽劫草炼成的解药,陛下身上的毒素便能彻底去除,确保生命无忧。
可自从半个月前陛下回了长安起,成太医将解药呈到陛下面前,陛下却说先放着,他不着急吃。
怎么会有人放着面前救命的解药而不着急解毒?
燕湛轻飘飘说了句:“朕暂时死不了。”
他语中的笃定好似掌控了全局,成太医无语凝噎,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所幸追随陛下多年,也心知他并非那等无能之人,更不会傻傻地送死,想必是有何原因罢。
成太医也放弃说服他,便写下一纸药方递给一侧的李拾勤,又谨慎地交代几句作息问题,便退出了紫宸殿。
成太医离开后,李拾勤也躬身退出了里间,贴心地留给陛下独处。
燕湛站起身朝临窗处走去,幽深的目光落在庭院的海棠树上出神了许久。
昏黄的烛光衬得他半张脸晦暗难测。
烛火跳跃,他眼底映出那耀目的海棠花,凤眸微眯。
他为何不吃解药,不过是在赌,赌这一世,她还会不会善心大发将解药拿出来给他罢了。
天子夜里请了太医诊脉一事,大清早便传到了永寿宫。
顾太后斜倚在描金美人软榻上,慵懒地喔了一声,也并未当回事。
这无论谁家若是孩子病了,当娘的启能不心急?而顾太后却恰恰相反,对陛下向来不闻不问,若非必要,这母子二人是连句话私下都没说过几句。
顾太后正用着早膳,太子燕舜便来永寿宫请安了。
“儿臣请母后安!”少年的声音清脆爽朗,顾太后笑得眼睛都弯了,招招手让燕舜坐过来。
燕舜直接执了玉箸便大口大口地用膳,待吃了个半饱,忽然想起了什么,抱怨道:“母后,那钦天监究竟是什么意思?一个月前我便下令让他们尽快算出个近期最适合成婚的好日子,这一个月都过去了,已经搪塞儿臣几回了,死活就是说没有好时机。”
顾太后目光慈爱地看他生动的神情,“舜儿,你就这么着急跟棠棠成亲吗?再等一段时间也等不了?”
她语气轻柔,抛了个余光给自己的贴身嬷嬷春兰。
春兰姑姑心领神会,便将殿内伺候着的宫女都支了出去。
“你可知,你这样着急成亲,外界会如何想你?”
燕舜蹙眉,“为何我成亲外人会有意见?”
顾太后道:“你皇兄至今未娶妻封后,登基六年尚无后妃无子嗣,你若这时候着急成亲,众人只当你想尽快诞下子嗣……”她语重心长道:“恐怕会引来流言蜚语啊。”
燕舜微怔,似乎也没想到这层:“可……我娶棠棠的初心,与那个位置无关。”
“再说了,皇兄他不是活不到二十七吗?”
甚至他无须去争,这个皇位迟早也是要落在他的手中。
顾太后暗叹,她这个儿子当真是用情至深,简直随了先帝。但这个棠棠是谁的女儿都好,偏偏要是顾林寒的,那就莫怪她了。
用完早膳后,燕舜便想出宫,看出他想去找霍汐棠,顾太后将他拦下,“慢着,哀家手中来了一批新进宫的宫女,你顺便带几个回你的东宫。”
燕舜笑道:“儿臣东宫里伺候的宫人够多了,就留给母后吧。”
顾太后细眉一扬,“这次给你的宫女不一样。”
“舜儿,你十八岁已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也该尝试接触起来。”说罢,顾太后一扫身侧的春兰姑姑。
春兰姑姑便下令,让一批经过千挑万选的宫女入殿,仍太子挑选。
燕舜哪能不明白太后的意思,他站在原地面色纠结,“母后,我不要!我有棠棠就够了。”
“其余的母后都能由着你,但这件事绝对不可。”她放柔了语调,耐心哄着:“这些姑娘个个都是花容月貌,身段妩媚纤柔,母后也没说非要你给她们个名分,就留在你东宫做个通房侍妾即可。”
燕舜最烦有人插手他的私事,是越听越火大。尤其有关霍汐棠的事,便更无法镇定下来。
他绝对不能做出背叛棠棠的行为,本身因下蛊那事他已经够愧疚了,若是让其他女人插在他与棠棠之间,只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感情。
就这时,十几个貌美的宫女盈盈入殿,燕舜一眼扫去看着心里冒火,顾太后完全不在意他难看的脸色,反而还在那跟哄小孩似的要他挑几个带走。
他勃然大怒,一脚踹开身前的凳子,留下一句话便拂袖离去。
“母后就死了这条心吧!那些女人儿臣一个都不会收用的!”
顾太后顿时被气得气息不稳,怒拍一掌桌案:“放肆!他当真是愈发胆大妄为了!竟敢在哀家的永寿宫做出这样目无尊长的事!”
春兰姑姑躬身安抚,“娘娘莫气,殿下只是年轻气盛,加之与顾姑娘又是处于那种黏黏糊糊,儿女情长之时,现在自然是心里将顾姑娘放在第一位。”
顾太后冷哼一声,这样看重那个霍汐棠,看来她就真的容她不得了。
入殿后,宫女们跪在一侧,早已经被太子的动怒吓得浑身发抖,其中一个更是吓得晕厥,顾太后看着心烦,摆摆手:“都退下去吧。”
她儿子看不上,又不能强行逼迫他去碰别人。
一众宫女中,忽然响起一道娇俏的嗓音:“还请娘娘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愿伺候太子殿下。”
**
定国公府。
殷华婉的贴身侍女思梦来了一趟枫云院传话:“三姑娘,今日府上有贵客上门,夫人请您现在去一趟前厅。”
霍汐棠正坐在书案后练字,不由腹诽,高门大户就是事多,三天两头都有贵客上门拜访,“好,我收拾一下,马上过去。”
思梦走了后,依丹便入了卧室,小声提醒霍汐棠,“姑娘,奴婢方才去给您打听了一下,今日登门拜访的是……”
“是谁?”吞吞吐吐的,霍汐棠好奇,是有什么难缠的吗?
依丹在国公府为奴十年,自然多少知晓自己伺候的这位姑娘的生母,那前定国公夫人一些事,而今日来的,正是永昌侯府的人。
“是永昌侯夫人及府内的姑娘。”
霍汐棠放下了朱笔,眉心微拧,看来是个不速之客了。
还未踏入春茂堂,便听里面传来欢愉的笑声。
殷华婉坐在主位与永昌侯夫人交谈:“阿姐再等等,三姑娘在来的路上了。”
永昌侯夫人是英老国公的二女,多年前嫁给如今的永昌侯沈亦祥为妻,婚后诞下一子一女,而今日她拜访定国公府正是为了看一眼她那早已逝世的小姑子留下的血脉。
说话间,霍汐棠提裙走了进来,殷华婉笑吟吟让她上前。
永昌侯夫人目光丝毫不避讳在霍汐棠身上打量,过了后笑道:“的确很像,怕是侯爷看到了必会触景伤情吧。”
霍汐棠福身行礼:“见过夫人。”
永昌侯夫人淡笑颔首,随后转头对身侧的少女说话:“聘儿,这便是你一直想要见一见的表妹了。”
沈聘儿极具贵女风范地向霍汐棠点了点头,很快便收回了方才悄然打量的目光。
自宫宴那晚之后,母亲便时不时拿霍汐棠与她做比较,除了霍汐棠生母是她祖父女儿的缘故,还有一层便是,父亲一直想让她入宫嫁给陛下。
太子与陛下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而霍汐棠却是太子的未婚妻,将来倘若她嫁给了陛下,那么便会与这个表妹为敌了。
这次来定国公府,便也是想亲眼看看霍汐棠对她有没有威胁,届时还阻碍她进宫为后。
“表妹与爹爹是有两分相像。”沈聘儿叹道。
认真看是比她沈家容貌更为出色,虽说她未曾见过那个姑母,但曾听闻姑母的美名,沈家长得最漂亮的便是那个已名声恶臭的姑母了。
永昌侯夫人笑了笑:“傻孩子,那是长得像你小姑母。”
霍汐棠没明白这母女二人为何要特地来见她,听阿娘所言,当初出了那桩丑事后,永昌侯府嫌她败坏门风,阿娘被定国公遣到道观待产,永昌侯府也从未想要接济她帮扶一把,这才使阿娘寒了心,和离后都不想回娘家了。
想起阿娘受过的委屈,霍汐棠心里也对这永昌侯府没什么好感。
霍汐棠对她母女二人态度十分冷淡,不愿亲近几个字就差写脸上了,几乎是问一句才慢吞吞答一句,无非是问流落在外的十几年过得如何,听得她心里直想笑。
倘若真的关心她,为何当初不再寻一寻她阿娘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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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内,晌午过后太子燕舜便乖乖地留在寝宫完成完范先生布下的课业,一下午过去,他疲惫地支了支懒腰,喊道:“李福良,赶快收拾一下,跟孤去一趟定国公府。”
李福良面色诧异:“殿下,您不是前两日才去了吗?”
燕舜坐着将腿一伸,作势要踢他,“废话少说,孤去看望自己未来的太子妃,你还敢有意见?”
李福良哎呦几声,“不敢不敢,好勒——奴婢这便去准备!”
他躬身正要退殿,殿外值守的小太监便慌慌张张跑进来撞到了李福良。
李福良大怒:“你干什么吃的?”
“是圣上跟前的李总管来了!”
李拾勤?李福良登时吓得背脊发麻。
他和李拾勤同姓李,则是因为师出一人,李拾勤更是他的大师兄,后来他凭借其他门路攀附到了东宫,便毫不犹豫抛弃了那时身子骨不好的师父。
而李拾勤那时只是个洒扫的小太监,他成了太子的贴身内侍以后,跟着水涨船高过起了逍遥日子,谁能想到那李拾勤后来不知从哪来的门路,竟然攀上了当今圣上。
这几年他是看见李拾勤便绕道走,生怕被他报复。
只是这李拾勤好好在紫宸宫做他圣上跟前的大总管,怎么来东宫了?
李拾勤直接进殿,看也没看李福良一眼,先对燕舜行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燕舜正觉得奇怪,“李总管来孤这东宫可有要事?”
李拾勤站起身,回道:“奴婢是来传圣上口谕,太子殿下今早在永寿宫对太后娘娘出言不逊,所为忤逆不孝,其行为乃皇室之耻,陛下言说太子殿下作为储君应当一言一行为众人表率,不可恣意行事。则陛下命太子殿下在东宫禁足几日,何时想通了再解除禁令。”
说罢,李拾勤也不在意燕舜难看的脸色,直接转身出了东宫,全然不将太子放在眼里的猖狂态度。
燕舜大步跑出去,便见多名禁军已将东宫门口围地严严实实,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的程度。
皇兄竟然来真的?
太子被陛下禁足一事很快传到了顾太后耳里,顾太后倒是不心疼自己儿子被禁足,只是怪异为何陛下会多管闲事起来。
春兰姑姑道:“陛下大抵是为人子孝,心疼娘娘被太子殿下吼了。”
顾太后觉得不是那回事,先前她也很想装作一副母慈子孝,但这几年燕湛对她的态度那样冷淡,她所幸也懒得装了。
难不成他当真认为她是他的亲生母亲?根本不知真相?
不过太子被禁足不能去找霍汐棠,顾太后还是很满意。
“那丫头送去东宫了罢?”
春兰姑姑道:“这会儿怕是已经进东宫了,奴婢给李福良打了招呼。”
相比东宫冷沉的气氛,紫宸宫里倒是动物声此起彼伏。
李拾勤满脸复杂看着身穿暗紫色龙袍的陛下单膝蹲在一群猫猫狗狗面前,认真地挑拣。
认认真真扫了一圈。
燕湛从中提了只通体雪白的狸奴,抱在怀里逗弄了一番,那本身极其害怕他的狸奴也被揉得舒服极了,时不时喵喵喵地叫。
声音细细的又软又乖,好似能饶人心尖。
跟她真像。
小狸奴看起来可招人喜欢了,但实际上那双小爪子上的指甲也利索着。
燕湛单臂抱着那小狸奴,另一只手便摆弄它的小爪子,雪白的爪子上的指甲也干干净净的,一看便知被呵护的极好。
李拾勤问:“陛下,您要在紫宸宫养狸奴吗?”
他淡笑了声,“不可以吗?”
李拾勤哪敢说不啊,陛下想养什么都行,只是他看着这样身形高大肩宽腿长的陛下怀里抱着这么一只小奶猫,画面着实诡异了些。
挑完了狸奴后,李拾勤便望向另一边的几个笼子里的小狗,“陛下还要养狗?”
燕湛怀里抱着狸奴,迈步朝狗狗那边走去,“朕不养。”他说完,单膝支在其中那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面前。
这个铁笼里仅装了一只巨大的黑色猎犬,其毛发油亮,比起犬更像是野狼一般,龇牙咧嘴一脸穷凶极恶的模样,看起来威风极了。
猎犬嗷叫了一声,燕湛怀里的狸奴便吓得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奶呼呼的喵喵声听得人心疼不已。
啧,他怀里这只小家伙也怕大东西。
燕湛唇角勾起,“就它了。”
李拾勤诧异:“陛下不是说不养?”
他站起身,将抱在怀里的狸奴掂了掂,像在掂什么宝贝似的,“朕不养,但有人养。”
“摆驾,去定国公府。”
第28章 猎犬
殷华婉晚膳后来了一趟枫云院。
“三姑娘下次若不想见永昌侯府的人, 可以事先跟我跟前的思梦提一声,这样我便择别的方法帮三姑娘打发了她们。”
霍汐棠没想到殷华婉心思细腻到这个程度,竟看出她不愿与永昌侯府的人来往, 心里阵阵暖意流动。
“夫人……”她红唇微启,斟酌了会儿, 想说出口的话便换了一句,“还是不必了, 登门便是客, 岂能将客人拒之门外?”
她已经听依丹提起过, 殷华婉是英老国公膝下不得看重的庶女, 这才导致到了十八岁还未成婚,便被她的生父顾林寒娶了进来。
这阵子住在定国公府她便观察到了, 她的生父不仅对她冷漠, 就连对自己的妻子也同样漠不关心, 好似娶殷华婉回来也只是方便有个人打理府内中馈罢了……
殷华婉在自己的娘家不受宠, 加之永昌侯夫人又是她的嫡姐, 她怎么好让她左右为难在嫡姐面前不好做人呢?
霍汐棠覆上殷华婉的手, “夫人若是不介意的话,唤我棠棠便好。”她喜欢这个只年长她几岁的温柔姐姐,也是在国公府最让她觉得舒服的存在。
这些日子殷华婉的细心照料, 她都记在心里。
殷华婉眉目如画,淡淡笑起来有丝岁月静好的柔和:“我与三姑娘年岁相差不了很多,但辈分却隔了一层,三姑娘若有心与我亲近,我自然……”
霍汐棠水眸微凝看她。
她的笑容不如平常里总是维持着恰好得体的贵夫人风范, 更亲切更真诚,“我自然愿意与棠棠交好。”
“夫人……”霍汐棠笑出了声。
殷华婉在院内又留了许久, 直到夜幕降临才起身离开,霍汐棠进了净室沐浴,依丹便去放下窗下的支撑,打算熄灯就寝了。
元荷弓着腰捂着肚子过来,“依丹姐姐,我肚子有些不舒服。”
依丹关好了窗子,将脸色煞白的元荷扶到一旁坐下,“怎么了这是?怎么好好的肚子疼了?”
元荷难受得脸蛋拧成一团:“兴许是今晚吃坏肚子了。”
依丹见她疼得额冒冷汗,焦急问:“真的很疼?要不我去袁嬷嬷那找副药给你煎了喝?”
元荷捂着肚子,“那便多谢姐姐了。”
“嗐,这么客气做什么,我先出去了一会儿姑娘洗完了你便伺候她先去睡。”
等依丹的身影离开后,元荷渐渐直起了身子,正巧刚沐浴完的霍汐棠从净室走出来。
元荷走上前,面色为难道:“姑娘,方才门外来了个内侍传话,说是……陛下要见姑娘一面,请您现在去一趟沿湖亭。”
霍汐棠瞳仁怔大。
陛下?怎么这时候来国公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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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银,晚风吹拂,定国公府是五进的大宅子,入了夜后除了巡逻的下人几乎不会撞见熟人,枫云院距离沿湖亭不算远,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能走到。
沿湖亭顾名思义便是建于湖畔,夜灯轻微吹拂湖水随之荡漾,如镜的湖面映照夜空皎洁的弯月。
霍汐棠站在远处便见亭子里点亮了烛光,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正侧对她的方向而坐,低着脸认真地逗弄白玉石桌上的小狸奴。
李拾勤手挽佛尘走过来,躬身道:“霍姑娘,请罢。”
霍汐棠捻紧身上的单薄披风,便缓步走了进去,凝了一息方抿唇问:“夜深人静,陛下怎么来了?若是让人看见了该如何是好?”
燕湛坐着看她,眼底含着淡笑:“若是有人敢置喙天子深夜忙于政务,而来不及回宫休息,你说那人还有几个脑袋?”
“什么?”
他让她坐下,“今日来府上是为一桩公事找令兄,从而畅聊至深夜,令兄便留朕在府内居住一夜。”
天子让她入座,她岂能不从。
霍汐棠择了个距离燕湛最远的位置坐下。
燕湛对她这幅明显要与他拉远关系的行为,但笑不语。果然还是个孩子,以为做出这样的举动便能劝退他?
夜色寂静,风吹入凉亭。
如今正是初秋时节,晚上的风更加凉爽沁人,一缕一缕轻柔的风像是往人心里头钻。
恰逢这时,石桌上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狸奴,呜呜喵喵地哼唧了起来,很快便吸引了霍汐棠的注意力。
小狸奴又哧溜一下钻进了燕湛的宽袖内,见无处可逃便只能从衣袖里又钻出来,冒出颤颤巍巍的小脑袋。
燕湛伸出手指轻轻拨了拨它的脑袋,“乖,过去吧,不怕。”
小狸奴像是听懂了男人说的话,很快便从他的宽袖里钻了出来,一溜烟便扑进了霍汐棠怀里。
霍汐棠下意识双手抱住,软绵绵毛茸茸的手感叫人爱不释手,且狸奴的毛色也极其的鲜亮,小小的一只直往人怀里钻,可爱极了。
霍汐棠不知不觉放下了防备,抬起水润的眼兴奋问:“陛下从哪儿得到的这只小狸奴?”
她边说边伸手抚摸狸奴的脑袋,燕湛笑着看她,指尖轻轻敲打石桌面,“这是朕今日养的,还未给它取名字,棠棠你说它该叫什么?”
突然听到这声称呼,霍汐棠身子都僵硬了些,“这是陛下的狸奴,怎么能轮到我起名字,恐怕不合适。”
燕湛也并未强迫追着要一个名字,只淡声笑了笑,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直勾勾看着她抚摸小狸奴的动作。
此时她的眼里竟对他含着警惕。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燕湛微微摇了摇头,喊了声:“李拾勤。”
侯在远处把风的李拾勤便知这是陛下给出的口令,忙从暗处寻来了明松,明松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一个巨大的铁笼子般到凉亭内。
“汪、汪、汪——”
铁笼里装了一只巨型的黑色猎犬,在夜色中发出威严的吼叫声。
霍汐棠和她怀里的那只小狸奴一同被这吼声吓得身躯一抖。
燕湛走过去站在笼子前,一句话都没说,那只猎犬便不敢再狂吠了,反而还窝成一团,缩在角落里可怜地嗷叫——了一声。
霍汐棠仿佛在这声里听出了可怜兮兮求饶的意味,噗嗤一声笑出来。
燕湛绕了一边,立在铁笼身侧,好方便猎犬和霍汐棠能面对面互看,“这只猎犬是皇宫斗兽场里的霸主,棠棠觉得它如何?”
霍汐棠看了过去,正对上阴鸷的犬目,但见它方才还威风的眼神现在也温和了许多,圆溜溜的眼配上它眼角狰狞的伤疤,倒别有一番感觉,再多看几眼,英气中竟透着几分诙谐的可爱。
“这是皇家兽犬,我怎能评头论足?陛下觉得好,那便是极好的。”
燕湛嗯了声,尾音拖长:“可它此时此刻便是你的了。”
“我?”霍汐棠伸出手指指向自己,难以置信问:“陛下是在说笑吗?”
燕湛眉梢微扬:“君无戏言你可知?”
他弯腰过去将铁笼打开,那只猎犬便十分乖顺地钻了出来,燕湛拍了拍它的脑袋,轻声说:“过去,认一认你的新主子。”
猎犬十分听话直接朝霍汐棠的方向走去。
好端端的忽然一只巨大的猎犬朝自己奔来,她直接吓得双腿发软,而那只猎犬像是已被驯服,好似真的将她当做主人,乖顺地在她的身旁停下,伏下脑袋在她脚边蹭来蹭去,连嗷呜声都温柔了许多。
“陛下,我不能收。”她向燕湛投去抗拒的眼神,“这只猎犬一看便知不是凡物,我一个闺阁姑娘若是养了,我父亲定会多疑的。”
定国公是朝中重臣,若是让他看到这只猎犬,保准能认出这是皇家斗兽场里的,皇家的东西出现在她的院子里,只要再往深处想,定国公保准能猜到她与陛下关系不清不白。
燕湛早已猜到她会拒绝,甚至怎么拒绝他已事先想好,“是吗。”
“那朕只能叫顾显来亲自收下了。”
霍汐棠怔了,这个时间顾显定还没歇息,可若现在把他叫来,他便能看到她深夜与陛下“幽会”。
女儿家的羞耻心溢了出来,使她忽然不敢让自己的兄长知道她与未婚夫的兄长这样不符合常理的相处。
即使她这个兄长好似也知道点什么,可那羞耻的一层薄膜,她还是不愿主动捅破。
“别,陛下,我收下就是了。”
**
回到枫云院时,元荷在后头牵着这只猎犬,有些不知如何处理,“姑娘,这能栓哪里呀?”
太大一只了,无论放在哪里都是惹眼的。
霍汐棠也跟这只猎犬大眼瞪大眼,耳边忽然想起不久前陛下交代的话,面色挣扎道:“就,就栓在我的房间吧……”
房间?这种巨犬养在房里不是有极大的风险吗?
霍汐棠也没明白陛下究竟想做什么,大晚上来定国公府就为了送一只狗给她?还非要她养在房里,说什么这只猎犬抵得上二十个护院,能保护她的安全。
她在国公府能有什么危险呀。
元荷只好牵着猎犬一道进屋,栓好了后,看着这只威风的大狗,一时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问:“姑娘,它有名字吗?”
霍汐棠吞吞吐吐道:“饴狼。”
元荷喔了一声,蹲下来细细打量这只相貌极其凶恶的猎犬,小声嘀咕说:“这样的长相,竟有这么甜软的名字。”
是狼,不是郎……
元荷大抵也听错了,霍汐棠选择不纠正。
实在是这个名字有够离谱。
燕湛踏着夜色回到紫宸宫时已过子时,再没两个时辰就该起身上朝了。
李拾勤放下了帐幔,伺候好天子就寝,便看见明黄的龙榻上还窝了只奶呼呼的小狸奴。
小狸奴胆子小不敢靠近天子。
天子颀长的身子斜倚在榻边,神情温柔地朝小狸奴勾了勾手指:“糖糖,过来。”
那名唤“糖糖”的小狸奴喵呜一声,在原地挣扎了会儿,便乖顺地卧进了天子的怀里。
放下了帐幔后,李拾勤躬身越过落地锦绣屏风,无奈地抚了一把额头。
陛下当真是入魔了罢。
**
定国公府枫云院,夜半万籁俱寂,夜幕笼罩的室内幽暗深沉,一只英气威武的巨型猎犬伏在一张馨香的床榻边正呼呼入睡。
霍汐棠很快也进入了梦境之中。
偌大的东宫庭院并无一个宫人,悄然寂静,在梦里她的双眼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因看不清视线只能在庭院中步履缓慢地挪移,“岸哥哥……”
不久前太子殿下兴致来了,执意拉着她在庭院玩蒙眼捉人的游戏,现在轮到她来捉他了,殿下又不知去了何处。
方才还没有任何动静的庭院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霍汐棠定下心来,循着声音的方向,摸黑伸手迈去。
那脚步声也随着她的走近,在一处停了下来。
霍汐棠暗暗在心里发出了窃喜的笑声,找准方位便悄悄扑了上去,可脚底冷不防被男人的小腿绊倒,她惊呼一声,转瞬间便直接跌落在男人的腿上。
男人坐在柳树下的白玉石桌上,掌心按住怀中纤细的腰肢。
“岸哥哥?我捉到你了!”霍汐棠伸手就要解开眼睛上的薄纱。
男人温热的大手扣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这个动作。
霍汐棠蹙着细眉:“岸哥哥你这是耍赖不成?现在该轮到你当鬼来抓我了。”
她不悦地努了努红唇,启唇说话时,口中尚未化掉的饴糖从红唇的边缘溢出了些,红软的舌尖毫无意识地拨弄口中被津液包裹的糖。
是颗看起来极其诱人的饴糖。
男人目光愈发幽深,似有火苗在跳跃,手中的力道更不自觉加重。
霍汐棠腰肢顿感吃痛,总觉得今日的太子殿下过于沉默了,“殿下?”
她挣扎了几下想要从他腿上下来,可足尖还未落地,腰肢便随着男人的力道控制不住前倾,微启的红唇也已被一团湿润覆住。
男人的舌在她口内翻搅,行动慢条斯理地好似不急不躁,但每勾缠一下却都用足了狠劲,三两下便将她口中那已融化过半的饴糖卷入他自己的口中,糖水与津液形成的黏液从她唇角缓缓流出。
霍汐棠气息不稳,险些被吻得窒息,两只手腕被男人一掌摁住,根本无法挣脱。
太子殿下怎会忽然对她做出这种无理之事?
她脸色涨得通红,舌根更是麻木到没了知觉,待空气被彻底掠夺,浑身酸软无力时,男人这才松开了她。
霍汐棠颤着红唇,一个“你……”字还未完全出口,便被唇角那湿润的触感激得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唇角方才流出的糖水都被他尽数处理干净了。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清冽的呼吸钻入她湿润的唇齿,平白惹得她心口一滞。
等再回过神来时,这石桌上便只剩她一人。
霍汐棠解开眼上的薄纱,太子燕舜恰逢这时赶回了东宫,他脚步还未收稳便赶忙在霍汐棠面前道歉,“棠棠,对不住让你久等了,方才李拾勤传话说皇兄询我问几句有关政务的事,我便匆忙过去了。”
他说话间,年轻帝王也阔步行了过来。
霍汐棠手中正捏着那条捂眼的薄纱,神色怔怔地望着男人那张湿润的唇,他微鼓起的侧脸,舌尖往上顶了下,翻搅时便从唇缝中露出了半颗已融化到很小的糖。
那是方才还在她口中的饴糖……
男人轻舔口中的饴糖,淡笑看她,“这糖果的味道朕很喜欢,方才听太子说是顾姑娘最常吃的,朕便想亲自来问问何处能买。”
霍汐棠直愣愣地望着他的嘴唇,有些不知所措,指尖捻的薄纱也不知何时垂落,随风飘至男人的脚边停下。
“回陛下的话,那只是普普通通的饴糖……”
天色蒙蒙亮,霍汐棠猛地睁开眼,掌心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唇。
分明她昨晚入睡时没吃任何东西,为何感觉口腔里像是有颗吃了一半的饴糖,最后半颗好似被陛下卷入了他的口中。
“汪——”
饴狼嚎叫一声,将她混乱的思绪从那诡异的梦境中拉了出来。
罢了,不过是个虚假的梦境。
只是经过昨晚的梦,再看身边这只猎犬的名字,及陛下当着她的面唤的那只小狸奴的名字,她心底总浮起难言的感觉。
为何每一次与陛下相处后,她总能梦见一些匪夷所思的梦境。
**
金銮大殿内,早朝散了后,天子留下几个重臣谈事。
“顾显,朕给你的三日期限已到,为何罪人还未收网?”
顾显上前答话,“臣有失陛下看重,惭愧不已亦甘愿受罚,只是这恶徒一日不揪出来,长安城内便一日不得安宁,还请陛下再宽限几日,臣定当竭尽所能完成任务!”
燕湛低呵一声,眼底寒气骤显,有些事他不想点的太明白,既然前世也是顾显将那危害少女的犯人逮捕归案,他自不会再多余插手。
但锦衣卫接手此案的消息在京中已闹的沸沸扬扬,若再拖几日,恐怕又会同前世一般,使那恶徒盯上顾显的家人蓄意报复,燕湛眉宇拢上烦躁,顾显委实拖得久了些。
“顾卿与太后关系亲近,近两日因太子冒犯太后,太后心有郁结引发身体旧疾,作为太后的侄儿,顾卿未免太不关心长辈了。”
顾显一愣,没明白这黑心肠的陛下怎么忽然将话题转到太后身上,他与太后的姑侄关系究竟如何,陛下难道还不清楚吗?
顾显心里嘀咕了下,回话:“此事是臣思虑不周,太后娘娘贵体欠安,作为侄儿理当亲自关怀一番。”
燕湛嗯了声,“有心了,朕也怜你公务繁忙抽不开身,也好,那便换你妹妹亲自来宫中居住几日侍疾便好。”
顾显脸色黑气弥漫,这下才明白陛下绕了几圈是为了什么,可笑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且作为陛下最信任的近臣之一,竟也三番两次跳进了陛下挖的坑。
说的冠冕堂皇,忧心太后的身子,兜兜转转不过就是想把他那妹妹骗进宫里罢了!
顾显咬牙领命。
顾显的事处理毕了后,一旁侯了许久的长兴侯世子宁旭道:“顾显,你那妹妹都回来多久了,为何不带出来让兄弟们瞧瞧?”
他还挺好奇燕舜那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让他动了春心的姑娘究竟长何种仙娥模样。
顾显一记眼刀过去,“闭嘴。”
宁旭浓眉飞扬,这要不是御前,他可就真跟这顾显动手了!
在陛下面前,论亲近度顾显也只能排在他之后,毕竟他宁旭当初可是陪着陛下在边关出生入死过,而这个顾显却在长安好吃好喝负责内应。
待陛下一登基,他便明面上靠着是定国公长子,背地里仗自己头等功求来了这指挥使之位。
锦衣卫指挥使是多威风的职位?
当初他便畅想着君衡登基后,他便做他的一把手,帮他维护长安的治安问题,也好方便在嘉阳那家伙面前耍威风。
宁旭冷哼一声,艳羡的眼神扫过顾显身上的飞鱼服。
燕湛坐在书案后翻阅了几本奏折,长指撑额,“宁旭。”
宁旭一激灵:“臣在。”
“寻之即将归京,你若在长安闲的没事,亲自去接他回来。”
宁旭:“……是,臣领命。”怎么他又是跑腿的活,顾显那小子就可以在长安威风凛凛地办案!
顾显回了定国公府就将霍汐棠喊了出来。
一盏茶后,庭院内,顾显微弯着身子与那黑色猎犬傻傻的互相瞪眼。
这不是皇家斗兽场的那只令人闻风丧胆,且多只兽犬看到它便落荒而逃,有着穷凶极恶之名的云霸将军?
这样金贵的兽犬又怎会在他家里?
霍汐棠神色尽量想显自然些,“这是陛下送来的,听说是顾大人办案有功,赏赐给了你。”
顾显黑眸涣散,跟着沉了几息,“嗯……不过我平日公务繁忙,这只狗还是留在你院内养着吧,此事我会同父亲说清楚的。”
兄妹二人互相说着假话,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
霍汐棠心里忽然很感谢这个不苟言笑的哥哥,昨日国公夫人对她说的话又在耳边浮现。
原来国公夫人一直以来这样照顾她,也是因顾显亲自拜托的……
霍汐棠朝顾显露出了个甜软的笑容。
顾显心里水波荡漾,有瞬间觉得,猝不及防又被陛下坑了一回,好像不完全是坏事。
**
在落日之前,马车便已缓缓驶入了皇宫。
来接霍汐棠的正是顾太后跟前的春兰姑姑,她领着几个宫女将霍汐棠的行李接了过去,“顾姑娘暂且在芙香殿歇脚,娘娘正在礼佛上香,暂时无法召见顾姑娘。”
霍汐棠心中纳闷,太后娘娘不是身体不适在宫内休养吗?
芙香殿于永寿宫最近,霍汐棠入殿歇下后,春兰姑姑便返回了永寿宫。
屋内檀香沉浮,顾太后跪在蒲团上,“都安顿好了吗?”
“回娘娘的话,将顾姑娘安顿在了芙香殿,目前东宫那边太子殿下尚在禁足,不知顾姑娘进宫了。”
顾太后叹了声:“你说陛下究竟在想什么?当真是孝顺哀家吗?”
下午天子来了一趟永寿宫,口中打着慰问她身子的旗号,又提起昨日太子掀桌离去一事,话里话外皆是对她这个母亲的心疼。
她便也只能陪着他做戏,顺着他的话往下接,承认了自己这今日身子不适,谁能想到陛下便顺势说要将顾林寒的女儿接进宫里来照顾她,陪她解闷。
陛下今日的言行很快便在后宫传开,对比太子冲动下对太后的出言不逊,天子和太子的品性立刻高下立判。
顾太后后知后觉,恐怕陛下是开始打算走母慈子孝这条路了。
顾太后实在看不透这个脸色总是挂着和善笑容的皇帝。
夜里,霍汐棠来了永寿宫陪顾太后用膳,晚膳将将呈了上来。
殿外便传来宫人的通传声:
“陛下驾到——”
第29章 闹她
天子驾临, 霍汐棠自然不敢稳稳当当坐着,连忙就站起身候在一侧,福身行礼。
顾太后淡笑问:“陛下用膳了吗?”
燕湛眼神都没往别处看, 如同世上最真诚的大孝子,“尚未, 儿臣平日政务繁忙冷落了母后,望母后莫要怪罪, 今日儿臣得以空闲, 便特来陪母后用膳。”
顾太后心里更是纳闷, 政务繁忙能繁忙到六年都不怎么与她来往?还偏偏就这时候, 忽然就得以空闲了。
既然皇帝是孝子,那她也只能同样扮演起慈母, 目光慈爱道:“春兰, 还不快给陛下备膳?”
燕湛掀袍落坐, 这才像是不经意地将目光落在霍汐棠身上, “顾姑娘不坐下来?”
“棠棠, 不必紧张, 坐到哀家身旁就好。”
霍汐棠竭力按下心中复杂的情绪,低着头走到顾太后身边坐下,而偏就这样凑巧, 她坐的位置正是面对着天子。
对面天子坐着仍身仪俊逸,身形如高山般挺拔,自身的帝王之气与那面上挂着温善的笑容,此时完美契合。
他今日未着龙袍,单单穿了件素青色的长衫, 乌发由同色系的发带束起,垂落的发带经夜风的吹拂轻微摇曳, 更衬得他犹如清风云鹤般,神清骨秀,飘然若仙,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霍家的时期。
皇家规矩繁多,霍汐棠今日进宫之前,殷华婉特地又叮嘱了她几句,叫她凡事多观察,少说话。
这顿晚膳明明非常和谐,但让霍汐棠觉得很是窒息。总觉得饭桌上那母慈子孝的二人,缺少了点什么。
霍汐棠低着头将银箸伸到了那碟酥脆肉丸上,还未夹到忽然跟另一头的银箸碰撞,在安静的寝殿内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她极快收回手,燕湛反倒态度极其自然将那颗酥脆肉丸夹至她的碟内,犹如长辈般温声关怀:“小姑娘家尚在长身体就要多吃些,才能长高个子。”
霍汐棠脸色蓦然涨红。
忽然想起当初在霍府时,她曾拿她还要香喷喷吃饭长个子这点来对陛下撒过娇。
顾太后含笑问道:“棠棠今年刚满十六吧?不怕,身高还有得长。”
她有那么矮么?她目前的身高在姑娘们里已算不矮了,只是陛下过高了些,他即使坐起来都让人觉得很是挺拔,陛下身形肩宽腰窄长腿,任何人在他的对比下,恐怕都会被衬托成小矮子。
霍汐棠软软地嗯了声。
顾太后侧目又悄悄打量了下她,笑了一笑:“哀家记得舜儿十六岁的时候也只有你这般高,但没过两年个子蹭得极快,一下就高出哀家一个头,棠棠是姑娘家,不用像男人那般高,再稍微长一长就可以了。你若太高了,舜儿指不定得闹。”
霍汐棠执箸的手微凝。
脑子也瞬间被这段话激灵了下——
她总算发现问题出在哪了。
不正是太后对两个儿子的态度天差地别?对待太子燕舜她宠溺有加,时时刻刻挂在嘴上,偶尔虽念叨太子的不好,但语气中的爱护显而易见。
但对陛下,太后娘娘虽一直维持着温柔慈爱的笑容,但眼底的笑意始终不达底,像是有着一层隔阂,只是在对付一个她需要如此对待的对象罢了。
霍汐棠为自己琢磨明白的事有些不解,心里头藏着事,用膳时便有些心不在焉的。
对面的燕湛看了她一眼,心头微动。
他只需在适当时机要放出一根线就够了,小兔子自然会上钩,即便钓饵是剖开他过去的伤疤,那也无所谓。
用完晚膳后,燕湛便留下与顾太后念佛经。
太后信佛多年,但天子信佛的事便是半个月前回长安才起的,顾太后默默听着佛经,又在想着,难不成皇帝当真是为了孝顺她,特地去向佛了
“咳、咳咳——”
燕湛忽然脸色一白,拳头抵唇咳了起来,一旁伺候的宫人吓得跪地,顾太后面色紧张站起身,“还不快宣太医?”
片刻过后,春兰姑姑领着闵太医来了永寿宫。
“陛下这恐是劳累过渡,引起气血不足,气息衰弱之症,不过现下也仅为轻症,待好生休养几日即可。”闵太医诊脉过后,又叮嘱了几句,“陛下万要保重龙体,熬夜伤身啊。”
燕湛颔首,轻声道:“朕记住了,有劳闵太医。”
闵太医惶恐不已,连说这是分内之事,便写下一纸药方退出了寝殿。
顾太后忧心,“陛下应当以龙体为重,方能保江山社稷啊。”
燕湛道:“母后说的是,儿臣记住了。”
顾太后似乎扮慈母上瘾了,喊了春兰姑姑过来,“闵太医写下的药方在何处?”
“正要交给宫人去膳房煎药。”
顾太后很不放心,“哀家亲自去给陛下煎药。”说罢,她转过身,“棠棠,你先留在永寿宫照看陛下,哀家一会儿便来。”
**
顾太后领着春兰姑姑一同出去后,霍汐棠站在一侧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但后思及这是永寿宫,陛下再怎样也不敢对她做什么,便也放下心来。
“朕的身子便暂时托付给姑娘了。”燕湛身姿懒散地倚在榻边,声音都有气无力。
霍汐棠眼神暼向别处,不敢直视他,“臣女并非太医,陛下应当以龙体为重,还是莫要说这样的话了。”
燕湛轻呵一声,胸腔微振:“于朕来说,姑娘比任何太医都管用。”
霍汐棠脸色烫得厉害。
即使她再迟钝,这样直白的话也多少听明白了,陛下果真对她动了什么奇怪的心思。
“过来。”
她不愿过去,“臣女在边上伺候陛下就好了……”
燕湛并不打算勉强她,下一刻就直起了挺拔的身躯,朝她迈步行来,遂落坐在一张冰冷的圈椅上,撩起眼皮看她:“上次在御辇内,你答应过朕什么?”
燕湛的走动,很快引起了珠帘外值守宫人的注意。
担心有人进来看到她和陛下挨得这样近,霍汐棠连连后退几步,“陛下身体不适,应当好好休息。”
她声音放轻,像在哄病患一般在打着商量:“莫再走动了……”
竟学会转移话题了。
燕湛颇觉有趣,忽觉这样逗她一番,身体都舒服了许多,现下只恨不得将她馨红的脸颊捧在手中爱抚亲吻。
他喉结微动,复低咳几声。
因身形高大,坐着的那张圈椅在他的对比下更是显得娇小,他咳嗽了几声,竟直接身躯不稳,往霍汐棠的方向倾倒。
霍汐棠下意识双手去扶他。
男人温热的掌心便顺势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怀里拽去,来回拉扯间,二人便一同倒入了一侧的美人榻上。
气息交缠,她被按进他怀里。
倒榻的声音彻底将珠帘外的宫人引了进来,宫女眼神在里间扫了一圈,只看见陛下宽厚的背影卧在榻上歇息,而顾姑娘此时也不知去了何处,竟不见了踪影。
陛下没有大碍就行,宫人也懒得多管闲事,继续回去值守。
“放开我!”
燕湛单臂钳住她的腰肢,她一挣扎,身体的幽香便从衣襟口钻了出来,他眸色渐黯:“与夫君共榻这事,朕还未来得及教导学生,如何能放开?”
这种时候了,陛下还在闹她。
霍汐棠呼吸都在颤抖,“已经不需要陛下了,我的怪疾已好,待与殿下成婚后,便不会发生夫妻关系不和睦的问题。”
怎么又说出这种惹他不开心的话?燕湛拧眉,抬起手指撩她耳畔的碎发,“学生不听话,竟要弃先生而去?”
霍汐棠怔了须臾,正想要反驳,便见面前的男人方才还眼角含着笑意,忽然黑眸一凛。
下瞬间,身上某处顿令她浑身僵滞。
“该打。”
他宽大的掌心轻轻拍打她的臀部。
她脑子嗡嗡然,有片刻的空白,就连脸颊的绯色都一路蔓延至全身肌肤。
燕湛凑近了些,又轻拍了一下,“知错了吗?”
爹娘很疼她,幼时学习琴棋书画都分别为她找了不少老师亲自教导。
犹记得幼时上学堂,她因迟到或是走神时就会被先生用戒尺打手心教训,严厉的老先生会重重敲打她的手心,正色问:“知错了吗?”
那时她尚且年幼,总觉得全天下的先生都是拿戒尺打手心惩罚不听话的学生,她经历过,有几回手心痛到她嗷嗷大哭,连声求饶:“学生,学生知错了。”
可霍汐棠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会打屁股问她知没知错的!
她顿时被这两下拍打,吓得六神无主。
什么先生?哪家正经先生会打学生屁股的?
“陛下——”她竭力让自己嗓音里听不出颤抖,湿漉漉的桃花眼含怒瞪他。
兔子惹急了虽暂时不敢咬他,但胆子大得很,胆敢瞪他。
有一瞬间燕湛觉得仿佛回到了前世。
他将她按在怀里爱抚,那时她也是满脸通红,睁着水润润的眼这样瞪他,神情灵动鲜活,像只龇牙咧嘴想要表达怒意,却不知他人会被她这幅样子可爱到心里发软的小兔。
燕湛喉结滚动,掌心覆上她的脸颊。
就这时,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太后回来了——
绝不能让太后看到她和陛下如此!
霍汐棠挣扎着要起身,燕湛也放开了她,支起身子帮她抚平方才蹭乱的衣裙与发髻。
那熟练的动作,仿佛他曾无数次服侍姑娘家穿衣服一样。
这又怎么可能,他是堂堂天子,向来只有别人服侍他的份?倘若他真的亲自服侍过那个人,想必定是在意极了。
不知为何,霍汐棠忽然想起了那个叫殷笙笙的姑娘。
顾太后掀帘入内,便见天子还靠在先前的位置,霍汐棠则乖顺地站在不远但也不近的距离,好方便上前服侍。
顾太后眼神悄然在二人之间打转了一圈,见看不出任何异常,也未多想,吩咐春兰将托盘上刚煎好的药呈给陛下。
燕湛将一碗褐色的汤药饮尽,对她的态度丝毫没有生疑,顾太后渐渐放下心中的疑惑,扮演那个慈母。
“时候不早,陛下身子不适,应当早些回寝殿歇息了。”
燕湛道:“劳母后挂心,儿臣这便回紫宸宫。”说罢,他站起身喊了李拾勤入内,殿外的李拾勤躬身上前搀扶。
霍汐棠垂眸的余光看着他一连串的举动,心里更是复杂,方才拽她入榻时那个手劲和问她知不知错的力气,可完全看不出身体不适……
皇帝离开后,霍汐棠留在永寿宫陪太后解闷。
“棠棠与舜儿曾相识两年,那大抵也明白他的性子有多倔。”
霍汐棠来之前便听说太子被禁足一事,起因是对太后出言不逊,她想着,兴许太后是被儿子吼了一句,心里正难受着需要她开解,便贴心道:“殿下是性情中人,对娘娘更是一片孝心,此次所为大抵也只是一时冲动。”
顾太后问:“你知道他为何忤逆哀家?”
霍汐棠哪里知道?不过是想说几句哄得太后老人家高兴罢了,遂摇了摇头,“臣女不知。但娘娘与殿下母子情深,想必……”
顾太后打断了她的话,笑着说:“是为了你。”
“我?”
“也怪哀家强人所难,舜儿今年刚满十八岁,哀家便着急了帮他做主了些事,也是想着在成婚之后舜儿也不会毛毛躁躁吓着你。”
顾太后叹气:“只是哀家也没料到他会有那样大的反应。”
她探究的目光不错过霍汐棠面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
“娘娘……”霍汐棠哪听不明白?可这种事她又有何立场插手?只是未来的婆母在自己面前说给她未婚夫塞女人,她心里总觉得有几分别扭。
她觉得别扭的神情落在顾太后的眼里便是吃醋,容不得太子有除了她以外的女人。
顾太后眼神微冷,话锋骤转:“不过经此一事,哀家也彻底明白,舜儿对棠棠是真心诚意的,哀家便也想通了不做那迂腐之人。”
霍汐棠低垂着脸,讪讪点头应和。
聊了许久见天色不早了,霍汐棠退出永寿宫后,春兰便问起:“娘娘为何要同顾姑娘说实话?”
倘若顾姑娘知道殿下对她那样真心,非卿不要,顾姑娘岂不是会更加往太子那边靠拢?二人更会情比金坚,反而还成全了这二人。
顾太后冷笑一声:“你懂什么,你知道当以为真心爱自己的男人拥有了别的女人后,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哀家便是要她清楚知道,舜儿有多爱她。届时她若亲眼看见舜儿有了别的女人,对舜儿的失望则会加重,只会彻底对舜儿死心。”
她绝不可能让顾林寒那个负心汉的女儿嫁给她的儿子。
东宫。
夜深人静,太子燕舜负气躺在榻上,被禁足了一整日觉得浑身不适,就连外界的消息都传不进他的东宫。
今日白天他想要李福良使别的法子,去定国公府给棠棠传句话都没有办法。
他实在没想明白,母后明知他被禁足了为何不帮他求情?况且那本就不是什么大事,皇兄却借题发挥,只要母后说几句好话,这可笑的禁足便能解除。
可偏偏就这么巧,好像皇兄就是想将他关在东宫,母后也正巧不想他出东宫了。
这两人分明没有商量,但都不准他出东宫的心思却一致达成,竟就这样轻易以一个蹩脚的借口禁足他。
燕舜越想越不是滋味,“李福良——”
寂静的殿内半晌无人回话。
燕舜脸色一黑,这个李福良又不知去哪躲懒了,明知他现在心情不悦竟还敢偷懒快活。
“李福良!”
直到他喊了第二声,才听见脚步声靠近。
燕舜翻过身来,双眼一闭冷声道:“等禁足解除后,你就去御厨打杂,不必来孤面前晃了。”
“殿下。”
殿内缓缓响起轻柔的女子嗓音,燕舜有瞬间呼吸凝滞,棠棠?
他猛地睁开双眼,但见面前立了个身穿淡薄纱裙的女人,殿内烛光昏黄,导致她容色不够真切。
燕舜深吸一口气,“你……”
霍湘菲袅袅娜娜走上前,“殿下是不记得我了?”
她不信殿下不记得她,怎么说当初也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整整两年,不过四年未见,他都能惦记了霍汐棠四年,又怎会忘记她?
燕舜脸色骤冷。
“你是谁?谁准你进孤的寝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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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汐棠清早醒来时,水眸圆怔,犹如灵魂出窍般躺在榻上,捂着自己的屁股迟迟无法回神。
她昨晚又做了个匪夷所思的梦境。
梦里她这回十分清晰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
男人抱着她在一间她从未见过的寝殿行荒唐之事,途中她因抗拒他的亲近,还被他拦腰钳在怀里打,屁股?
只要一想起梦中的那个场景,她便羞得恨不得找个墙角钻进去,立刻消失在这世上,也好过真的未着寸缕之下被陛下打屁股。
霍汐棠将通红的脸埋在软枕上,单薄的双肩轻颤。
不过片刻,芙香殿的宫女上前来取下帐幔的铜钩,道:“顾姑娘,该起身去永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霍汐棠盥洗后,大清早就来了永寿宫请安。
顾太后眼神落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笑道:“看来棠棠昨晚在芙香殿睡得很舒适,气色都好了许多。”
她还以为这丫头会一整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霍汐棠抿唇淡笑:“是多亏娘娘照顾周到。”
春兰姑姑掀帘进来,“娘娘,嘉阳公主与静华公主一同来给您请安了。”
嘉阳和静华是后宫里最后两个还未出嫁的公主,虽并非一个母亲所生,但因二人年岁相近,性情合得来,便在宫里时常进进出出。
话音才落,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便直接进了里间,两个花容月貌的少女盈盈走来朝顾太后行礼,“嘉阳、静华给太后娘娘请安。”
顾太后含笑叫她二人起身。
嘉阳抬眸,目光便直接被站在一侧的霍汐棠吸引,“这位便是顾姑娘了吧?上次匆忙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霍汐棠欠身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顾太后笑问:“怎么,嘉阳与棠棠何时见过?”
“前两日皇兄在廊下……”想起太子从小到大都改不了的猖狂嘴脸,嘉阳就恼他,只能暗自撇了撇嘴,“没什么特殊由来,不过是先前路过时见过一面。”
静华默默接话,“我虽说是第一次见顾姑娘,但早几日便听闻了顾姑娘的美名,锦衣卫指挥使之妹,光有这个哥哥便羡煞了不少姑娘们。”
霍汐棠做害羞状,再随口接了几句话便揭过这个话题,而那静华却像是有意与她交好,时不时向她抛来眼神。
每日巳时,便是顾太后礼佛时辰,三个小姑娘便也识趣不再逗留,携手退出了永寿宫。
刚出了永寿宫没多远,静华公主的贴身侍女便迎上前来,“公主,毓明殿那边有事需要公主前去处理。”
静华无奈,侧身对霍汐棠和嘉阳说,“兴许是我殿里那几个新来的下人笨手笨脚出了什么差错,我只能先回去了。”
静华眼神落在霍汐棠身上,颇为亲热道:“顾姑娘,那便下次见。”
望着静华离开的身影,霍汐棠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很是不解为何才第一次见面的公主对她这样亲切。
嘉阳耸了耸肩,慢悠悠说:“你别怕,她没什么坏心思,只是想做你的嫂子罢了。”
静华心仪顾显几年了,但顾显这人实在油盐不进,面对娇滴滴又金尊玉贵的公主,从未软过一丁点儿心肠。
自打静华知道霍汐棠的存在后,她便一直私下想要接近霍汐棠,许是觉得能从人家妹子这便入手追到她兄长。
霍汐棠眨了眨眼,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嘉阳见她这幅傻楞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跟只兔子似的,耳朵都垂下来了。”
被这样调侃,霍汐棠登时羞红了脸,“我……”
堂堂公主心仪她兄长,她还能说什么?她总不能说,这个兄长对她也是不苟言笑,从她这处入手也估计没什么作用吧。
嘉阳笑得身躯摇晃,眼角泪水溢了出来。
她笑声一直未停下,霍汐棠有些臊得慌,不自觉上手抓住嘉阳的衣袖,求饶道:“公主就饶了我吧。”
再笑,周围人的目光都会看过来的。
嘉阳一串笑声拖得极长,最后猛然收住,抬手擦了擦泪水,“好好好,不笑你了。”
霍汐棠抿唇,朝她露出个感谢的笑容。
嘉阳微怔,遂正色问:“我能像太后娘娘那样唤你棠棠吗?”
霍汐棠楞了须臾,“自然可以。”
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姑娘的嗓音,“大老远便听见嘉阳的笑声了,可是有什么值得你乐成这样的喜事?”
霍汐棠转身回首,迎面走来的人正是殷笙笙。
嘉阳便直接牵着霍汐棠走到殷笙笙那处去,“没什么,一点好笑的而已,笑过就没了。”
三人并肩而行,嘉阳站在中间,便介绍二人相识。
殷笙笙打量的目光落在霍汐棠身上,笑着颔首算是见礼。
霍汐棠回之同样的礼数。
嘉阳便牵着二人一路沿着游廊漫步,“笙笙这个时间点进宫可是来找我?”
殷笙笙摇头,“受祖父之命,有事进宫来见陛下,适才听说陛下回了紫宸宫,我便正要往紫宸宫那处去。”
嘉阳喔了一声,乜她一眼:“你不早说,那我还拉你往紫宸宫的反方向走。”
殷笙笙嫣然一笑,“我还当是你不敢去见陛下,也想将我拽走。”
提起这个大皇兄,嘉阳的确很怵得慌,虽说皇兄看似随和温润,可对任何人都像是隔了层冰冷的距离感,使她望而生畏。
说罢,殷笙笙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霍汐棠,“顾姑娘呢?怕不怕陛下?”
霍汐棠没想到她会忽然这么问,转而想起那日太子对她说过的话,传闻陛下二十六岁都尚未娶妻封后,便是一直在等殷笙笙。
她心绪有些混乱,低声道:“比起怕陛下,更多的应当是敬重。”
她回答的恰到好处,殷笙笙和嘉阳都没察觉出什么。
三人正从游廊转弯,恰逢遇到一行内侍走来,而前头为首的正是陛下跟前的李拾勤。
但见台阶下,年轻帝王正阔步行来,站在三人面前停下。
三人惧是一惊,忙福身行礼。
燕湛晦暗的目光落在霍汐棠身上,幽幽道:
“朕总算找到你了,棠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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