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御宠
棠棠?
殷笙笙和嘉阳一同面色惊诧看向霍汐棠。
未免自己无法招架这突如其来的意外, 使旁人看出异常,霍汐棠垂落的指尖紧紧攥住袖口,以示镇静。
她低垂着眼, 像是并未因天子口中的“棠棠”二字过于惊讶。
燕湛心里升腾笑意。
他生得高,一低眼便能看到她不安轻扇的眼睫, 那微微发抖的红唇,她竭力想要隐藏起来的惊吓与害怕, 也已被他尽收眼底。
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还是殷笙笙主动打破了这场尴尬。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 方才嘉阳也是这样唤过这位顾姑娘的。
“顾姑娘与陛下相熟?”否则当今天子又怎会这样亲昵得唤一个姑娘家的闺中小字?
霍汐棠看向殷笙笙, 斟酌着该怎么搪塞过去,“我……”
恰逢此时, 霍汐棠的腿后钻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狸奴, 小狸奴抬起爪子软绵绵地蹭刮她的裙边。
霍汐棠垂眼看去, 那小狸奴喵喵叫了几声。
燕湛神色自若地弯腰过去, 长臂一挥便轻而易举将那小狸奴提了起来, 眉目舒散地轻声数落它:“糖糖, 朕找了你这么久,没想到你竟是野到这处了。”
狸奴悬在空中喵呜了几声,以做挣扎。
殷笙笙和嘉阳眼眸怔圆, 互看一眼,交换了个疑惑不解的眼神。
陛下何时养了狸奴?
陛下养猎犬,猎豹,亦或是大雕她们都不会觉得吃惊,可偏偏却养了一只狸奴?还是这样娇小软糯奶呼呼的小狸奴?
李拾勤疾步上前来, 躬身请罪:“陛下恕罪,今日是奴婢看管不当才使糖主子从紫宸宫溜了出去, 请陛下责罚。”
燕湛将狸奴放至怀里,眼神有意无意地掠过霍汐棠,淡声道:“罪不在你,朕应当比谁都要清楚,糖糖它有多不听话。”
李拾勤苦哈哈地连连躬身,心下腹诽,他总觉得陛下并不是在说狸奴,但方才陛下回了寝宫时,得知那狸奴不见了踪影,陛下可是破天荒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甚至自己出寝宫亲自来找一只猫。
燕湛说罢,便伸出长指拨弄那狸奴的臀部,敲打了几下,语气微凉含着警告:“糖糖,现在可知错了?”
狸奴喵喵叫几声,像在反驳天子的质问。
随着天子的这句话,霍汐棠的双颊一点一点浮起了难为情的红霞。
分明知道叫“糖糖”的是那只狸奴,可她总觉得陛下是在通过这只狸奴在与她对话,他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打那只狸奴的屁股……
使她忽然有种自己没穿衣裳,大庭广众下被他打屁股的错觉。
霍汐棠又羞又气,想起昨夜的梦境,此时恨不得扑上去咬陛下一口。
“皇兄,这只狸奴能给臣妹抱一抱吗?”嘉阳望着燕湛怀里那只雪白的狸奴,眼睛都亮了。
她平日最是喜欢这些软乎乎毛茸茸的小宠物,但一直没有机会养一只狸奴。
如今看到这样漂亮的狸奴,使她对这只狸奴的喜爱都暂时让她将害怕陛下一事抛之脑后,竟敢主动从陛下那要东西。
燕湛睨她一眼,“糖糖尚且年幼,还较为怕生,若是不认识的人抱它,它会不开心。你若想养狸奴,改日朕让李拾勤挑两只送去你凌光殿。”
言下之意,怀里这只不给她抱。
嘉阳不敢在天子面前发牢骚,也只好做罢,噘了噘嘴。
一出找狸奴的乌龙就此揭过,殷笙笙笑道:“陛下,臣女正巧找您有事,不知陛下现在可有时间?”
燕湛扫了眼一直低着头的霍汐棠,淡声道:“朕正要回紫宸宫,一同来吧。”
霍汐棠紧绷的心弦悄然放落,便福了福身,一句“臣女告退。”还未来得极说出口,便听天子清润的声音从前处抛来。
“顾姑娘也一起。”
**
紫宸宫金碧辉煌,陈设雅致,熏香袅袅升腾,霍汐棠还是第一次来到天子的寝宫,可她却隐约觉得不是第一次来了。
隔着一座巨大的落地描金山水屏风。
霍汐棠和殷笙笙及嘉阳一同侯在屏风外,方才陛下的贴身侍卫明松匆忙入内禀报了紧急公务,燕湛便暂时只能晾着这三个小姑娘。
嘉阳百无聊赖,抱怨殷笙笙,“都怪你,若不是你,我早就回自己的凌光殿睡大觉了。”
殷笙笙心里更为纳闷,她找陛下有事,怎么陛下还把她们三人一同带进了紫宸宫?
还是说陛下担心她单独进紫宸宫一事会散发出去,届时外界传她入宫为后的谣言会越传越烈。
可她和陛下比任何人都清楚,事实并非如外界传言那般,她偶尔来见陛下,也只是因她英国公府与陛下本就渊源颇深。
六年前宫变那日,推举陛下登基的便是她的亲祖父,这六年来,英国公府早已跟陛下的利益捆绑在一起了。
殷笙笙的祖父英老国公是历经三朝的元老,殷家曾扶持燕室皇族将彼时还不够繁荣的大昭一点点建立起来,殷家虽未曾出过皇后及贵妃,但她的大姑母曾是嫁予齐王为妻的齐王妃。
只是……大姑母福薄,二十七年前齐王意外暴毙后,大姑母没过多久便也跟着去了,外界对此事真相大抵不清楚,但她曾无意中从祖父那听闻,大姑母去世之时便已怀有一个月身孕。
因大姑母的死,祖父受了极大的刺激,悲恸之下病倒,据她所知,那位大姑母生前便富有长安第一才女之称,其容貌及才气更是令长安男儿见之不忘。
便是如此,大姑母才引得齐王对她一见倾心,只是二人夫妻缘分薄弱,恩爱没两年便落得如此结局。
殷笙笙小声哄着嘉阳,遂观察到一旁的霍汐棠整个人状态极其不自然,她心里浮起一丝怪异的想法。
今日进宫之前,她收到了兄长殷寻之传来的家书,兄长在信中询问起一个名叫霍汐棠的姑娘。
她派人去查了才知,这是定国公失散多年的女儿之前的名字。
兄长怎会对未来的太子妃感兴趣了?
殷笙笙道:“顾姑娘,连累你也一道来了紫宸宫,实在过意不去。”
霍汐棠缓缓回神,抿唇淡笑:“不碍事。”
嘉阳等得昏昏欲睡,对天子把她们晾着又不搭理的做法,心里有怒不敢言,只能自己生着闷气,嘴唇嗫嚅小声的叽叽歪歪。
就这时,从屏风后溜出了一只小狸奴。
嘉阳惊讶,“这不是糖糖?”
方才她就想抱一抱糖糖,可皇兄把那狸奴跟宝贝疙瘩似的保护,碰都舍不得给她碰一下,这下机会来了。
殷笙笙见她调皮的样子,捂唇笑她:“我看你敢,若是陛下看见了,准罚你禁足。”
天子平日最不喜有人碰他东西,这是她们都十分清楚的事。
经殷笙笙提醒,嘉阳暂时也歇下了贼心,嘟囔一声:“待我过两日养几只狸奴,才不要皇兄这只。”
霍汐棠的脸色却忽然变得极其古怪,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往嘉阳身旁贴,都险些将嘉阳挤到地上去了。
“棠棠你怎么了?”
霍汐棠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便听身旁的嘉阳吃惊道,“呀,这只糖糖怎么奔你怀里来了?”
“皇兄不是说它怕生吗?”
霍汐棠方才的失态,正是看到这只狸奴像是认主一般往她跑来,没成想还是没躲过一劫。
天子的御宠竟认识她,她便是浑身长嘴恐怕也说不清了。
殷笙笙也颇觉怪异,这只狸奴显然不像是第一次见霍汐棠,“顾姑娘从前有见过这只狸奴?”
这是殷笙笙今日问她的第三个问题,几乎都是与天子有关,前两次还能蒙混过去,这次人猫俱获,霍汐棠也哑口无言。
嘉阳也追问,“对呀,它怕生,却能直接往你怀里钻,定是跟你很熟的,你怎么会跟皇兄的狸奴熟悉?”
霍汐棠思绪混乱,忽然想起幼时哥哥那些调皮的童言稚语,尽量想显得自然些,轻声道:“是我从前学过一些驭猫术,知道怎样做能吸引狸奴的注意,方才不过随便试了下,这狸奴便上钩了。”
嘉阳眼睛晶晶亮,正要追着讨要这驭猫之法,屏风后便走出一道高挑的身影。
“是吗?顾姑娘既有如此才能,朕的糖糖因过于调皮,正愁找不到人带,那便劳烦顾姑娘亲自教导它一阵时日。”
燕湛声音透着意味深长:“待糖糖乖顺懂事后,不再背着朕从紫宸宫逃出去,朕自有重赏。”
霍汐棠低着脸回道:“可……臣女不过是些雕虫小技,陛下的狸奴应当找更专业的人来教导才好。”
她手心紧紧攥着,只觉得面前的男人愈发可恶了。
这狸奴会往她怀里钻还不是他那晚带给她认识过,偏生不凑巧,小狸奴记性好,大抵是闻出了她的味道,这才扑了上来。
陛下他分明什么都知道。
况且他当初在霍家住过一段时间,她会不会驭猫术,他不清楚?
燕湛掀袍落坐,指尖轻轻敲打桌面,再开口时语气含着幽凉:“朕的糖糖,还偏生吃顾姑娘这套。”
霍汐棠不免有些心慌,竟有瞬间觉得陛下又在拿狸奴比作她。
此事被陛下单方面定下来,完全不再给她拒绝的机会,不过是教导一只狸奴,嘉阳和殷笙笙也未多想。
殷笙笙见陛下忙完,便上前将英老国公交代她办的事提了出来,“陛下,祖父让臣女来同陛下说,过几日的中秋佳节,他想邀陛下赴国公府一聚。”
本身每年中秋节皇宫都会举办宴会,但今年因提前举办过的原因,真正到中秋那日反倒空了出来。
英老国公年事已高,有阵子未上朝了。
作为晚辈,燕湛自然不会拒绝,他直接颔首应下。
嘉阳听完,心里不由嘀咕,这么点小事方才在外头说不行?非得来一趟紫宸宫,真是搞不懂皇兄究竟想做什么。
殷笙笙传完自己该说的话后,便提出告退。
嘉阳也跟着要走,霍汐棠悄悄跟着嘉阳身后,也想趁机悄无声息地从紫宸宫离开。
燕湛慢悠悠道:“顾姑娘留下。”
霍汐棠浑身僵硬。
“糖糖尚且还需顾姑娘教导。作为先生,岂能弃学生不顾?”
嘉阳朝霍汐棠抛去个艳羡的眼神。
她也想给狸奴当先生,那可不得尽情得摸个畅快。
**
定国公府。
顾显这两日被那诱拐少女的猖狂匪徒弄得焦头烂额,虽说近期因锦衣卫插手的缘故,已许久没有再发生女子失踪的案件,长安亦安全了许多,但一日未揪出匪徒,他就一日无法放心。
府内的下人见顾显回府,上前传话:“大公子,国公爷请您去一趟书房。”
顾显一推开书房门,便敏锐地感觉到一个不明物体朝他迎面砸来,他迅捷偏移,那茶盖便直接砸至厚重的雕花门上,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林寒冷哼一声:“你倒还会躲了?”
顾显面无表情道:“父亲找儿子可有要紧事?”
“为何把你妹妹送进皇宫?”顾林寒这几日因被陛下禁足的缘故,都未曾出过国公府,今早也是听吴管事提及才知昨晚他的女儿就已经住进宫里了。
可笑他作为亲生父亲竟全然不知?这一切若非顾显插手,还能有谁?
顾显不紧不慢道:“太子对太后娘娘出言不逊,导致娘娘旧疾复发,妹妹作为娘娘的娘家人外甥女,自然也要尽一份孝道。”
顾林寒勃然大怒:“府内还有几个姑娘亦是太后的娘家外甥女,你为何偏偏把你妹妹送进宫?你可知,你可知……”
顾林寒欲言又止。
顾显心知他想说什么,偏不接话,气得顾林寒胸腔翻涌,“废物东西!若不是有我顾林寒的长子这层身份在,你岂能受到陛下重用?我看你就同你那死了的娘一样,不识抬举!”
这样类似的话顾显从小听到大。
但当得知了真相后,此刻不由令他心底更冷,他眼神带着寒意,“我娘还活着,不是吗?当初去霍家接妹妹之前,父亲可有跟我提及那是我的亲妹子?”
若是当日他知道霍府的夫人就是他那“死”了十六年的母亲,他又怎会错过?他忍了多年又是为了什么?
“是又如何?倘若不是那道赐婚圣旨,你妹妹也休想回定国公府,从你娘做出对不起我的那件事起,她就不配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顾显捏紧拳头,冷脸直视他:“究竟是谁先对不起谁?您难道就没有做出对不起我娘的事?”
顾林寒震怒:“你有胆子再说一句?!”
顾显冷笑一声,继续直言冷语:“您当年有听我娘的解释吗?甚至不让她见到我,急忙将我送进宫给二皇子做伴读!父亲难道不是早就想与我娘和离了”
顾林寒额角青筋狂跳,忍着怒气细细审视面前的长子,“我和你娘本就是家族联姻,成婚后亦没有感情,但多年来我一直对她敬重有加,她又是如何回报我的?她与我的庶弟发生那样苟且肮脏之事,何曾想过我的脸面?只是和离已经够便宜她了!我当初就该休了她!”
顾显深吸一口气,不停告诫自己,够了,再忍忍。
顾林寒见他沉默起来,遂将方才的话题扯回来,“你速速进宫将你妹妹接回来。”
“恕儿子不能从命,太后娘娘与妹妹关系亲近,特地让妹妹在宫内再留几日。”
顾林寒没想到是太后想要他女儿在宫里,愣了一会儿,皱眉问:“当真?”
顾显不耐烦地点头。
顾林寒神思恍惚有些泄气地坐下来,一时不知顾太后究竟在想什么,他使足了劲想要分开燕舜和他女儿的关系,为何她偏偏要这二人靠的这般近?
“若父亲没其他事交代的话,儿子便去忙了。”未等顾林寒回话,顾显便推门出去了。
房门紧闭后,顾显立在门外的走廊下,僵了许久,随后自嘲一笑。
正要提步离去,身侧忽然递来一方帕子。
顾显侧眼扫过去,这是女子用的手帕,上头绣了几朵精致的小花朵,看得出手帕的主人极其心灵手巧。
“汐元,擦一擦罢。”
汐元是幼时母亲为他取的字,在定国公府里,除了那小他几岁的继母,恐怕没人会这样唤他。
顾显喉结滚动,犹豫了会儿接过那方帕子,“多谢夫人。”
殷华婉没有回话,转身取过一侧侍女手中的托盘进了书房。
顾显用帕子胡乱地擦拭鬓间的冷汗,便将帕子塞入衣襟,准备入宫一趟。
紫宸宫内,顾显作为天子近臣被直接传了进去。
他大步跨入金殿,撩袍行礼,“臣参见陛下。”
隔着一座落地描金山水屏风,传出了几声绵软的喵呜声,随后男人带着笑意说,“怎么,这就是你的驭猫术?你可知在朕面前夸下海口又做不到,是犯了欺君之罪?”
顾显皱眉,意外天子心情好似极其愉悦,在里头跟谁说话呢?
很快屏风后响起少女轻柔带着反驳的嘟囔声:“我先前说了只是雕虫小技,是陛下执意让我来做它的先生……”
堂堂九五之尊竟这样蛮不讲理。
听出声音出自谁,顾显脸色倏然铁青。
李拾勤在一旁看着心里止不住摇头,陛下真的差不多得了。
眼看着这顾大人被忽略了半晌,李拾勤只能躬身越过那座屏风进去传话:“陛下,顾指挥使来了。”
燕湛嗯了声,“让顾卿进来谈话,这里没有外人。”
顾显太阳穴突突跳,没有外人?他妹妹还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被陛下说得像是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似的。
顾显越过屏风进来,便看见他的亲妹子坐在龙榻上,怀里抱着一只奶呼呼的雪白狸奴,而当今天子竟身姿懒散地站在她面前,指点她用如何的姿势正确抱那只狸奴。
听见脚步声,霍汐棠猛然一抬头,便对上了顾显的视线。
她忽然脑子就乱成一团,让自己的亲兄长看到她这样不清不白跟陛下在一起,她简直无地自容,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给顾卿赐座。”
难不成陛下打算让他坐下来欣赏自己的亲妹子如何被陛下欺负的么?顾显心头不悦,但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硬生生坐下了陛下赐的座位。
霍汐棠眼神飘忽,不敢去看顾显的脸,低声道:“陛下若有政事处理,臣女便先告退了。”
燕湛含笑她看,“这就走了?若是朕的糖糖一会儿又冲朕亮出爪子挠朕,你说如何是好?”
霍汐棠支支吾吾,“我,我建议陛下剪掉它的指甲。”
燕湛摇头,“指甲是糖糖的武器,朕舍不得糖糖受委屈。”
霍汐棠蹙紧细眉,心下腹诽,又是舍不得它受委屈,又要嫌弃它的爪子尖锐,陛下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脑内飞快想了个主意,“这只既然这样不听话,不如陛下换只狸奴养可好?”
作为皇帝,天底下想要什么得不到?若是这只狸奴不乖,实在惹他心烦,大可换新的。
燕湛眸色微黯,语气带着几分诡异:“不好,朕只要这只。”
顾显在旁听得一头雾水,眼神抛向李拾勤。
李拾勤摇头,因他也不知陛下在跟霍姑娘说什么,听起来像在说那只狸奴,可他认识陛下多年,又总感觉陛下并非在指那只狸奴。
望着霍汐棠困惑不解的神情,燕湛眼底逐渐浮起笑意,深深凝视她许久。
燕湛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如清风拂过:“罢了,小先生回去罢,朕还有政务处理。”
他温热的掌心像带着热流般,恍惚间像是往霍汐棠心里钻,她按下心尖浮起的异样情绪,遂乖巧地应下,站起身后将狸奴放至龙榻,便转身要退出去。
顾显犹豫再三,还是喊住她,“明日陪我出宫一趟。”
明日。
霍汐棠眼睫一颤,心知明日是什么日子,想了想便应了下来。
燕湛蹙眉看着这兄妹俩在他面前打哑谜,这还是重生以来,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棠棠还有他不知道的事瞒着他?
思及此,燕湛胸闷至极,眸色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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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汐棠从紫宸宫出来时,正是傍晚时分,不知不觉被强留在紫宸宫将近半日,她现在心里懊悔不已,也不知道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了,会不会乱想些什么。
她出了紫宸宫回去芙香殿换洗了一身衣服,天色暗了便去了一趟永寿宫。
顾太后看到霍汐棠并无异常,仍旧维持着柔和的笑脸。
霍汐棠心里竟浮升起偷偷摸摸做贼没人发现的心虚感,看来是她留在紫宸宫一事并未散发出去。
夜里陪顾太后用了晚膳,又听她提起燕舜幼时的事,顾太后问起在霍府居住的那两年,太子殿下是怎么过来的。
回想起那两年,旧事如潮水涌了上来,当初她在湖岸边捡到昏迷不醒的太子时,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生活便是因为他才发生这样的变化。
顾太后听完燕舜的那两年,心底微酸。
燕舜是她的小儿子,大儿子在二十六年前刚出生便已夭折,是以她只能将对大儿子的爱尽数放在小儿子身上。
可恨的是,她的丧子之痛还未过去,先帝便抱着一个同日出生的孽种给她,称这个才是帝后的嫡长子。
笑话,她若是连自己的孩子还分不出来还配做母亲?
但先帝不顾她的悲伤心情,强行将那个孽种塞到她的膝下,后眼睁睁看着孽种被冠了帝后嫡长子之称。
可没过多久,先帝疯癫起来又将那孩子抢走,声称那孩子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将来会耗尽大昭的气数,便将那孩子丢到了冥苑那等凶残寒凉之地不管不顾。
那个孩子,便是如今的天子,燕湛。
顾太后因思绪飘回了旧事,想起那早夭的长子,脸色发白心情不虞。
霍汐棠见此只能提议帮她念佛经,“娘娘最常听的佛经放在何处?”
顾太后倚在软榻上,神色恹恹随手指向最靠里的紫檀柜。
霍汐棠走过去,打开柜门正准备取出里面之物。
顾太后却猛然回神,似极其担心霍汐棠看到里面的东西,匆忙从榻上下来,小步跑过去。
“且慢,里面的东西莫要碰。”
看清了柜内的东西后,霍汐棠瞳仁微颤。
第31章 酥麻
顾太后心忙意急到全然失去了往日的仪态, 待跑过来后,便见那扇最靠里的紫檀柜已打开了一半,她脸色蓦沉了起来。
“你看到了什么?”
霍汐棠的右手扶在柜门上, 掌心按在那镂空的雕花,侧着身子神色自然地摇了摇头, “没有,方才娘娘喊住了臣女, 臣女就没看了, 是佛经有什么差错吗?”
顾太后走过去, 将霍汐棠从那紫檀柜边拽了出来。
微微敞开的紫檀柜内的东西安然无恙, 应当没有被人碰过,但这并不代表她没看见。
顾太后心里计算了一圈, 方将紫檀柜阖紧。
她转过身, 不动声色地审视霍汐棠面上的细微神情, 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端倪, 凝了半晌, 顾太后笑着挽过霍汐棠的手将她往方才的美人榻边带过去。
霍汐棠问:“娘娘不听佛经了?”
“不了, 哀家就想跟你这小丫头好好聊几句。”
顾太后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春兰,春兰心领神会,默不作声领着殿内的宫人退了出去。
顾太后亲昵地牵起霍汐棠的右手放至自己膝上, 轻轻拍了几下,一双岁月亦没带走的美丽眼睛里似含着往日的回忆。
她颇为感触道:“这几日与棠棠相处下来,竟是不知觉让哀家想起了你那去世的母亲。当年你母亲还在长安做姑娘时,永昌侯府便与定国公府来往颇为紧密,她也时常会随着永昌侯来国公府赴宴。再之后及笄, 两家便许下婚事,从霜也成了哀家的嫂嫂。”
霍汐棠眼睫忽颤, 心想母亲还活着的事,就连太后都不知道,看来定国公的确没有外传,当初她答应回定国公府的条件,他的确信守承诺了。
顾太后说了许多做姑娘时与沈从霜之间的琐碎小事,说罢,继续叹声问:“若是哀家没有记错的话,明日便是你母亲的忌日了?”
霍汐棠轻轻点头,神色并无异常,“臣女正要与娘娘提起此事,明日特殊日子,臣女恐怕要出宫一日,还望娘娘恩准。”
“也好,去罢,去罢。”顾太后手心轻轻抚摸霍汐棠的手背,带着探究的眼神细细看着她。
提起忌日,那便少不了牌位,而这丫头却并没有表现出一似的慌乱与无措,那她应当是真的没有看到。
霍汐棠留在永寿宫陪顾太后聊了许久,待夜色深了,顾太后在软榻上不知不觉睡了去,霍汐棠上前为她盖上薄毯,与春兰姑姑打过招呼,就退出了永寿宫。
秋日夜风微凉,吹白了霍汐棠的脸庞。
宫道的长廊极其长,六角宫灯迎风摇曳,拉长她此刻透着不安的身影。
她低垂的眼睫在细微颤抖。
若是她那会没看花眼的话,永寿宫的那个紫檀柜里,放了一组牌位,字字清晰写的明明白白的长子灵位。
陛下分明还好好活着,为何永寿宫里会有太后娘娘的长子灵位?还是藏在最角落柜子里?
还是说……
娘娘的长子难道不是陛下吗?
她紧紧咬住嘴唇,不敢再往下想自己猜测的事了。
清冷月色笼罩下的紫宸宫如渡了一层朦胧黯淡的银沙,殿内静谧,更显得神秘且安然。
天子一袭湛蓝色丝绸寝服支着一条腿倚在榻边,那只名唤“糖糖”的小狸奴正乖顺地窝在天子的膝上。小小一只,四只脚紧紧扒着天子的膝盖,是下也不敢下,爬亦不敢爬。
现下是半点也看不出白日里,胆敢朝天子亮爪子的调皮劲儿。
李拾勤比谁都清楚,这只狸奴自打被养在紫宸宫后,分明极其听天子的话,若是天子回了寝宫,定是不敢乱溜的。
它今日能从屏风后溜到了那未来太子妃的怀里,说是没有天子的授意,他定是打死都不信。
伴君如伴虎,帝王的心思更是寻常人猜不透。
堂堂皇帝,倘若真的对一个姑娘动了心思,大可直接纳进后宫来,皇家内里杂乱无章,光鲜亮丽的外壳下混乱不堪,大昭历来又并非没有父死子继,兄夺弟妻的例子,先帝更是……
况且现在不过只是个尚未成真的未来太子妃罢了,相比起来更算不得难事。
如今大昭的整个江山尽在陛下的掌控中,何以值得陛下这样费尽心思地每日与一个小姑娘闹着玩。
李拾勤实在是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了。
而那小狸奴像是窝得舒服了,张大了嘴就要喵呜打哈欠,天子顺势将长指挤入狸奴张开的嘴里,狸奴哈欠没打完心情不悦,用力地咬了一口,很快便见那根手指溢出了鲜血。
可在榻上躺着的男人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诡异地轻笑起来。
李拾勤大惊失色,取过宫人递上的手帕就躬身上前,“哎哟,陛下还好吗?可要宣太医?”
燕湛慢条斯理地擦拭那一点点冒出的血痕,“无碍,它下口不重。”
这还不重?都咬出血了。
寻常人即便不觉得痛,怎么说也该脸上会有些反应,反倒陛下好似被咬的人不是他一样,那样云淡风轻的,怕是真不觉得痛。
李拾勤暗叹,想想也是,比起陛下年幼时在冥苑吃的那些苦,被区区狸奴咬了一口自然不算什么。
犹记得当年他奉师父之命悄悄去冥苑寻小主子,便是亲眼看见当初尚且六岁的天子,是如何被一条粗.壮如男子手臂的铁链困在木桩上。
一间幽暗昏黄的暗室里,木桩边上还侯着两个冷面宫人。一个负责给他放血,另一个负责给他止血,如此循环。
而彼时的先帝却一脸冷漠地坐在上首,冷眼旁观此情此景,一声声的,再割,那两个字如刀子似的发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李拾勤觉得即使他活到这般岁数,再也没见过比那时看到的还要可怕的画面。
燕湛将手指的血迹擦干净后,单手提起方才作恶的狸奴,语气微寒:“恃宠而骄了?记住,棠棠只有一个,能咬朕的也只有她。”
狸奴喵喵叫了几声试图讨好这个冷血帝王,燕湛却未真的动怒,笑说:“罢了,念在你今日立功的份上,朕便放你一日假,好好玩去罢。”
说罢,他手一松,那只狸奴跳入毛毯,一溜烟不知奔去了何处。
**
次日天一亮去永寿宫请过安后,霍汐棠便被顾显接出了皇宫。
上了马车,顾显亲自驾马将她一路带出了城往城西行去,行驶了百里远,才至一座道观前停下。
顾显让她下车。
霍汐棠掀起车帘,入目所见的道观已是荒凉一片,像是许久没有人居住了,四周更是荒无人烟,枯树杂草无数,如荒山野岭一般。
她提裙下了马车,站立在顾显身侧。
远远瞧去,兄妹二人的侧脸精致如画,如雕刻出的一人,便是像极了沈从霜。
顾显眼神含着复杂的情绪,像在回忆着什么往事,他沉默了多久,霍汐棠就也陪着他沉默了多久。
“这间道观,就是当初母亲生下你的地方。”
虽说方才隐约间就已经猜到了,可这句话由顾显的口中说出来,霍汐棠不知为何,忽然就酸了鼻尖,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顾显右手负在身后,身形紧绷,缓缓呼出一口气,“自十六年前母亲“死”了后,这间道观就也随着时间过去渐渐荒凉了起来,这几年我偶尔也会来此处看看。”
霍汐棠扬起脖子看他,一双水灵灵的眼眸微动,启唇道:“顾大人,阿娘她……她一直都活着。”
为何他会这样说,难道定国公并未告诉他么?
顾显嗯了声,“我已经知道了。”
“但往年这时候,我都会亲自来拜祭母亲,永昌侯府那边自从母亲死了后,便也不与国公府来往了,能记得母亲忌日的,恐怕没有几人。”
往事已过,再提及也没什么意思,反而平添堵意。
顾显将眼神收回来,看向霍汐棠,“宫宴那日你说有话想与我说,现在没有任何外人了,也不会有人打搅,你说罢,我听着。”
霍汐棠分明有满肚子想说的话,满肚子为自己母亲的委屈,满肚子对他在霍府冷漠说不愿看母亲一眼的埋怨。
可不知是早已悄悄化解,还是方才那刻在他眼中看到了倾诉的故事,亦或是天生的兄妹之情在作祟,看到他眼神中的悲伤,她的心竟也是跟着一痛。
这便是血缘吗?
她吸了吸鼻子,将方才浮起的泪意强制压了回去。
不可以这样丢人哭鼻子了,这里不是霍府,顾显也不是霍致哥哥,他不会逗她笑,不会哄她说妹妹再哭哥哥可心疼了,更不会帮她买好吃的哄她开心。
大抵是来到了自己出生时的地方,想起母亲过往受过的委屈,想起母亲被迫与亲子分离,只能想念却见不着的痛,她心里的疼更是控制不住,一下下搅着她心口,泪水一颗一颗滚落而下。
模糊的视线前忽然出现一方淡色的帕子。
“擦一擦罢。”顾显神色略不自然,不苟言笑的指挥使从未哄过姑娘家,即使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妹子。
但谁能看着这样一个娇娇软软如鲜嫩的花朵似的人在自己面前哭,还能无动于衷?
霍汐棠伸手接过,垂眸看了一眼这个不符合顾显这种大老粗该有的帕子,低声道了一句谢。
眼泪擦干后,霍汐棠定了心神,鼓足勇气说:“之前我想问顾大人是不是没有相信阿娘。”
顾显脸色微变,霍汐棠又继续道,“但现在,我想我不用问了。”
她唇角抿着浅浅的笑意,湿漉漉的眼眸弯弯带笑这样看他。
顾显不适应这样纯粹的笑容,有些僵硬地错开眼神,耳尖却隐隐红了起来。
原来有妹妹是这样的感觉。
萧条的古树下停了一辆马车,半边车窗帘被卷了起来,男人背脊靠车壁,目光幽深地望向远处。
“听得清她在说什么吗?”他慢悠悠问。
李拾勤站在马车外,斟酌了会儿试探地问:“陛下,不然马车再靠近些?”
隔着这么远,谁能听得清,天子是在耍他吗?
“不了。”
兄妹团聚,他倒也没有那样煞风景。
只是,为何前世没觉得,现在看这顾显怎就这样碍眼。
他淡声一笑,只觉得自己魔怔了,那丫头方才哭得他的心都快碎成了几瓣。
顾显作为兄长竟敢惹她落泪,看来是欠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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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显带着霍汐棠进道观内转了一圈,出来时她整个人已经哭得将要站不稳了,顾显犹豫了下,正要揽肩扶上去,霍汐棠便已被一道黑影从他身旁夺了过去。
“陛下?”顾显惊愕,为何能在此处看见应该在皇宫的天子?
霍汐棠也是一惊,反应过来自己正在燕湛的怀里,即使手脚发软,也要将他推开。
燕湛轻声笑了笑,幽光浮跃的眼像是带着钩子似的看她,莫名使霍汐棠心尖一晃,趁她愣神间,燕湛二话不说将她抄腰打横抱入怀里,随后轻飘飘丢下一句话。
“顾显,棠棠朕带走了。”
顾显留在原地,拳头紧了又紧。
什么棠棠,他这个嫡亲的兄长都还未来及得唤一声棠棠。
车厢内,暗香浮动。
霍汐棠几乎整个身躯都被燕湛圈在怀里。
他这个人无论何处都生得实在完美,四肢修长不说胸膛亦宽阔得很,她窝在他怀里犹如被一个人形的牢笼困住,四周是他以肉.体打造的铁壁,鼻息间除了龙涎香,是什么也闻不到了。
“陛下……”胸腔前传来软意绵绵的声音,燕湛慵懒地嗯了一声,“何事。”
霍汐棠抬起眼,羞得不行,“放我下来,行吗?”
她已经不想去细究为何陛下会在此处的原因了,也不想去吵着为何要将她这样抱回马车上,可既然已经上了车,为何还要这样依偎而卧,实在是不像样子。
燕湛想起方才她哭得楚楚可怜的模样,心神意动,俯身过去用鼻尖蹭她的脸颊,“朕想这样抱你很久了,棠棠就可怜可怜朕好吗?”
他没再拿先生那套说辞来诱她,而是直白地说出这样不该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霍汐棠心里慌神,吓得闭了闭眼就连忙抗拒:“不可以,我……我不是可以让陛下这样抱在怀里的人。”
车厢内久久没有响起帝王的回话声。
时间缓缓过去,霍汐棠心里愈发的不安稳,内心挣扎了许久,悄悄掀起一只眼打量,却刚一睁开,便对上了帝王含笑的黑眸。
霍汐棠吓得又是紧紧闭上,不敢再与他对视。
为何陛下好似知道她会睁开眼打量他一样?为何分明相识不久,陛下好像对她很是熟悉……她心里有无数疑问。
燕湛垂眸欣赏着她这张娇丽的脸庞,眼底不禁浮起诡异的波澜,自重生以来,分明连更亲密的事都发生过,但有一处却是从未越界。
他想亲亲她的唇。
霍汐棠双眼紧阖,浓长的眼睫因此时的不安正在隐隐颤抖,恍惚间感觉空气都稀薄了起来,清冽的呼吸好似在朝她逐渐靠近。
姑娘家天生的警觉仿佛这时苏醒,下一刻,她蓦然睁开眼,便看见一张放大的俊脸在她脸颊上方。
男人似也微楞一瞬,却很快又勾起了轻笑,覆了下来。
霍汐棠脑子嗡嗡然,好似一下就明白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下意识将脸颊撇过,那张薄唇便将将从她红润的唇角擦拭而过。
所过之处仿佛留有余温。
燕湛眉梢微扬,泛着水光的眼很快被眼前的雪白夺走目光,他顺势贴上了她纤细莹白的脖侧,报复似的轻轻噬咬她的颈侧软肉。
霍汐棠脖子湿.润酥麻,抬手就要推开他,还未来得及抵上他胸膛的双手,很快已被男人强大的力道箍紧,他一手便可将她两只手腕掌握。
因卧在他怀里的姿势,紧握的手腕不得不被他牵引着往下按,不再给她能抗拒的机会。
车厢内轻哼声浮浮沉沉,婉转酥绵。
过了许久燕湛身子蓦然一震,从她颈侧抬起脸来,眼底含着的火星子像是要将她全身烫出个窟窿。
“陛……下……”
她声音都在打颤,两只手腕还被他紧紧箍住,可她隐隐觉得很不对劲,陛下现在身上极其烫,烫得她肌肤跟着都被蹭热乎了。
最热乎的竟是垂落的手指处,她挣扎了几下,五指胡乱攀抓,想要从他胸膛前离开。
陛下却身子崩得更紧,俊朗的面色浮起一抹邪气,眼角眉梢俱是隐忍。
他呼吸更沉了,牢牢按住她的手腕,嗓音低哑:“棠棠,你可知,谋杀天子是诛九族的死罪?”
他说话间,脸庞挨得极其近,呼出的气息都像方方面面钻进她的唇齿内,霍汐棠将脸偏过去不与他对视,偏偏避无可避,往里处又是他宽阔的胸膛。
无法,她只能埋在他胸膛前,闷闷地反驳:“陛下年岁这样大了,曾为人先生,竟这般不讲道理,分明是陛下在欺负我,怎么还倒打一耙说我谋杀陛下呢。”
燕湛微怔,望着她露出的粉红耳尖,“年岁大了?”他低声笑了笑:“朕今岁仅二十有六,尚未而立,棠棠这是在嫌朕的年龄?”
霍汐棠蹙眉,不懂他怎么重点放到这处,她只想说陛下是大人了,还曾经做过她的先生,怎么还这样不讲道理呢。
燕湛无奈摇头,不将她孩子气的话放心里,只又把她的手腕一按,待感觉全身神经一颤,如电流淌过,既酥了半边身子,又痛得难捱至极。
盯着她圆鼓鼓的后脑勺,他嗓音又哑又魅惑,“也罢,这谋害天子一罪,朕先替你隐瞒了下来。”
霍汐棠掌心微弹,低呼一声。
候在马车外许久的李拾勤时刻警觉着,良久,这才听到车内传来低沉的一声。
“启程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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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内气氛一片森冷,太子燕舜已被禁足将近四日,从起先的怒火中烧到现在已被磨得没了脾气。
当时李拾勤说好了,皇兄说若是他想通了便可以出东宫,可前日他分明已经示软,派人传话给了李拾勤。
等了大半日李拾勤非说皇兄忙于政务暂时没空搭理他,让他再留在寝宫自省两日,两日期限已到,今日他总算能解除禁足。
李福良一脸谄媚地过来,“殿下,那帮禁军已尽数撤走了。”
燕舜扬起下巴,冷哼一声:“你还知道自己是孤的奴才,是不是看到孤被禁足了几日翅膀就硬了?”
李福良忙不迭跪地求饶,“哎哟殿下,奴婢怎敢啊,奴婢生是殿下的奴才,即便是死也要为殿下做牛做马啊!”
“你但凡真的对孤忠心,就不会放那个女人进东宫!”燕舜怒站起身,指责道:“从明日起你就不必在孤的面前伺候了,去御厨打杂也好还是去洒扫,都不必来孤的眼前碍眼!。”
李福良脸色霎变,泪水飚了出来猛地爬上去抱住燕舜的大腿,哭喊着:“殿下别不要奴婢啊!奴婢在东宫伺候殿下多年,就连殿下失踪那两年,这东宫奴婢也一直在坚守着,奴婢对殿下的忠心日月可鉴啊!此事实在是奴婢就无法违抗娘娘的懿旨……”
燕舜俊朗的脸色愈发沉了起来。
李福良哭诉道:“太后娘娘下的懿旨让奴婢将那宫女塞进东宫,若是奴婢不从命,娘娘便要发落奴婢,奴婢实在是没办法啊……”
更况且,他也没料到,殿下竟真的这样对送上门来的美人无动于衷,殿下分明处于血气方刚的年岁,又怎会对美人不动心思呢。他本该打着讨好殿下的念头,天知道当晚殿下就将那个女人赶出东宫了。
燕舜被他哭得脑仁疼,“闭嘴,再哭就拖出去杖毙。”
李福良霎时收声,不敢再发出声音。
禁军撤退后近乎傍晚了,东宫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燕舜盥洗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宫女服侍他穿衣,他忽然想起来,“可去定国公府看过了?”
李福良正想将功赎罪,自然不必太子主动提及便已经打探清楚了。
“回殿下的话,顾姑娘前几日以为太后娘娘侍疾之名便已经住进了皇宫。”
燕舜皱眉,“母后生病了?”
“那倒没有,好似是娘娘也想要顾姑娘进宫来陪她解闷,便将顾姑娘接进宫住几日。”
燕舜心思转了几圈,刚才还冷沉的脸色,骤然明亮起来,“棠棠定然是听说了我被禁足一事,这才放心不下特地进宫来看我的。”
李福良忙不迭点头,“奴婢也是这样认为的,殿下,奴婢已打探清楚了,顾姑娘如今便入住在芙香殿。”
芙香殿在永寿宫附近,离东宫有些距离。
燕舜犹豫了下,为了腾出更多时间与霍汐棠相处,还是道:“罢了,我们先去紫宸宫面见皇兄罢。”
解禁后他应当第一个去见皇兄。
紫宸宫内,值守宫人远远瞧见太子的身影,便向殿内通传:“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里间传来轻微的骚动,似有女子压低的声音。
宫人侯了许久才等陛下传唤太子入内。
“宣太子进来。”
燕舜大步迈进紫宸宫,掀袍行礼:“臣弟参见陛下——”
燕湛慵懒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起来罢。”
“不知太子这几日可有好好的反省?”
燕舜老实答话,“臣弟已深刻知错,晚点便会去永寿宫与母后赔罪。”
燕湛嗯了声,“母后为你操心如此,你实在不该伤她老人家的心。”
燕舜内心腹诽,皇兄何时这样关心母后了,但嘴上仍顺从道:“皇兄说的是,臣弟知晓了。”
隔着落地描金山水屏风,燕舜看不清里面的皇兄在做什么,只感觉他的声音里慵懒透着欢愉,与往常好似有些不同。
忽然一阵风从雕花窗缝隙吹了进来,拂起满殿的香气。燕舜轻嗅一瞬,眉心微跳,空气中的龙涎香中仿佛夹杂着轻微的少女清香。
回想起那日在宫道的龙辇上见到的那个看不清脸的女子,燕舜心里微动,“皇兄身旁可是有女人?可否让臣弟一见?”
燕湛倚在榻边,指尖轻轻敲打膝盖,乜了一眼坐在他身侧从燕舜进来起,便一直屏住呼吸的霍汐棠。
温声询问:“棠棠,要见太子吗?”
天子的声音不大不小,将将能让屏风外的燕舜听得清楚明白。
棠棠?燕舜脸色猛然大变,煞白一片。
第32章 用膳
燕舜上前几步, 此时眉宇拧得紧紧,隔着厚重的屏风,问:“皇兄, 里面的姑娘也叫棠棠?臣弟能见一见她吗?”
燕湛淡声道:“小姑娘有些害羞,不敢见人。”说罢, 他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看着霍汐棠一直在摇头的脑袋。
得有多害怕, 才能让她惊慌失措到这般地步?若是换做前世, 他定是不会给她抉择的机会, 哪儿还会有屏风的阻挡?
燕舜不死心, 还是想见见这个名唤棠棠的姑娘,遂阴阳怪气地笑了笑:“没想到皇兄竟是个这般会疼人的。”
燕湛眉梢微挑, 朝霍汐棠勾了勾手指, 一句话都没说, 但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意思, 还是让霍汐棠顿悟。
他在让她过去……
陛下明知她的未婚夫就在屏风外面, 竟说出那样暧昧不清的话。
还是说陛下近些日子这样对她, 真的是因为与太子殿下过不去吗?
她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当初在霍府时她就觉得先生整个人神神秘秘的,让人看不透他时常在想什么。
虽总是温柔待她, 轻声细语与她说话,面上挂着清浅的笑容,但好似在她面前也始终戴着一层虚假的面具。
霍汐棠甚至在想,当初在霍府,他是真的失忆了么?
最好是真的, 她不希望那样的先生是骗她的。
燕湛眉目舒展,如衔着清风, 朗朗凝视她。
霍汐棠挣扎了许久,慢慢吞吞走过去,在距离几步时他右手一伸,便将她揽入了怀里拥着,掌心还慢慢抚拍她的后背,好似在抱着一个巨型的玩偶,温柔安抚。
“朕也就心悦这么一个宝贝,若是朕还不疼她,她又该闹朕了。”
霍汐棠紧咬着唇,侧脸伏在他的胸口,偌大的寝殿好似忽然变得极其安静,她的世界好似只感觉到从窗缝泻入的微凉清风,鼻息间浓郁的龙涎香,以及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这句话使燕舜越听越不是滋味,不悦那里面的女人竟然与棠棠同名,但目前他尚不能反驳皇兄,只能暗暗咽下这口闷气。
“那臣弟便先恭贺皇兄了,只是不知皇兄何时要给这位姑娘名分?”
害羞不敢出来见人,总不能一直躲在皇兄的怀里罢?
燕湛从容自若地换了个姿势靠着,身姿随意松散,垂眸看向乖顺伏在自己怀里的姑娘,颇为温柔地询问:“棠棠如何想的?”
霍汐棠轻颤着眼睫抬起来,面色难以置信。
陛下是在说真的不成?她是太子的未婚妻!怎能背地成了陛下的女人呢?
横在兄弟之间……她忽然想起定国公警告她的话,莫要做出让人指摘的事。
霍汐棠放松了咬唇的动作,无声摇头,眼里含着哀求。
他们之间,绝对不该是这样的关系。
她这样娇娇柔弱地伏在他怀里,眼里的纠结与无措,又瞬间使燕湛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前世,那时候她便也是这样抗拒他的。
她看出了他对她的心思,便趁他不在之时提前了与燕舜的婚期,想彻底杜绝他的念头,但小姑娘是何等的天真。
他是皇帝,富有四海的九五之尊,从来只有他不想要的,没有他得不到的。
只是回想起前世那样的结局……
他喉结滚动,将脸俯过去薄唇贴上她浓长的眼睫,如蜻蜓点水般轻触而过,清冽的呼吸亦像棉絮轻拂。
霍汐棠怔楞,有瞬间没反应过来,大脑更是空白了片刻。
在她出神间,便听身旁男人的声音缓缓响起:“小姑娘金贵得很,怕是除了皇后之位皆无法与之匹配。”
燕舜脸色骤变。
皇兄是在说笑么?皇后?
很快燕舜暗嗤一声,皇兄还能活到能娶皇后的时候吗?听到皇兄这样的言论,燕舜现在反而也不好奇那位姑娘长何种模样了。
他扯唇一笑,敷衍道:“是吗?那臣弟便先恭贺皇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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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舜离殿后,霍汐棠猛地从燕湛怀里弹开,她心下慌乱一片,脑子更是乱糟糟,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腰间宫绦。
“方才陛下说的那句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见的。”
他一定是为了气殿下才会如此。
来长安之前她便知道陛下和殿下兄弟之间并不如表面那般和睦,她竟犯下了如此大的错误,竟然不清不白地这样在未婚夫的兄长身边盘旋。
燕湛轻声笑了笑,“无碍,毕竟有些话并不是用来听的。”
霍汐棠抬起困惑的眼,不懂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忽然这时,脚边的裙摆感觉被一股很小的力道拉扯,她顺着看去,眼里渐渐浮起了喜悦:“糖糖?”
名字才叫出来,霍汐棠就觉得有些别扭了,她晃了晃脑海里梦境中那些奇怪的画面。
想来只是凑巧吧。
狸奴乖顺地窝在霍汐棠怀里,喵喵呜呜地撒娇。
燕湛手肘撑在软榻上,支起身子这样耐人寻味地凝视霍汐棠。
她从方才起便一直侧过身子有意不看他,以为抱着狸奴便能当他不存在,当做方才的事并没发生么?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会忍耐,只是不知这兔子急了何时才能咬人?
他倒是有些手痒了。
那灼热的目光实在烫人得很,霍汐棠眼睫扑扇,不安地抚摸狸奴的身体。
空气仿佛凝固,除了偶尔的几声喵呜,偌大的寝殿并无任何声响。
最终还是霍汐棠受不住这种让她喘不过气的注视,将怀里的狸奴放下来,嗫嚅道:“陛下,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燕湛颔首,也没勉强多留她,吩咐李拾勤带她出去。
霍汐棠心里微微诧异,也无多言,福了福身子便要告退。
要出了紫宸宫时,眼神无意间扫到临窗边上摆着一颗琉璃盆栽。霍汐棠忽然想起,好似那次在御辇看到陛下把玩的盆栽便是眼前这颗。
出了宫殿,李拾勤带她往一条隐秘的通道出去。
霍汐棠还是没忍住好奇,问:“李总管可知陛下寝殿里养的那颗盆栽是何物?”
李拾勤看她一眼,心想也就这位主子敢向他打听陛下的事,若是换成别人打听圣意决然是死罪难逃。
但李拾勤到底是多年追随陛下,虽然目前还是没摸清陛下究竟想做什么,但陛下对这个姑娘是毫无底线的宠爱及忍让,他自是看的出来。
那颗盆栽也是大半个月前陛下从扬州回来后便自己亲自养殖的,当时他本以为应当是与玉憬园里养的那些草一样,养着便养着,兴许只是陛下突然兴起的爱好罢了。
但没料到这颗盆栽倒是特殊得很,竟能养在陛下的身旁,目前虽说什么都没养出来,但陛下每晚还会拨弄一下盯着玩,看起来很是爱惜。
“回霍姑娘的话,那可是一株海棠花。”
霍汐棠蹙眉,海棠花不是一般长在海棠树上么?陛下养什么不好,怎么还要养一株海棠在自己的寝宫。
瞅着这姑娘像是没想明白。
李拾勤也叹了一口气,这是个不开窍的,也难为他们陛下有心,乐意陪这姑娘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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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拾勤避开众人耳目将霍汐棠送回了芙香殿后就返了回来。
燕湛正在批阅奏折,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问:“她回去那会时辰不早了,芙香殿可有备膳?”
李拾勤答话,“陛下大可安心,芙香殿已被奴婢尽数换上咱们的人了,定能好好伺候霍姑娘。”
他淡笑一声,左手拂过宽袖,朱笔沾墨快速落下,“不,你不知道,那丫头现在估计也没甚么食欲。但若是不吃饭,夜里也一准会饿得睡不着。”
李拾勤琢磨着,陛下您是那姑娘的父亲吗?人家生父都没管自己闺女用膳的问题,就陛下生怕人姑娘饿着了。
随后便听陛下说了句,“吩咐芙香殿的宫人准备竹笋鸡块、鸡丝肉粥和虾仁清炒藕片,以及清润些的百合甜汤和芙蓉花饼呈上去。”
芙香殿内,霍汐棠沐浴后便无精打采,今日一整天对她来说实在发生了很多事,先去了母亲生她的道观,与兄长把话说开……
原来兄长并未不相信阿娘,那日在霍府也是因为误会,倘若阿娘知道了真相,定会欢喜的。看来她不能再住在宫里了,明日便请太后娘娘的懿旨回国公府一趟,也方便给阿娘传信告知她这件事。
“顾姑娘,晚膳备好了。”
今日一整天就没怎么歇下来过,霍汐棠实在没那力气用膳,她本就不贪食,心觉得只一顿不吃也饿不死,遂有气无力道:“撤下去吧,夜深了我想先歇息了。”
宫女面色为难,“可贵人若是不用晚膳,叫李总管知道该训奴婢们了。”
霍汐棠解衣带的手一顿,疑惑问:“李总管?”
宫女也不担心她知道什么一样,老老实实回答了,“没错,正是陛下跟前的李总管。”
李总管自然是听天子的命令行事了……
瞧着宫女委屈的样子,霍汐棠心有不忍,只能系好了腰带行到紫檀桌前。
桌上的佳肴摆的并不多,但仅仅几道菜竟都是她最爱吃的。
她在宫里住的这几日并没有同任何宫人提及自己的喜好,为何今晚的膳食竟全是按照她的口味来的。
若只是巧合也就罢了,可是竹笋鸡块这道菜里面没有竹笋,才是最令她觉得不对劲的。
她的确不喜欢吃竹笋,但又很爱这道菜的鸡块。
霍汐棠用膳时都在想这个问题。
用完晚膳后,正准备熄灯入睡,宫人来禀:“顾姑娘,太子殿下正在殿外等您。”
这个时辰了,殿下怎么来了?
霍汐棠只能出殿去见他。
月华如烟沙,廊间晚风徐徐,少年一身青碧色长袍立在月色下,看见霍汐棠后脸上立即浮起了璀璨的笑意。“棠棠。”
霍汐棠在他面前不近不远驻足,柔声问:“夜深了,殿下怎么这时候来了?”
她这句疑问,令燕舜的笑容瞬间消失,在夜色中他的脸忽然沉得厉害,他上前几步,语调冷沉:“棠棠这是不欢迎孤?”
霍汐棠方才也只是这样随口一问,不懂是何处引起太子的不满,他笑脸收得极其快,使她有些心慌。
她后退一步,有些无措,“殿下,我并无此意,只是看天色很晚了,东宫距芙香殿应当有不短的距离……”
燕舜已经四天未见过她了,现在满腔的思念尽数涌了出来,离近了后更是情绪激增,他也不想去计较她是否真的欢迎他了。
“棠棠……”他跨步上前,将面前的姑娘揽入怀中。
霍汐棠站在原地,任由他抱着,耳边一声声缠绵深情的棠棠渐渐令她愧疚无比。太子殿下待她如此深情,她竟是个这样坏的姑娘,与殿下的兄长牵扯不清。
拥了许久,燕舜依依不舍松开她。
他低着眼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小姑娘,浑身的燥意便再也控制不住地往一处直蹿,他喉结滚动,身体好似也忽然便得亢奋不已。
燕舜的掌心捧上霍汐棠的脸颊,眉目含情:“棠棠……你知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什么吗?”
霍汐棠轻轻咬唇,避开他的眼神。
“想什么?”
“我在想,若是婚期早日定下该多好?这样我便能睁开眼就能看到你在我的身旁。”
他一番话说的直白露骨,霍汐棠脸颊微红,将眼神收回看他,那双俏生生水润润的桃花眼,仿佛经燕舜心里撩拨而过,猛然间像是点燃了他心头那把忍耐了许久的火。
既然已经有婚约,成亲也定是板上钉钉,他现在若是想做什么,想做什么……
燕舜眼眸暗欲幽动,像是要将她生吞了,霍汐棠被他这幅样子吓得后退几步。
他上前一把拉住,脸就要倾了过来。
霍汐棠紧抿着唇将脸别开,推拒他,“殿下,时辰不早,我该回殿内休息了。”
燕舜亲了个空,僵硬的手脚都在彰显他的尴尬。
廊下值守的宫女仿佛也看见了这一幕,脸色古怪起来,自己丢人的一面被下人看到,加之被霍汐棠拒绝的怒气一下就涌了上来。
他脸色登时黑沉可怖,想动怒又反复忍了下来,后冷声丢下一句:“罢了,孤回去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步伐愈发的大,好似想要尽快逃离此处,背影略显狼狈。
霍汐棠目光复杂,看向已走进夜色中的燕舜背影。
她也不知是怎么了,方才一看见他靠近过来想要亲她,她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梦境。
倘若梦境是真的,太子竟对她做过下蛊毒这种事的话,该怎么办?如若是真的,她一定不会原谅他的。
希望只是梦罢了。
夜里霍汐棠入睡时,很快又陷入那个让她觉得匪夷所思的梦境内。
只是这次她竟只是安静地在陪陛下用膳。
“山药的营养成分很足,你本就瘦弱,若还挑食这不吃那不吃,不仅时常没精神导致脸蛋发黄病殃殃的,并且会长不高,你想变成那样吗?”
霍汐棠皱着鼻尖,将身旁男人夹到她碟子上的山药推开,“我不吃,长不高就长不高,再说了我也不矮!”
燕湛乜她一眼,哼笑:“是吗?那是谁每次累的站不起来,想打朕打不着,只能踩着凳子过来?”
“你……陛下厚颜无耻!我同陛下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气得将脸撇到一边,银箸用力掷下,“我不吃了!陛下自己慢慢吃吧。”
一旁的李拾勤暗自擦了擦汗,这丫头是愈发恃宠而骄了,现在都敢跟陛下甩脸子。
头几回他还以为陛下会忍受不了,不禁为这小丫头后怕不已,觉得陛下会盛怒之下定会取了她的性命,但没想到陛下却是一次又一次容忍了下来。
燕湛唇角的笑意逝去,倒也没动怒,反而面色温和地将身旁的小姑娘掐腰提了起来,直接放在自己的腿上依偎在他怀里。
霍汐棠吓了一跳,下意识攥紧他的腰间玉带。
燕湛夹了一块山药送入她的口中,柔声道:“莫置气了,朕说你是小矮子是朕的不是,朕错了。但你同朕生气不好好吃饭,夜里又会饿得睡不着,届时朕还得爬起来伺候你。朕每日处理江山社稷就罢了,还要担心着你这小姑娘吃没吃饱,你难道就不心疼心疼朕?”
霍汐棠在他怀里胡乱挣扎着,眼眶微红,“陛下,知道太子对我做了那种事后我已经对太子死心了,我求您放我回扬州好吗?”
燕湛垂眼看她,用手指撬开她的红唇,将膳食送入她的口中,“再说这种话,朕就真的生气了。”
霍汐棠心里憋着气,她想回扬州不想留在后宫,可身边这个男人不愿放过她,当时就气得饭也吃不下,一口菜在嘴里仍然固执地不肯下咽。
燕湛见她倔强如此,干脆直接将脸俯过去,舌.头在她口腔翻搅,强迫她将那口菜咽下去。
一吻毕,霍汐棠呼吸不过来,浑身发软就涨红着脸伏在男人的怀里。
燕湛好整以暇地夹了一筷子菜递到她唇边,慢悠悠地说:“是你自己吃,还是朕亲自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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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汐棠猛然睁开双眼,入目的是芙香殿内的缠枝帷幔,她此时心脏跳得极快,好似与陛下用膳的画面并非是梦,而是身临其境一般。
宫女听见起身的动静,走过来传话:“顾姑娘,太后娘娘请您睡醒后去一趟永寿宫。”
霍汐棠撑额坐起身,“好,我这便过去。”
到了永寿宫时,太子燕舜就已先到了,昨晚闹得有些不欢而散,霍汐棠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他,向太后行礼后,便对太子福了福身,垂眸乖顺立在一侧。
燕舜脸色微不自然颔首,没再多言。
顾太后自是一眼就看出了这二人之间氛围不对,心绪微转,说道:“哀家这病也差不多好全了,你们两个小辈就无须在哀家面前晃了。”
她面色故作嫌弃,“行了知晓你们想独处,出去罢,哀家也不做那碍人眼的了。”
被顾太后这样一调侃,燕舜心里顿时甜滋滋地,忍不住撒娇:“母后!”
顾太后调笑他不正经。
燕舜眼神闪烁,想了半天也不打算生霍汐棠的气了,遂炙热的眼神,滚烫地落在霍汐棠身上,“棠棠,孤带你去个地方。”
霍汐棠想了想,她没理由拒绝未婚夫,遂也应了下来。
待二人一同从永寿宫出去后,顾太后方才眼中的笑意才渐渐消去。
春兰问:“娘娘这是在给殿下制造机会?”
顾太后笑道:“哀家的儿子,哀家再清楚不过,他目前正是无法定性之时,同那姑娘起了争执即便和好了,那心里头的刺恐怕也不会那么快消去。”
她抬起长指推了推自己发髻的金步摇,“这时候只需要再适当地推一把就够了。”
“且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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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早朝散了后,定国公顾林寒求见天子。
早在昨日天子已下令解除他的禁足,今日求见天子却是为了自家女儿来的。
宝座之上男人一袭玄色龙袍,漆黑的眸色深不见底,“定国公想将顾姑娘接回国公府?”
顾林寒顶着上首压迫的视线,“回陛下的话,正是。臣的女儿已离家多日,臣思忧成疾,实在不忍与她分居而住,望陛下体谅为人父亲之心……”
燕湛淡声调笑,“朕倒是没料到,定国公也是女儿奴了。”
顾林寒低着的脸蓦然一变,听着陛下话中像是另有他意?可他又实在揪不出任何隐晦之处。
自打这位登基后,就没有哪个朝臣能把他的心思琢磨透过。即使是那样暴戾凶残,独断专行的先帝,偶尔也能从他的神情与行事手段中猜出几分圣意。
而如今这位,他的脸上时常挂着明君的温和笑容,朝堂手段亦是进退有度,恰好的将臣心与民心拿捏其中,自登基以来大昭在他的统领下更是繁荣昌盛,叫人挑不出天子的任何错处,便是因着这样超群的能力,才使他当年那天煞孤星的恶名渐渐消去。
顾林寒暗想,若非当年先帝有先见之明给这笑面虎投了致命的毒药,恐怕这江山今后怎么都轮不到太子手中。
所幸陛下现不足一年的寿命,太子根本无需做什么,待陛下驾崩后,就可直接登基。
天子未曾放话是不是要将霍汐棠放回国公府,顾林寒心里也不禁琢磨着,究竟是太后想要他女儿进宫,还是面前的这位?
就这时,一名内侍进了金銮殿禀告,“陛下,东宫出事了。”
顾林寒脸色大变。
燕湛蹙眉,回想起上辈子这时候燕舜应该是在东宫遇刺,但此时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还有谁也在东宫?”
那内侍回话,“顾姑娘当时也在。”
燕湛血液像是凝固了。
第33章 出宫
东宫寝殿, 几名御医将面色苍白的太子围成一团上药,燕湛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如此画面,他眼神扫了一圈, 喊了李福良上前,“怎么就太子一人?”
李福良本就惊魂未定, 又忽然被喊到天子跟前,当时便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回陛下的话, 其余人为保护太子身受重伤已被拖下去了。”
燕湛脸色阴沉。
一旁的李拾勤尖声发问:“废物东西, 顾三姑娘人呢?”
李福良这下真愣了, 等反应过来正欲答话,门外便传来了女子轻柔的嗓音。
“陛下, 臣女在此。”
燕湛转身阔步行到霍汐棠面前, 墨眸微凝上下认真打量了她几眼, 确认没有受伤, 一路上悬着的心这才放落。
分明前世太子遇刺时她当时并不在东宫, 这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霍汐棠没有受伤, 燕湛并未多言,便往太子那处去了。
燕舜伤的是臂膀与胸膛,经刀刃砍伤, 虽说寝殿内血流了挺多,但仅仅只是皮肉伤不算严重,太医这时已经为燕舜包扎好了伤口。
定国公顾林寒也随同天子一道来了东宫,在所有人都当他是紧张女儿的安危,却没料到他从来了为止一句自己女儿是否安全都未曾提及, 便直接往太子榻边奔去。
燕舜虚弱地靠在榻边,“皇兄……”
燕湛随口关怀了几句, 便道:“刺客已被禁军抓获,待审问过后会给你一个答复,近日太子就暂时在东宫好好养伤罢,哪里也不要乱跑了。”
燕舜浓眉扬起,面露不悦。
他才解除了禁足没有两日,岂能又因为区区小伤而困在东宫?
“皇兄,臣弟无碍。”
他为了证明自己并未重伤,不需要任何人的搀扶就要站起身,可刚直起半边身子,便无力地往下倒。
顾林寒在旁连忙扶住他,冷言道:“殿下身受重伤,是该好好休养,莫要意气用事。”
燕舜反驳,“舅父!孤不需要养伤!”
他为何不想又被困在东宫,还不是因不舍减少与棠棠相处的机会,方才在东宫他又没控制住与棠棠发生了争执,本来自重逢后他们二人相处甚少,如今竟三番两次发生矛盾,他不愿将棠棠越推越远。
燕舜看了眼不远处站着,没靠近他的霍汐棠,“棠棠,过来,孤有话想同你说。”
霍汐棠低着头迈近,在与燕湛擦臂而过时,明显的感觉到他浑身散发的寒意,她略感不自在,“殿下想说什么?”
霍汐棠垂落的手指紧紧捏着衣袖。
燕舜想要牵她的手,才抬起来还差几寸距离触碰到时——
燕湛唇边勾起讽意,乜了眼候在一侧的吴太医,“还楞着做什么?没看见太子的伤口裂开了?”
吴太医冷不丁被天子点名,吓得打了个激灵,忙不迭就提着医药箱奔过去,为方便替太子处理伤口,只能将霍汐棠与太子之间快要牵在一起的手隔开。
燕舜脸色蓦然难看起来,不悦地推开他,“滚开,孤无碍。”
天子下令让他给刚刚才包扎好伤口的太子又重新包扎,吴太医怎敢拒绝,即便伤口并未裂开,也只能嘴硬道:“殿下肩膀的伤方才微臣少上了一味药,若是不及时拆开处理,恐怕伤处将会溃烂严重。”
顾林寒沉着脸,“你方才怎么不上药?”
吴太医苦哈哈地点头,“是微臣的疏忽,是微臣的疏忽。”
燕舜别无他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那双柔荑离他越来越远。
伤口包扎好后,锦衣卫指挥使顾显正巧来了东宫。
“陛下,刺客是谁派来的臣已将其逼供出来了。”
接下来的事不宜多人在场,燕湛命顾林寒带着霍汐棠回国公府。
顾林寒诧异,先前在金銮殿他提这件事陛下还未曾松口,为何现在就允了,所幸他也不想太子与霍汐棠过多相处,便二话不说直接带着女儿离开了。
父女俩离去后,燕舜暗恨不已,他还未来得及再与棠棠多说几句话。
**
燕舜听完顾显禀完的内容后,怎么都没想到这次刺杀的幕后之人竟就是宫里的,顿时容颜大怒,“皇兄,此次刺杀必定是冲着臣弟这条命来的,皇兄定不能放过周太妃!”
“臣弟实在无辜,臣弟和周太妃无冤无仇,她为何要买凶夺取我的性命?”
顾显严刑逼供查出来的幕后黑手正是先帝后宫的妃子,现如今的周太妃。
自先帝驾崩后,那些后宫嫔妃皆战战兢兢地在后宫生存,周太妃性子更是谨小慎微,为人本分从不与人结仇,先帝尚在时她便不受宠,后宫也已许久没听说过这个妃子的存在了。
谁也没料到正是这样不显山露水的人,竟一直在暗中计划着谋杀太子。
燕湛心底冷笑升起。
无冤无仇么?看来还是年少气盛记性不大好。
燕舜自幼颇得先帝的宠爱,从出生时便是天之骄子,被帝后宠的为人狂傲跋扈,在他眼中所有皇子不过都是他的陪衬。
他自小便因这傲慢的性子不知招惹了多少是非,也暗中引起了许多皇子的敌意。周太妃的儿子七皇子因与燕舜年岁相差无几,便与燕舜来往密切,较为交好。
直到一次狩猎中,一些盯上燕舜性命的人趁乱将年幼的燕舜引至陷阱之处对其赶尽杀绝,而当初也是那仅仅十岁的燕舜为了活命,狠心地将周太妃之子当挡箭牌躲过了一劫。
燕舜顺利等到救援,而身中毒箭的七皇子却这样无辜惨死。
先帝子嗣众多,但最为看重燕舜这个太子,得知太子无碍,死的只是七皇子,便只是简单的安抚了周太妃,再无多言。
而之后燕舜更是将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对七皇子为他挡箭惨死这事并未有一丝愧疚。
周太妃恐怕是积怨颇深,一直在暗中蓄力伺机报仇。
燕湛对燕舜的动怒无动于衷,淡声道:“此事朕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燕舜气愤不已,若非周太妃派人暗杀他,他又怎会重伤?又怎会要在东宫养伤从而又没时间与棠棠相处?
他如今只恨不得手刃了那周太妃方能解恨。
顾显悄悄觑了眼面色淡然的天子,见他除了此话之外并无其他表示,便知是另有打算。
太子的事安抚好后,燕湛与顾显一同离开了东宫。前脚刚走,后脚顾太后得知消息便赶来了东宫。
燕湛与顾显沿过宫道长廊,往紫宸宫的方向行去,顾显便趁机道:“陛下,今日臣进宫是有一事想通禀陛下。”
“嗯,你说。”
“今早臣便已经将那为凶的歹徒缉拿归案了,如今京中已回归太平,臣觉得家妹是时候该回自己的家了。”
顾显嗓音沉重,誓有天子不应便强行将人带回去的势头。
燕湛暗嗤,这父子俩今日找他还都是为了将棠棠接回去,个个在他面前展现自己于棠棠的特殊,尤其是这顾显。
他慢悠悠乜了顾显一眼,“无须你和定国公提及,今日朕本就想将棠棠送回国公府。”
顾显眼神里的诧异毫不掩饰。
他还以为按照陛下的性子定是不会轻易放他妹妹回去。
燕湛唇角勾了勾,她如今多少也明白了他对她起了不干净的心思,这时恰好的放手才更利于进展,省得将她逼得太紧而得不偿失。
毕竟这回,他要的可是她的真心。
**
霍汐棠随定国公回了国公府,便直接被带去了书房。
顾林寒冷着脸问:“你老实交代,今早东宫的刺杀是怎么回事?”
若是太子将他女儿带回了东宫,为何遇刺时,她又怎会不在场?
霍汐棠面无表情道:“事发当时我正在偏殿休息,等我发现东宫有刺客时,您与陛下就已经赶到了。”
顾林寒微眯眼打量她,“当真?”
“当真。”她垂着眼睫,眼底情绪没让顾林寒看到。
见她不像说假话,顾林寒脸色好转了不少,“罢了,你先回去休息罢,殿下身受重伤,近日怕是要好好休养,你若没事便不要进宫了。”
“是。”
答完话后,顾林寒便放霍汐棠回了枫云院。
霍汐棠回了自己的房间时,几日未见的依丹和元荷见到她还惊讶了片刻,“姑娘,您总算回来了!”
元荷是陪着她来到定国公府的,而依丹也是她初到国公府时便一直服侍她的,主仆感情也逐渐深厚,瞧着连这两个侍女都这样想念她,而定国公作为她的生父,看到她在东宫时不曾问过她有没有受伤,与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问和太子之间的事。
霍汐棠无力扯唇,破碎了最后那么一点点念想。
“我回来了,这几日你们过得可好?”
“奴婢们可想念姑娘了,但最想姑娘的还是……”依丹话未说话,身后便扑出了一道巨型的黑影。
霍汐棠眼前视线被遮住,被吓得下意识后退几步,眨眼间就被那道黑影给扑倒了床榻上。
饴狼哈着大舌头,全身扑在她的身上,哼哼唧唧地嚎叫,硕.大的尾巴还不住地摇晃。
元荷见此笑道:“没错,最想姑娘的还是饴狼。姑娘入宫的这几日每晚它都没静下来过呢。”
霍汐棠仰躺在榻上,被饴狼压得只能吃力地抬起一只手去哄它,“乖,你先放我坐起来好不好?”
饴狼汪了一声,蹦跶一下从榻上起身便伏在她的腿边。
霍汐棠坐起身子无奈地笑,倘若不是陛下亲自送来,她定想不到这只乖顺的猎犬竟是皇宫斗兽场的霸主。
陛下究竟是如何将这样长相凶残的猎犬调.教地如此听话,她与饴狼不过相处了一日便分开了,再次见面他竟还一直在等她。
好乖的大狗狗。
就是下回不要再这样扑倒她更好了。
依丹和元荷见霍汐棠面露倦色,便分别去备热水伺候她沐浴,才褪下衣裳,看到她手腕那严重的红痕,二人惊呼一声:“姑娘,你受伤了?”
依丹焦急道:“这是怎么弄的?”
去皇宫之前分明还是好端端的,那一身雪凝成的肌肤是一丁点儿痕迹都没有,可回来一趟,右手的手腕处那五指的痕迹已然发青。
霍汐棠淡声道:“无碍,大抵是哪里撞到了。”
元荷眼睫低垂,眸里情绪一闪而过。
依丹不放心,便起身去找袪淤药,霍汐棠笑着随她去了。
实则并不疼,只是她肌肤过于敏.感,若是用劲过重便会留下痕迹,重则几天无法消去。
当时殿下动怒,用力攥了她的手腕许久,想必就是那时留下的。
早间陪殿下回东宫后,本在寝殿内好好的,殿下执意要凑上来与她亲近,看那势头不像只是简单的拥抱,她觉得未婚夫妻不该如此,便拒绝了。
大抵是连着两次拒绝惹了殿下的怒意,他当时便不顾及她的感受直接上手攥她的手腕要往里间的榻上带。
挣扎间还是她没控制住打了他一下,殿下才渐渐恢复了理智,后来为了避免尴尬,殿下才让她去偏殿歇息一会儿,这便才避开了那场刺杀。
依丹取来了药油给她抹上,沐浴过后霍汐棠被请到春茂堂用晚膳。
定国公解除了禁足,霍汐棠也回了国公府,这是府内近来少见的人都齐全的晚膳。
顾显坐在霍汐棠身侧,因他时常不苟言笑的样子,国公府的妹妹们都不敢与之接近,而今晚顾显对霍汐棠的照顾,是毫不掩饰的程度,众人不禁讶异。
晚膳毕,殷华婉见人都在,便说道:“老爷,过两日的中秋节,家父将在英国公府设宴,老爷若是得空了,也会去的罢?”
顾林寒沉了一息,英老国公年事已高,更是长辈,按理说府内设宴他作为晚辈及女婿,他自当要亲自出席,但……
“那日府衙有公事无法抽身,就让顾显代替我去一趟就行。”
殷华婉面色失望一闪而过,遂嫣然浅笑:“好,都听夫君的。”
霍汐棠抬眸看了殷华婉一眼,心里暗叹,面对自己娶回来的妻子,也这样当众不给面子,也难怪当初不愿听她阿娘的解释便这样妄下断言。
在他的心里,究竟还有看重的人么?
顾林寒随口交代了顾显几句,顾显应下后,他便起身离去了。
一家之主定国公不在后,几个小辈顿时也松了一口气,顾月意瞥了霍汐棠一眼,冷嘲热讽道:“太子表哥都受伤了,你倒是笑得出来?”
霍汐棠蹙眉,“这两者都有何关联?”
她方才是朝殷华婉笑,担心她会失落定国公不愿去英国公府一事。
“关联可大了,你的未婚夫身受重伤,你不仅不留在东宫照顾他,还在他受伤的当日便回了府,竟还能维持这样的好心情。”顾月意低声抱怨:“太子表哥的一番深情真是喂了狗。”
顾显皱着眉心,怒斥一声:“少说几句你会死吗?太子受伤和她有何关系?你若是那样心疼,何不去向太后讨个御医的官做?这样便可留在东宫照顾太子了。”
顾显一番话怼得顾月意哑口无言,内心更是嘀咕着,兄妹俩不愧是一个娘生出来的,即便失散多年,顾显还是只会向着亲妹,她冷哼一声就站起来怒气离开。
顾月蕊心知国公府将来还是要交到顾显手中,顾显显然极其护着自己的亲妹子,若是将霍汐棠得罪了,未来的日子不会好过,只能无奈道:“三妹妹莫将阿意的话放心里去,她幼时便仰慕太子表哥,今日听说表哥受伤一事,是担心了许久这才口不择言,她并无其他恶意。”
霍汐棠抿唇摇了摇头。
殿下受伤一事,她虽说也担心,可她并不是太医,留在东宫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况且她连续两次惹怒了殿下,恐怕殿下暂时也并不想见她。
顾月蕊道歉后便追着自己妹妹离开了。
厅内气氛凝固,殷华婉想缓和起来,便笑着问:“两日后英国公府的宴会,棠棠也会去的罢?”
霍汐棠本想点头,忽的想起前几日在紫宸宫的事,那日陛下也会赴宴……难得出宫,她不该再与陛下牵扯了。
霍汐棠为难道:“那日我另有他事要忙,大抵是没时间了。”
殷华婉也没勉强,只是略微遗憾地颔首。
顾显瞥了眼妹妹,见她心神不宁的样子,心里多少猜到了几分。
可陛下岂能是她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依那笑面虎陛下的黑心肠性子,此时定是在琢磨着怎么将他亲妹子叼回去。
**
与此同时的紫宸宫。
顾太后等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日落时分才等到燕湛从御书房议事完毕回了寝殿。
燕湛见到顾太后略微诧异,“母后怎么来了。”
说罢,他转身看向李拾勤,“母后来了怎么不同朕说一声?竟叫太后等了这么久。”
李拾勤答道:“陛下政务繁忙,奴婢也不敢打扰……”
顾太后皱着细细的长眉,“不怪李总管,政务当是最为要紧。”
燕湛勾唇淡笑,又问:“母后来找朕可有要事?”
顾太后看着他这张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越往深处想,越觉得面前的男人有一种令人捕捉不到的神秘,足够的阴森可怖。
假如他并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真心将她当母后,而作为个母亲面对两个儿子天差地别的态度,他就不曾怨恨?不曾想要问当初为何先帝将他抛去冥苑时,她作为母亲为何没有阻止?
还是说,他早就得知了真相……
这些年不过是在陪她做戏?
这两种可能无论如何去细想,结果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
那温和到挑不出一丝错处的笑容顿时吓得顾太后后退几步,她目光微闪,说道:“听说陛下已经揪出谋害太子的幕后黑手正是周太妃,哀家是想来问陛下,为何不将周太妃压入天牢?反而直接将她遣去了皇陵?”
下午从东宫出来后,顾太后本想直接下令将周太妃抓起来,可她还未来得及下手,周太妃便已经被送出了皇宫。
笑话,谋害当朝储君岂能留她性命?
燕湛落坐背脊慵懒的靠在椅后,语气幽然:“周太妃伺候父皇多年,如今年岁已高,自请去皇陵为先皇守陵,朕不觉得有何不妥。”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顾太后气血直涌,大声怒斥:“陛下——谋害太子可是诛九族的死罪!周太妃何以能安然无恙离开长安?”
燕湛指尖搭在膝盖上,缓缓抬眸,眼里寒气尽显:“朕是一朝天子,自当要赏罚分明。太后尚且不知,周太妃于朕亦有救命之恩,朕送她去皇陵颐养天年便是报恩。此前谋害太子一罪,朕也已查明与周太妃并无多大关系,她只是被无辜牵扯进去罢了。”
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想必是早就准备好如何搪塞她了?看来这周太妃陛下是保定了。
顾太后气得气息不稳,“那好,敢问陛下,今日谋杀太子的真凶若不是周太妃,还能是谁?当朝储君在东宫被刺杀,陛下作为天子,难道不该给哀家一个交代?”
“交代?”燕湛轻笑,轻缓启唇:“母后。”
他轻轻唤了一声,顿时令顾太后心惊胆寒。
方才太后太后唤得起劲,忽然间又换成了母亲的称呼,这人着实冷静的可怕。
顾太后脸色苍白,只觉得面前的人好似有些露出了真实的面目。
他就该是这样令人望而生畏,无端害怕的存在,而不是温润儒雅的翩翩君子。
“太子不是还活着?这便是朕给的交代。”
这句轻飘飘的话,蓦然令顾太后想起当初最后见齐王妃的一面。
彼时齐王妃身患重病,已时日无多,先帝心知她与齐王妃曾在闺中有过来往,便拜托她前去安抚,以求齐王妃能有活下去的动力。
尽管知道齐王妃当时的惨状皆由先帝一手造成,可那时她刚经历丧子之痛,齐王妃的儿子被先帝塞到她的膝下,顶替了她夭折的长子身份,她内心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她便是那样狠心地当着奄奄一息的齐王妃的面,说了一句极其残忍的话。
犹如面前的陛下说的那般。
“殷若灵,你的儿子虽说还活着,但今后他将会拥有痛不欲生的人生。”
满意地看到殷若灵痛苦至极的模样,她只觉得畅快极了。
眼前男人的面容仿佛与二十多年前的殷若灵重合,顾太后有瞬间觉得,是殷若灵来向她索命了。
可齐王又或是齐王妃的死都与她无关啊……
分明都是先帝造下的孽!
顾太后被燕湛吓得神志不清,脚步不稳狂退几步撞倒了紫宸宫的博古架,架子上的摆件尽数倒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燕湛冷脸起身,不再看她一眼,“李拾勤,送太后回永寿宫。”
**
枫云院内,月色如霜。
霍汐棠蹲在院子里给饴狼喂吃的,这几日饴狼养在枫云院哪儿也没去,活动量比起在斗兽场时必定减少许多,但听依丹说,它的食欲倒还是较其他狗狗的大许多,几乎每一餐都要吃几盆子肉。
饴狼趴在地上吭哧吭哧进食,霍汐棠看着觉得有趣,忽然想起陛下当初训这只猎犬该是何种模样?
总不会跟她一样蹲在饴狼面前拿大骨头诱惑它罢?
霍汐棠想得入神,陛下那么大的个子若是做出这幅模样,想必定是极其诙谐。
这画面光是想想她竟是不慎笑了出来。
这时元荷走了过来,又端上了一盆子肉。
饴狼吃着吃着,自元荷过来后,耳朵顿然竖起,猛地将口中的肉一骨碌咽了下去,忽然从方才温顺的姿态变得极其的凶猛,霍汐棠来不及反应,它便提蹄往院外奔去。
没料到饴狼跑了。
担心它出去吓着别人,霍汐棠便只能跟着追上去。
那猎犬到底是皇家斗兽场的霸主,就连狂奔起来都不像毫无章法。
霍汐棠好不容易追着饴狼在一处停下,正想好好数落几句,便见饴狼正跟乖顺的小奶狗似的伏在了一个男人的脚边。
男人坐在石凳上,慢条斯理地抚摸饴狼的脑袋,边摸边叹道:“日子过得挺好?吃得都跑不动路了。”
饴狼嗷呜一声,像在求饶。
燕湛轻笑,“是吗,闻到了朕的味道还敢来这么晚?”
霍汐棠眸光微颤,看着男人缓缓抬头,眼尾如含清风如月,这般看她。
“棠棠这是见到朕开心地说不出话了?”
第34章 凉亭
入夜了, 天子好好的怎会出现在定国公府?
看来她这是又自己走进了陛下设下的陷阱。
霍汐棠别无选择,在男人幽深沉静的目光下,缓缓迈进了凉亭。
仍旧是上次的沿湖亭, 夜间四周静谧无声,就连时常与天子跟进跟出的李拾勤都不在, 这定国公府的护卫对陛下来说好似如同虚设。
饴狼还趴伏在燕湛的脚边,硕.大的尾巴在乖顺地摇着, 此时已全然不见白日里凶残到生人勿近的面容。
霍汐棠心里嘀咕着, 莫不是她喂的肉骨头没有陛下喂的香, 才能让它即使留在自己身边了也这样听陛下的话。
“臣女参见陛下。”霍汐棠站在距离燕湛有点远的地方驻足, 福身行礼。
燕湛缓慢且优雅地将她全身扫了一遍,那眼神里透出的情绪, 使霍汐棠有种自己现下是未着寸缕被他看的一干二净的错觉。
最终, 他的眼神落在她的右手手腕处, 轻薄的衣料好似并不能遮挡一二, 他皱眉, 淡声道:“过来。”
霍汐棠低着头, 不仅不上前反退后几步。
燕湛右腿微移,趴在脚边的饴狼像是知道了什么,利索地起身, 去凉亭外守着了。
他站起身来,身形挺拔高大,便这样将照入凉亭的月色遮挡了一半,那张儒雅的面容情绪不明。
随着他的步步靠近,霍汐棠心脏越跳越快。
他走近一步,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直到她的背脊抵在刻着山水纹的圆柱边退无可退。
霍汐棠低着头, 发髻上的流苏步摇轻微摇曳,如同她不安跳动的心。
“你想让朕这样一直站在你的面前?”
夜色中响起他温润的嗓音,一如既往,温柔得人心尖发颤。
霍汐棠的心口有片刻的涟漪,她缓缓抬头问:“陛下要做什么?”
她微闪的目光,眼里对他的警惕与抗拒是毫不掩饰。分明已重来了一世,此时这样倒叫他有些回到了前世那般。
燕湛轻叹,也好。
他眉目一凛,便弯腰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往方才落坐的石凳方向行去。
霍汐棠冷不丁吓了一跳,本想叫出来,忽然想起这是定国公府,若是将人惹了来,只会更加麻烦,这才将惊呼咽了下去。
她攥着燕湛的衣襟,“陛下,放我下来。”
燕湛很快放她下来了,但是直接落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他胸膛宽厚,娇小的姑娘窝在他的怀里从背面看根本看不出。
燕湛撩起她的衣袖,眼神霎时被她手腕的指痕吸走目光。
他语气寒凉:“太子弄的?”
霍汐棠疑惑,为何他会知道她的手腕有太子留下的痕迹?
他唇边衔了抹凉薄的笑意,“没想到年龄不大,力气倒不小。”
霍汐棠愣了会儿,本能地回:“那还是陛下的力气更大。”
这句话忽然让氛围仿佛凝固了起来。
等霍汐棠反应过来后脸颊更是蹭的通红,燕湛被她这幅样子更是逗得开怀大笑,胸腔微振。
他低着头侧脸蹭了蹭她的脸颊,极致缠绵低语:“是,是朕不好,朕下回会对棠棠下手轻点儿。”
“不……我,不是,臣女并非那个意思……”她竟在天子面前犯下这样的错,这种话说出口,怎还能脱身离开啊。
可她方才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就想起梦里不止一次梦见一个穿着明黄长袍的男人总是又凶又狠地撞她。
燕湛唇角含着轻松的笑意,只觉得她现在这幅羞羞答答的模样实在令他爱不释手,就连环抱在她腰间的手也不自觉收紧,黑眸逐渐浮起汹涌的暗色。
霍汐棠刚抬起眼,便与眼底已欲.色交缠的燕湛对上了视线,两厢视线相撞,她竟很快品出燕湛眼中暗藏的意味。
见他脸庞越挨越近,她便是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唇。
“陛下不可。”
而紧紧拥住她的男人早已具备了侵略姿态,微微弯曲的背脊并未因霍汐棠的手背阻挡而停住,反而薄唇轻轻落在她的手背,轻吻了片刻都未曾挪移。
清冽的气息扑面,手背的濡湿触感愈发的清明,只要想起陛下的嘴唇正在亲吻自己的手背,霍汐棠便禁不住手脚蜷缩起来。
趁着她微微出神之时,燕湛顺势抬起她发软的柔荑勾上自己的脖颈,没了手背的遮挡,那双暗沉的眼便灼热地盯着这张娇艳欲滴的红唇。
他不慌不忙这样直接覆了下来。
是轻柔如水的缓慢轻吻,用自己的薄唇勾画她的唇形。
霍汐棠毫无防备,蓦然间被他吻得大脑一片空白,全身便失了力酥软地卧在他的怀里,她根本不知如何挣扎,就连方才被勾到他脖颈的那只手,也无力地垂落。
他若是如狂风骤雨般袭来,不给她任何喘息的空间也就罢了,可偏偏吻得是那样极致的温柔,温软的双唇慢条斯理地来回触碰捻磨,使霍汐棠这样从未接触男女情.事的小姑娘根本不知该如何回应。
唇上的热度愈发的深,那清冽的气息全方面钻入她的身体。
轻吻的捻磨终是停下,可霍汐棠还来不及回神,燕湛便慢条斯理的伸舌,极富有技巧地撬开了她的牙关。
紧闭的唇齿便这样探入了异物,猛地使霍汐棠抽回浑浑噩噩的思绪,她抬起垂落的手用力抵在燕湛的胸膛处,唔了一声要推拒,男人的舌反而顺势勾缠了上来。
她的轻声嘤.咛仿佛成了催化剂,使方才还缓慢捻磨她嘴唇的温柔,在口腔里便肆无忌惮起来。
若说之前双唇的触碰犹如初相识的温润先生,那此刻造成她的舌根麻木红肿到没了力气的便是当今陛下。
耳边除了夜风的吹拂,还有那让她无法忽视的水声,声音清晰到让她无地自容。
清冷的月色下,霍汐棠的面颊犹如渡了层浅薄的红纱,那抹红一路蔓延至她的锁骨,她呼吸逐渐不顺。
燕湛轻缓放下她的舌.尖,薄唇抵在她唇边低语:“棠棠,换气。”
霍汐棠眼底水雾迷蒙,感觉鼻息间除了燕湛的气息及他们方才交换的津液气味,再也闻不到了其他什么了。
“呼吸,棠棠。”燕湛的指腹搭在她的眉梢,一下一下地摩挲。
他指腹的热度,猛然使霍汐棠回过神,她费力地喘了几口气,便伏在燕湛的怀里,大口大口的呼吸,好似想将方才失去的空气一次性补足回来。
看她整张脸涨得通红,顺利呼吸后气息不稳的样子,燕湛眉宇微蹙,“是朕的不对。”
霍汐棠正欲说几句话,燕湛便继续补充道:“朕应该吻的再慢一些,这样你便知晓如何换气了。”
“陛……”霍汐棠微颤着湿润的红唇,水眸倒映出他那张儒雅的脸庞,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哽咽道:“陛下怎能亲我?”
燕湛笑得清雅,“是朕的错,朕应当问你一声再亲。”
他竟能笑着说出这些的话,霍汐棠被他这厚颜无耻的样子堵得哑口无言,这会儿脑子内的理智已经回来了,她实在不想理他。
霍汐棠索性将脸别到外边不去看他。
燕湛抱着她,只觉得忍耐得实在难受,方才的一亲芳泽根本无法满足他。
**
凉亭外,李拾勤靠在树下揣着袖口在暗处望风。
凉亭那边他是不敢将眼神投过去,圆溜溜的眼珠子只能扫着这偌大的国公府,恰逢夜风袭来,一道颀长的男子身影正要往沿湖亭行来。
李拾勤眯了眯眼,看清是谁后连忙就奔进亭子里。“陛下,顾指挥使来了。”
霍汐棠一惊,忙要从燕湛身上下来,“陛下快放我下来!”
燕湛掌心将她按住,对即将进入凉亭的顾显全然不在意,“怕什么?你兄长他是朕的近臣,即便看到什么了,晾他也不敢说什么。”
霍汐棠垂眼看了下自己如今的样子,她整个人坐在了陛下的腿上,也因方才的事不知何时已被他换了个方向,从起先的侧坐的姿势到现在双腿勾在他腰腹处的坐姿,以及现下即便不照镜子,恐怕她的唇此时已红肿不堪了。
若是让自己兄长看到她如此样子,她身为未来太子妃竟与陛下这般,她又如何抬起得起头?
思及此,霍汐棠委屈地眼圈微红,好像下一刻便要落泪了。
燕湛见她如此,心里微堵,便打算应了她,正欲吩咐李拾勤送她回去,就见转角处的顾显再走几步就能靠近。
此时离开恐怕为时已晚。
燕湛低头询问:“棠棠是现在出去与顾显碰面,还是藏起来?”
霍汐棠自然不愿现在出去撞上顾显,否则弄得多难堪?
可是藏起来,如何藏?这个凉亭除了石桌石凳之外再无旁的了,无论有点什么都一眼扫尽。
燕湛看出她眼里的疑惑,遂也不需要她回答了,干脆将身后宽大的玄色披风扬起,三两下便将身上的霍汐棠整个人覆盖在自己的怀内。
他人生的高大,今日着的披风更是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凉亭这处堪堪点了盏微弱的灯,看的并不清明,这样将披风覆在他的身前,若不仔细去瞧,定是瞧不出个什么。
加之他是皇帝,又有谁胆敢直勾勾盯着陛下呢?
霍汐棠眼前视线骤然黑暗,她稳稳地坐在燕湛的大腿处,双腿仍就处于勾缠他腰腹的姿.势,为避免看出什么,她只能将身躯牢牢与他相贴,此时鼻息间浓郁的龙涎香,耳畔的心跳声,统统是陛下身上的。
顾显已阔步行入了凉亭朝燕湛行礼,“臣参见陛下。”
燕湛颔首让他起身,“坐吧。”
霍汐棠心里一紧,这是还要交谈上了?
顾显也不客气,直接撩袍在燕湛面前落坐。
没了外人,顾显便自在了许多,“陛下多次深夜来国公府若是让我的父亲知道了,恐会多疑。”
燕湛调侃,“顾指挥使竟还要看父亲的脸色?”
顾显默不吭声。
燕湛淡笑:“再说即便定国公知道什么,也不会多想。”说着,他语气一顿,“即便多想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顾显上他这条贼船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当年顾林寒将年仅九岁的顾显送进皇宫为二皇子的伴读,便是一次意外误闯了冥苑,这才与燕湛相识。
当年宫变,教唆二皇子逼宫一事,若非有顾显里应外合也不会如此顺利。
顾显扯了扯唇,就知道跟陛下说这些也无用,自打从扬州回来后,陛下好似将所有人和事都掌握在手中,隐约让他有种自己也被陛下玩弄股掌之间的感觉。
就比如当初灵泉寺,陛下分明早就知道霍汐棠是他的亲妹子,却并未与他提及一分,害得他还与妹妹产生了些许隔阂,所幸如今问题解除。
只是陛下这掌控全局的感觉着实令人后怕的紧,这使他不由想起当初在冥苑亲眼看见的那幕。
那日他不慎闯入冥苑,从窗户缝隙看见彼时年幼的陛下被一条粗.壮的铁链困在木桩之上,浑身上下皆是伤痕,新伤旧伤数不胜数,他犹记得当时的场景,而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无外乎便是他从未在任何人的脸上看到过的那个神情。
隐忍,不屈,眼底暗含的恨意足足能将一个人生吞活剥了去,以及最令他震撼的便是年幼的陛下身上,那让人看了为之动容的求生意志。
身为皇子自小受到这般虐待,即便如此陛下也从未想过寻死,或许是当年在陛下的身上仿佛看到了些许自己的影子,自那以后,他每隔几日便会悄悄溜进了冥苑,告知陛下外界的消息。
这样心思缜密又心性强大之人,若是当主子追随,他顾显定是愿意的,可……
顾显心思转了几圈,笑道:“陛下掌控全局,顾显着实佩服。如今陛下的一切皆是当年在冥苑吃的苦楚得到的回报,臣也定当继续追随陛下,为这大昭的江山打稳根基。”
燕湛凤眸微敛,他自是听出顾显话中之意。
他覆在披风下的手掌心慢条斯理地摩挲霍汐棠的后背,感到她微微轻颤的身子,本不打算计较怀里这小丫头的亲兄长,但顾显让她听到了这种话,他还是极其不悦。
“顾卿今日这般奉承朕,可是有其他话想说?”
见没有外人,顾显索性直言了。
“陛下富有四海,是当之无愧的一代霸主,将来铲除了碍眼之人,后宫更是想要什么皆应有尽有。”
面前男人的目光渐渐变冷,顾显紧绷着脸,仍直言不讳:“臣觉得,陛下不该再与舍妹这般纠缠不清了,若是让人知晓陛下觊觎太子的未婚妻,恐会给陛下冠上个昏君的名号,怕是得不偿失。”
霍汐棠心跳凝滞。
若不是还藏在披风内,这下她便想钻出来站到哥哥身旁,她一直知道哥哥与定国公不同,虽皆是陛下的臣子,可显然哥哥是陛下的心腹,即便如此哥哥却愿意为了她顶撞陛下。
燕湛将她抱得紧,自然感觉到她波动的心思,心头的不悦更是加深,按在她后腰的掌心加重,使她前腹与他小腹紧紧相贴。
小姑娘是该宠着,但不能凡事全依着她。
小腹相贴她感受到一股热意,霍汐棠神经忽颤,心知这是陛下给的警告,便不敢再动弹了。
燕湛眉梢微挑,“顾卿说的极是。”
顾显面露诧异,陛下这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可还没等他惊喜,面前的男人便又慢悠悠道:
“只是有关棠棠,朕倒是甘愿做这昏君。”
顾显当即怔楞,实在没明白陛下对自己亲妹子这莫名的执着是从何而来。
若说是爱?他却是不信的,陛下心肠冷硬又怎会对一个仅仅几面之缘的小姑娘情根深种?
思来想去便只有先帝的缘故了。
先帝为强占弟妻,杀齐王夺齐王妃此事,恐怕这世上并无几个人知晓。
思及这层,顾显只觉得自己妹妹又何其无辜?他喉结滚动,想着即便冒犯了陛下也要制止他接近霍汐棠,“陛下听臣一言——”
燕湛敏锐察觉到怀中人情绪极其不对,冷眸扫过去,“顾显,你若再不离开,朕便请暗卫将你压下去了。”
顾显:“……”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再说了,这不是他家吗?
**
“你兄长走了。”
藏在披风内的霍汐棠垂着脑袋迟迟不敢出来见人。
夜风拂过,燕湛鼻尖微皱,掀开披风便见怀中的人将脑袋都埋进自己胸膛前了,难不成是他方才那番话说的过于露骨,她难为情到不敢见他?
燕湛此刻被她这幅可爱的样子心里软作一团,翘起唇角道:“羞什么,顾显也不是外人。”
说着,见天色极深了,入了秋的夜晚有些寒凉,他掌心抚碰她的脸颊,感觉到冰凉,“罢了,朕送你回屋。”
正要打横抱起,霍汐棠反应极大地制止他,“等会,我……我,我自己下来。”
燕湛也没执意要抱她,便随了她的意。
霍汐棠在他腿上磨磨蹭蹭了半天,脸颊微红,神色极其不自然地将手往后一背,不知又蹭了多久,磨到燕湛呼吸都有些重了,霍汐棠才慢慢从他腿上下来落地。
紧接着她的脸更是一下涨的通红。
空气凝固,霍汐棠挣扎了许久,小心翼翼问:“陛下……您这身衣裳,很重要么?”
燕湛没懂,想也未想地答道:“这身仅此一套。”说重要也谈不上。
哪想霍汐棠登时脸色大变,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燕湛顺着她焦急地目光看过去,俊雅的面容破天荒出现了丝窘迫。
他今日着的这套月白色长袍,此时大腿处正有一处极其醒目的殷红血迹。
若是没有前世的经历,他定是第一反应认为是棠棠受伤了,但此刻……
他故作自然地将视线收回,轻咳一声,安慰道:“无碍,一身衣裳罢了。”
霍汐棠双手紧紧交缠,内心只觉得又丢脸又对不住陛下,她的小日子向来不大准,今日白天没来,本以为又如以往那般会拖延几日,没料到夜里忽然来了。
方才坐在陛下的身上,本身整颗心都悬着在认真听那二人的谈话,忽然感觉热流涌了上来,一股熟悉感的稠湿流动起来,她便知道定是也落在陛下的衣袍上了。
霍汐棠现在只羞愧得不行,红着眼圈说:“我……都怪我,都怪我将这等污秽之物染到陛下身上。陛下若是要降罪处罚,我也毫无怨言。”
自古以来,女子的癸水对男人来讲便是污秽之物,寻常男人都会接受不了,更何况她竟染到了陛下的身上。
看她又急又愧疚,燕湛走上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霍汐棠水眸盈盈抬头看他。
“若真要计较,那最该定罪的也是朕。”
燕湛唇角带笑,“倘若不是朕先将你抱在腿上,你又怎有机会作案?”
霍汐棠愣住,只觉得陛下说的极有道理。
夜很深了,燕湛让她自己回屋歇息,临走前将披风给她。
霍汐棠本想拒绝,天子便皱眉,“你想这样回去,让外人瞧见?”
那血都染到陛下身上,她又怎会身上干净。
霍汐棠左右为难下,便只能裹着陛下的披风,做贼似的带着饴狼回去。
李拾勤见霍汐棠离开了,这便进了凉亭。
燕湛素净的衣袍上有一块血迹,自是极其明显,李拾勤一下急了眼,“哎呦,陛下大腿可是受伤了?”
哪个狗胆子竟敢伤了万岁爷?
燕湛笑意收起,冷眸扫了过去,淡声吩咐:“去马车上取件披风来。”
**
霍汐棠回了枫云院重新沐浴换好了月事带后,便惴惴不安地入榻了,可眼睛刚闭上就想起今晚在凉亭的一件又一件的荒唐事。
她与陛下又一次越界了……
霍汐棠捂着唇叹气,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缓缓入睡。
很快她又陷入了梦境之中,这次她又梦见了与陛下在紫宸宫内,但并不是什么干净的梦,她竟清晰看到自己是如何与陛下颠鸾倒凤的。
榻上那个浑身肌肤粉红,被烙下点点红梅的人不正是她?
梦中陛下并不如现实中对她那样温柔,她分明喊了疼,不要了,陛下却还不停下来。不如现实中无论她做什么,陛下都会包容她体谅她。
霍汐棠被吓得猛然睁开眼,仿佛又一次身临其境。
现在的感受一次比一次真实,回想起梦境发生的事,她呼吸都轻了,只觉得梦中的陛下有些可怕,尤其在榻间,他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梦中的陛下与她现实中认识的陛下全然不是一个人,那样温柔的陛下又怎会在榻上那般欺负她?
霍汐棠醒来时正是晨曦时分,惊愕的梦让她睡也睡不着,索性起身。
饴狼见她醒了,也极其黏人的凑上来,想着这只猎犬这阵子除了昨晚都没出过枫云院,霍汐棠也心疼,便喊了元荷陪她一道去遛狗。
定国公府极其大,霍汐棠便牵着饴狼一路溜到了一处僻静的花园。
花园百花齐放,芳香扑鼻。
见这处没人,霍汐棠便松开了绳子,放任饴狼恣意地挖土玩耍。
她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元荷便笑着提醒,“姑娘,明日便是中秋了,奴婢听思梦姐姐说,明日夫人将回一趟英国公府,好像府里其他姑娘和大公子都将一齐赴宴,姑娘也会去吗?”
霍汐棠想了会儿。
去了不就是又要同陛下见面?省得到时候惹出什么麻烦,最好还是不见的好。
“不去了,明晚我就在府里休息,若是你想去凑热闹的话,我可以让夫人带你去。”
元荷连忙摇头:“奴婢不去,姑娘在哪儿奴婢便在哪儿。”
霍汐棠嫣然浅笑,元荷是与她一同来到国公府的,自然极其依赖她,“好好好,我往后去哪儿都带着你。”
元荷这才笑得见牙不见眼。
就这时,饴狼在不远处的树底下挖了许久,忽然嚎叫了几声。
听它叫声怪异,霍汐棠便走了过去,待走近一看,树下的土里赫然埋了什么。
霍汐棠脸色霎变,元荷更是惊愕地叫了一声。
第35章 钥匙
树下的泥土被饴狼挖得混乱一团, 霍汐棠亲眼看到的是一个沾满泥土的紫檀锦盒,看着像是在土里埋了多年的状态。
饴狼用前脚又用力地刨了几下,便直接将这个镶进土里的锦盒刨了出来。
元荷蹲下去将锦盒捡起正要打开瞧一眼是什么, 霍汐棠想了会,阻止说:“这盒子里莫不是藏了什么金银财宝?届时还有人栽赃我们取走了?”
元荷被她家姑娘这想法逗得笑出来, “姑娘,您可想太多了, 府内都是金贵的人, 有谁会将金子藏在树底下呀?”
说的也是。
霍汐棠讪讪一笑, 顿时也被这神秘的锦盒勾了好奇。
元荷将锦盒打开, 里面赫然装着一把陈旧的钥匙。偌大的盒子内除了一把钥匙之外再无其他什么了。
霍汐棠拾起这枚钥匙,细眉微蹙, “这是哪里的钥匙?”
元荷也不太懂, 琢磨着, “这莫不是真的如姑娘说的是什么藏宝库房的钥匙罢?”
霍汐棠笑了声, “应当不会。我家里是经商起家, 我自小见过许多库房的钥匙, 这把钥匙看上去应当就是十分寻常的小锁扣的钥匙。”
见仅仅是一把小锁的钥匙,霍汐棠也没多想,“罢了, 放回去吧,兴许这是人家很重要的东西。”
元荷依言,正欲将钥匙放入锦盒。
就这时思梦从转角处过来,寻到了霍汐棠跟前,道:“姑娘, 可总算找到您了。”
“是有何事吗?”
思梦说道:“夫人大早上去了躺枫云院,没见着姑娘的人, 可急坏了,这便让奴婢来找您去一趟宴春院呢。”
听到是殷华婉有急事找她,霍汐棠连忙应声随思梦走了。
元荷也想慌忙跟上,结果手中动作一滑,那钥匙竟从中脱落,饴狼调皮便直接将钥匙叼进嘴里了。
饴狼长得凶残,她哪敢去它口中抠东西,见此也实在无法,便只能任由它叼着玩,牵着饴狼就跟了上去。
宴春院内,殷华婉正坐在主位上,霍汐棠刚踏了进去,里头说话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同时三道目光向她看过来。
除了殷华婉,剩下两个应当就是定国公的两名爱妾。
这还是霍汐棠第一次见到这两名妾室。
先前有听依丹提起过,这两名爱妾追随定国公多年,虽说不上有多宠爱,但今后留在府中养老是不成问题。
大抵是定国公无心男女情.事,时间久了两名妾室也不乐意去争风吃醋博得他的欢心了,这便与殷华婉还算相处的极好。
只是听说当年她阿娘嫁进国公府时,这两个小妾也不见得多安分。
霍汐棠袅袅娜娜上前,福身唤了声夫人。
殷华婉笑吟吟看她,“三姑娘来的正巧,这位柳姨娘一手绣活做得活灵活现,今儿正好想让三姑娘跟着学上几手,待入冬了也好亲手为太子殿下亲手做一套围领。”
霍汐棠诧异。
殷华婉道:“也是老爷吩咐的,今早老爷特地提了这事,说让三姑娘近期便好好留在府里学一些女红。”
这是拐着弯禁足她?霍汐棠心里浮起埋怨,她这阵子的确不打算出门,可定国公有意禁足她,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那位柳姨娘像是也提前被定国公知会过,笑道:“能教三姑娘是妾身的荣幸。”
殷华婉见霍汐棠脸色不对劲,安抚道:“柳姨娘从前是宫廷绣女出身,她那手艺如今已近乎失传了,三姑娘若学会了也是好事。”
柳姨娘略不好意思地笑:“夫人过誉了。”
**
东宫内,太子燕舜整张脸除了病中的羸弱还极其不虞,东宫上下这两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李福良更是如履薄冰,生怕有个什么好歹,殿下又会拿他撒气。
“李福良——”
正后怕着呢,殿下又叫他了,李福良背脊一缩忙上前去,“嗳,奴婢在呢,陛下有何吩咐?”
燕舜皱眉问:“派人去定国公府盯梢的人如何说的?”
那日不欢而散之前,他还未来得及与棠棠解释,如今快两日未见,他都重伤如此,就连顾月意都来看过他几次,反而棠棠却对他不闻不问,还是说她尚在生他的气?
思及这点,燕舜极其不安。
也不知从何而起的不安,总觉得这次与棠棠的重逢,他们之间像隔了许许多多,再无当初少时那般纯粹了。
李福良答话:“回殿下,线人来报说顾姑娘这两日都好生待在国公府,一步也没有迈出大门呢。”
燕舜听完解释,更加不悦。
既然没事做为何不能进宫看他一眼?她的心里究竟还有没有他了?
他堂堂太子,自幼便受尽圣宠,何须这样腆着脸去讨好一个女人?
他冷笑一声:“去,将上次那个宫女带到东宫来。”
李福良没想到殿下会从顾姑娘的事换到另一个宫女身上,一时没反应过来,“陛下指的是哪位?”
燕舜横眉瞪目:“上次你塞进来的那个女人,给孤带到东宫来。”
李福良面色一喜,忙应了下来着手去办了。
金銮殿内,燕湛与宁旭、殷寻之在大殿议事。
今日早朝,定国公顾林寒上奏要严惩周太妃一事闹得朝堂轰动,前两日太子遇刺的事虽说已被隐瞒了下来,但不知从何处走漏了风声,今日顾林寒便直接指出周太妃是幕后真凶一事。
而正巧,太子遇刺当晚周太妃便奉圣命连夜出京,被遣送至皇陵,永生不得回长安。
此消息传到定国公的耳中,第二日便在天子即将散朝时阔步出列,要求天子将周太妃压回长安惩处。
不少与定国公私交较好的大臣也跟着联名上奏。
宁旭不爽地撇了撇嘴,“顾林寒这老家伙真把太子当宝贝疙瘩似的疼,我记得几年前顾显外出任务缉拿罪犯时身受重伤过,也不见他心疼心疼自己的儿子。”
燕湛微抬眼帘:“太子年幼,也是定国公最亲近的外甥,他自当要费些心思。”
殷寻之便问:“陛下如何想的?当真要将周太妃交给定国公处置吗?”
燕湛慢悠悠道:“今日所事想必是太后传信给了定国公,定国公从太后那得知朕会将此事揭过,便有意散发出来想要在朝堂给朕压力。”
“可他未免想的过于天真了。”他唇角勾了勾,“别说刺客并未取了太子的性命,即便是取了,朕也不会任由定国公牵着鼻子走。”
宁旭得意地眉目都扬了起来,嗤笑:“那老家伙莫不是当真认为君衡时日无多了吧?还认为君衡受他的牵制?醒醒吧!现在是景明六年,先帝早就不在了。”
宁旭这一席话说的实在张狂,所幸金銮殿内除了李拾勤之外再无一个宫人,这三人皆是燕湛的心腹,宁旭更是与他一同出生入死过,燕湛自是不会与他计较。
殷寻之无奈摇头:“阿旭,闭上你的嘴,你便是这样张扬才引得嘉阳处处与你作对,那么讨厌你么?”
提起嘉阳,宁旭整个人都炸了,若不是天子尚在指不定就跳了起来,他涨红着脸怒斥:“不愧是与顾显一道在长安狼狈为奸的家伙,就会向着他欺负我,何时是嘉阳讨厌我,向来都是我讨厌那丫头!”
对于宁旭的张牙舞爪,殷寻之俊脸面无表情。
这下直接气得宁旭哼哧了一声,“哼,殷大人回京还是我亲自去接的嘞,真是不懂得感恩。”
燕湛扶了扶额,“宁旭。”
宁旭忙应一声,“嗳,臣在。”
燕湛面色微冷,白日里线人传消息来,顾林寒竟对棠棠禁足,看来是欠收拾了。
“你去给定国公触点眉头。”
宁旭面色惊喜,“还有这样的好差事?”
燕湛颔首,“莫要太过了。”
毕竟暂时留着顾林寒还有用。
宁旭喜滋滋领命。
一旁的殷寻之巧妙地嗅出其中的怪异,想起顾显之前在扬州曾传信给他时提及陛下对未来太子妃过于关怀一事,恐怕当真并非只是盯上了燕舜未婚妻的缘故。
顾显是因那霍汐棠是他亲妹子,心里着急便看不清局势,宁旭则是心大根本没看出陛下的变化,而他这番回京,以他和陛下多年的相处的经历察觉,总觉得他与霍汐棠并未那样简单。
但陛下的事,他们作为臣子自不敢猜忌,揣测圣意可是重罪,即便是近臣也不可逾距。
处理了定国公的事后,殷寻之与宁旭便退出了金銮殿。
李拾勤瞅着天子面色冷漠,琢磨了会儿,便问:“陛下,今夜还要摆驾定国公府吗?”
燕湛慢条斯理地拂了下袖口,淡笑一声。
**
霍汐棠白日里都在殷华婉的宴春院与柳姨娘学习一些女红,柳姨娘不愧是宫廷绣女出身,一手女红技术堪称巧夺天工。
但今日的相处下来,霍汐棠暗中有打量过这两名侍妾,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两个侍妾及殷华婉,这三人之间皆隐隐有另一个人的几分容貌。
柳姨娘笑起来的时候,乌姨娘走路的姿势,及殷华婉的眉眼,这三处同时让她想起了顾太后。
霍汐棠皱了皱眉,想起顾太后不免又会想起陛下……
若是说太子与太后有五成相似,可陛下却与太后长得完全不像母子,丝毫看不出相像,难不成陛下是更像先帝么?
柳姨娘见她出神,笑着问了声:“三姑娘是在想太子殿下?”
“没……”
霍汐棠欲言又止。
柳姨娘只当她是害羞,便打趣说:“小姑娘家会想情郎也情有可原,不必觉得害羞。”
情郎。霍汐棠面色微不自在,垂下了目光看着手中才做了一半的绣活,并未接话。
柳姨娘对她好似极其热情,霍汐棠并未接话,她也自顾自说地起劲,“三姑娘与殿下少年少女相貌与家世皆无比登对,届时婚期定下后入主了东宫,自当会是殿下的最佳贤内助。”
霍汐棠虚虚笑了几声。
殷华婉回了屋子,便见霍汐棠十分乖顺的在学习女红,含笑走了过来,“学一天也累着了,三姑娘先回去歇息罢。”
霍汐棠点头,将手中的东西收捡好,正要放回原位。
正巧殷华婉正在交代柳姨娘一些明日她离府后的琐碎小事,霍汐棠便自己将篓子拾起往黄花梨柜前行去。
方才这绣活工具便是从柜子里取出的。
她打开黄花梨木柜,一眼便见里头有个极其精致的小锦盒。
霍汐棠取出看了眼,殷华婉见她半天没动静便走过来,看清她手中的东西后,笑道:“也是巧了,这锦盒是你母亲当初留在国公府的东西,我先前问过老爷要放在何处,老爷说他也不知这是什么,我便也不好处理,就一直放在柜子里安置着呢。”
霍汐棠一听是自己阿娘的,便提起了兴趣,端起来左右看了几眼,这个锦盒不大不小,但有一个小锁扣着。
“夫人,这有钥匙吗?”
殷华婉摇头,“我当时发现时便是这样,后来问过从前服侍过你母亲的下人,下人说不记得夫人有这样重要到要锁起来的东西,但盒子的确是夫人的。”
霍汐棠轻颤眼睫,以她对自己阿娘的了解,阿娘实则并没有这样将东西锁起来的嗜好,若是锦盒当真是她的,但锁起来的人想必不一定是她。
不知为何,她心里隐隐有些异样的感觉,总觉得盒子里有什么秘密。
霍汐棠问殷华婉:“夫人,我能将我母亲的东西带回去吗?”
殷华婉毫无犹豫,“自然可以。”
霍汐棠感激地朝她笑了笑,正抱着锦盒转身时,便撞上了柳姨娘不安的眼神。
柳姨娘不久前还笑意盈盈的神情,在看到这个锦盒时明显有些变化,但极快的收敛好了。
霍汐棠并未多想,与二人说了一声,便带着元荷与饴狼一同回了枫云院。
霍汐棠回了自己的院子,一直在琢磨这个锦盒如何打开,元荷和依丹出主意用利刃砍开,她犹豫了会儿,又迫于实在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便也同意了。
三个人中只有元荷力气最大,可是她使足了劲儿,那锁仍旧分毫为损伤。
之后依丹只好去请来了枫云院有武术底子的护卫帮忙。那护卫曾是顾显手中的人,他一眼便认出这锦盒并非寻常之物,用寻常利刃并无作用。
这同样是霍汐棠觉得怪异的,她霍家祖上皆是行商,在霍家的十几年,爹爹向来是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她留一份,无论是什么奇珍异宝她都统统见过。
方才一眼见到这锦盒,她便知这锦盒绝非普通的做工,那外盒恐怕是用利刃都是砍不开的。
里面究竟是藏了什么,这般神秘。
可越是这样神秘的东西,越是勾起了霍汐棠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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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彩霞弥漫,东宫。
霍湘菲那日被燕舜赶出东宫之后被随意安排到别的寝殿洒扫了。
李福良轻松找到了她,提出太子要见她一面,霍湘菲登时喜笑颜开,连忙收拾了自己,“公公看我可漂亮?”
李福良敷衍应付,“嗯嗯嗯漂亮,你赶紧去罢,若是过了这劲头,再想接近殿下恐怕没那样容易了。”
太子性子喜怒无常,会忽然叫这姑娘过去,兴许是被顾姑娘对他的冷淡态度给刺激到了。
原因无他,太子心高气傲,自小身边谁不宠着他护着他?从出生起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先帝都对他千依百顺,而唯独这个未婚妻,每每都要殿下热脸贴过去,才堪堪得到她几个笑脸,被拒绝的次数多了,以太子这性子自然容忍不下。
李福良将霍湘菲带到了东宫寝殿,“殿下,人奴婢给您带来了。”
燕舜仰躺在榻上,犹豫了会儿才道:“将她带进来。”
李福良嗳了声,侧着身子低语对霍湘菲说:“你的造化来了,可要好好把握住。”
霍湘菲这会儿哪听得进,心心念念只有里头的太子,用力推了一把李福良便自己跨入了殿。
李福良一番好心被当驴肝肺,气得朝她背影骂骂咧咧。
燕舜单膝支起,审视面前这张面容,想了许久才与记忆中的那张脸对上,“霍湘菲?你怎会入宫为奴了?”
殿下一开口便是关心她,霍湘菲心跳地极快,立即便含泪委屈地将自己如何到长安又被卖进宫为奴的经历道了出来。
燕舜皱眉,“棠棠可知道此事?”
又是霍汐棠!
霍湘菲低垂着眼,“求殿下不要告知三妹妹……”
“为何?”这二人虽说不是亲姐妹,但也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十几年,若棠棠得知她入宫为奴,想必也会将她保出来才对。
霍湘菲哭得楚楚可怜,“我……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因为我得知三妹妹的一件秘密,恐怕她并不想让我活着……”
“是何秘密?”
霍湘菲背脊弯了下去,面色愁苦,“殿下,我真的不能说,求殿下莫要追问了,这件事对三妹妹来说很重要。”
她越是不说,他偏越想知道,尤其是有关棠棠的事,有什么是他这个未婚夫不能得知的?
燕舜冷笑一声,“你上前来。”
霍湘菲折了纤腰,缓慢迎上去,忽然哎呀一声,整个人扑到燕舜身上。
燕舜脸色微变,掌心握住她的腰肢,喉结滚动有片刻的迟疑。
而在霍湘菲再次贴上来时,他当即便大怒推开她,“滚开!”
“孤让你上前将棠棠的事交代出来,没让你扑到孤的身上!”
霍湘菲被推得倒退几步,花容失色地惊呼一声,委屈地泪水直流,“殿下唤我过来,不正是想要我吗?”
她这幅样子,又让燕舜想起当初在霍府居住的那两年,霍湘菲对他十分殷勤,然而在那之前他重伤被棠棠带回霍府,半死不活时,除了棠棠敢照顾他之外,这个霍湘菲又在何处?
燕舜沉着脸,大吼一声:“李福良,进来!”
等了半晌,李福良还未入殿,燕舜脸色愈发难看正欲发怒,门外走进一道身影,“又是谁惹了太子殿下这样大动干戈?”
“舅父?”
顾林寒傍晚左右正准备出宫,想了想还是决定来看看太子的伤情如何了,不料一来东宫便是殿下在发脾气,面无表情道:“殿下重伤在身,实在不该如此动怒。”
燕舜平时就有些怵这个舅舅,即便他极其疼爱自己,但那张不苟言笑的严肃脸庞着实吓人,顿时也被吓得灭了几分焰火。
“舅父不知,实在是这奴婢惹到孤了。”
顾林寒眼神看向在旁哭得可怜的霍湘菲,眉头蹙了起来。
燕舜对顾林寒也不瞒着,便将霍湘菲的身份说了。
得知这个女子与自己女儿也有关系,并且跟自己女儿一样在太子居住在霍府时有过两年的陪伴,顾林寒心里登时起了个主意。
“殿下便先将她留在东宫好了。”
燕舜不乐意,“为何?我不想看到她。”
顾林寒下定主意了,太子也不好反驳,便由着他去。
夜里,顾林寒出东宫之前,将霍湘菲喊到跟前来,“你同殿下有过少时的情谊,这是你比任何女人都要占领先机的存在,你要好好把握机会。”
这番话并未直白点出来,但霍湘菲一下也听懂了,让她费解的是,这个定国公不是霍汐棠的亲生父亲?为何作为生父,会给自己的女儿使绊子?
其中原因霍湘菲不愿去细想,但只要能让霍汐棠不好受,还能接近太子,这事她定当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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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宫内,燕湛随意套了身玄色长衫,手持长剑在比划,剑光掠过他深邃的眉眼,平淡无波。
眼见天色愈发晚了,天子还未提出要出宫一事,李拾勤好意提醒,“陛下,今夜不出宫了?”
长剑在空中挽了个利落潇洒的剑花,折射出微寒的光芒,燕湛利索收剑,转身乜他一眼:“朕何时说今晚要出宫了?”
李拾勤一时哑口无言,是,陛下没说。
可也没有说不去呀。
常言道,帝心难测。
这便也难怪那小姑娘现在还弄不明白陛下究竟想干什么,别说她了,就连他伺候陛下多年,也不明白陛下想做什么。
本以为今晚又会造访定国公府,没料到陛下提都未提此事。
李拾勤道:“陛下,元荷传来消息说确定明晚英国公府的宴会,霍姑娘将不出席。”
燕湛拾起红木架子上的干净白布,慢条斯理地擦拭他手中的长剑,淡声道:“不,她会去的。”
锃亮的剑身折射出高光,映入他幽深的黑眸,儒雅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御用长剑被放回了架子上,他目光扫向沐浴在月色下的那颗海棠花盆栽,燕湛自己拾起洒水瓶过去缓慢浇水,顷刻间清透的水流渗入进泥土,很快便被吸收得一干二净。
燕湛轻声说:“吃慢点,朕又不会饿着你。”
就像这盆花离不开水一样,他同样离不开棠棠。
但他知道,明晚的中秋,他定能见到她。
那他也会如同这泥土一般,明日定要被水喂饱。
李拾勤打眼瞅了过去。
得,陛下的爱好越来越奇怪了,竟开始养些花花草草,还会对着那花盆自言自语。
与此同时的霍汐棠正抱着那锦盒愁眉不展,这一整个晚上,她尝试过许多方法,这锦盒上的锁仍是纹丝不动。
夜色极其深了,依丹劝她去休息。
霍汐棠也只能暂时放下好奇心,她往榻边行去,饴狼便也屁颠屁颠跟过来。
饴狼太过黏她,这几晚都会让她好好摸几下它的脑袋才肯去睡,霍汐棠蹲下来,正想好好揉一揉它的脑袋,便看见他口中含了个金属物品。
“饴狼张嘴,让我看看你偷吃什么了?”
饴狼听话大开獠牙,登时便从它口中掉落一把钥匙。
元荷便道:“姑娘,这是咱们今早在树下发现的那把钥匙,奴婢本想放回去,结果被饴狼给吞了,没想到它没咽下去呢。”
霍汐棠捡起这枚钥匙,蹙眉思考了许久,忽然灵机一动,眼神看向桌子上的锦盒。
第36章 中秋
中秋夜皎月高悬, 繁华的长安沉浸于佳节的氛围之中,定国公府枫云院内,依丹和元荷正在为霍汐棠梳妆。
二人本以为今日姑娘不会赴宴, 但不知为何昨晚忽然改口,去寻了夫人说明日的宴会她也要一同去。
得知今日是要同去英国公府赴宴, 依丹和元荷都极其上心,但因光是想想今日的场合定当贵客繁多, 她家姑娘才来长安不久, 京中恐怕认识姑娘的人也不多, 必须得好好打扮一番, 惊艳四座的好。
霍汐棠坐在妆奁后,从清早醒来起便一直沉默不语, 此时正低垂眼帘, 目无情绪, 好似思绪飘得很远了。
就这时, 思梦来了枫云院, 询问:“夫人派奴婢过来看一眼, 三姑娘可收拾好了?”
依丹嗳了一声,“马上马上!”
**
英国公府今晚举办晚宴,邀请了长安城内有头有脸的权贵, 有品阶的夫人们纷纷出席。
英国公府荣华堂,殷笙笙挽着英老国公夫人接见贵客,等听到下人传话定国公府的人到了后,全场的目光皆有意无意地扫了过来。
殷华婉曾是英国公府的庶女,她的生母早在多年前逝世, 老夫人便是自幼将她带大的嫡母,嫡母待她虽说不见得有多真心, 但也从不曾苛刻。
“母亲。”殷华婉唤了声。
老国公夫人笑着颔首,最后目光落在殷华婉身后的霍汐棠身上,“这位便是三姑娘了罢?”
殷华婉让霍汐棠上前来,“棠棠,来。”
霍汐棠走上前,盈盈福礼,柔声道:“见过国公夫人。”
老国公夫人面目慈祥,见着小姑娘长得标志容色出尘,笑盈盈地着嗳了声,遂拍了拍身侧的殷笙笙,笑道:“笙笙,三姑娘与你同岁,届时你便多多照顾着些。”
殷笙笙乖顺应下,“祖母,孙女曾在宫里与顾姑娘有过短暂的相处,已算不得陌生人了,即便祖母不提及,孙女都知晓分寸的。”
老国公夫人含笑点头,正想说些什么,这便又到了几位诰命夫人,“行了,这儿有你婉姑母在就好,你就陪三姑娘去解解闷罢。”
殷笙笙莞尔,上前挽着霍汐棠便走了。
英国公府热闹非凡,殷笙笙特地避开了众人,挽着霍汐棠漫步在寂静的游廊下,缓缓说道:“今晚嘉阳和静华兴许也是要来的,不过,有一个人要来的事可是秘密。”
她确认四下无人后,这才小声说:“当日在紫宸宫,顾姑娘也在场,想必知晓陛下今晚也会来国公府。但陛下的行踪,顾姑娘答应我,可千万莫要告诉任何人。”
霍汐棠眼睫轻颤,点了点头,“好。 ”
殷笙笙这才松了一口气,当得知祖父说请陛下来国公府是一些私事时,她便明白了陛下想必是不愿有人知晓他的行踪。
可偏巧那日这位顾姑娘也在场听到了此事,她担心了几日生怕陛下来国公府的消息传扬了出去,没想到这顾姑娘倒是守口如瓶。
殷笙笙淡淡一笑,“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我先带你去逛一逛国公府如何?”
霍汐棠有些心不在焉,垂下眼睫又道了一句好。
顾显与殷华婉和霍汐棠一道来的国公府,他先去拜访了英国公老人家。
几番交谈后,殷寻之作为英国公府的嫡长孙,亲自送顾显去宴会前厅。
“令妹今日也来了吗?”
顾显眉眼舒展,温声说:“来了。这会儿应当已在女眷的席位上了。”
殷寻之面露诧异,调侃道:“我可从未见过你提起谁这样温和过。”
顾显登时就驻足,面无表情地侧过身子看他:“你就没有妹妹?”
殷寻之一噎,他还真的有。
他想了下,还是说了。
“但我可都听说了,陛下对你妹妹不一般。”
殷寻之提起的正是顾显最在意的地方,他可不乐意自己的妹妹将来进那后宫与众多女子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往后还要孤苦一生,更何况陛下大他妹妹整整十岁,怎么看都不合适。
可他即使再不满,也在拦不住陛下的心思。
顾显拧了眉心,不悦道:“你何时跟宁旭一样嘴碎了?”
这……说他像宁旭这可就过分了啊。
殷寻之自认为他可没宁旭那样张扬,但这会儿被顾显堵的哑口无言,只能无力地扯了扯唇角。
这个顾显,有阵子没见了怎么跟个炮仗似的。
二人走远后,游廊转角处。
李拾勤将这二人的对话都听进了耳里,遂小心翼翼觑了眼前头的万岁爷。
陛下莫不是动怒了罢?
谁料燕湛根本没将顾显的不满放在眼里,只阔步朝英老国公的书房行去。
见天色昏暗,晚宴即将开席了。
殷笙笙便挽着霍汐棠朝荣华堂的方向行去,这一路的交谈使二人也亲近了许多,还未走出花园,不远处便走来一个美貌女子。
殷笙笙迎上去唤了声三姑母。
霍汐棠在听到三姑母这个称呼时,眸光微动,又极快地恢复如常。
此时光线昏暗,没了廊下的烛光照耀,谁也没发现霍汐棠方才一闪而过的怪异。
殷兰月微眯着眼,眼神指向霍汐棠,问殷笙笙,“这位是?”
殷笙笙道:“定国公府的三姑娘。”
殷兰月走近了,在看清霍汐棠的脸后,面色有明显的变化。
原先定国公府的三姑娘顾月意她不是没见过,面前这个面生的想必就是近期被顾林寒找回来的亲生女儿了。
那也是沈从霜的亲生女儿,便也难怪,一眼叫她看出几分熟面孔。
殷兰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当即便不乐意招呼了,兴致缺缺说:“笙笙,我回去休息了,一会儿宴席上你同母亲说一声便好。”
殷兰月三十好几都未曾出嫁,也是因为一直没有嫁出去的缘故变得极其不爱见人,府内但凡有什么宴会,她都会称病不出席,毕竟没人愿意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遭受异样的眼神。
殷笙笙见自己姑母对霍汐棠态度不对,侧脸对霍汐棠说:“你别多想,姑母应该是今日身子不适。”
霍汐棠望着殷兰月离开的背影,紧绷着脸,轻声道:“无妨。”
霍汐棠一进荣华堂便称成了众人的焦点。
入了女眷席位,嘉阳和静华见到她,招招手让她过来坐。
霍汐棠坐了过去,静华却是极其亲热地拉她套几乎,说了几句寒暄的话后又问:“你兄长今日也来了吗?”
“来了。”
静华顿时兴奋得脸都红了,撒娇似的摇晃霍汐棠的手臂,“好妹妹,你能带我去见见你兄长吗?”
若是她自己亲自去见,恐怕顾显并不会搭理她的。
霍汐棠忽然想起那日在道观前,兄长递给她的一方手帕,那帕子光看颜色显然是姑娘家用的。经过霍致哥哥的事之后,霍汐棠再也不会自作聪明了。
她猜想,兴许兄长这会儿已经有了心仪之人,若是她从中牵线搭桥,届时闹了起来难免会引起三个人都不开心。
霍汐棠斟酌了许久,还是遗憾地摇头。
“公主,恕臣女办不到……”
“为何?”静华不解,不过是让她引荐罢了,也算不得多难的事。
霍汐棠犹豫着,又不敢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想。
嘉阳见她一脸为难,便出来打圆场,说道:“好啦,一会儿你亲自去堵着顾显,不就可以了?总归咱们今日都在英国公府。”
如此静华也只能放弃了。
霍汐棠从今日来英国公府便一直魂不守舍的,就连宴会开席了,她都并未完全融入进去。
周围的喧嚣都好似一点一点地在拉扯着她不安的心,从始至终她都不是来赴宴的,此时她只想去找一个人将事情问清楚。
思虑了许久,霍汐棠还是趁着热闹之时,没人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后,悄悄离开了席位。
她一路顺着记忆找到了方才偶遇殷兰月的地方,偌大的花园,夜里格外幽深。
霍汐棠站在原地四处看了许久,正在踌躇该去哪里寻人,这时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你是在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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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英老国公看着面前的男人,长叹一声:“也好,待我西去后,便也没人再操心陛下的人生大事了。”
“你就嫌我这老家伙吧!也没几年了。”
燕湛轻笑一声,“胡说什么呢,依朕看,您这健朗的身子骨可比许多年轻人还要健壮,怕是去演武场带新兵都不成问题。”
英老国公说不赢他,气得胡须都扬了起来。
“也好,你是皇帝自然没人能管到你的头上,那便只能让我这个老臣子僭越了,这江山总得有人继承吧?哪个皇帝没有子嗣后妃?我就问问,你究竟何时才打算娶妻生子?难道想这般孤独一辈子?”
燕湛眉梢微动,“外祖父怎知朕会独身一辈子?”
英老国公听出他语中的另一层意思,登时喜上眉梢:“这么说,你要娶妻了?是哪家的姑娘,快带给外祖父瞧瞧。”
他笑了声:“不久便能见到了。”
说的神神秘秘,这是连他这个外祖父都瞒着呢,英老国公故作不悦。
房门被敲响,门外下人传话:“老爷,钟尚书到了,老夫人请您去前厅一趟。”
英老国公虽年事已高,但身体是相当的老当益壮,他站起身正要出门,生怕燕湛趁他不在跑了,叮嘱说:“君衡,你先别急着走,待我前去接待钟尚书后,再回来与你好好聊一聊。”
燕湛本就不着急走,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的朱笔,淡淡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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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汐棠被殷兰月一路逼到了英老国公的院子,院内的零星几个下人看见是殷兰月便也没多做他想。
殷兰月问:“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霍汐棠后退几步,轻声道:“我能知道什么?但你这样一路上都让我将东西交出来,恕小女无知,不知你究竟想要什么。”
殷兰月瞧着她这张像极了沈从霜的脸,只觉得愈发可恨,冷笑一声:“你果真同你母亲一样,惯会装模作样。”
“倘若你母亲还活着,恐怕都无脸出来见人了罢?想当年也算惊艳长安的世家贵女,最终却因行为不检,而落得身败名裂被夫君休弃又惨死的下场。”
殷兰月迈近了几步,将霍汐棠逼至游廊上,她狭长的眸上下打量了她一圈:“你同你母亲这样相似,莫不是也要步她的后尘?”
霍汐棠全程一直表现的极其冷静,但细细观察能发现她呼吸都重了几分。
殷兰月讽笑一声:“太子的那些兄弟都死全了,现在也就剩陛下一人,难不成你要与陛下偷.情?”
廊下烛光轻悠,霍汐棠缓缓启唇:“你就这么想代替我母亲成为定国公夫人?但多好笑啊,即便我母亲不在了,我父亲也从未想过娶你,你在他眼里恐怕什么都不是,而你却为了这样不将你放在心里的男人多年都尚未出嫁?”
殷兰月拧了眉心,望向她水盈盈的眸子。“你有胆子继续说!”
霍汐棠手指紧紧攥着腰间宫绦,轻叹一声:“你真可悲。”
殷兰月顿时目露凶光,“我看你是想死!”
她转头扫了附近一圈,想要喊几个下人抓住霍汐棠,但今夜不知为何,父亲院子里的下人好似都听从了命令不得靠近这附近。
殷兰月本想亲自上手,霍汐棠却已经察觉出她的目的,岂能留在原地任她抓起来,拔腿便往游廊尽头的方向奔去。
这里是英国公府,殷兰月绝不敢将事情闹大。
霍汐棠方才找过去就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但经过方才的交谈,即使她没问,此时她也清楚殷兰月为何要构陷她母亲了。
她绝对要替母亲讨回公道,洗刷身上背负了十多年的脏水!
先前与殷笙笙在府内游逛时,她便已经打探清楚了,这处是英老国公居住的院子,传闻英老国公为人正气凛然,行事大公无私,若是找他出面,定能将真相公布于众。
殷兰月果真不敢闹大,就连在这个院子里她都不敢喊人,等她反应过来后霍汐棠越跑越远,再一路追过去便彻底没了身影。
这条长廊的尽头只有一间房间,那便是她那年迈的老父亲的书房……
殷兰月小腿发抖地站在书房门外。
若是让父亲得知了她做下的那些事,恐怕她真的会彻底毁了。
她站在书房附近忐忑不安了许久,正巧府内的下人走了过来,殷兰月拦下他,“我父亲可在书房里?”
下人回话:“老爷一盏茶前去了前厅,现在还未回。”
听到英老国公不在,殷兰月这才放下心来,眼神望向紧闭的房门。
屋内烛火昏黄,静谧安然,霍汐棠看了眼面前的男人,他身姿懒散坐在红木椅上,眉眼调笑这般看她。
霍汐棠呼吸发紧:“陛下怎会在此?”
方才她还未进书房,便被里面的人拉了进去,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已落坐在男人的大腿上。
燕湛眼里的笑意是藏也藏不住,“小兔子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方式蹿出来,朕自然会在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地方,捕小兔。”
此时房门外传来殷兰月的声音,听下人的回话,她应当是确认了英老国公不在房内,那么下一刻她必定会推门而入。
“棠棠是有麻烦了?”他淡淡地问。
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近,霍汐棠心里紧张的不行,坐在他怀里软绵绵地说:“陛下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燕湛面色为难:“此处是英老国公的书房,并非朕的皇宫,老国公更是朕极为尊重的长辈,朕若是在他房里藏人,恐怕于理不合。”
房门吱呀声响起——
霍汐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咽了咽口水,掌心攥紧燕湛的衣襟,只微微露出祈求的眼神,燕湛便呼吸一促,再也做不出方才那装作勉为其难来的模样了。
“罢了。”
他站起身打横将她往里面的榻间抱去。
这书房内的软榻是英老国公为他安排的,为的就是想着他哪天来英国公府,若是累了可以躺着小憩一会儿。
霍汐棠很快被他轻柔地放置在软榻上,她心脏仿佛被紧紧拉扯着,脑袋更是浑浑噩噩,有瞬间觉得这幅场景好似与梦境中发生了无数次的画面重叠了。
好似陛下这样将她抱至榻上的场景发生过无数次一般,又不像梦境。
霍汐棠启唇,“陛下要做什么?”
将她放在榻上,殷兰月便不会进来了吗?
燕湛一句话都未说,只紧紧盯着她的红唇,眸色幽深。
终是没忍住,他俯脸过去轻轻触碰她的唇角,轻抿了几下,方直起身子说:“朕帮你去应付了那人。”
他站起身撩起珠帘,径直往外间走去。
霍汐棠坐在榻上,身上盖着他方才替她掖好的薄被,望着他的背影,心绪无比复杂。
她不是傻子,怎会看不懂,这是堂堂一国之君总是对她百般忍让与无条件的宠溺,一次次一桩桩事件过来,她又怎能当做无事发生。
可是为何?陛下他究竟想要什么呢?
殷兰月推开房门,进去在外间扫了一圈也没瞧见人,冷声皱眉:“人呢?给我出来!”
不一会儿,身形颀长的男人阔步从里面缓缓走出。
看清面前的人后,殷兰月大惊失色,“陛下?”
她若不是老眼昏花了,为何能在这里看见皇帝?
燕湛大步行至她面前停下。
殷兰月还没明白为何陛下会出现在英国公府的书房内,男人方才还冷淡的眼底在此刻骤然闪现杀意。
殷兰月被吓得后退一步,求生意志潜意识出来,她想也未想转身就要逃跑。
燕湛五指微曲,轻松掐上了她纤细的脖颈,将她提了起来。
殷兰月的脖颈在燕湛的手中喘不过气,登时涨得面如猪肝,悬空的脚尖更是不停的摆动。
她无助地哭喊:“陛下……饶命啊……”
燕湛充耳不闻,手中的动作又猛地加重。
殷兰月险些断气,眼珠子因为紧迫的窒息都要暴了出来,她艰难地从唇齿溢出几个字:“为何……陛下为何要取我性命……”
燕湛冷笑一声,全然无方才对霍汐棠的一分柔情。
“你想对她下手,便是触碰了朕的底线。”
第37章 担心
殷兰月这时脑袋都要充血了, 气息快断了去,哪里知道燕湛说的那句话是何意,眼见他手中力道又加重, 再往深处去,纤细的脖颈便能立刻扭断。
燕湛眉梢微挑, 显然一直在控制力道没取她性命,但同时也让殷兰月极其不好受, 如此窒息, 还不如直接给她了断的好。
霍汐棠在里面听出不对劲的动静, 悄悄将脑袋冒出来看, 就被眼前的画面惊了一跳,连忙上去阻拦。
“陛下快住手!”
殷兰月怎能出事, 她还指望着她还给阿娘清白。
几乎是在霍汐棠的声音出现的那一刻, 燕湛眼中的戾气这才缓缓收敛, 他手指骨节松动, 轻飘飘如同丢纸片一般将殷兰月甩了下去。
殷兰月早在悬空时便已经晕厥了, 就连霍汐棠的人影都没看见。
霍汐棠担心她断气, 直接上手去摇晃,面色焦急:“你醒醒呀!”
燕湛皱着眉,唤了声:“明松。”
不一会儿, 书房内便闪现出一道黑影。
明松跪地回话:“陛下有何吩咐。”
“将她带下去严加看管。”
这是要扣了英老国公的女儿?霍汐棠蹲在地上,茫然地扬起头,露出不解的目光这样看他。
明松很快将殷兰月带了下去,不过片刻,偌大的书房便只剩他二人了。
霍汐棠还蹲在地上没有起身。
燕湛居高临下看她, “你要这样蹲到何时?”
就这样不想与他独处吗?
“不是……”
她扬起脑袋摇了摇,嗓音极其小的嘟囔:“陛下, 是我腿麻了……”
燕湛没料到竟是这样离谱的原因,便也愣了一愣,遂轻笑一声弯腰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往里间的榻上行去。
霍汐棠眼尾洇湿,抗拒地说:“不要,陛下放我下来,我自己缓一缓就好。”
燕湛紧抿着唇,破天荒对她说话的语气重了几分:“别动,再动朕就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肮脏事。”
霍汐棠怔了须臾,抬眸便看到他精致俊美的下颚,他湿润的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像是在极力地忍耐着什么。
她咽了咽口水,忽然觉得此时的陛下无比危险。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今晚便是药效发作的日子。
霍汐棠又被放到了那张软榻上,她逃也似的直接溜进最靠里的角落。
燕湛站在榻前,垂下的双手轻轻拉过软被两端,便将坐在软被上的霍汐棠轻松拉至自己面前有一段距离停下。
他眉目流转,轻语:“跑什么,朕还会打你么?”
这句话令霍汐棠有瞬间出了神。
一切熟悉到好似她与陛下曾经也经历过这般的对话,和如此他将她困在榻上的情景。
她轻颤着眼睫,“陛,陛下……我该回去了,一会儿兄长若是看不见我,他会担心的。”
“啊——”霍汐棠轻呼一声,但因好端端地她忽然被拖到了榻边。
燕湛双手抓起软被两端,三两下就将她整个人缠在被子里,放置在与他最贴近的位置。
他微俯下身,凝视她的眼睛。
“那你就不担心朕?”
霍汐棠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龙涎香,仿佛轻而易举便将她团团缠绕,因他突然的拖拽,距离近到她顿时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与燕湛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在这窄小的榻间,在这陌生的书房,在现在极其危险的陛下面前,她全身被软被覆盖,除了能露出一个脑袋之外,她好似已退无可退。
她心跳便这样越跳越快,仿佛要跳出了嗓子眼。最终,支支吾吾说一声:“陛下,不是我该担……”
话未完全说话,燕湛眸色微凛,直接将脸倾了过来。
双唇相贴,不如那晚在凉亭般的温柔,而如同狂风骤雨,炙热与凶猛同时袭来。
霍汐棠被吻得被迫扬起了脖颈。
燕湛看她坐在榻上仰着脸极其难受,干脆直接握腰提起,将她托在小手臂上,托至比他身量还要高的位置。
位置转换,吻得没那么吃力到得以喘息后,霍汐棠回过神来唔了几声,就动手推他。
可掌心下的肌肤早已滚烫,显然他已忍耐多时。
燕湛的臂膀也不知是如何练成的,她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的一只小臂上,他竟全然不会觉得累,反而吻得更加游刃有余。
耳边传来的唔咽声与津液的交换声,一下闹得霍汐棠满脸涨得通红。
就在她觉得自己舌根要麻了时,燕湛这才松开了她。
霍汐棠还坐在他的小臂上,双腿垂落不知觉蹭着他的腰间,她呼吸急促,眉眼迷蒙如雾气弥漫,茫然地低头看他。
燕湛轻笑一声,黏糊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她红润的脸颊上。
“棠棠的嘴分明这样甜,却总说出让朕觉得不好听的话,是该好好治一治了。”
霍汐棠心里骤紧,胡乱地摆着小腿。
“陛下快放我下来!”
燕湛抓住她不安分的右腿,直接勾上了他的窄腰,很快便从方才托在小臂上的坐姿,换成了她整个人以双腿勾缠在他腰间的姿.势,而他那只托着她的小臂这次却换了个难以言喻的位置。
霍汐棠身躯轻颤,顿时觉得自己的脸颊都能烧出热度了,吓得哭腔都出来:“不要这样,陛下。”
燕湛语气轻轻的,可眼里浓郁的墨色已搅乱一团。“棠棠,朕就抱一抱你缓解下,不做什么。”
霍汐棠此时理智找回了几分,明白他说的何意,顿时也不敢再挣扎动弹了。
安静的室内响起难以忽视的气息声。
她怔了半晌,细着软声说:“陛下,这药不是说只要行房了便可解除么?那为何……”
陛下作为天子,想要做他女人的数之不尽,这种药对他来说若是想要解除,根本不算问题,可是为何他明知如何解,仍然愿不愿解?
燕湛喉结滚动,正欲与这个傻丫头说清楚。
此时外间传来了开门声,紧接着便是脚步声迈进来,听似不止一人。
燕湛抱着霍汐棠打了个转,二人便隐匿在床帐后头,只要不再往里处进,绝不会有人发现他们。
此时屋里响起了声音。
“君衡人呢?”
英老国公扫了一圈也没瞧见人影,登时气得吹胡子,“他果然骗我这糟老头子啊,我一走他就跑了。”
殷寻之扶着英老国公坐下,笑道:“祖父,君衡是皇帝,兴许是忽然有什么需要及时处理的朝政。”
此时“本该去处理朝政”的燕湛正抱着怀中的娇软,扬唇无声笑了起来,他眉梢微扬,看着正不得不依偎在他怀里的“朝政”。
霍汐棠竟巧妙得在他幽深的眼神中读出了其中意味,眸光忽闪。
陛下当真是愈发厚颜无耻了,难不成这便是他的真面目?
若是如此,那完全与她梦中的陛下对上了……
燕湛贴在她脸侧,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调说:“君衡,朕的字。”
霍汐棠浑身一僵。
燕湛的眼神不再掩饰,黑眸里含着的情绪滚烫得像是能将她烫出个窟窿,就连托在她臀下的那只手臂,她都觉得是无比炙热的。
霍汐棠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
外间,英老国公叹道:“今日中秋,我就想与他好好说几句话,为何也这么难。”
他与这个外孙的身份本就不能公布于众,就连偶尔他想自己的外孙了,也只能以臣子的身份关心。今日难得中秋佳节,趁着宫里没有宫宴,便想以这个日子一家人像个样子团聚一番,没想到还是错过了。
殷寻之坐下来给英老国公斟了一盏热茶递过去,“祖父,孙儿还有一事想说。”
听他语气像是很严重的事,英老国公面色严肃了起来。
殷寻之斟酌了会儿,“孙儿听成太医说,君衡身上的毒还未解。”
闻言,英老国公顿时惊愕不已:“怎会如此?成太医不是说有把握可以治好么?”
殷寻之摇头,道:“也不知其中是出了怎样的差错,成太医也对我没有多言。”
英老国公又问:“还是说,成太医研制出来的解药并没有效?始终还是要真正的解药才能彻底根除?”
殷寻之想了想,“孙儿猜想也是如此。如今君衡身上的剧毒尚未解除,若是如此,他便活不到景明七年了……”
因室内极其安静,霍汐棠将这些话也一字不漏听了进去,这下看向燕湛的眼神中带着震惊与难以置信。
陛下竟已身患剧毒?
并且还活不过二十七岁?
外面又响起了小声交谈。
英老国公叹息一声:“先帝啊先帝!他怎就能做出如此狠心的事,还不如要了我这个糟老头子的命也好,何苦这样对待一个孩子啊。”
殷寻之低头不语,担心说下去会更加刺激到祖父。
英老国公慢慢陷入回忆中,屋内除了老人家低沉的嗓音,仿佛只剩下霍汐棠的心跳声。
听完英老国公的话,渐渐地,她看向燕湛的眼神带着自己都没明白的情绪。
若陛下的身世当真如此,那太后会对两个儿子区别对待,对陛下不闻不问的态度她便彻底明白了,原来外界传闻他自幼被先帝厌弃也是事实,不仅如此,先帝竟还狠心给他下了要命的剧毒。
英老国公问:“实在没有办法了吗?”
殷寻之说道:“目前先帝留下的解药,没人知道在何处。”
里间内,燕湛嫌抱着麻烦,便直接将霍汐棠托到榻上,二人一齐躺了进去。
霍汐棠还沉浸在方才英老国公说的话中,惊吓之余险些叫了出来,燕湛及时捂住她的唇。
软榻不大不小,但要容下两个人,尤其还是个身形颀长的男人,他这样健壮的身躯又多加了一个人着实拥挤了些。
燕湛索性直接将霍汐棠托起,又放至在自己的身上躺着,当做一个人。
霍汐棠叠在他身上,小幅度的挣扎。
他轻拍她的臀,“莫动,朕现在很危险。”
霍汐棠感觉到他的异常,登时浑身紧绷。
“陛下。”
燕湛拖着尾音,低沉嗯了声。
霍汐棠羞得将脸埋在他胸膛前,闷闷地说:“没,没什么。”
她哪里敢说,陛下现在不对劲啊。
她的大腿上好像有东西一直在跳,她不敢去细想,更不敢去碰。
燕湛现在的确很不好受,但事到如今,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罢了。上辈子本就是个错误的经历,这次重来,他绝不会再让她体验前世有过的害怕无助。
只是这求欢散……
到底出自宫廷秘药,的确很是难捱。
燕湛紧咬着后槽牙,云淡风轻的面容渐渐溢出浅薄的汗水,看得出忍得极其难受。
怀里姑娘的细微颤抖,仿佛像是在对他用着极其缓慢又折磨人的酷刑。
外间,英老国公又与殷寻之谈起了朝事,霍汐棠已实在分不出心力去听了,满脑子都在想着,陛下身上的毒该怎么办。
他真的会活不到二十七岁吗?
燕湛此时并不知她所想,只是没料到自己对她的抑制力竟是那般脆弱,他本以为只要抱一抱,便能缓解压制下那药物,可随着娇香在怀,绵软挤压下,他竟是觉得万分痛苦又煎熬。
燕湛喉结滚动,长指将她的脸挑了起来,嗓音低沉:“棠棠,亲一亲朕。”
霍汐棠怔了须臾。
这阵子陛下对她做的一切,她即使再迟钝也知道这并非正常的,而此时刻刻,他如此直白地说出这种只有情人间才能提出的要求,猛然还是让她一下子无法适应。
紧接着,更多的是羞耻感弥漫上心头。
分明已经亲,还亲过两回。
更羞耻更越界的事也做过,可陛下让她主动亲他……
霍汐棠说什么也不肯,忙低下了头,因相拥的姿.势只能将滚烫的脸颊直往他胸膛里钻。
燕湛今日出宫,穿的是较为随意的松散玄色长衫,她心乱得不行,脸颊毫无章法地蹭了蹭,竟是将他的衣襟口都蹭开了些,因求欢散的药效,他的皮肤此时已泛了层浅薄的红。
霍汐棠低着眼,透过室内的烛光,清晰地看到他胸肌下的多处疤痕。
一刀一刀,纵横交错,有几道尤其地深。
霍汐棠惊地倒吸一口凉气,指尖毫无意识地触碰上去缓慢抚摸,下意识问:“疼吗?”
燕湛因她的动作,太阳穴猛地跳了几下,“疼。”
但不是伤疤。
霍汐棠听他声音在压抑着难受,这才抬起头看他。
猛然对上燕湛黝黑的视线,这才反应过来,这些都是陈年伤疤,即便是疼,那也是刚受伤时才疼,现在怎么会有疼痛感?她真是问了些废话。
燕湛喉结滚动,又重复了一遍。
“很疼。”
这次他的声音都虚弱了几分,带有显而易见的脆弱,不知是不是错觉,霍汐棠觉得自己的心口被触动了下。
脑海里又想起方才听到的话。
倘若先帝当真那样狠毒,那么陛下从小的经历便如同炼狱,那样黑暗的日子,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她想了会,在内心挣扎了许久,基于陛下曾多次帮助她的恩情,还是没忍住问了句:“陛下,恨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仿佛忘了她身前的男人早已是当今九五之尊,换做任何一个人,即便是天子跟前最为信任的重臣,想必也不会轻易去揭开天子的伤疤,去过问天子的往事。
燕湛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
酸酸胀胀的。
该说这一切本就是他想要这个小丫头听到的,他太了解她了,知道她有多么善良,有多么容易心软,若是她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必定会同情他。
若是换做其他人的同情怜悯,燕湛或许是不屑一顾的,可霍汐棠不同。
前世,她是无意从太后和太子的谈话中得知了一切,便善心大发,做了一件对当时的他来说,觉得无比愚蠢可笑的事。
她将那枚解药从东宫背着太子拿了出来,后又悄悄给了他。
她以为他不知情。
当他看到那颗解药出现在他眼前时,只觉得无比可笑。
傻丫头多此一举罢了。
可直到后来,他渐渐发现,每一次与霍汐棠的见面,他想要占有霍汐棠的心却更加强烈,想要得到她的私心在频繁地作祟涌动,浑身上下在叫嚣着,得到她。
最终他还是从燕舜的手中抢走了她,可之后再也没看到她对他露出一个真实的笑脸。
那之后他才明白,当初对他来说多么愚蠢可笑的事,实则才是拨动他对霍汐棠执念的开关。
重来一世,身前的姑娘眼里含着心疼,小心翼翼地问他。
恨吗。
疼吗。
此时此刻,他只知道,他的心里又一次因她掀起了滔天巨浪,汹涌的情感又疯了似的涌现出来,收也收不住。
得到她,彻底拥有她。
燕湛眼眸微凝,翻身换了个方向将霍汐棠覆在身前。
他将左手撑在她侧脸的软榻上,右手指腹缓慢地摩挲她的眉尾,若即若离般,却又缠绵勾人得紧。
霍汐棠心口像是缩了下,伸出手抵在他的胸膛。“陛下还未回答的我的问题。”
燕湛的指腹缓缓停至她的唇角,嗓音喑哑:“棠棠很担心朕?”
霍汐棠错愕了一瞬。
燕湛极快捕捉到她眼中的怪异,几乎是心脏都要停下时,就听她缓缓说了一句:“陛下曾是我的恩师,又对我有救命之恩,更,更是天子,我若担心陛下,应当也是应该的。”
燕湛勾唇淡笑,“小姑娘长进了不少。”
都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搪塞皇帝了。
他将脸俯近了些,盯着她的红唇,“既然棠棠当朕是你的恩师,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么知恩图报这事,应当不必朕教你如何做了?”
霍汐棠微楞,“陛下想要我如何做?”
“亲亲朕。”
这求欢散的药效实在折磨人,他现在理智已丢弃了大半,就连跟她说话都极其费力,不知废了多大的力才抑制住没有现在就将她的衣裳扒的一干二净。
他边说,薄唇便已停至她的唇边,气息钻入了她的唇齿。
霍汐棠打了个颤.栗,红唇微张,“陛”字一出,她的嘴唇已若有若无地触碰到他滚烫的唇。
这种要吻不吻的感觉,实在惹得她脑内恍然乱成一团浆糊。
此时她好像完全忘了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面前男人幽深缠绵的眼神好似要将她拉入无尽的深渊,与之沉沦。
她竭力想要挣脱,可怎么都使不出劲。
“棠棠,亲一亲朕。”
他灼热清冽的气息全方面侵入了她的唇内,迷蒙的眼早已看不清明,除了面前这张正在诱惑她的薄唇。
燕湛低眼,喉结上下滚动。
若是可以,他现在完全可以将她拆吞入腹,可他不愿,即便忍得再过艰难,他也想等着她主动吻他一回。
即便是一时的意乱情迷也好。
他的生父惨死,生母遭到先帝抢夺后重病郁郁而终,同样是燕室皇族出身,他却生来不如燕舜那般光鲜明亮,燕舜自小一伸手便可以得到自己触手可得的一切,想要什么先帝和太后都会为他取来,即便是储君之位,先帝也轻松捧到燕舜的手中。
那年他设计使燕舜遇难,谁料他大难不死,竟是被这小姑娘捡了回去,冥冥之中仿佛是他一手促成的燕舜和霍汐棠。
燕舜在霍府与棠棠青梅竹马相伴了两年,而那两年他复了仇,亲手逼死了先帝,夺到了他一直想要的皇位,掌控了这大昭江山,他成了富有四海的九五之尊。
他夺走了本该属于燕舜的皇位,甚至在棠棠来了长安后,他也夺走了燕舜的心上人。
江山也好,棠棠也好,都该是他燕君衡的。
可这一世,除了这两样,他还贪心地想夺到棠棠的真心。
燕湛湿润的薄唇微启阖,看向霍汐棠的黑眸如一团浓烈的黑雾,深沉且炙热。
霍汐棠湿了眼,眸光迷离,竟是在他再次要启唇之前,将红唇覆了上去。
第38章 恶言
双唇相贴的那刻, 霍汐棠被他唇上滚烫的温度惹得勉强挣回了几分理智,在她即将离开之际,燕湛上手按住了她的后颈, 加深了这个吻。
燕湛勾着她沉沦,唇齿细细的厮磨她红唇的绵软, 扶在她后颈的五指极其温柔地按揉了起来,温热的指腹一下下轻柔又撩人地捻磨她后颈。
霍汐棠顿时已浑身失了力伏在他怀里, 将仰起脖颈的所有力气都托在他的掌心, 婉转绵绵的嗓音犹如勾人的音符。
破碎的轻.颤声使燕湛翻涌的心智尤加沸腾, 他慢条斯理地松开那张泛着水光的红唇, 几乎不给她喘息的时间,便顺势含上那早已被羞赧而染得粉白的耳垂, 舌轻微拨弄几番, 感觉到她通身打了个颤.栗。
幽深的赤色彻底弥漫了燕湛的眼底。
他大抵不是中药, 而是中了名为霍汐棠的毒。
只要沾上, 永生永世都无法解毒。
**
荣华堂内, 嘉阳将席面上的佳肴美馔皆吃了个一干二净, 可等了许久还没等到霍汐棠回来,正这时,她眼前掠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嘉阳将那人喊住, “你看见棠棠了吗?”
男人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即不耐烦地转身回头,“什么棠棠,不认识!”
嘉阳丢了颗杏仁到自己口中,咀嚼了几下, “顾显的妹妹你都不认识?什么好兄弟,果然顾显都不乐意跟你玩。”
宁旭左右看了眼, 英国公府今晚的宴席宾客众多,他长兴侯府自然也在受邀其中,贵夫人那处宴席便有他那老母亲坐着,一会儿若是闹起来,他娘定会数落他又跟公主过不去,压着他上去道歉了。
宁旭仔细斟酌了会儿,想着这次若是同嘉阳吵起来定是得不偿失,所幸闭嘴。
他低哼一声:“不就是顾显的妹妹吗?我知道她在哪儿。”
嘉阳方才就随便诈了下,这下诧异了,“在哪儿呢,带我去找她。”
他方才准备去找陛下,去了英老国公的院子,不就正好看见陛下将一姑娘拉进了书房,虽没看清楚长相,但能让陛下做出这种举动的除了顾显他妹,还能有谁。
宁旭让嘉阳跟他出去。
二人趁乱溜出了荣华堂,廊下宁旭勾了勾手指让嘉阳附耳过来。
嘉阳竖起耳朵去听,宁旭狡黠一笑:“骗你的,傻瓜!”
嘉阳怔了会儿,反应过来被忽悠了,当即便要狂揍宁旭一顿。
宁旭早已一溜烟跑没影了。
笑话,那是陛下的机密,若是他告知了别人,君衡知道了还不得将他打发到北地去陪他那老父亲镇守边关。
长安的逍遥日子,他还未过瘾呢。
宁旭独身来了英老国公的院子,敲响了房门进去,却只见里头只有英老国公和殷寻之。
见他眼神四处寻找什么,殷寻之问:“你在找谁?”
宁旭神色不自然,支支吾吾说没有,便开始与英老国公谈起近日朝堂之事。
殷寻之向来不是个容易被忽悠的,更何况还是宁旭这种眼里藏不住事的,当即便明白,恐怕这书房里还有什么。
他眼神下意识朝那专供天子休憩的房间瞥了去。
里间,自打宁旭进了书房后,方才还极其安静的书房霎时间也吵闹起来,霍汐棠很快也被声响拉回了理智,抬起发软的手按住在她锁骨处亲吻的那个人。
“陛,陛下……”她轻颤着嗓音。
燕湛用力的吻了一口,方抬起脸,眼尾洇红,一抹邪气格外的惑人。
“棠棠累了?”
霍汐棠将红着的脸别开,默不作声。
燕湛轻笑一声,胸腔微振,见她又气又羞的样子,着实惹人怜爱,但也心知若是再闹下去,这丫头下回定再也不愿见他了,思及此,即使他此时还难以抽身,但也不得不抑制下来。
他轻叹一声,便坐起来将霍汐棠揽在怀里。
二人便靠在榻上的角落,她整个人都窝在他的胸膛处,即使现在没有躺着,这种抱着密不可分的坐姿,仍旧使她心悸得难以平息。
燕湛双手从她肩侧伸到前头,温热的指腹慢条斯理地为她整理好微散的衣襟,此时书房内正对着床榻方向的梳妆台上有一面昏黄的铜镜。
她竟能清晰看到身后的陛下,是以如何温柔缱绻的神情为她穿着衣裳。
霍汐棠望着这一幕,楞楞地出神了片刻。
过了许久,不知何时被弄乱的衣衫已被燕湛整理的十分整齐,她忽然有些弄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分明一次次提醒自己莫要再与陛下发生越界的行为,可每一次的相处,一次次她都违背了自己的初心。
外面的声音逐渐消失,燕湛眉梢微动。
听到关门声后,霍汐棠便慌乱地从榻上起身,便再也没敢看燕湛一眼,做贼似的在门框边冒出了半边脑袋。
燕湛支着一条腿靠在榻边,一错不错看着她这幅“偷偷摸摸”的样子。
确认书房内没人后,霍汐棠长呼一口气,这才转过身来,故作自然说:“若是没事的话,臣女要回要宴席中了。”
燕湛也站起身,干净润泽的手指正在缓慢地整理衣物,他走过去边右手挽住左边袖口,边似笑非笑说:“这就要走了?你走了,朕要怎么办?”
霍汐棠红唇嗫嚅,欲言又止。
随着燕湛的走近,她这才发现陛下身上有些的不对劲。
霍汐棠极快地将脸别开,不敢再看了。
“我,我觉得若是陛下想要彻底解了这药,大可现在开始纳妃。”
说完也不知是不是心虚,没等陛下的回话,抛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燕湛站在原地片刻,几乎是怔了一瞬,方无奈地笑了声。
也好,那他便遂了这丫头的愿。
只是妃就罢了,后,倒是可提上日程。
**
今日兴许是陛下来了英老国公的院子,是以院内并无几个下人值守,霍汐棠出来的十分顺畅,但这一路都心不在焉,直到回了宴席中才想起来殷兰月还在陛下的手中。
嘉阳见她回来这才放心了,拉霍汐棠过来小声贴耳说话。“你方才幸好不在。”
“怎么了?”
“那沈聘儿带了好几个京中贵女过来见你,我估摸着是想给你找事,便做主给你推走了。”
霍汐棠眼神朝对面望过去,正巧就对上了沈聘儿的视线。
对方高傲地朝她暼了一眼。
霍汐棠皱着眉,实在没懂她与沈聘儿之间除了带点表亲,也没结什么仇呀,为何沈聘儿好像视她为眼中钉?
嘉阳心知霍汐棠没明白其中的问题出来哪儿,便点拨说:“你舅父永昌侯是想让沈聘儿入宫为后。”
若是沈聘儿进了陛下的后宫,那则跟她这个即将是太子妃的便是成了妯娌的关系,但陛下与太子关系微妙,往后定是不能容下一人,沈聘儿也自然将她这个即将成为太子妃的人视作眼中钉。
皇后。
霍汐棠抿了抿唇。
嘉阳还以为她是怕了,安慰说:“没事,沈聘儿不会做皇后的。”
霍汐棠问:“公主为何如此确定?”
嘉阳耸了耸肩,虽说她与皇兄算不上相熟,但心里也清楚皇兄目前并无属意的皇后人选,那永昌侯府实则不过是一头热罢了。
但霍汐棠问起来,她又不能透露太多皇兄的消息,只能用外界的说法糊弄过去。“皇兄目前应当是不打算封后的,大抵是因为心上人年龄太小了罢。”
这句话忽然让霍汐棠想起了当初太子说的事,民间有传言陛下是在等殷笙笙长到十七岁了再娶进后宫,加之陛下与英老国公如此相熟,看来真的不仅仅是普通的君臣关系。
她稍低了低眼,遮住眼里浮起的复杂情绪。
嘉阳也没多想霍汐棠的沉默,这时静华也走了过来,一脸沮丧说:“今晚没堵到顾显。”
嘉阳摆了摆手,真是服了她。
宴席正热闹着,嘉阳这桌的席位隔壁的几个贵女瞧见了霍汐棠,便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一来一去说得来了劲,声音都大了些。
“那边,就是那个原定国公夫人的女儿,听说她娘生了她之后本想抱着她去找别的野男人,但半途遇上了匪乱,这才惨死了。听说她侥幸活了下来但四处颠沛流离,从小日子过得惨不忍睹。”
“真的吗?可我听我娘说,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当时运气好被扬州的一户人家收养了,日子过得很是平稳。”
那姑娘小声道:“你又知道什么?她将来是要入主东宫的,自然名声不能受污,你觉得她娘带着她出京,她娘死了,她还能平安无事活到这般大?谁知其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
其中一姑娘追问:“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那姑娘压低了声:“你们都知道那原来的定国公夫人偷人偷到小叔子身上,被自己的亲儿子和定国公目睹的事吧。”
这件事早在长安传开了,几个姑娘都点头。
“有那样名声恶臭,放浪形骸的母亲,你觉得,那位能安分到哪去?”
这番话说的实在难听刻薄,即便后来压低了声音,但霍汐棠等人还是听的清清楚楚,嘉阳和静华心里也极其不舒服,嘉阳更是火爆脾气,当即便要大发雷霆。
还是霍汐棠及时拉住她,“公主,今晚国公府的宴会,还是不要闹不愉快了……”
思及英老国公和老夫人年事已高,难得的中秋佳节,嘉阳也不想破坏宴会的好氛围,还是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
而静华听那几人后面又提起了顾显,言辞中尽是说顾显整日板着脸不苟言笑,腰垮大刀,一副背了人全家性命的凶神恶煞的模样,指不定就是幼时被他生母一事给刺激大了。
静华打眼看过去,一下便认出其中说顾显闲话的便是那刑部侍郎家的幼女。
那刑部侍郎有一儿子,游手好闲不思进取,成天斗鸡走狗,是长安有名的纨绔子弟。
但因半年前在街上调戏良家妇女时被顾显亲自抓了,当即便不给面子直接压去诏狱住了几天,出来后就被折磨的褪了一层皮。
因为这事,刑部侍郎家便与顾显极其不对付。
这刑部侍郎的女儿大抵是在为兄长抱不平,想要趁机污了顾显的名声。
污蔑顾显这事静华自当是忍不了,她蹭的站起来大步朝那桌走去,冷言冷语道:“来,说大点声,让大家都听听你这张嘴是有多臭的。”
静华公主爱慕顾显的事在贵女圈已不算秘密了。
如今先帝早已不在,这位公主的生母不过是个先帝在时便不得宠的后妃,如今在后宫养老的太妃,空有个虚名罢了。
那刑部侍郎的女儿觉得自当是不必怕的,也站起身说道:“公主可明白,姑娘家最注重的便是名誉,您堂堂公主整日追着一个大男人,不觉得有失身份?况且,那顾显……”
她轻笑了声,欲言又止。
静华气得脸颊通红,“他怎么了,你有胆子就当着本公主的面说!”
“这是公主要求的,那么臣女便谨遵公主之命了。”
刑部侍郎的女儿挑衅的眼神朝霍汐棠看去,“常言道,有其母便有其子,枉顾显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身负维护长安治安的使命,领着这样一份浩然正气的职位,却有那样臭名昭著的母亲,还有他那妹妹……”
霍汐棠攥紧了拳头直视她。
她似乎也不怕得罪未来的太子妃和公主殿下,继续直言不讳说:“做女子的应当要明白,名声重于一切,如今的未来太子妃有那样的母亲,若是将来步了她亲生母亲的后尘,她还配嫁给太子殿下,配入主东宫吗”
方才这处的吵闹声引得全厅的注意,即便隔了几道屏风,男眷那边同样也将这席话听得清清楚楚。
殷笙笙和殷华婉扶着老国公夫人过来。
老夫人听完这番话,登时脸色大变,当即喊来府内的掌事嬷嬷前去将事件尽快平息下来。
若只是小姑娘家发生简单的口角也就罢了,这刑部侍郎的女儿倒是没想到蠢到这般地步,竟敢牵扯到皇室?
什么未来的太子妃会步她母亲的后尘?
太子还哪来的弟弟?当年宫变后皇子们几乎都死的一干二净,如今便只剩下当今陛下这一个兄长。
难不成是在意指那未来太子妃将来会偷人偷到陛下那去?
这番话若是让皇室任何一个人听见了,恐怕真的不仅仅是被抓去诏狱脱一层皮的事了。
今日来国公府赴宴的宾客众多,趁着事件还未完全闹大,最好处理干净。
静华却是不愿忍了这口气,正想要好好教训这人。
那刑部侍郎之女眉梢一挑,不屑地看向脸色微白的霍汐棠,嗤道:“这等名声受污之人,又有什么资格入主东宫?依我看……”
她话未说完。
身后却传来了一道冷沉的嗓音。
“名声受污便没资格嫁入皇家,那朕倒是想问一问。”
年轻帝王一身轻便的玄色长袍由月色下行来,形容儒雅君逸。
而门口值守的下人早在发现陛下时已瑟瑟发抖跪在一旁,没人敢告诉那位刑部侍郎之女,陛下已将她的恶言一字不漏全听了进去。
燕湛缓步踏进厅内,唇角虽含着笑意,却不见往日温和。
陛下今日出宫虽未着龙袍,但那浑然天成的帝王之气,堪堪使人看了一眼便不由软了骨头。
“朕这样天生自带天煞孤星命格的,是否坐不得这帝位了?”
这句话刚落下,偌大的荣华堂内瞬间倒吸一口凉气,众人连呼吸都不敢重一分,生怕被殃及无辜。
要知道,当今天子刚出生时天煞孤星之名便已经传遍了大昭,便是如此,先帝声称为了百姓的安危着想,这才将彼时还是大皇子的燕湛丢弃到冥苑不闻不问。
当年若非宫变后,天子以一己之力将彼时风雨飘摇的大昭接手下来,恐怕大昭如今难以维持现在繁荣昌盛的日子。
这几年天子的能力百姓皆有目共睹,得此明君又有谁会在意一个二十多年前的传言?
这些年天子脚下的长安内已经极少听到有百姓议论“天煞孤星”一事,虽说个别小地方,一些古板老派还将先帝的话奉为圣旨的老人家仍觉得这个命格会有损大昭的国运,但也没几个人会真的将此事放在心里。
堂内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刑部侍郎的女儿绝不是在意指天子。
可谁让她倒霉,好巧不巧指责这未来的太子妃偏偏要牵扯到皇室,还非要拿名声受污这一点来抹黑。
只见方才那无比猖狂的少女此时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脸色煞白一片,在天子分不清喜怒的淡薄眼神下,更是害怕得连连后退几步,直接撞上霍汐棠面前。
“陛,陛下,臣女并非此意……”她说话时,显然牙齿都在打颤,而厅内所有人,此时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去看她的窘态。
燕湛轻笑一声,眼神从霍汐棠低垂的眼睫上缓缓掠过。
语气寒凉地对那少女说:“怎么,现在就知道怕了?”
他嗓音轻缓,却极具威严:“你敢大放厥词羞辱朕的表妹,便也能在朕不在时,以同样的方式侮辱皇室。朕且问你,这罪名你可承担得起,刑部侍郎他可承担得起?”
是了,很多人恐怕都忘了,霍汐棠正是定国公的亲生女儿,自然也是当今陛下的表妹,这刑部侍郎的女儿如今更是直接撞枪口上,当众给皇室难堪,恐怕真的不是一句简单的并非此意就可揭过。
一项羞辱皇室之罪降下来,那少女当即便浑身发抖瘫倒在地。
她方才后退几步,直接退到了霍汐棠面前,此时也正晕倒在她的跟前。
见此情景,燕湛走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睥睨她:“刑部侍郎任俊教女无方,传朕令,将任姑娘亲自压回侍郎府,明日让任侍郎卸了头顶的乌纱帽在府里反思。”
厅内氛围凝固——
当众被天子亲自革职,看来这任侍郎家里起码三代都无法入朝为官了,一个家族便是因为一个少女的稚语而毁灭,那少女更是被天子的亲信亲自押回府,这名声也彻底毁了,毕竟没人敢娶一个得罪了皇帝的人啊。
少女本身险些昏了过去,听了这话忙吓得哭出来,跪地求陛下放过。
燕湛将腿挪开,黑眸含着冷意。
从霍汐棠的视角能清晰的看到他那双平日里看似温和的眼睛,此时有多么的冷冽如霜。
所有人都当他只为了维护皇室的名誉,可霍汐棠却感觉出来了。
陛下,显然是在护着她啊。
她没办法再装糊涂,装作看不懂了。
女眷这边的小插曲早已引起男眷那边的注意,顾显面无表情摸着腰侧的佩剑走来,他看了眼魂不守舍的霍汐棠,便在天子的下令后,命人将那任侍郎之女带回去。
陛下在此,没人胆敢再看热闹,纷纷十分乖顺的座位自己的席位,当做没发生此事。
英老国公夫人在殷笙笙和殷华婉的搀扶下,缓慢行过来对燕湛行礼。
燕湛亲手将她扶起。
老夫人一脸愧疚,“今日的事,都怪老身看管不周,还望陛下责罚。”
燕湛温声道:“老夫人若是将此事独揽在自己身上,那朕方才的惩处岂不是有失公允?”
言下之意便是做错事的人已经受到了处罚,就没必要自己将罪责揽下。
老夫人眼眶微红,看着自己外孙这般杰出的模样,想起他这些年的经历,一时间更是感慨万千。老夫人拉着他聊话,燕湛自然没有拒绝,便随意地掀袍落坐在侧,与老太太聊了起来。
好巧不巧,他落座的偏偏是方才霍汐棠坐的位置。
眼看自己的位子被陛下坐了,霍汐棠左右为难也不好回去,而殷华婉不方便在那听陛下和老太太说话,就走到霍汐棠身旁。
“棠棠,方才吓到了吗?”
霍汐棠抿唇,摇了摇头。
实则比起吓到,她只更想要母亲被冤枉的事能公布于众。
母亲背负了十多年的污水,是该洗刷冤屈了。
嘉阳和静华在陛下来了后便十分乖顺,一声也不敢吭了。
陛下虽说坐的是霍汐棠的位置,但她二人同样在那桌席位,现在也不敢坐回去了。
此时三个小姑娘站成一排在陛下身侧,嘉阳和静华不敢跟陛下靠太近,二人便缺德地将霍汐棠往里边挤,导致她现在站在陛下最近的位置。
燕湛与老太太健谈了许久,趁老太太与殷笙笙说话时,他眼角余光微暼至身侧那抹绯色的裙裾,用只有他二人能听清的语调说:
“朕方才表现的可好?表妹。”
第39章 真相
表妹什么呀表妹, 陛下当真是愈发厚颜无耻了。
霍汐棠微蹙细眉,恍惚下将面前的这个男人与她梦境里的陛下重叠了起来,竟不知不觉间, 已经重合成了一个人。
倘若,那并非梦境, 而是真实发生的经历呢?
**
中秋夜,月上柳梢, 清冷的月光铺洒东宫。
寝殿内, 太子燕舜趴在榻上眯着眼出神, 有人跪在一侧给他按揉肩颈。
按得实在舒服了, 燕舜眉目渐渐舒展,“李福良, 你何时有这般好的技术了?”
过了半晌, 少女声缓缓响起:“殿下, 是奴婢呢。”
燕舜浑身僵硬, 愣了片刻转过身来, 看清面前的人后, 登时大怒:“谁准你靠近孤的?滚出去!”
霍湘菲委屈地噘唇,“回殿下的话,是定国公下令允许奴婢贴身伺候陛下呀。”
舅父?燕舜脸色更难看了起来。
是不是在舅父眼里, 他就是个傻子?棠棠不是舅父的亲生女儿吗?作为亲爹竟然给自己的未来女婿塞女人,是舅父疯了还是他疯了?
“你滚出去!”
被接二连三推拒,霍湘菲也觉得自己没了脸面,她好歹也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又并非天生下贱的奴婢, 只是看着这个她曾经心仪过的太子,心里头还是不想这样丢失一个往上爬的机会。
霍湘菲紧咬着唇, “殿下想知道棠棠的秘密吗?”
又拿这件事来诱惑他,燕舜也不得不承认他在意极了,“你究竟知道什么。”
“殿下对棠棠这样看重,当真认为棠棠也会对你回应以同样的感情?”
霍湘菲的话像是戳中了这阵子以来燕舜最在意的一点。
自与棠棠从重逢后,一会儿是禁足,一会儿又是重伤,导致他与棠棠并无多少独处的机会,可每一回的相处他都能感觉到,棠棠看他的眼神里并无像他那样热烈的感情,对他的态度也是除了敬重便只有几分好友的情感。
甚至连着两次他想与她亲近,都遭到了她的抗拒。
已经无须霍湘菲提及,他自己都感觉得出来,棠棠对他并无男女之情。
可这事他岂能容忍?想他自出生就是天之骄子,且贵为太子,这样的他都能等她四年,心心念念爱她四年,若是得不到一点感情回应,他岂能知足?
如今听了霍湘菲的话,看样子棠棠并非是尚未开窍,而是另有原因?
燕舜冷声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霍湘菲眼眸忽闪,折了腰身便过去坐在了燕舜的大腿上,娇羞说:“殿下想知道什么,奴婢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殿内昏暗,窗外圆月高悬,一抹月光透过窗缝投入了寝殿,照亮燕舜上下滚动的喉结。
——————
东宫静得吓人,而此时此刻的英国公府,因前不久闹出来的事,宴席也早早便散了。
燕湛看了眼站在游廊角落里的那道纤柔的身影,信步走过去。
皎洁的月色衬得她愈发娇小柔弱,脸颊上微红的红晕更是显得乖巧,这般安静地站在那处,倒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孩似的,实在惹人怜惜。
燕湛放轻了声音,柔声问:“在等顾显?”
霍汐棠摇了摇头,抬眸与他对视。
“不,我是在等陛下。”
燕湛也没意外,淡声一笑,“随朕来,朕送你一个礼物。”
说罢,他便直接往前走,身影极快融入在夜色中。
霍汐棠怔了一会儿,似在犹豫该不该跟着陛下过去,若是他并不想将人交给她该怎么办?
她站在原地自我挣扎了片刻,一咬牙还是小步跑了过去,跟上燕湛的脚步。
燕湛带她走上了一条僻静的小路,霍汐棠亦步亦趋跟着他,趁他没看在她时,悄悄抬眼打量他。
为何陛下对英国公府这样熟悉呢?还与英老国公有着这样关系匪浅的来往。
不知为何,她分明与陛下相识许久了,可又觉得自己好似从未真正的认识过陛下。
他是那样的神秘,有过那样暗黑的童年,究竟是如何能做到现在这样遇事沉稳,掌控大局,时常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好似这个世上没什么能难倒他一样。
陛下,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霍汐棠陷入了自己内心的小纠结中,不知不觉也想了许多,直到走了一段路,一直走到一处僻静的偏院时,这才回过神来。
这处偏院十分破旧凄凉,若非她今日来的是英国公府,想必此刻定是会觉得自己进了什么鬼屋。
这样华贵的英国公府里为何还会有这样一处阴森恐怖的院子?
燕湛站在院门口,负手而立,“进去罢,这里有你想要的。”
霍汐棠站在他身后,被眼前这幅阴森恐怖的画面怵得小腿都有些发抖,可怜兮兮地问:“陛下就别闹我了,您直接跟我说说里面是什么行吗,若是一会儿我进去看到鬼了该怎么办?”
鬼?燕湛转过头,眼角带笑揶揄她。
“小姑娘脑袋不大,想象力倒是挺丰富。”
此时一阵夜风袭来,唰唰几下便吹倒了院内破旧的摆件,声音噼里啪啦地响起,过了片刻又在夜色中发出诡异的声响,登时吓得霍汐棠打了个哆嗦,眼圈都红了。
“陛下!我要见的是殷兰月,您将我带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瞧她是真的吓到了,可怜巴巴地嗓音都像在颤抖,燕湛也收起逗弄她的心思,伸手按了按她的头顶,将她往自己身旁拉近了些。
霍汐棠心跳骤然一停。
他将脸俯了过来,眉眼调笑:“害怕的话,从此刻起就寸步不离跟着朕。”
霍汐棠眼睫轻颤,望着他这张精致的脸庞,竟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若是有鬼将我带走,陛下会在我身旁吗”
燕湛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神色微怔,似乎很快也想起了什么,眼底的情绪有片刻的痛色。
他嗓音低沉笃定,“朕不会再让任何人将你带走,即便鬼神,也不行。”
他的面容此刻是沉静的,可此时眼底幽暗的波澜升腾起来,就像是一个隐形的钩子,轻易得勾起霍汐棠不安跳动的心。
她抿了抿唇,也不知为何就放心大胆地拉紧他垂下的衣袖。
燕湛顺着方向看去,便见她纤细的五指正紧紧攥着他的袖子,这才心满意足。
一踏进去,庭院内更是残旧不堪,满院枯枝败叶,想必是荒废已久,没人入住的院子。
燕湛领着霍汐棠进去,不一会儿,那破旧的雕花门缓缓打开。
此时从里处走出一道人影。
明松上前回禀:“陛下,属下已将人扣下了。”
燕湛颔首,转身对霍汐棠说:“一会儿进去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朕会陪着你。”
说完他便转回身,命明松将房门打开。
霍汐棠指尖的力道不知觉加重,茫然得看着他挺拔的背影。
一扇破旧的雕花门后,房间内堪堪点了两盏微弱的油灯。
沉重难闻的霉气扑面而来,屋子最里面绑着一男一女。
女子正是霍汐棠一直想见到的殷兰月,而男人模样很是面生。
燕湛抬手,命令明松上前将堵住二人口中的棉布取下。
霍汐棠不解地问:“陛下,这个男人是?”
“你的二叔。”
“什么?”
燕湛牵着霍汐棠上前,使她能看清面前男人的面孔,轻声说:“顾铭德,你父亲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当年参与你母亲事件的帮凶。”
顾铭德,不正是定国公府的二房老爷?
传闻中那个十六年前便已经去世的人?
霍汐棠眼眸怔大,“他不是死了吗?为何还会在这里。”
她话音刚落,殷兰月呸了一声:“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是何时跟陛下勾搭到一块儿去的?倒是没想到,你比你母亲还要技高一筹,与太子许有婚事竟敢勾引当今陛下。”
燕湛眸色凛冽,眼中杀意骤显,明松心领神会直接上去就给了她一拳头,抽得她嘴角鲜血直流。
疼痛使殷兰月登时成了哑巴,蜷成一团在地上打滚不住地呻.吟。
殷兰月身旁的男人比起她的愤恨,此时却是一点儿活力都没有,即便口中堵嘴的棉布被取了下来,他仍旧蜷缩在一处,不敢抬眼看人,看起来好似已经神志不清了。
霍汐棠蹙着细眉,侧目看向燕湛。
燕湛知道她想问什么,缓声道:“你想必也知道了,当年你母亲被揭发与顾铭德有染的事是殷兰月栽赃的罢,实则策划此事的不止她一人。”
霍汐棠紧咬红唇,“阿娘曾同我说过,她当时也不知为何浑身没劲,便提早回房休息,她说清楚记得回的分明是自己的房间,不知为何醒来便是……而偏是那样凑巧,她刚醒来,我父亲和兄长还有府内的人都一齐过来了,让众人亲眼看见了这一幕。”
就是因为被众多人目睹,且还是自己的夫君和儿子,导致沈从霜当时便慌乱无措,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楚,所有人都觉得是她勾搭了顾铭德,败坏了定国公府和永昌侯府的门风。
自那次之后,沈从霜便被冠上了个荡.妇的罪名。
沈从霜实在觉得委屈,可无论她怎么跟顾林寒解释,顾林寒从始至终都不相信,他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这件事压在沈从霜心里十多年了,那晚告知了霍汐棠后,霍汐棠便打定主意,回了长安她一定要替母亲讨回公道。
“我阿娘说,她知道自己是被人陷害的,可是怎么都想不出谁有那个能力能害到她。”
燕湛扫了眼明松。
明松上前将顾铭德提过来。
燕湛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这个像丧失心智的男人。“别装了,睁开眼看看你面前的姑娘是谁。”
男人瑟瑟发抖,将脸都要埋到胸口去了,死活都不愿开口说话。
燕湛冷笑一声,上脚将他的脸勾起来。
凤眸含着鄙夷:“在朕的面前还敢装疯卖傻,你是想死吗?”
燕湛的劲很大,就差没把他脖子扭断了,男人痛得惨叫几声,疼得在地上打了个滚,又连忙爬过来。
“陛下饶命啊!只要陛下饶我一命,我顾铭德就什么都招了!”
“跟朕讨价还价?你可要想清楚。”
他声音冷冽,顾铭德顿感头皮发麻,浑身发抖着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霍汐棠惊愕不已。
眼前方才还一副脸歪的疯男人却霎时间恢复如常。
燕湛慢悠悠道:“好好说,一字不准漏,漏了一个字的经过,朕砍你一根手指。”
顾铭德吓得打了个寒颤,不住地点头。
“小人遵命。”
说罢,他抬起头看向霍汐棠,待看清她那张与沈从霜十分相像的面容后,脸上浮起害怕与忏悔:“姑娘,是我的错!我不该听那殷兰月的鬼话与她联合去陷害嫂子啊,是我当年色迷心窍与殷兰月以及柳姨娘里应外合做下了错事。”
霍汐棠脸色微白,攥着燕湛衣袖的手指都忍不住发抖。
燕湛眼神朝她看去,见她紧绷着脸,倔强又可怜。
顾铭德跪在地上将当年的经过一一道了出来。
殷兰月从幼时便爱慕大她将近十岁的顾林寒,但顾林寒早年就已娶了沈从霜为妻,婚后长达十年相敬如宾,感情和睦甚至孕有一乖巧懂事的儿子。
倘若没有沈从霜,那这一切都将是她的才对。
常年对顾林寒扭曲的爱意,使殷兰月内心的嫉妒再也无法抑制住,她假意与沈从霜交好时常上定国公府拜访,知晓顾林寒的两个侍妾同样视沈从霜为眼中钉,她便主动寻上柳姨娘。
全因柳姨娘曾时宫廷绣女出身,她无意中得知柳姨娘手中有一支后宫妃子们常用的安眠香,专门是那些因不得圣宠而夜不能寐的妃子所用之物。
得知此消息后,殷兰月便起了坏心思,先是允了柳姨娘好处,想让柳姨娘与她联合陷害沈从霜,起先柳姨娘也很是心动,但并不愿涉险,全因若是此事暴露的话,她今后也别想在国公府立足了。
殷兰月却不愿错过这个机会,背地里抓了柳姨娘的家人以做威胁。
家人被抓的情况下,柳姨娘不得不听从殷兰月的吩咐。
至于是如何说服顾铭德也帮她的,自然是她早已看出来顾铭德对沈从霜早已心怀不轨,这样平白能得到沈从霜的机会与诱惑,他自当不会错过。
但当时顾铭德并未成事,只刚刚抱着沈从霜到榻上正欲行不轨之事,顾林寒和顾显等人便赶了过来。
顾铭德交代完经过后,殷兰月也醒了过来。
他愤恨地瞪殷兰月一眼,“这个毒妇!事后生怕我会拿此事要挟她,她就想要杀人灭口!”
殷兰月怒骂回去:“若非你自己心思肮脏,又怎会着了我的道?现在却想将所有罪名推到我身上?”
霍汐棠听完整个经过,已气得呼吸不稳。
原来是三个人各怀心思,结果害得她母亲平白背了这十多年的污名!
顾铭德道:“事后我见事情实在闹大了,心里害怕得紧,殷兰月担心我将真相交代出来,便买凶要杀我灭口,我从殷兰月雇来的凶手手中逃脱,这一逃就是十六年,这十六年我不敢回定国公府,不得不隐姓埋名蓬头蒙面做起乞丐才能侥幸活下来。”
前几日有一行人在城外的破庙找到他,他本以为是他活着的消息被殷兰月得知特来灭口的,可是死也没料到,来的竟是当今皇帝的人。
殷兰月见他将所有事都抖了出来,当即破口大骂:“我当初就不该留你活那么久,早就该将你打死,没想到竟是让你躲过一劫!”
燕湛微抬眼眸,光是一个轻飘飘的眼神,便让那跪在地上的二人吓得身躯发抖,连连求饶。
此事门外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陛下,老臣的家丑请让老臣亲自来处理。”
霍汐棠转身去看,便见一年事已高头发银白的老者在一名年轻男子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英老国公推开了殷寻之的搀扶,自己徒步走到燕湛和霍汐棠跟前。
老人家面有愧色,嗓音嘶哑说:“姑娘,是我的错,是我教女无方,竟让女儿铸下这等错事!”
霍汐棠这才明白,原来这便是英老国公。
老人家一脸愧疚向她这个小辈道歉,她又如何承受得起,忙上前扶住,没控制住哽咽得呜咽了两声。
英老国公轻轻拍了拍霍汐棠的手背,“姑娘,你放心,我英国公府定会还你母亲一个清白与公道!”
霍汐棠抬起湿润的眼,老国公爷这是什么意思呢?
若是此事公布于众,殷家出了个这样品性败坏的姑娘,不仅殷兰月这生彻底毁了,那英国公府同样会沦为众矢之的,还极有可能影响到英国公府其他无辜姑娘的名声。
若是想保全英国公府的名誉,英老国公应该是该求着霍汐棠不要将事件闹大才对。
英老国公看出了霍汐棠眼里的困惑,沉声道:“我殷正雄一生清正廉明,并非那等做错事不敢认账的无能鼠辈,殷兰月是我的女儿,那便由我,大义灭亲!”
殷兰月听完英老国公一席话,心都凉了半截。
“父亲,您是疯了吗?为何要向着外人?只要我们打死不承认,外界又怎么会相信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的话?”
殷兰月气得落泪,“父亲!您是想害死您的亲生女儿啊!”
英老国公上前几步,浑浊的眼神中含着悲痛,怒斥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知错吗?”
殷兰月冷笑几声,嘴角还带着伤口:“错。我何错之有?错的分明是父亲,父亲的心里只有早已死去的大姐姐,何曾有真正的关心过女儿?女儿当初跟您说了心仪顾林寒,您为何不准女儿嫁给他!”
英老国公见殷兰月还不知悔改,心下大痛,动手扇了她一耳光,“你是疯了?那顾林寒大你多少岁?他及冠将要娶妻时你才多大?”
“月儿,君生你未生,君婚你年幼,这个道理你怎么不明白?你爱上他本就不是最好的时机啊!”
殷兰月泪水大颗大颗掉落,“我不服气,即便因为年岁差距我爱上他时,他已经成婚了,可……为何,为何,为何他即使与沈从霜和离了,就连殷华婉那个庶女他都看的上,为何就看不上我?”
多年来的爱在此刻爆发,她哭着爬上去抱着英老国公的大腿,大喊:“我等了他这么多年啊!父亲!我这么爱他,为什么他看不见我呢?为什么啊!”
冥顽不灵!
英老国公愤愤道:“糊涂啊你,你这是扭曲的感情!不被世人认可的感情观!”
英老国公气得背脊颤抖,脚步不稳后退几步,霍汐棠见状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屋内所有人都不再言语,静默下,只闻见殷兰月悲凉的哭声在缓缓起伏。
充满霉气的室内昏暗不明。
燕湛目光幽沉,看着浑身狼狈的殷兰月。
不被世人认可,扭曲的感情么?
良久,他无声冷笑。
**
顾铭德和殷兰月被暂时带下去后。
破旧的房檐下,英老国公拉着霍汐棠说了许久的话,小姑娘乖顺地点头,眼眶都哭红了,一直哽咽着嗯声。
不远处,燕湛负手而立眼神看向霍汐棠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殷寻之问:“陛下吩咐臣将祖父带过来,便是想让祖父亲自主做给那姑娘讨回公道吗?”
燕湛缓缓道:“那丫头心里头藏着事,若是一直不解决,迟早也会出问题。”
他重来了一世,即便知道所有真相,但一直不曾插手棠棠亲自处理自己母亲的事,便是因为前世也是棠棠靠自己的能力揪出了陷害了她母亲的人。
小丫头自己有能力做的事,他无须再多此一举,只要适当的时候站出来给她撑腰就够了。
殷寻之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若是这件事真的传扬出去,对他英国公府决然没什么好处啊,可祖父得知真相后,说什么也要大义灭亲。
若是祖父与陛下提出要求,提议私下解决,他想陛下也不是不能应允,那姑娘若是愿意息事宁人,想必这件事也不用传扬出去。
他怎么都没料到,最终会是这样的走向,光是想想过两日民间会起多少他英国公府的闲言碎语,殷寻之便头疼得紧。
顾显将那刑部侍郎的女儿压回任府之后,便返回了英国公府,但彼时天色已暗沉,宾客早已散的干净,他在府内找了几圈也没瞧见霍汐棠的人影。
正这时,殷华婉走了过来,将顾显拉去亮处谈话。
“棠棠说让我同你说一声,她晚点会有人将她送回府,让你不必担心。”
顾显不用想都知道自己妹妹在谁的手中,暗骂一句陛下当真阴魂不散了。
不过所幸妹妹无碍,他也不必担心了。
顾显侧眸看了眼殷华婉。
面色有些不自在,“那便只有我们二人先回去了。”
殷华婉莞尔,轻柔地道了声好。
**
长安的中秋夜并未设下宵禁,即便时辰不早了,但今日热闹的街头仍旧人山人海,纷纷攘攘。
朱雀大街的僻静角落处停了辆轻简的马车。
车厢内,霍汐棠死死抱着那方矮案的一角,说什么也不下去。
燕湛问:“你来长安这么久了,就未曾出来游逛过,难道你就不想跟那些小姑娘一样能自在玩耍吗?”
车外姑娘家的欢闹声,市集的热闹,统统像钩子似的将霍汐棠的心都吸引了去。
回到长安大半个月了,皇宫倒是去过许多次,可唯独这繁华的长安夜晚,她从未亲身体验过。
从前在扬州时,她便听阿娴提起。
阿娴的三叔在长安为官,阿娴便也幼时来过几回,阿娴每一回去了长安都会回来与她讲述那扬州不曾有过的美丽夜景,听得霍汐棠心神澎湃。
她早就想一睹长安的繁华夜晚了。
只是……她若是出去,光明正大与陛下走在一起,叫人看见了该如何是好。
即便诱惑在前,霍汐棠说什么也不愿下去。
燕湛见她倔强得鼓着张脸,无奈摇头,掀起帘子喊了李拾勤过来,低语吩咐了他几句。
一盏茶后,李拾勤返了回来,将东西递给了燕湛。
“今晚街上人多,帷帽都被姑娘们买空了,奴婢便只能寻来这个。”
燕湛低头看了眼,也没说什么,便直接将手中的东西戴在了霍汐棠的脸上,笑道:“你这张脸都被蒙住,再也没人认得出你,这下总算愿意随朕下车逛一逛了?”
一个冰凉凉的物体覆在霍汐棠的脸上,她猝不及防低呼一声,“这是什么呀,陛下。”
燕湛垂眸看向她那张被面具遮住的诙谐有趣的脸,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哼笑一声。
“真是一只漂亮的小花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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