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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晚归

    一连又过了两日, 这日午后霍汐棠睡醒了后,卢医女便如常来请平安脉。

    “姑娘身子已然大好,胸口可有留疤?”

    霍汐棠摇头。

    “成太医研制的祛疤膏很有效。”

    昨夜里陛下也问起了她的伤口有没有留疤, 她确定没有留,但陛下非说也要她亲自检查他身上的, 几番纠缠实在没办法了,她将他衣服解开检查了下, 就连陛下那新的伤疤也消去了, 可见这祛疤膏的功效的确很厉害。

    卢医女笑着又叮嘱了些话, 便提着医药箱要出去了。

    霍汐棠及时喊住她。

    “卢医女能将我那补药停了么?”

    自从胸口的伤快好了后, 虽说不用再喝那苦兮兮的药了,可还是隔两日要喝一碗极其难喝的补药, 接连喝了半个月, 她实在有些吃不消了。

    卢医女为难道:“但那是陛下亲自吩咐的, 说是姑娘身子虚弱, 恰当的补药可强身健体。”

    霍汐棠蹙眉, 她怎就虚弱了呢?

    她自小到大就没生过什么重病。

    除了上一世断气的当天, 她忽然觉得心口很痛,一下子疼得厉害,最后便是那样没了气息。

    想起前世, 她只觉得自己死的很是冤枉,分明先前都好端端的并无任何病症,谁知会无缘无故的断气了。

    而她死了后,也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若是她因为死了而重来了一次, 那陛下呢。

    前世的陛下难道也是去世了么……

    可那解药,她前世分明给了他, 他又怎会死?

    而这世,那解药……

    若是没了解药,他会不会出事。

    霍汐棠轻轻咬唇,说道:“罢了,那便如此吧。”

    卢医女也没多想,提着医药箱出去了。

    霍汐棠行至到黄花梨柜前,在自己装衣裳的包袱内翻腾了许久,最终从最里面取出被帕子紧紧包着的黑色药丸。

    当时她从东宫内将这解药拿了出来,本想直接返到紫宸宫给陛下,却在半途中意外撞见她生父和太后的私情,后在逃跑的路上,心里一直害怕会因为自己的没用而将这解药弄丢了,还特地绕了一段路提前用手帕将这解药包住藏在了假山的缝隙里。

    来苏州之前,她本以为会去一趟行宫,便早就想好了,若是逃跑成功就将药留在行宫给他,若是失败,那她便利用这解药从而达到与陛下交换离开的条件。

    如今计划却全部被迫打乱。

    她竟是与陛下在这小县城中扮演了一个多月的假夫妻。

    **

    夜里燕湛回府时,很明显感觉到霍汐棠情绪低落了许多,心知他问了她也不会回答,便让她继续睡觉,唤来了贴身侍女询问。

    秋雨回道:“今日夫人一整天都与平常一般,陪糖糖玩,给饴狼喂饭,再便是今日午时卢医女为夫人诊脉后,夫人便觉得有些乏力就去睡了一下午。”

    乏力?难不成这世棠棠又中了前世的毒?

    燕湛脸色猛沉,喊了卢医女来问话。

    卢医女将午时的对话一一告知了他,说道:“姑娘好似真的不想喝补药了……”

    说完她感觉到面前的帝王浑身发寒,卢医女小心翼翼又补充了一句:“陛下……姑娘的身体确认并无大碍,很是健康,实则那补药的确有些多余……”

    燕湛冷声打断:“你知道什么。”

    前世她便是在去世的两个月前总是有些乏力,头晕的症状,虽说成太医说是因怀孕引起,并没有问题,可为何好端端的人能忽然断气了?

    那必然是身患毒素多日,却又没有任何人能查出来。

    “去,将成太医请来给夫人亲自诊脉。”

    卢医女不懂陛下为何如此紧张,忙不迭应下就退了出去。

    不过片刻,成太医便提着医药箱赶到了卧室。

    霍汐棠还未完全睡醒,被迫被喊醒,只能耷拉着眼皮伏在燕湛怀里昏昏欲睡。

    成太医凝神把脉了片刻,说道:“回禀陛下,霍姑娘的身体的确很康健,并无任何病症。”

    燕湛却是不信,“那她为何今日会乏力?”

    成太医暗暗擦了擦汗,猜测道:“兴许是霍姑娘这一个多月每日待在府内,并没有可以活跃的地方,时间久了便每日觉得心神疲倦乏力,亦还有一点……”

    “还有什么。”

    成太医紧张道:“陛下可还记得,微臣曾说过霍姑娘心有郁结么?便是那郁结一直积压在她心底,许是今日想起了什么,导致霍姑娘陷入了自我挣扎的心态,便刻意逃避这才引起浑身乏力提不起劲的状态。”

    燕湛无声冷笑,过了许久才道:“下去吧。”

    “是。”

    成太医拎着医药箱都走到门口了,身后传来了清冷的嗓音:“从明日起,隔几日的补药换成一天一次。”

    成太医出去后关紧了房门,吱呀的声响吵醒了霍汐棠。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这才看见自己竟是伏在陛下怀里睡的,有些惊讶道:“你怎么回来了?”

    燕湛此时心情不虞,淡声道:“夜深了,棠棠睡了大半天还没清醒?”

    她竟是睡了大半天?霍汐棠现在倦意已经跑的一干二净,轻轻将他推开说,“是有点久了,可能是最近太无聊,只能靠睡觉打发时间。”

    燕湛撩了撩她耳边的碎发,柔声道:“再等等,我们马上就可以回长安了。”

    近日与陶震接触较深,已经从他手中打听出了多处匪窝的聚集点,不出所料,他身后的人果真是滕王,那老贼竟是从扬州又躲到苏州来了,一直想要与苏州刺史打好关系,多半也是奔着从前与扬州刺史勾结的目的而来。

    剩下只要一举将贼窝端了便可完成任务。

    但在那之前,他还想从陶震口中套到更多他想知道的事。

    那藤蔓草。

    当时成太医查出那图纹上的草便是在苏州一带有了些眉目,此次南下最重要的除了剿匪,便是要彻底查清楚前世棠棠的死因。

    前世棠棠的死因过于蹊跷,这次他定要查清楚究竟是谁害死了她。

    霍汐棠点了点头,懒懒地说:“那好吧,陛下尽快啊,我想快些回去了。”

    燕湛被她这幅懒态勾起了些笑意,问道:“棠棠是想回哪儿?”

    “扬……”这个字刚说出口,便感觉到她被环得更紧了,一下使霍汐棠彻底清醒,她连忙改口说道:“回长安。我爹娘和哥哥都在长安呢。”

    “是吗。”燕湛唇角的笑淡了些。

    她逃避的躲开他幽深的视线,点头。

    **

    冯县令府内,冯明轩前些日子好说歹说才将陶震哄得上门,今日说什么他也要哄陶震为他投资出力,淮松县这样的小地方他冯明轩实在是呆不下去了。

    得知人到了门口,冯明显连忙去亲自迎接,笑得灿烂:“震爷您来啦。”

    陶震扫了一圈,冷着一张脸说道:“怎么就我一个,裴大人和苏大人不在?”

    自打那两位刺史大人身边的心腹来了淮松县认识了陶震后,这陶震眼里是全然没了他冯明轩,不过就是刺史大人身边的小官员罢了,搞不懂陶震为何非要与他们交好。

    所幸他早就想好了借口。

    “震爷也知晓那裴大人有家室嘛,苏大人又整日与裴大人形影不离,裴大人抽不出空来,苏大人自是一样。”

    提起裴愈的妻子,陶震忽然想起那日在裴府看到的美貌女子,他活到三十多岁,还从未见过如此娇媚的姑娘,便也难怪那裴愈护得跟心眼子似的。

    但是男人嘛,即使再护着,整日对着一个女子多少也会厌烦。

    那裴愈整日油盐不进,光从他这捞好处了,怎么说也不松口引荐他去见赵刺史,看来还是少了点诱惑。

    陶震心中想了几圈,招呼冯明轩俯耳过来,“冯县令今晚将裴大人单独叫到华悦楼赴约,若是事办成了,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冯明轩登时眼睛都亮了,连连担保。

    “震爷还请放心,即便那裴愈的官威再大,在这淮松县还是我冯明轩做主,我若请他赴约,他定是不敢不从。”

    陶震瞥那得意洋洋的冯明轩一眼,暗嗤了一声,小小县令也就能在小县城耍威风了。

    得知冯明轩代替陶震邀燕湛单独去华悦楼赴约,宁旭琢磨着:“君衡,那陶震近几日说什么也不愿松口土匪窝的最终隐匿场所,看样子不从咱们这套点好,是不会松口了。这次单独请你一人去,莫不是打着这主意?”

    燕湛道:“拖个几日是对的,若是太快答应他引荐给赵刺史,他和滕王反而还不放心,我等一直不松口,让他自己干着急出主意才更加有效将他们一网打尽,况且……”

    他微眯着眸,眼里寒光骤显:“那陶震,我也想从他口中套出更重要的消息。”

    这才是他来苏州最重要的事。

    燕湛行事宁旭自然放心,说道:“行吧,今日就你一人,我也好放松放松,这阵子跟那陶震打交道,他开口闭口就是自己多有钱有多少女人,可实在烦死我了。”

    早知道要面对这种人,他还不如老实待在长安呢。

    ——————

    下午霍汐棠去隔壁邻居家串门玩了一阵子,邻居住的一家子生了三个孩子,其中两个小孩也才十岁左右,这半个月来时常会搬长梯趴在高墙上偷看饴狼和糖糖。

    瞧小孩子实在喜欢这对猫猫狗狗,这日霍汐棠便想起带着饴狼糖糖去找邻居玩闹,糖糖性子较为怕人,去了陌生的环境就缩在霍汐棠的衣袖里不愿出来见人,而饴狼较好相处,虽说长得凶神恶煞,但只要不乱吠起来,便极其讨人喜欢。

    两个小孩很喜欢饴狼,霍汐棠就陪着在邻居家院子里玩了一下午,直到黄昏时分,邻居家里生火做饭了,她便提出离去。

    那嫂子笑着挽留她,“妹子就留咱们家吃晚饭吧,今晚的菜烧得可香了。”

    此时一阵饭菜香溢了出来,霍汐棠也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但还是有些可惜的拒绝说:“抱歉嫂子,我夫君他一会儿大概是要回了,我还要陪他吃晚饭。”

    闻言嫂子笑得一脸暧昧,得知他们新婚燕尔便打趣道:“小夫妻感情可真好啊,裴大人一看就是个会疼人的。”

    霍汐棠略微含羞地笑了笑。

    嫂子瞧她一副善良好欺的样子,便提醒说:“夫君疼你是好事,但妹子也千万莫要太过于放心,男人惯是如此会装模作样,嫂子我也是这般过来的,如今你们新婚可能还有热乎劲在呢,待过阵子指不定就腻了,况且裴大人生得这般好相貌又是当官的,少不得有不少酒楼的应酬。”

    说到这,那嫂子连忙拉住霍汐棠,小声地问:“你家那位不会时常夜里很晚才回吧?”

    霍汐棠说道:“对,但他都是因为公事才回的比较晚。”

    嫂子这便瞪大了眼,嗐了声:“完了!我家那个在外面养女人之前也是这样的!这是男人一贯的招数啊妹子!”

    霍汐棠虚虚一笑,没再接话,她总不能直接告诉那嫂子,陛下是在帮苏州人抓捕匪徒老窝吧。

    未免嫂子又拉着她说些她过来人的经验,霍汐棠左手抱着糖糖,右手牵着饴狼赶紧溜了。

    嫂子看她着急离去,只当是说到她心里去了,这会儿大妹子指不定心里难受着呢,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善良的大妹子被男人负了。

    嫂子又跟在她身后补了一句:“妹子你若实在不放心,今儿便主动找去,看看你夫君究竟忙乎些什么要时常夜里很晚才回。”

    霍汐棠牵着饴狼一路回了宅子,心里实在有些想笑,她跟陛下又并非是那等真的夫妻关系,又有什么立场去不放心呢。

    秋雨和冬烟看见霍汐棠牵着狗狗回来,疑惑问:“夫人您怎么一个人回来的?”

    “我应该跟谁一起回来吗?”

    冬烟便道:“三爷呢?方才苏大人都回府了,奴婢还以为三爷没回是去接您了。”

    宁旭回了?这阵子这二人同进同出的,还极少看到宁旭自己回来,陛下还没回的情况。

    **

    华悦酒楼三楼最华贵的雅间内,陶震主动给燕湛斟酒,说道:“早就想单独与裴大人吃一顿饭了,如今也是难得有机会。”

    燕湛淡淡接过,但并未喝一口,陶震也不恼他此举,仍旧拐着弯与他套近乎。

    “裴大人被派放到淮松县,可有想好要何时回到刺史大人身边?”

    “这一切都是由赵大人决定的。”

    陶震大笑了几声,“说的也是,但是我瞧着裴大人能力超群,若是有您相助,于刺史大人更是如虎添翼啊。”

    燕湛笑道:“这么说来,震兄很想为赵大人做事?”

    陶震心里一咯噔,又实在看不清他这双眼神究竟想要听到什么答案,斟酌了会儿还是道:“我就是一满身铜臭味的粗人,哪里配帮赵大人做事啊。”

    燕湛说道:“震兄不必妄自菲薄,这阵日子相处下来,我能感觉到震兄并非池中物。”

    他说的极其真诚,陶震呆愣了会儿,竟是有片刻的感动。

    想他陶震自幼的梦想便是入朝为官,但因家穷没钱读书参加科考这才遗憾错过,后来娶了个媳妇却还被外人指责吃软饭,导致抬不起头见人,好不容易通过别的门路与一帮兄弟做起了匪徒,这才发家了几年,如今钱财与名气他都有了,缺的不过就是一个机会。

    那个男人应允过他,若是他有机会帮他攀到赵刺史的门路,那便会给他一个入仕的机会。

    哪个男人不想在朝堂大展拳脚,大干一场?

    陶震自然不会错过这次机会,说着便颇为亲切道:“裴大人这番话当真是往我心里戳了,您就是我的知己啊!”

    燕湛淡淡笑了下,眼底掠过一抹讽意,继而颇为感慨地道:“不过震兄有一点我真的好生羡慕。”

    “是什么?”

    “听闻震兄的发妻爱你入骨,神仙眷侣实在羡煞旁人。”

    猛然被提及了发妻,陶震脸上慌乱一闪而过,遂呵呵笑了声:“是。她的确很爱我,可惜福薄,没机会与我一同享福。”

    燕湛轻叹一声:“震兄的发妻离世之前,恐怕很是不舍。”

    陶震回想起当初的画面,心里更加心虚,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未免他又提及自己的发妻,陶震自己转移了话题,说道:“裴大人娇妻在怀才是真正的羡煞旁人,但即便再喜欢,男人嘛,总是吃一样东西也会腻的。”

    燕湛转了转手中的杯盏,意味深长道:“看来震兄是颇有感触?”

    陶震微眯眼眸,与他继续周旋,“裴大人试试便知了,那外面的野花偶尔还是比家花要香得多。”

    说罢他拍了拍手,很快房门被推开,一名妩媚多姿的女子抱着古筝袅袅婷婷入内,她弯了纤腰,朝两个男人行礼。

    陶震一错不错盯着燕湛的神情,“去,给裴大人弹一首曲子,若能博得裴大人一笑,定重重有赏。”

    嫚思害羞地朝燕湛抛去一个眼神,柔声道:“那嫚思便献丑了。”

    燕湛面色笑意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但这次却没有让那名姑娘出去,陶震暗道,果然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每日只对着一个女人。

    夜幕降临,月弯巷的裴宅内,霍汐棠坐在饭桌前等了许久,就连饭菜都热了几回,还是没等到燕湛回来。

    秋雨和冬烟瞧她闷闷不乐很是心疼,说道:“夫人,若不然您先吃了罢,一会儿若是三爷回府了知道你还未用晚膳,定会训斥奴婢们的。”

    “没事,我不饿。”她忽然真的有些在意了,为何这么晚了陛下一个人没有回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这个念头很快被她压下了,若真的是很棘手的事,宁世子不可能会不陪同一起。

    想了想,她还是不放心,主动去找了宁旭。

    宁旭很快来见她,将侍女都支下去后他便老实道:“你放心,君衡就是去套点有用的消息,在与陶震喝酒呢。”

    霍汐棠又问:“喝酒?那是在哪家酒楼?”

    宁旭向来是嘴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很快说了出来。“华悦楼。”

    说完他连忙捂住嘴唇,但因以那陶震的作风,指不定早就叫了一群姑娘伺候在旁,若是让眼前这位知道了指不定会乱想。

    “呃棠棠你别担心,君衡他的确是有要紧事必须要赴陶震的约。”

    虽说这要紧事他也不清楚是什么,但他感觉的出来,极其重要。

    霍汐棠沉默了会儿,“没事。”

    宁旭见她像是没有多想的样子,便放下心来回去了。

    他才离开没多久,霍汐棠坐在饭桌前,看着那一盘盘冷掉的菜,心里却平白浮升起一丝酸涩,一下下拉扯着她的心脏,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麻意。

    她搞不懂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不过就是晚归罢了,陛下是为了正事才没回的呀。

    秋雨和冬烟也搞不清楚,只能安慰说:“夫人,您若是真的担心,就亲自去看看吧,兴许三爷这时候也很想看到您呢。”

    霍汐棠低垂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两下,或许她真的可以去看看?

    “华悦楼在何处?”

    与此同时,华悦楼三楼的雅间内传来一阵阵清悦动听的古筝调子。

    燕湛看也没看弹奏的女子一眼,只一门心思与陶震套近乎。

    方才喂了他几杯酒,陶震这会儿有些醉了,眼神都迷迷蒙蒙。

    燕湛唇角微勾,问道:“震兄可知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女子悄然离逝,又不让人生疑到自己身上?”

    陶震摇了摇发晕的头。

    “裴大人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燕湛继续编,方才还平淡无波的眼神瞬间浮起一抹诡异之色,“裴某有一个朋友,他与妻子早已没了情意,但家中因牵扯颇多不便和离休妻,每日被折磨得痛苦至极,听闻震兄的妻子是忽然离世,那位朋友知道了好生羡慕,便拜托裴某来询问清楚。”

    他语气陡然压低,眼神恶劣至极。

    “那位朋友,他想要自己的妻子死的悄无声息。”

    陶震被他阴冷的转变吓得有些出神,待回味他说的话后,笑得一脸狡诈:“什么朋友,莫不是裴大人自己罢。”

    燕湛但笑不语。

    陶震一下便来了精神,看来这裴大人这些日子的矜持都是装的,实则就是个斯文败类的禽.兽,现在是与他一样嫌弃自己的发妻了!

    陶震挑眉笑道:“裴大人果真也明白了,家花不如野花香的道理。”

    燕湛指尖微动,淡笑道:“自然,男人本性便是如此坏。”

    此时房门被缓缓推开,门外值守的人将一个姑娘引进了雅间内,陶震心以为是进来倒酒的店小二。

    便顺便喊了一声,“来,再给裴大人多斟些酒。”

    曲声也渐渐停下,嫚思坐在珠帘后心神晃动,眼神时不时朝珠帘内的那俊美的男人看去。

    陶震见她那含情的样子,朗声道:“嫚思,你过来好生伺候裴大人。”

    很快,嫚思脸上浮起欣喜的笑意缓缓迈进。

    隔着一层朦胧的珠帘,霍汐棠脸色微白站在原地了片刻,待回过神来便紧张地将要退出雅间。

    恰逢这时,燕湛眼角余光扫到一抹熟悉的鹅黄色裙裾。

    棠棠?

    第51章 逃离

    陶震这才注意到珠帘后除了嫚思, 竟是还有一人。他眯了眯微醺的眼,认真看了许久这才认出来是谁。

    还未等他说什么,身侧男人便直接走过去了。

    燕湛阔步行至霍汐棠面前, 见她脸色发白,还当是来的路上被风吹冻伤了, 便双手捂上她的脸颊,柔声问:“冷么?”

    霍汐棠手心紧紧捏住袖口, 沉默了会才摇头说道:“不冷。”

    “我……我是看夫君许久未回, 便有些担心找过来了。”

    燕湛笑了一声, “怎么进来的?”

    霍汐棠还以为他不开心她找来的事, 心里有些不舒服,却还是老实答道:“我说我是裴大人的家眷, 他们就带我进来了。”

    燕湛眉梢微动, “聪明。”

    “啊?”霍汐棠一愣, 他难道不是在怪她找过来吗?

    正疑惑着, 燕湛牵着她的手走回座位上坐好。“还未用膳罢?”

    “没有。”可他怎会知道。

    燕湛一看她这幅样子便知她现在心事重重, 她若一旦有心事, 便会吃不下饭,“那便与我一同在这用了晚膳,一会儿一起回去。”

    而此时站在那的嫚思顿觉无比尴尬, 她方才分明与那位女子站在一起,可那个男人却一个眼神都未曾落在她的身上。

    可是方才,他分明应和了陶员外的话承认了家花不如野花香啊。

    陶震也没想到裴愈的妻子亲自找来了,现下被人亲自抓到要给她夫君安排女子伺候,也不知心里作何感想。

    但是显然这对夫妇二人并未将方才的小插曲放在心里。

    陶震寻思着, 喊都喊进来了,是不能让她伺候裴愈, 倒不如便宜给自己,“你,过来给爷斟酒。”

    嫚思抱着古筝,听到陶震的话整个人吓得瑟瑟发抖,她怕极了陶震,若是这时候去伺候他,那么她夜里也定是难逃这一劫。

    见她站着迟迟不动,霍汐棠便抬眸看过去,正好对上嫚思含泪的眼神,瞧她的年龄,也就与自己相差不了多少,而她却要为了生计卖笑讨好男人,霍汐棠心里不由浮起怜惜。

    她没忍住挽上燕湛的手,扬起脸小声道:“夫君,那位姑娘看似有些不舒服,若不然让她回去休息吧。”

    燕湛想也没想说道,“听你的。”

    陶震还没反应过来,燕湛便喊了门外值守的人进来,吩咐道:“送这位姑娘回去休息。”

    嫚思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方才一直含着的泪便这样流了下来,目含感激看着霍汐棠。

    霍汐棠回她一个浅浅的笑容。

    本该伺候自己的粉头忽然被送了下去,陶震一下气得酒都醒了,但是也不敢反驳什么,只虚虚笑道:“呵呵,裴大人与嫂子可真恩爱。”

    燕湛淡笑,“的确如此。”

    陶震暗道如此个狗屁,方才媳妇没来时还不是这般面孔,想起这两面三刀的裴愈他就气得心里窝火,实在没忍住对霍汐棠说道:“方才嫂夫人没来,可别提裴大人有多关心你了。”

    霍汐棠心知在自己面前的是与匪徒一伙的人,自然不会将他的话放心里去,只淡声应了句,没再接话。

    陶震没想到她没中计,心思绕了几圈,转而对燕湛说:“方才裴大人问我可有办法将自己的妻子无声无息的弄死,这件事虽说我没有经验,但我有一个朋友,还真的知道有一种方法可以做到。”

    燕湛微眯着眼,“喔,是什么。”

    陶震打定主意要破坏这俩的感情,有意在霍汐棠面前提杀妻一事,谨慎地道:“裴大人可听说过一种名唤藤蔓萝的毒?”

    燕湛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收紧,“未曾。”

    霍汐棠也疑惑看过去,好奇是什么。

    陶震继续小心翼翼道:“那藤蔓萝便是一种并未流传于世的剧毒,传闻只要取其亲人之血研制出来无色无味的毒粉让其吃下,便会死的悄无声息,死前毫无征兆,并查不出任何线索。”

    霍汐棠被他语气吓了一跳,接话道:“世上还有这样神奇的毒药?”

    陶震阴险地笑了声,像是醉得不轻了,又不假思索的说了许多。

    “我是跟你们熟了才说的,知道这个毒的人世间上并不多,还有更神奇的,这毒在体内可维持几个月左右,没有任何一个大夫能查的出来,待等那毒素彻底浸透那人全身血液,届时便会心脏骤疼而死。”

    心脏骤疼。

    霍汐棠忽然想起前世闭眼之前,她心口那种从未体验过的痛感,脸色便吓的苍白。

    燕湛轻声说了句,“是吗。”

    他情绪不明,陶震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但很明显感觉到自从他将这藤蔓萝的事讲出来后,面前这两口子都明显有了变化。

    **

    一弯明月高悬夜空,风过长巷树影婆娑。

    从华悦楼出来后,霍汐棠被燕湛牵着一路往月弯巷行去,这条巷子夜间并未有路灯,裴府在最里处,整条通道漆黑,堪堪只有月光照亮。

    霍汐棠心绪不平,小步子迈的慢悠悠。

    二人漫步在巷子内,月色拉长两道身影。

    燕湛忽然顿住步伐,霍汐棠没反应过来,自顾自地往前走,便这样被他站着不动的力道拉回了怀里。

    后背贴上了他坚.硬的胸膛,霍汐棠闷哼了一声,半晌才问道:“怎么不走了。”

    男人清冷的嗓音从她头顶响起:“棠棠在不开心?”

    霍汐棠怔了须臾,“没有啊。”

    说完她还是没转过身来,只松开了燕湛牵她的那只手,说道:“是我今日不该来的。”

    燕湛垂眸看着她乌黑的发顶,沉默不语。

    他知道她现在心里藏着事,想等她亲口说出来。

    霍汐棠低垂着脸,心里此刻乱糟糟的,实在看不透自己在想什么,今晚从家里出去找到华悦楼时,其实她便有些后悔了。

    分明知道陛下是在忙于公事,她究竟是在意什么?

    她当时站在门口,拔腿就想跑了,若非那店小二偏偏将门打开。

    她实在不该去的,不去的话也不会听到那些让她心底会不舒服的话,不去的话也不会知道她不在的地方,原来也有别的姑娘会接近陛下,不去的话或许陛下可以顺利套到对方更多的消息。

    忽然一股酸涩涌上眼眶,她抬手用指腹轻轻擦了下眼角,竟是湿的。

    可她为什么会想哭呢。

    霍汐棠顿时生出一种无力感,是恼自己现在混乱的心,又恼方才在华悦楼发生的事,她强压下烦闷的情绪,小声说道:“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燕湛眉宇拧了起来,她究竟是藏了什么心事,竟是宁愿咽下去也不愿告诉他。

    他按住她的双肩,将她转过身来,犹如长辈一般弯腰在她面前温声道:“棠棠若有什么不开心的最好都说出来,压在心里会出事的。”

    自从掉入太液池醒来后,她便好似时常心事重重,便是如此成太医说她心中郁结太重,长时间压下去对她身子有很大的坏处。

    燕湛现在尽可能的想让她能舒心些。

    他轻声细语这样循循安慰,竟是让霍汐棠心里此时心生出一股念头,若是此时是其他的姑娘在他面前,陛下也会这样温柔吗?

    想到这种可能,她竟是怨气噌的便起来了。

    他可是皇帝,她究竟在想些什么,皇帝将来只会拥有数之不尽的女人,今日不过仅仅一个姑娘罢了。

    霍汐棠抬起脸凝视着燕湛温润的脸庞,“我若不开心,又与陛下有什么关系呢?”

    她极少这样说话带刺,燕湛眉宇微蹙,正欲说些什么。

    霍汐棠抬手将她肩上的手推开,眼睛湿红用力地看了一眼燕湛,便转身往裴宅的方向跑去了。

    燕湛站在幽深的通道内,脸色冷沉望着前方气愤逃走的身影。

    那瞬间他将霍汐棠会这样生气的原因想了无数遍,她性子绵软实则极少会真的生气,就连前世就算与他闹别扭看他的眼神带有怨恨,也从未像现在这般怨恨中带着委屈。

    她方才眼眶红的厉害,像是委屈的要哭了出来。

    夜色与他玄色的衣袍融为一体,风卷起衣袂飘飞,他久久站在原地,将这一晚上的事飞快的过滤了一片。

    如此反反复复确认。

    过了片刻,他微扭脖颈,黑眸望向上方静默的夜空,薄唇终是勾起一抹畅快自如的笑意。

    原来棠棠这是醋了。

    **

    霍汐棠飞快跑回了裴府,秋雨和冬烟见只有她一人回来都吓了一跳,还没等问什么,她已经直接奔回了卧室,将房门紧紧关上。

    她直接走到黄花梨衣柜里,将自己的行李都翻了一遍,见那解药还完好无损的在那,这才放心。

    方才回来的路上,她想的十分清楚了。

    这种与陛下不清不白的关系她应该早点斩断,不该再继续了,她想回到扬州,回到原来平静无忧无虑的生活。

    所幸这一个半月在淮松县她也并未什么都没做,这附近如何离开的路线她早就私下暗暗打听清楚了。

    与其留着陛下将事情处理好又将她带回长安永生离不开皇宫,不如趁乱逃离,他本就重任在身,不至于会为了一个区区的她而会打乱计划。

    霍汐棠将行李又放回了原位,正巧房门被推开,燕湛回屋了。

    方才发生了不愉快,导致霍汐棠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眼看着陛下一步步朝她迈步进来,神情凝重,她有预感陛下是有话想说。

    霍汐棠抢先一步说道:“是陛下先去洗还是我先洗?”

    燕湛走上前在她面前驻足,幽幽看了她半晌,心知她现下心里十分紧张,选择不紧逼她,温声道:“你去吧,我去找宁旭谈点事。”

    说罢,他便转身出门了,霍汐棠泄力地坐了下来。

    燕湛直接喊了宁旭和成太医出来交谈。

    他将藤蔓萝一事说出来,二人登时眼眶睁大,宁旭问道:“还有这样神奇的毒药?为何长安都没有听说过。”

    成太医皱着眉说:“微臣在北地游历多年,从未听说过此等毒,陛下确信有人真的因为这毒死过?”

    燕湛眼里划过一抹冷意,他如何不确信?上一世棠棠便是死在了这种剧毒下,她生前并未有任何病症,却在一日忽然心绞痛得站不起来,不过一盏茶便没了气息。

    事后就连成太医诊脉也查不出死因。

    这件事压在他心里两世了,如今总算找出死因,他如何不恨。

    得知藤蔓萝需要至亲的血才能起效,燕湛几乎第一时间将真凶锁定在顾林寒身上,“宁旭,顾林寒从前是否来苏州公务过?”

    宁旭回想了下,说道:“好像有来过一趟,去年苏州发过洪灾,顾林寒那糟老头子为了博个好名声自请来赈灾,在苏州住了将近一个月。”

    去年。那便是盗墓贼事件引起了广泛的讨论,以顾林寒的性子定会将棺材内的奇象调查清楚,若是他得知了此毒那便也不意外了。

    原来上一世也是顾林寒亲手害死了亲生女儿。

    燕湛黑眸微眯:“网已撒,是该收网了。”

    宁旭登时眼睛都亮了,摩擦拳脚就要大干一场。

    燕湛回屋的时候,霍汐棠已经洗漱完入睡了,房中还点着微弱的烛火,她娇小的身影卧在最里侧,光瞧着背影无辜又可怜。

    燕湛放轻脚步走过去侧坐在榻边,深深看了许久,眼底不由浮起了满足的笑意。

    两世了,他总算做到让这小姑娘心中装了他。

    现在只要将苏州的事解决,回长安后,他将为她举行一场盛大的封后仪式。

    看着她熟睡后泛红的脸颊,燕湛心动不已弯腰下去将薄唇轻贴。

    **

    次日天一亮,霍汐棠醒来时便没看见燕湛的人,问过了之后才知道他清早便与宁旭出去了。

    确定他暂时不会回来后,霍汐棠将房门关紧,开始盘算着自己有多少盘缠,自从意外在太液池跌落后她就再没有回过定国公府,身上定是一分钱都没有,若是要悄悄离开,那定然少不了钱财。

    可她如今又哪来的钱呢。

    正在举步维艰时,霍汐棠翻到了她行李里的一个小锦盒,这个锦盒是当时她要离开皇宫去往行宫之时,紫宸宫的一个面生的宫女给她的,但当时她还来得及看,陛下便进了马车,接着这事便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

    霍汐棠将锦盒打开,上面放了一张书信,她疑惑着拿起来翻开看。

    片刻后,霍汐棠渐渐睁大了眼,这是兄长传给她的信?

    信中哥哥问她过的如何,担心她在紫宸宫的情况,最后末尾说了一句,虽然他不清楚她与陛下之间的事,但若是她想离开紫宸宫,他会帮忙。

    那时候哥哥想必是想着若是她有需要了就联系他,可他当时也不知她会跟着陛下一同来苏州,眼下即便哥哥想帮她,也没办法现在来苏州呀。

    惊喜过后,她只能将那封书信放回原位,这才看到原来锦盒最里面还放了一叠东西,她取出一看,竟是一叠厚厚的银票?

    霍汐棠心不由狂跳起来,哥哥这叠银票当真是最有用的东西!

    那厢,燕湛带领宁旭与陶震汇合。

    陶震昨晚酒醒了后想起将藤蔓萝的秘密都说了出来,现在心里十分不安,但见这裴愈不像是要拿此事要挟他,这才放下心来。

    看来这裴愈果然与他是一路人,那他便也没必要隐瞒了,那男人催的紧,若是他不彻底信任裴愈,恐怕也不会带他引荐赵刺史。

    陶震谄媚笑道:“小弟与裴大人现在如亲兄弟没什么两样,那小弟便也什么都同裴大人招了。”

    他说完后,又十分谨慎道:“此事,二人大人可莫要同任何人说,尤其是那冯县令。”

    燕湛淡笑,“自然。”

    一番交谈后,陶震离去前说道:“那便说定了,明日巳时我亲自带二位大人去见一个大人物。”

    等陶震离开后,宁旭骂道:“他可真是狡猾,现在还在我们面前藏着掖着不愿说自己与匪徒是一伙的,说白了就是想将我们引到滕王那处,届时我们进了贼窝,就不得不为滕王做事了。”

    燕湛冷声道:“这样也方便我们行事,明日便将匪徒窝与滕王一网打尽。”

    ————————

    夜里燕湛和宁旭回来一同商讨了明日的对策,确定无误后,他这才回了房间。

    此时屋内的饭桌上正摆了一桌子丰盛佳肴,他才刚进来就闻到了香味。

    燕湛走进去便看到正在摆放碗筷的小姑娘身影,心底更是浮起暖意。

    他上前从背后抱住她,“棠棠现在没有夫君陪着,便没办法用膳了?”

    没料到他忽然抱过来,霍汐棠低呼一声将手中的木箸放下,“陛下快别闹了,再不坐下来用膳就要冷了,这可都是我今日下午特地向厨娘学的一手。”

    燕湛松开了她,落坐在饭桌前扫了一眼桌子上八道的美味菜色,这才微扬长眉问:“这是棠棠特地为我做的?”

    霍汐棠低垂着眼睫,“嗯。”

    她今日简直乖得不像话,主动为他下厨,还毫不隐瞒地直接承认了。

    燕湛心里忽烫,想到只要明日将滕王一伙彻底缉拿,便能返回长安与她相守一生,便觉得心里极其充实。

    他伸手将霍汐棠抱在大腿上坐着,嗓音低沉说:“棠棠,待明日过后……”

    霍汐棠将一筷子菜抵到燕湛唇边打断了他尚未说完的话,“陛下尝尝这道菜味道如何。”

    燕湛将那道菜咽了下去,眉宇微拧。

    霍汐棠紧张追问:“是不好吃吗?”

    见她那样在意,燕湛笑了声:“好吃。我只是在想,下午棠棠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做的这一桌子菜。”

    霍汐棠执木箸的手微微颤抖,在天子面前扯谎本就很难了,更何况她还是抱着逃跑的心态,此时脸色紧张的红润,燕湛上手摸了摸她的鬓发,皱眉问:“这么紧张做什么?”

    霍汐棠咽了下口水,飞快接话:“我在想陛下会不会爱吃。”

    燕湛微怔,黑眸幽暗浮动,看着她这幅脸颊酡红含羞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心动起来,下一瞬间便掐着她的下巴吻了下去。

    这个吻不如平常那般温柔如水,也不如那求欢散发作时炙热疯狂,他细细绵绵地亲,舌.尖缓缓从她口腔每一处扫过,掠夺了她每一寸的甜美,既耐心又缠.绵,好似这个吻并没有尽头,近乎将霍汐棠折磨得全身软到坐不起来了这才放开了她。

    此时他平常沉浸无波的黑眸带着显然易见的暗.欲,霍汐棠紧张的不知所措,担心他会如前世那般就在这饭桌上要了她。

    燕湛沉了几息,硬生生压下了心头浮起的热意,紧绷的下颌线看得出他实在忍得艰难,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控制住什么都没做。

    燕湛轻轻拍了下霍汐棠的脸颊,喑哑地说:“用膳吧。”

    若是她再这样眼里浮着水光,羞怯地看着他,恐怕他真的会做出让他无法控制的事了。

    霍汐棠心里扑通扑通狂跳,紧咬着泛着水光的红唇。

    **

    燕湛与宁旭很早出门了,出门前本想再好好叮嘱几句,但见霍汐棠睡了还没醒便不忍心将她喊醒,只在她脸颊边轻轻触碰了一下,柔声道:“棠棠,等我回来。”

    燕湛刚出房门,霍汐棠便缓缓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挣扎之色。

    日头高高挂起,今日万里晴空。

    燕湛与宁旭赴约去见陶震,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与此同时的霍汐棠同样准备周全,正要带着她这阵子悄悄画下的舆图离开裴宅,秋雨和冬烟二人要进来伺候时见她正在收拾行李,惊讶不已。

    “夫人,您要出走?”

    霍汐棠收捡的动作一顿,想要找个好借口搪塞时,秋雨眼尖看到了屋里她的东西基本都收的差不多了,这才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霍汐棠别无他法,无奈道:“是,我想离开,希望你们能帮我保守秘密,这阵子的相处我知道你们都是很好的姑娘。”

    秋雨和冬烟极其不舍,二人自幼被家人卖做为奴,不知服侍过多少难伺候的贵人,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温柔善良的主子。

    秋雨当下便扑上去抱着霍汐棠,喊道:“夫人您也带奴婢走吧,没了夫人届时我们也定会被三爷发落,恐怕今后更没好果子吃了。”

    冬烟此时也害怕得不行,不明白为何夫人要离开,但若是夫人不在的话,那她和秋雨定然会被牵连啊,想到这她就害怕得一同抱了上去。

    这一个半月以来秋雨和冬烟照顾她很是周到,霍汐棠也不忍心害了这两个小姑娘,想了许久还是下了决定。

    “你们二人的卖身契都在我这,我可以把卖身契给你们,从此你们便是自由人,是离开还是跟着我由你们自行选择。”

    冬烟含泪问:“夫人为何要离开呢?三爷分明对您很好啊,奴婢伺候过那么多人,从未见过有哪家夫君会对妻子那般敬重爱护。”

    霍汐棠苦笑一声。

    她为何要离开呢。

    从记起前世记忆后,她便早就想好了,若有机会她定会离开,她不愿再步前世后尘,最后沦为思忧过度心脏骤痛而死。

    陛下是当今皇帝,他的世界有许多她无法预料到的一切意外,他温柔的皮囊下装的是冷漠与掠夺。

    前世他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困在后宫,她那时觉得自己每日都是不开心的,而这世陛下隐瞒了重生的事实又悄悄来接近她引诱她,恐怕在他眼中,她就是一个他必须要得到的玩意。

    前世的她就像他豢养的一只雀儿般,是绝对不可脱离他掌控的玩物。

    今生他又会这般纠缠不舍,不过就是前世她早死的原因,导致他并为达成所愿,今生想要再次故技重施罢了。

    霍汐棠没回答冬烟的问题,她眼眶湿润冷静道:“我现在就要离开,你们若是不愿意,我不会勉强。”

    秋雨和冬烟急忙道:“奴婢愿意追随夫人!”

    ——————

    高阔起伏的山顶,风势渐猛,诸多官兵已将整座山团团包围,燕湛一脚将滕王踩在脚下,居高临下地睥睨他,“藏得再深,你终究还是难逃朕的手掌心。”

    滕王浑身狼狈不堪,猛吐一口鲜血:“燕君衡你不得好死!你当本王不知道你这皇位是如何来的?!你逼死先帝谋害手足,这等心狠手辣的人又有什么资格——”

    “啊——”他猛受重创,在污脏的地上翻滚了几圈,疼得仿佛肋骨都要断了。

    宁旭将一干匪徒一网打尽后,领着手下的将士前来复命:“陛下,乱臣贼子与匪徒皆已伏诛!”

    燕湛微眯黑眸,望着疼到浑身抽搐的滕王,眼底浮起讽意。

    “那便收……”

    正在这时,明松神色慌张匆忙现身:“陛下,大事不好,霍姑娘她逃跑了!”

    燕湛呼吸微滞,脸色如寒冰:“你说什么?”

    第52章 深夜

    初冬的微风徐徐吹过, 卷起道路中泥土的芬芳。

    一辆清简到毫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出了淮松县,在前头驾马的车夫见车内只有三个女子,便问道:“马车如今已然出了县城, 夫人究竟要去往何处?”

    车厢内,秋雨和冬烟一左一右护在霍汐棠身侧, 说道:“夫人是要回自己的家吗?若是如此,现在一直往前行去, 估摸夜里便可抵达云杨县了。”

    霍汐棠在淮松县的假身份是裴愈的妻子, 名唤杨秋晴, 杨秋晴正是云杨县本地人, 而如今她也正拿着先前陛下为她准备的杨秋晴假户籍,想必当时是为了假身份能够真实些, 倒没想到竟是给她派上用场了。

    云杨县她定是不能回去的, 那是真正的杨秋晴的老家, 她若是回去不就露馅了吗。

    如今尚在苏州的地盘, 扬州那她定是无法现在就回去, 以陛下的性子若是知道她离开了, 定会派人去找,而她此时回扬州无异于羊入虎口,陛下的人兴许在她到扬州之前便已经候着了。

    霍汐棠仔细斟酌了往哪条路走更为合适, 便也沉默了许久。

    所幸今日陛下是有重任在身,也定不会那么快就察觉她离开了,待发现后她也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即便他想找到她,也决然不会那么快。

    那么时间一久, 实在找不到人,是谁都会罢休。

    如今她要做的便是与陛下耗时间, 她要躲起来,耗到他找不到人后主动放弃为止,那她便能安心的回到去长安之前的平静生活。

    两个侍女见霍汐棠迟迟没有说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做主,只能这样坐着干着急。

    霍汐棠从衣袖内翻出舆图,上面详细规划了这一个多月她打探清楚的苏州所有的路,她仔细分析了一下,如今云杨县与去往扬州的方向定是不行,那便只剩下两条路可以去了。

    她沉默了许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一路往南走。”

    **

    山顶狂风呼啸,卷起山上的碎石用力地拍打在燕湛的脸上,他却像毫无知觉,冷着脸站在原地。

    一旁滕王身躯扭曲地在地上打滚,口中吐的鲜血使他此刻看起来狼狈不堪,四周的官兵也已将贼窝捕获。

    明松跪地回话,从怀里取出一方帕子交给燕湛,紧张地道:“陛下,属下有听从陛下的吩咐,时时刻刻都要保护霍姑娘的安危,但……”

    谁能想到霍姑娘乖顺了一个多月,竟是在暗中一直在筹谋着离开一事?

    因他的目的只是负责霍姑娘的人身安全,今早他如同往常一般在暗处守着,霍姑娘也很就早起床如往常一样做了些琐碎且无聊的事,到了巳时左右她便带着两个侍女去了邻居家串门。

    这是在裴宅居住后霍姑娘时常会做的事,明松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就是因为太过于平常了,他才放松了盯梢稍躲了下懒。

    谁能想到午时了霍姑娘还未回,还是李拾勤察觉出不对劲,派他去邻居家查看,这一去询问才知今早霍姑娘压根就没有去邻居家。

    明松在卧室的桌子上找到了这个女子的手帕,发现除了这个,屋内霍姑娘所有的东西皆已经消失了,他才可以确信,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离开。

    燕湛将帕子接过来,看清了里面的东西,渐渐唇边浮起浅薄的嘲意。

    一旁的宁旭顿时浑身发毛,不知陛下是在自嘲自己被一个小姑娘给愚弄了,还是在嘲讽霍汐棠的想法过于天真。

    明松冷汗直流,继续回禀说:“属下已擅自让手下的人带兵在城内搜寻了,想必……想必霍姑娘还未走远。”

    燕湛将那帕子塞进自己衣襟内,缓缓抬起右手还在滴血的长剑指向滕王,冷声吩咐:“宁旭,你先带兵压滕王回长安。”

    宁旭追问:“那陛下呢?不与臣一同回去?”

    燕湛将长剑收入剑鞘,那双凌厉的眉目含着一抹阴鸷之色,幽深的眼底慢慢晕开了冷冽的寒意,压迫感与侵略感随之袭来,莫名使人不寒而栗。

    “朕亲自去将那不听话的小东西抓回来。”

    燕湛负手立于山顶,初冬的冷风吹得他衣袍凛凛作响,他无声地望向山下,整个人看起来整个人透着诡异森然的阴沉。

    **

    夜色已至,一辆马车一直朝南行驶,经过一整日没有停歇的赶路,直到入夜了,马车才缓缓进入了浣县。

    所幸有杨秋晴的户籍在,这一路上并未有任何人生疑,陛下亲自吩咐人做的户籍,行事起来更是极其方便,恐怕他怎么都想不到她偏偏没有去扬州,更没有回长安,而是来到了最南边的浣县。

    秋雨和冬烟长到这般大,还从未出过淮松县,一时心里充满了对未知的好奇以及忐忑不安,问道:“夫人,您来浣县是因为有故人吗?”

    霍汐棠摸了摸鼻尖,她哪来的什么故人,她自小在扬州长大也极少去外地,唯独苏州算是她较为了解的地方,幼时她便时常随父亲去盛家做客,也曾在苏州住过长达半年的时间。

    而浣县便是年幼时,盛修然曾经带她来此处玩闹过的地方。

    她对浣县的印象是这个县乡的百姓皆为人淳朴带有善意,是个极其适合隐居的小县乡,因在苏州算是毫不起眼的存在,就连在舆图上都没人在意,并没有什么达官显贵会注意到浣县。

    陛下也绝对想不到她会直接躲到这个僻静的小县乡偷偷生活着。

    车夫一路将马车驾到市集之中才停下,眼看天色很深了,便提醒道:“夫人,前方有间客栈可落脚休息。”

    秋雨和冬烟扶着霍汐棠下了马车,此时戌时左右,不算很早的时辰了但街市上仍有不少行人及商贩。

    虽然是个很小的县城,但光看这条街道便能感觉到这里的人生活意志极其顽强且勤劳能干。

    车夫将马车停好后,见霍汐棠正在打量四周,夜风将她曼妙的身形勾勒的淋漓尽致,车夫不禁看呆了片刻,一双眼珠子溜溜在霍汐棠身上扫了几眼。

    最终他摸了下嘴角,遂笑吟吟过来说道:“夫人大老远来到浣县,若是你们几个弱女子觉得不放心,我可代做护卫暂时保护夫人的周全。”

    秋雨和冬烟见有人愿意保驾护航,脸上立刻浮起了惊喜。

    几个女子外出的确不便,若有好心男人愿意当护卫自当是好事,霍汐棠方才本想同意,但忽然想起前世陛下对她说过的话。

    “你说朕为何盯上了你?”

    “棠棠怎就如此天真?你现在可知太子为何要对你下蛊毒了?太过天真的小姑娘往往会吸引恶劣的人眼巴巴馋上你。”

    他将她揽住怀里,温柔地撩起碎发,轻声说:“傻棠棠何时能聪明些明白,男人无故的对你好,便是从一开始就抱有肮脏的心思。”

    霍汐棠立刻便冷静了起来,她背过身去,淡声道:“不必了,明日浣县的县令便会亲自来接我,这一路上劳烦你了,驾车的银子我不会少你一个铜板。”

    那车夫没想到眼前这位夫人大有来头,竟是认识浣县的县令?当时便有些怵了起来,方才浮起的念头也只能这样不甘心地按下。

    车夫领了银子走后,秋雨和冬烟还没明白为何不让他帮忙做护卫,毕竟她们三个姑娘家独身在外,若是身边没有男子保护很是危险啊。

    霍汐棠只说了一句那人信不过,便提道:“我们先进客栈落脚吧,具体的明日再做安排。”

    说完,她脚步一顿,拉着秋雨和冬烟往反方向去了。

    “我们换一家客栈。”

    方才那个车夫指引她去那家客栈入住,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秋雨和冬烟凡事都听她的,二人背着行囊就跟了上去。

    这条街道的东边最里处有一家简朴的客栈,大抵是太靠里处了看样子生意并非十分火热,客栈外的灯笼高高悬挂,门口便只有零星几人。

    霍汐棠带着秋雨和冬烟刚刚才踏了进去,便被客栈里头的景象惊愕地怔了片刻。

    令人惊讶的是这间客栈看外面极其简陋质朴,且清清冷冷,任谁都会认为客栈内并无几人。

    实则里头却大不相同,但见客栈内多人成群扎堆在一处,其中诸多五大三粗的男子坐没坐相,有的脚踩长凳,有的在凳子上打坐,还有几个在竟直接坐在了餐桌上比划,比起客栈更像是进入了什么奇怪的组织。

    因她们忽然闯了进来,引起了这个客栈内所有人的注意,三人集体一愣,登时吓得脸色煞白。

    霍汐棠戴着的帷帽微微晃动,低声道:“抱歉,走错地了。”

    说完她便要牵着秋雨和冬烟一同出去,此时一道浑厚的女子嗓音响起将她喊住:“慢着——”

    秋雨冬烟吓得双腿打颤,小声问该怎么办。

    霍汐棠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她长这么大从未自己独立去过何处,在扬州时有爹娘保护她,去了长安又有陛下在旁,如今自己只身在外,猛然遇到这样的变故,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

    那喊住她的女子缓缓走到霍汐棠跟前来,直直看了她半晌,问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霍汐棠怔了会儿,那女子又道:“瞧你们身上带着包袱,想必是住店吧?正巧咱们客栈还剩几间房。”

    说着便大笑几声拉着霍汐棠往柜台前行去,“小徐,快,收拾两间上好的房间出来。”

    那名唤小徐的少年响亮地诶了一声。

    如今被人家老板娘拉回来了,霍汐棠也只能住下,但四周那群壮汉在看见她入住后便也没有做出什么举动,闹哄哄散开了。

    柜台前,老板娘正在盘算着费用,头也不抬地问:“方才可是吓到了?”

    霍汐棠紧抿着唇没回话。

    老板娘笑道:“怕是对的,姑娘家独自外出是该有警惕心,但是姑娘莫怕,我们这不是坏人。”

    她声音清爽浑厚有力,长得也是很有亲和力的相貌,霍汐棠颇觉亲切,嫣然浅笑道:“多谢。”

    “客气啥,我才该谢你呢!我这客栈都许久没人来住了,今晚一下来了三个漂亮小姑娘,不仅可以挣钱还可以大饱眼福咧!”

    秋雨和冬烟被这老板娘爽快的话逗笑了。

    霍汐棠也跟着轻笑几声。

    就在这时,小徐从二楼奔了下来,笑得灿烂:“客官您的两间上房备好了!”

    “多谢,有劳了。”

    姑娘家的声音轻柔绵软,听得跑堂小伙计耳根子都红了,小徐没出息地结巴道:“没,没事……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这窘态引得哄堂大笑,那些壮汉纷纷开始调侃小徐动了春心,愈发惹得他害羞得跺脚,他一人难敌那么多壮汉的嘲笑,便气得躲到了柜台后头。

    霍汐棠一头雾水,不懂为何这间客栈会是这样的情况。

    秋雨见状将她拉过来,小声低语:“夫人,奴婢瞧着这间客栈真的有问题,若不然我们还是换一家罢?”

    冬烟跟着点头,“就是,哪家客栈一个客人都没有,尽是些壮汉赖在这,还当众笑话起人家小伙计了。”

    老板娘像是瞧出她们想走的样子了,当即便拦下,“诶,房间都收拾出来了,可不准跑。再说了,我们这可没坏人,姑娘是怕那些男人?没事,老娘替你摆平了。”

    说罢,她用力在柜台上拍了一掌,嗓音威风霸气:“都给老娘闭嘴!谁再敢吵都滚出去!”

    她话音一落,那些壮汉果真老实多了。

    霍汐棠一时也被这状况吓到,不过现在看来这老板娘应当不是坏人,如今夜已经深了,恐怕再去找客栈也不安全,便这样入住下来。

    那小伙计小徐在老板娘的指挥下红着脸给霍汐棠引路回房间。

    送到了房门口,他仍低着头小声说:“就这里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你随时出来喊人即可。”说完他便拔腿跑了。

    秋雨忍不住抱怨说:“这客栈里的人可真奇怪。”

    霍汐棠叹了一口气,“罢了,明日我们便走。”如今她只想暂时在浣县买栋小院子住下来,将这阵子风头避过去就好。

    **

    亥时过半,夜色正浓。

    老板娘上楼来喊霍汐棠三人下楼一起用晚饭,秋雨说道:“能单独将饭菜呈上来吗?我们夫人不方便与那么多人一起吃。”

    老板娘笑道:“不多,就我和小徐还有你们仨。都是我亲手做的厨艺,咱这小破客栈也没个厨师,夫人便将就用些吧。”

    秋雨冬烟还是很犹豫不决,霍汐棠便应下了,“好,马上就下去。”

    此时堂内那些壮汉皆已散去,昏黄的烛光轻轻摇曳,使这间简朴的客栈此时看起来格外的清幽,莫名有种令人极其安逸的感觉。

    老板娘和小徐请她们三人入座,因是一起用晚膳,霍汐棠便也没戴帷帽。

    老板娘这下才看到了她的真容,不由感叹:“好标志的大美人!”

    小徐跟着傻乎乎地点头,眼里的痴迷毫不掩饰。

    毕竟浣县是个较为偏僻的小县乡,他们从未在这里见过这样绝艳的美人,顿时感叹不已。

    霍汐棠脸颊微红,并未接话。

    老板娘又问:“夫人独自来浣县可是投奔亲戚?夫君在何处,为何不与你一同来呢?让你就带着两个婢女出来多不安全啊。”

    霍汐棠早就在心中想好了说辞,也与秋雨冬烟对好过词了,说道:“我与夫君成婚三个月不到感情便破裂,我不甘与他再这样下去便选择与他和离了,至于来浣县,我……只是幼时曾来过此处,这次因婚姻不幸,便想来这里散心解闷。”

    老板娘点了点头,说道:“那你算是来对地方了,咱们这虽然地方小又偏僻,但是环境清幽空气清新,最适合用来散心解闷了。”

    霍汐棠抿唇笑了笑。

    小徐被她的笑容闪得跟着一晃,又害羞得低下头,老板娘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嗔他一眼,“好了,吃饭吃饭,饭冷了。”

    晚饭过半,客栈外响起了动静,是先前那些壮汉里回来了两个人。

    那二人奔到老板娘跟前说道:“老板娘,今日苏州发生大事了!”

    老板娘夹了一块肉丢进口里,“能出啥事啊,除非是上面来人将那土匪窝端了。”

    那壮汉猛拍大腿:“让老板娘说对了,还真就是这件事!”

    霍汐棠执筷的手顿时僵滞住,缓缓朝说话的那男人看去。

    “有人看见下午有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马压着一众匪徒朝长安的方向行去,打听后这才得知原来这阵子是那长安的长兴侯世子与赵刺史联合设下了陷阱,现在总算踏平了匪徒窝将那些匪徒缉拿归案,还了苏州太平啊!”

    因为这个消息,在座的众人纷纷大喜,苏州匪乱一事困扰百姓多时,现在总算解决掉最大的麻烦,于百姓来讲的确是天大的喜事。

    而霍汐棠却听明白了。

    原来下午陛下就返回长安了呀。

    她淡淡笑了下,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那股子不清不楚的酸涩过去后,她便只余下庆幸了。

    饭桌上其余人都在因为此事欢呼,霍汐棠也不由为自己的新生露出了自己发自内心最为快意的笑容。

    晚饭过后,老板娘指使小徐将饭桌收拾了,霍汐棠向老板娘道谢后便领着两个侍女要回房间。

    小徐拿着笤帚望着霍汐棠上楼的倩丽背影痴痴地出神,老板娘戳他脑门一下,“快干活,若是让你爹知道你来我这吃光吃不干,你就完了!”

    小徐捂着自己的脑门撇撇嘴,便老老实实起来了。

    此时客栈外极其喧哗,忽然间像是涌入了一队人马,马蹄声纷至沓来极其响亮。

    紧接着便是众多的男人嗓音频繁响起,有人似乎在说道:“官爷,您相信小的,那小妇人便是小的今日亲自带到浣县来的,没人比我更清楚她来路不明。”

    说着声音便从外传进了客栈。

    一众官兵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为首的官兵几乎第一时间将正在上楼的霍汐棠锁定为目标。

    “那女的,给我站住!”

    霍汐棠背脊僵硬便立在原地没有转身。

    老板娘瞧情况不对劲,笑着上前询问:“官爷深夜到访可是有何要紧事?”

    那名官兵满面疲惫,看似是今日找人找的伤神,就连态度都极其不好,“你是老板娘?上面那个女子是何人?”

    老板娘瞧这阵仗,兴许是出了什么大事,并未回答问题反而追问:“究竟是怎么了,引得官爷这样劳师动众的?”

    官兵不耐烦地将她推开,抬手一挥吩咐道:“将那女子带下来!鬼鬼祟祟的定是有问题。”

    眼见如此,秋雨和冬烟都吓得六神无主,霍汐棠只能被迫转过身来。

    此时整间客栈已被诸多官兵包围,站在为首官兵身旁的那个男人,便是今早将她带来浣县的车夫。

    那车夫见到霍汐棠的真容,登时兴奋起来:“官爷,没错,就是她!她今早就是从淮松县出来的,一路鬼鬼祟祟一直定不下来要去何处,大人要找的人定是她!”

    秋雨和冬烟拦在跟前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家夫人并不认识你!”

    那官兵大步走上前,上下打量几眼霍汐棠,问:“可是杨秋晴?”

    霍汐棠心里咯噔一跳,强装镇定:“不是。”

    那官兵不觉得那车夫会骗他骗的那么准,还那么巧就是从淮松县出来的,“是吗?户籍拿来看看。”

    这下秋雨和冬烟都慌了神,不懂夫人不就是离开三爷而已,怎么就惹上官兵了,但此时若是将户籍交出来,显然就会被抓回去啊。

    霍汐棠指尖死死按住衣袖,镇定道:“我是浣县县令的女儿,今日回浣县便是回娘家与爹娘叙旧,官爷这是连小女子回娘家的事都要管了?”

    她三番两次推脱就是不愿交出户籍,那官兵不是个好忽悠的,当即笑道:“不交户籍是吗?也好,那我就将你带回去交差!”

    “慢着——”

    老板娘大步走过来挡在霍汐棠面前,朝官兵笑道:“这位官爷,她说的没错,她的确是县令外嫁的女儿,今日是回娘家看爹娘的。”

    那官兵当即发怒:“又有何证据?你莫是要欺骗我们不是浣县的人!”

    老板娘道:“证据?证据就是我便是浣县县令的夫人啊!”

    说完她吼了一嗓子:“儿子,将你娘的户籍和你的户籍都拿出来给这位爷瞧瞧,看看县令夫人和县令的儿子有没有撒谎!”

    小徐响亮应了声。

    那官兵皱紧了眉,翻看手中两个户籍,一看的确与徐县令的家眷对上号了,顿时怒气冲冲看向将他引来这里的车夫,上去就猛踹一脚。

    那车夫疼得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走!”

    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兵很快离去了,霍汐棠这才松了一口气,半边身子都伏在秋雨身上,她目含感激看向老板娘:“多谢!”

    这简单的两个字,老板娘品出了其中的郑重感激,笑着摇头:“没事,就是帮个小忙罢了。”

    没想到这间客栈正好是县令的家眷开的,而她却撒谎撒到本人面前,霍汐棠也觉得无地自容,她很想解释一下,老板娘便体贴道:“你好像很紧张,要不先去休息罢,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

    浣县入口疾速驶入一队人马,为首的男人一身玄色披风与夜色融为一体,面上的神情凝重冷沉。

    以往寂静的浣县,今晚尤其的阴森可怖,莫名涌入了诸多的官兵,好似要将这个小县乡围剿了一般,顿时闹得百姓人心惶惶,足不出户。

    这时,那群四处搜查的官兵在男人跟前停下,回禀道:“大人,县内的客栈每一间都搜查过了,并没有夫人的迹象。”

    寒风中,燕湛的脸被吹得冷白,黑眸微微一眯:“苏州就这么点大,你觉得好好的人会人间蒸发吗?”

    他嗓音冷冽如刀子似的,那官兵吓得背脊发麻,低垂着头不敢回话。

    已经快要一整天了,棠棠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离开他整整一天。

    只要想起她此时很有可能出事,燕湛心里便禁不住颤抖,他实在无法忍受她在他无法掌控的地方,发生任何无法预料到的一切危险。

    他绝不能拿她的安危不当做一回事。

    燕湛紧绷起来的面容冰冷如霜,眸光森寒刺骨,沉声吩咐:“传令下去,今晚将浣县翻起来也定要找到人。”

    那领头的官兵在最前方,比任何人都能感觉到这个男人浑身散发的戾气。

    看来今晚浣县注定无眠了。

    客栈内,霍汐棠回到了房间,匆忙收捡起包袱,她仔细想了下,那官兵若是回去随便问一个百姓都能知道她们方才是在撒谎,若是现在返了回来,她定是跑也跑不了了。

    秋雨和冬烟见她如此害怕实在不解,若只是与三爷夫妻感情不和,为何会这样想方设法逃离呢?

    霍汐棠收好了包袱带着二人便下楼了。

    老板娘和小徐还未入睡看到三人匆忙下来问了几句,得知她现在就要离开,老板娘劝道:“夜深了你就算现在出去也会有危险,听姐姐一句劝,先住一晚上吧,就算抓你的人想找来也不会那么快。”

    “老板娘怎知……”

    老板娘说道:“你一个小姑娘会独身离开家出来,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你既不愿意说,我也不会问,但为了生命安全今晚还是别跑了。就算那边要找人,也不至于会找一晚上吧。”

    小徐也劝道:“没错,姑娘就听我娘的,你明天再找个机会离开,现在都子时了,哪个正常人会这样穷追不舍大半夜还在找人啊。”

    话音刚落下,此时门外响起了巨大的声音,清晰的马蹄声稳当的停至于客栈外。

    霍汐棠脸色陡然惨白一片,忽然在一阵阵嘈杂声中,她好似听到了猎犬的狂吠声。

    此时客栈大门被用力推开,众多官兵将这件简朴的小客栈包围的严严实实。

    霍汐棠怀中抱着包袱,脚步不稳连连后退几步。

    大门敞开,门外长身而立的男人沐浴于清冷的月色下,晦暗的侧脸情绪不明,他淡眸一扫,缓步而行,恍惚间更像是从炼狱中行来,浑身带着冷肃之气。

    霍汐棠脸上的血色也霎时间褪去,眼前的男人身着玄色的绣金长袍,轻逸单薄的披风,腰带束出俊朗伟岸的身形,那儒雅的脸庞此时却并未带着如往常般和善温润的笑容。

    霍汐棠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个男人正是杀伐果断,征战沙场嗜血成性的冷血帝王。

    燕湛的眼神毫无温度,冷寒至极,他从未用过这样的眼神看过她,此时是含着强势、掠夺、与黑沉森然的暗色,沉缓地朝她行来。

    他驻足在她面前停下,以往清润的嗓音现在带着令人胆颤的嘶哑。

    “整个浣县都被朕的人手包围了,棠棠如今还能逃到哪里去?”

    第53章 摊牌

    客栈内哗的一声沸腾了起来, 就连随同燕湛一起来的官兵都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竟是皇帝。

    这便难怪连刺史大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还将手下的人都任由他调遣,众人顿时惊惧不已。

    李拾勤冷着脸站出来做主将那些闲杂人等统统赶了出去, 不过片刻,这间简朴温馨的小客栈的大堂内, 便只剩霍汐棠、燕湛二人。

    霍汐棠浑身颤抖着,裙裾随着她的心不安地摇曳, 就连手中的包袱也跟着无力掉落。

    燕湛朝她迈近了几步, 身姿仍是一派的优雅从容, 但面上浮起的笑意却是那般的寒凉刺骨。

    从事发到现在他满腔的怒意已然使他险些失狂, 此时面对霍汐棠他已无法自控,眸含冷戾地道:“霍汐棠, 朕对你百般纵容, 不是让你往朕的心上插刀子。”

    她便是那般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就连离开他身边也毫无犹豫。

    自重生以来, 他做的那一切, 当真没有在她心里留下一点情感?她究竟是有多么厌恶他, 才会即便身在异地他乡, 也要费劲了心思逃离他的身边。

    他身躯抵在她的身前,冰冷的指尖用力掐起她的下颌,森寒又无情地质问:“告诉朕, 你为何执意要离开,留在朕的身边不好吗?”

    霍汐棠被迫抬起脸,泪水缓缓从眼角滑落:“好吗?陛下究竟还要隐瞒我到何时?”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她含泪伸手推拒他,掌心抵在他胸膛前哽咽道:“陛下曾在我的婚礼上抢夺我,也曾不顾我的意愿将我困在后宫, 更多番占有我欺负我,以强势的手段让我不得不妥协。”

    “我不过只是想离开而已, 想回到没来长安时的安逸生活,我又有什么错?”

    燕湛微微怔了须臾,眸中掠过一抹痛色。

    她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她的泪水般,一滴一滴地往他的心口上砸。

    这段期间他不是没生疑过,既然他能拥有前世的记忆,那么为何她不可能,如今得到了心中的证实,这才明白原来那夜从太液池醒来后,她便一直对他心怀怨恨。

    从她醒来为止,她也一直没有放下离开他的心思。

    枉他昨日竟沾沾自喜,经历了两世,总算让这小姑娘心中装了他,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燕湛眼底渐渐浮起了自嘲的笑意,整颗心好像被撕碎拉扯一般,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转而便是晦暗涌现,将那短暂的嘲意消抹除尽。

    “你没错,错的是朕。”

    霍汐棠轻颤着濡湿的眼睫,被他忽然阴恻恻的口吻吓得不由后退一步,在将要退第二步时,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用力往前一拽。

    那张往日儒雅温润的脸庞,此时已遭阴鸷与冷漠覆盖,他的眼底再无对她的温柔与缱绻,只剩下无尽的黑沉浓雾,似要将她卷入其中,永生无法挣脱。

    燕湛浅浅地提了下唇角,“是朕的错,朕千不该万不该让你有机会从朕的身边离开。”

    “是朕的错,朕千不该万不该即使重来一次也仍放不下你。”

    他不知觉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眼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冷寂:“是朕的错,朕千不该万不该竟还想要试探,重来了一世你是否早就对朕动心却并未察觉。”

    霍汐棠的泪水一颗颗滑落,朦胧的泪导致眼前的视线变得极其模糊,手腕的吃痛她却是像感觉不到一般,只被眼前男人骤变的态度吓得心神慌乱。

    是前世的陛下回来了。

    他不再维持着那虚假的温润面具,将真实的自己摊开在她眼前,这样的他让她有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长安皇宫,回到了那金碧辉煌的牢笼。

    霍汐棠的心像被紧紧攥住似的疼,她无助地落泪,“陛下放过我不好吗?前世还不够吗,为何还要拿你我的今生来做赌注。”

    燕湛低笑了声,嗓音冷沉:“朕说过,若有来生,你还是只能属于朕。”

    他随手将衣襟内的帕子取出来。

    霍汐棠看清了他手中的东西,不解他要做什么。

    燕湛面色冷漠,当着她的面将帕子内的解药抛至地上。

    霍汐棠心中不由颤动,“陛下……”

    他为何会将救命的解药丢了?

    他视线没从她的脸上挪开,随后轻抬起右脚,将鞋底按在那枚解药上,霍汐棠眼睁睁看着那颗药被碾压成粉碎。

    她心里猛然一跳,“不要——”

    霍汐棠用力推开燕湛,可已经迟了一步,那颗解药已被彻底摧毁。

    她没控制住心中那涌动的气愤,含泪问道:“陛下是疯了吗?这不是世间上唯一一颗的解药?”

    他为何要将解药踩碎,他不想活了吗?

    燕湛眸含讽刺看向那颗已被碾成碎泥的解药,转而强制攥紧霍汐棠的手腕:“怎么,逃离了朕身边还不忘做一次好人?朕是该笑棠棠的天真,还是无处释放的善意?”

    “你担心朕死了?”

    霍汐棠已经哭得无法自控,用力推开他。

    燕湛却不给她再次将他推离的机会,右臂一伸便揽住她的腰肢:“你担心朕死了,怎么就不担心朕没了你会有多么痛苦?”

    霍汐棠哭着喊:“放开我!”

    “放开?”燕湛脸庞上浅薄的嘲笑霎时间褪去。

    他薄唇紧抿,转而阴沉地道:“你可知你消失的这十多个时辰,朕的心里在想什么?朕时刻担心着你人在异地他乡会不会受到欺负,会不会遇到坏人,你是否已经遭遇了不测,你是否会彷徨无助,只要想起这些,朕就恨自己太过于优柔寡断竟是放任你有机会逃离。”

    霍汐棠默默垂泪,见她哭得双眼红肿,燕湛心里刀割似的疼。

    怀里的小姑娘跟孩子似的胡乱擦了下自己脸上的泪水,低低启唇:“说什么担心,陛下也只会这样,当我如玩物一般罢了……”

    玩物?燕湛蹙眉,这便是她两世得出来的结论?

    她低垂着眼,缓声说道:“陛下同太子殿下又有什么分别呢?太子殿下是对我下毒,可陛下同样也只会使用不光彩的手段。陛下想得到我,不过是想从太子殿下的手中抢人,先帝做的错事,为何要将我牵扯进去……”

    燕湛目光寒冷:“是谁跟你说,朕只是为了报复先帝对朕父亲的手段?”

    霍汐棠慢慢扬起湿润的脸庞,回想起前世的一切,眼圈通红地道:“难道不是吗?”

    上一世她被陛下困在后宫,曾无意在他与宁旭交谈时听到的谈话。

    她亲耳听见陛下亲口对宁旭说了,他想要太子体会一下他生父所经历的一切,他恨先帝也恨太子,他分明早就有机会夺走太子的性命,偏偏要在太子有了心上人后做出抢夺的举动,不过都是为了报复先帝所做的一切。

    而她便是他报复太子的牺牲品罢了。

    燕湛唇角衔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嗓音忽然又恢复了如往常般轻柔:“傻姑娘,你当是为什么呢。”

    霍汐棠呼吸凝滞,望着他柔情似水的脸庞。

    “你当朕对你百般纵容百般宠爱,即便重来一世也隐瞒身份去接近你,一步步引诱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什么……他这样问。

    她怎么会知道,堂堂天子想要什么得不到,为何两世了都不放过她。

    从被找到的那刻起,霍汐棠心神压力巨大,竟是直接软了腰身险些要瘫倒,燕湛顺势将她揽入怀里。

    他落坐在一侧的红木椅上,掐腰将她提起放置在自己的大腿上坐着依偎在他身上。

    他嗓音冷漠,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朕会给你时间好好想清楚,但从此刻起,你一步也休想离开朕的视线范围内。”

    “朕不会再如从前那般纵容你了。”

    **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约莫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该亮。

    此时客栈外围着满满当当的官兵,在场众人没敢发出一丝声响,亦不敢窃窃私语,没人知道为何当今陛下会出现在这样一个渺小到不起眼的小县乡内,只当是出了什么大事,皆噤若寒蝉。

    许是闹出了极大的动静,竟是将浣县的县令都引了来。

    徐县令带着几个捕快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一进客栈先是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又见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还被拦在门外,顿时紧张不已。

    “夫人,发生何事了,为何你们都在门外?”

    老板娘面色担忧地摇头。

    小徐紧张到扑上去抱住徐县令,喊道:“爹!有个男人在里面欺负小姑娘!爹快进去将他抓起来!”

    小徐今年也才十七岁,性子较为内敛害羞,方才在客栈内他只顾着偷看霍汐棠,没听见那男人的对话,此时尚不知皇帝在此。

    老板娘气得敲了他脑门,压低了嗓音,“闭嘴,你想害死你爹娘就直说!”

    恰逢这时,里面响起一声传唤:“李拾勤。”

    这声音一听便知万岁爷的气还没消呢,顿时吓得李拾勤打起精神来了,他忙不迭躬身入内:“陛下有何吩咐?”

    客栈内,身着一袭玄色长袍的燕湛正面色不虞地坐在红木椅上,怀中还抱着一个低垂着脸的小姑娘,但见他此刻早已没了往日会在霍汐棠面前维持的温润仪态,淡声吩咐:“夜深了,将外头碍眼的人都赶走,再去收拾间上好的房间出来给朕和霍姑娘入住。”

    闻言霍汐棠连忙抬起头来,紧张地攥紧他的衣襟:“那老板娘和小徐呢?这是他们的客栈,陛下怎能与匪徒一般强占人家的地盘?”

    燕湛无声冷笑,毫无情绪地乜她一眼:“不过相处不到半日的人你都能这样在意,朕在你眼中竟是连区区一个过路人都比不上?”

    “不是的,我……”她急于辩解,但燕湛实在太了解她了,知晓她这时定说不出什么好话,直接冷声打断:“棠棠现在最好要斟酌下什么话是朕爱听的,什么是朕不爱听的。”

    她怔了会儿不敢再开口了,瞬间又红了眼眶,蕴上来的泪水欲流不流,瞧着实在委屈又可怜。

    燕湛心口像是被紧紧攥住了般难受。

    此时李拾勤的腰都要躬到地上去了,不敢抬头去看陛下的脸色,也不敢在这可怕的氛围中呼吸重一些。

    屋内不知沉默了多久,姑娘的啜泣声跟小鸟似的小,燕湛沉了几息,终是松了口:“去,将那老板娘和客栈的人喊进来,其余一干人等都撤退。”

    徐县令一家三口与秋雨冬烟奉命入内。

    方才在外面老板娘便已经将燕湛的身份交代了,这下一家人皆慌神的不行,进来后连忙下跪行礼。

    “下官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湛让他们起身。

    天子在前,徐县令惶恐不已,他只知道自己夫人开的客栈今日难得有了客人入住,却没料到竟是半夜将皇帝引来了。

    看样子陛下这是要将那姑娘抓回去,难道那姑娘身份有问题?如今他们一时也不清楚是否有窝藏罪犯的嫌疑。

    “徐县令。”

    天子冷声唤他,徐县令听那冷沉的声调,当即便软了膝盖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陛下,下官当真不知这位姑娘是谁啊,下官的夫人与儿子实在是瞧着这姑娘可怜才收留的,若是知晓这位姑娘是陛下要找的人,下官定是第一时间便将人双手奉到陛下跟前啊!求陛下明查……”

    燕湛唇边勾起一抹浅笑,用着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语调轻声说道:“你看,这天下之大,若是朕想要你,你又能去何处?”

    即便有好心人看她可怜一时收留了,但若是知晓了是皇帝在找她,也定是为了不惹火上身第一时间将她交出去。

    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在她面前的人是这国家的一国之君,是富有四海,掌控江山的当今皇帝。

    看来还是他对她过于爱护了些,竟是让她生出这种觉得躲避过风头,便可彻底离开他的天真想法。

    霍汐棠浑身轻颤,认命地闭了闭眼。

    燕湛轻轻揽住她的腰肢,转而对徐县令道:“浣县是个山清水秀之地,空气清净环境清幽极适合旅居,浣县的百姓皆勤勤恳恳。来此一趟朕心甚悦,故听闻浣县资金紧张,待回京后会朕会吩咐赵刺史特地重点提拔此处。”

    因这一席话,徐县令顿时激动地眼眸颤抖。

    本以为要天降祸事,没料到竟被天子嘉奖,甚至还要拨资重建浣县?想他浣县的确是个很好的小县乡,但因过于僻静及低调,因此也极少有游客来此,日子久了都要被人遗忘。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小地方,竟然能有皇帝这尊大佛降临。

    徐县令感动得泪流满面,忙伏在地上高喊:“陛下圣明,陛下万岁——下官实在感激不尽!”

    燕湛慵懒地抬眼,慢悠悠道:“要谢就谢谢皇后娘娘罢。”

    皇后娘娘?

    在场所有人惧是一惊,就连霍汐棠都吓得抬起脸。

    **

    霍汐棠居住的房间内,此时净室内雾气冉冉升腾,她站在门口踟蹰不前,脸颊亦被热气染得蕴了两团红晕。

    燕湛站在浴桶前慢条斯理地解衣襟扣,见他衣袍都褪的只剩下一件单薄的中衣了,霍汐棠连忙背过身,说道:“陛下要沐浴,那我先出去了。”

    “慢着。”

    霍汐棠装作没听见那声,脚步不停就要往外跑,男人身高腿长几步便追了上来,直接抄腰将她打横抱起往净室内走去。

    霍汐棠用力地挣扎,“陛下洗澡为何还要我进去?若是缺人伺候,李拾勤还在门外呢。”

    燕湛紧抿着唇线,直接将她抛至浴桶内,水花四溅落地满地,随后三两下将自己身上的衣服除的一干二净跨入浴桶。

    忽然见到他未着寸缕的身体,霍汐棠呆滞地睁大了眼,匆忙将眼遮住,气愤骂了句:“流.氓!!”

    燕湛拾起湿帕为自己优雅地擦拭身体,淡瞥她一眼:“前世你看到朕的身体还算少了?怎么,过去太久没有印象了吗?”

    既然她与他同样重来了一次,那许多事他便不必再克制担心吓坏她了。

    不过就是没穿衣服坦诚相对,这种情况,她早该习惯了才是。

    霍汐棠羞得耳垂都红彤彤的,身前男人散发的热度实在臊得她不敢将眼神乱落,未免看到不该看的,她颤着身转过背不愿再看他一眼。

    太无耻了,即使这阵子他二人几乎夜夜睡在一起,可从未这样坦诚相见过,此时没穿衣服的陛下,瞬间将她带回了从前那些难以启齿的日子。

    她心尖的颤动一点一点跳个没完,忽然便想起前世在紫宸宫的浴池内,那日陛下也是将穿着衣服的她抛到浴池里,接着后面发生了什么……

    霍汐棠再也不敢想了,羞耻地闭了闭眼。

    忽然间,她感觉到那股热意愈发靠近,她本能地睁开眼想要逃开,奈何浴桶不大不小,容纳两个人实则都有些拥挤了,又怎会有她逃离的可能。

    但见那双湿透了的白皙双臂直接从她身后缠了上来,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侧,喑哑地低语:“棠棠奔波一整日,恐怕累了。”

    他这简单的一句话,霍汐棠很快明白他所指何意。

    她红着脸,口齿不清道:“不,不累,况且我先前已经洗过了……”

    燕湛微眯濡湿的眼睫,“是吗。”

    “但朕说过了,从此刻起你休想离开朕的视线范围内,既是洗过了,那便再洗一遍。”

    说罢,他将手一抬便极快地将她衣裳除去,霍汐棠垂眸一看,眼前便是白花花的一片,她能感觉到身后的情况愈发的危险。

    燕湛拾起湿帕,温柔细致地擦洗她身上每一寸的肌肤,如同前世那般与他在浴池共浴的现象。

    过了许久,净室内的袅袅热气早已不知不觉散去。

    洗完澡后,霍汐棠已经浑身无力,整个人酸软的靠在桶壁上,无奈地动了动已彻底没了力气的小腿蹭燕湛的背脊,嗓音嘶哑又低沉:“还没洗好吗……陛下,求求你了,我是真的快不行了……”

    她没忍住溢出哭腔,抽噎了几下。

    每次跟他洗澡简直比上酷刑还折磨,他总有办法折腾她许久,最后定是要她羞的不敢睁眼才肯罢休。

    燕湛缓缓抬起脸,不知是浴桶内热水的晕染还是其余什么,此时他脸颊上浮起难言的绯红,薄唇更是鲜艳至极,他舔了舔唇角,舌.尖勾起了浅淡的水渍。

    “急什么,朕是担心你记性不好,让你一点一点将我们的曾经都再一一体会一次。”

    轰隆一声,明白他在说什么,霍汐棠羞耻得手脚蜷缩,将涨红的脸撇到一旁。

    燕湛倾身上去,黏.湿的黑眸略过一抹狠戾,当即便掐着她的下巴凶狠的将唇覆上,吞尽她余下的呜咽。

    她被迫接受着他强.硬的吻,待舌触碰上来时,她清晰感觉到一股怪异的味道,意识到是什么,霍汐棠只恨不得自己被这热气给憋得晕过去的好。

    一吻毕,浴桶内的水也早已凉透,冷水洒落四周。

    燕湛从浴桶内起身,将早已酸软到没力气的小姑娘抱起来,擦干了身子往卧室内抱去。

    床铺早已铺好,他轻柔的将她放置在榻上,侧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为她擦拭湿透的乌发。

    洗个澡折腾了半宿,霍汐棠早已没了力气昏睡了去。

    半个时辰后,夜色渐渐有了些光亮,大抵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天亮了。

    燕湛背靠床架坐着,垂眸细细地凝视她熟睡的脸庞,唇边浮现冷意。

    老天垂怜给了他重来的机会,可老天同样残忍,眼看着这世她渐渐要接纳了他,却猛然破碎了他渺茫的希望。

    兜兜转转,他与棠棠竟是又回到了前世的关系。

    耳边又响起她今日哭得可怜又无助地求他放她回去,他心里密密麻麻得疼。

    既然那么不想留在他身边,那当初又何必来招惹他,既招惹了他,为何能毫不犹豫又抛下他。

    他本该可以继续做他的冷血帝王,若非她一次次的往他暗沉的世界里闯,让他痴恋那点善意与温暖,让他明白她才是他最想要的,让他体会到男女之情的愉悦。

    厌恶也好,怨恨也罢,总比如同前世一般,彻底失去棠棠来得好。

    如今他不求真心,只要她能留在他的身边就好。

    ————————

    清晨的鸡鸣声响起,阳光倾洒整个浣县。

    秋雨和冬烟睡醒后出了房间,有些不知该不该进去伺候。

    自从昨日得知了三爷并不是三爷而是当今皇帝后,她二人便吓得一晚上睡不着。

    若是如此,夫人也是宫里头的娘娘吗?

    既然是娘娘,为何还会逃离陛下身边呢?天底下多少姑娘挤破头都想要成为皇帝的女人,为何夫人还避陛下如蛇蝎。

    李拾勤很早便起来候着,心知今日陛下便是要启程回长安,早已打足了精神,待看见秋雨和冬烟站在门外犹豫不决,便提醒道:“咱家好意提醒,现在在你们面前的不再是温润的裴三爷了,万事可要注意分寸。”

    这是不让她们进去伺候呢,秋雨和冬烟立刻便懂了。

    **

    屋内,燕湛仍旧靠在床架边,霍汐棠醒来时,睁开眼便看到他的大腿,登时便被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后连忙检查自己的身体。

    燕湛阖着眼,淡声道:“朕没碰你。”

    霍汐棠僵硬地盖拢被子,小声说道:“陛下怎是转了性子。”

    他轻笑一声,还是阖着眼说道:“回京后便是封后仪式,朕不差那一时。”

    这种事留到新婚之夜,他定不会委屈自己。

    封后。

    霍汐棠紧抿着唇,这也将意味着,她回京后便会从当初的未来太子妃身份成为皇帝的女人,她将要以这样转变的身份面对世人……

    “朕知晓你在想什么。”燕湛忽然睁眼,眼底一片赤色,想必是昨日奔波一整天,夜里又只睡了一个时辰的缘故。

    “棠棠,你该明白,如今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除了离开朕。”

    第54章 妒火

    阳光照落至屋檐上, 墙头枝花绽放,幽静简朴的客栈外,一只通体黝黑的猎犬正趴在门前呼呼大睡。

    老板娘大清早坐在柜台后清扫桌面, 徐县令在旁给她按揉肩颈,笑得一脸灿烂:“还是夫人平日行善积德又独具慧眼, 竟是于皇后娘娘有救命之恩,咱们这小小的浣县也是靠夫人才能扶摇直上啊。”

    老板娘舒爽地点了点头, 说着便翘起兰花指轻点徐县令凑过来的老脸, 嗔道:“就你嘴甜!现在知道老娘开的这间客栈不是闹着玩的吧?”

    徐县令挠了挠鼻尖, 嘿嘿笑着, 就将脸贴过去。

    当初他夫人提出要开这间客栈的时候,他实则并不认同, 因着浣县实在穷乡僻壤, 平日也没什么外乡人会来此处, 浣县的百姓皆有自己的家, 谁会愿意开间客栈每日吃冷灰啊。

    后来客栈开了后果真每日也没几个客人住店, 时间久了徐县令担心他夫人会大受打击, 便将自己手底下那些没事干的捕快赶到客栈去带带人气,又见自己儿子性子软弱就指使他去客栈吃点苦头。

    没料到便是这样平日没客人入住的客栈,昨日竟是住了一位皇后娘娘!

    虽说天子封后的事尚未听说, 但又有谁敢质疑昨晚那个男人说的话?他浑身自带的帝王之气,恐怕没人会觉得他在说笑。

    **

    “棠棠你该明白,如今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除了离开朕的身边。”

    霍汐棠将脸撇过去,低声道:“陛下不必再如此强调了, 我记性没这么差。”

    “是吗?朕还当你便是如此没长记性。”燕湛压了压唇线,克制心里浮升起的燥意, 冷声道:“你当真认为暂时躲避风头,朕找不到人便会放弃返回长安了?”

    霍汐棠现在懊悔极了,她便是做梦都没想到,连躲在这样的小县乡还没到一天的时间就被他找到,顿时生出一种自己准备万全的计划被轻而易举打乱的无力感。

    燕湛视线落在她脸上,看清她每一个神情,遂散漫地从衣襟内取出一张信封,他长指夹着那封信,讽刺道:“顾显果真是个好兄长,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心眼。”

    那封信正是当初哥哥留给她的,怎么被陛下发现了?

    霍汐棠脸色微变,随后连忙往她的行李处看去,但见她好好的包袱此时已一片混乱,显然已经被人从里到外翻了一遍。

    她睁圆了眼问:“陛下怎能擅自翻我的东西呢?”

    燕湛哂笑一声:“朕还没那癖好。”

    霍汐棠怔了会儿,“那,为何……”

    燕湛从床架边缓缓起身,高挑的身形朝霍汐棠面前俯去,黑眸晕着幽光,语气清冷且缠.绵地道:“原来朕的傻棠棠竟是这样不知羞,洗完澡是不用穿衣裳的吗?”

    霍汐棠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她早已经被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裙。

    想起昨夜被他抛到浴桶内折腾了许久,一身衣服湿湿沉沉地被他解掉扒的一干二净,又被他强制将全身都重新洗漱了一遍她就羞得呼吸不稳。

    燕湛将那封书信撕毁,随手丢到篓内,“这事朕可以当做没看见,但若是回了长安后,顾显还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这样钻空子,朕决然不会饶过他。”

    霍汐棠瘫坐在榻上,看着这幅与前世没什么两样的陛下,忽然也沉了气息。

    也罢,既然已经把话都说开了,陛下也不再在她面前伪装,而她也不必担心说漏嘴这事。

    他们之间,或许本该这般纠缠不休。

    霍汐棠问道:“我想知道陛下是如何察觉到我躲到了浣县的呢?”

    这分明是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县乡,即便要找过来也不可能半夜就能找到她,苏州分明还有许多较为适合的藏身之处。

    燕湛微抬眉眼,语轻描淡地道:“整整两世了,棠棠,你当真不知这个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是谁?不是你爹娘,更不是霍致顾显,而是朕。”

    打从明松口中得知她逃跑了后,他便将她很有可能会去的地方一一详细的分析过,苏州的舆图摆在面前,上面分明有其他地点更像是方便躲藏之地,但他偏偏却盯上了那个不起眼的浣县。

    若非宁可错找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即便将目标锁定了浣县,但他仍是每个地方都亲自去找了一遍,这才导致耗费了不少时间。

    所以,她竟是败在没有想到陛下这样了解自己?霍汐棠暗骂自己几句,顿时无语凝噎。

    气恼后她抬起眸,蓦然对上他泛着红丝的眼底,想起他昨晚一整晚没有好好休息,霍汐棠心尖微动,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若是没休息好,就先睡一觉罢,我一会儿就出去,不会吵着陛下。”

    燕湛缓缓阖上眼,自嘲地说:“原来你也知道关心朕。”

    听他阴阳怪气的话,霍汐棠不知该回什么了,只低垂着脸不敢再看他。

    很快屋内安静了起来,只余下浅薄的呼吸声,她抬脸看过去,便见方才还在慵懒说话的陛下已经睡了下去。

    他挺拔的身躯并未完全躺下,背脊靠在床架旁,双腿随意地支在床边已这种拦住她离开的架势,恐怕昨晚他是怕她半夜爬起来跑了?便干脆直接以这样的姿势入睡。

    霍汐棠心里有些酸酸麻麻的。

    清早的天气带着些许凉意,见他睡得不安稳,她轻轻取过一侧的软被,想要为他盖一层被子睡得能暖和些,可她才靠近一点触碰到床边,燕湛便极快睁开眼,用力攥住她纤细的手腕。

    “还想跑?”他嗓音低沉得很。

    紧张得霍汐棠将手中的软被撒下,说道:“没有,我是看陛下睡得会着凉。这才……”

    燕湛用力醒了下暗沉的眼,低下去一看,果真看到自己身上多了一床被子。

    恰逢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打乱了室内沉默的氛围。

    霍汐棠慌张奔下了榻,“我去开门。”

    房门打开,竟不是秋雨和冬烟,而是小徐笑容满面的站在门外。

    “呃……”小徐笑容凝固,不知如何称呼她。

    霍汐棠浅笑道:“我姓霍。”

    她笑得漂亮,小徐痴痴地看呆了会儿,小声道:“霍姑娘,我娘要我来问你和……陛下早膳要吃些什么,她也好先准备。”

    霍汐棠应了声,转过脸去看燕湛,问道:“陛下你要吃点什么吗?”

    小徐透过门缝悄悄往里看了一眼,冷不防对上卧在榻上的男人那阴冷可怖的眼神,男人轻微一眯眼里折射出来的寒光,顿时吓得他双腿打颤,很快拔腿就跑了。

    霍汐棠转过头来,本想再说些什么,门外的小徐早已不见踪影。

    真是奇怪了……

    无法,她便只能将房门关上,又缓缓走过去站在燕湛跟前,说道:“陛下你先睡吧,我出去找老板娘谈点事……”

    燕湛语气不善:“朕说过,你不准离开朕的视线范围内。”

    想起方才外面那少年看向她的眼神,燕湛心里便止不住窝火,若是他昨晚没有找过来,是否棠棠会与那少年有了更多相处的机会?

    那少年看她的眼神那般痴迷,与燕舜那毛头小子没什么差别,她竟还回了个温柔的笑容。

    他疲惫的面容上顷刻便浮现一抹愠色,转而不甘、不满与怒意尽数翻涌了上来,他很快将阴鸷的眸遮住,闭着眼就将榻前的霍汐棠往自己怀里拽,便顺便以卧躺的姿势倒了下去。

    霍汐棠低呼一声,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陛下先松开我,我睡醒了现在还不困。”

    燕湛俯身上去,低脸看着她姣好的脸庞,昨日的失狂与方才的浮起的那些妒火统统挤压在一处无处释放,他凶狠地吻了下去,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气息。

    霍汐棠被他吻得扬起脖子,脖颈后是他滚.烫的掌心,唇上是他凉薄的双唇,他近乎是用咬的力道,再也不如以往那样吻得细细绵绵。

    霍汐棠几乎喘不过气来,舌根都麻木到好似不是自己的了,呼吸不顺而涨得面色通红。

    不知过了多久,燕湛总算稍微松开了她一些,她得以喘.息后,费力地说:“陛下您睡觉吧我求你了,你还不够累吗?”

    他分明那样疲倦了,眼底的红血丝看的出他分明快要撑不住了,为何还要这般不要命的折腾。

    燕湛薄唇抵在她唇边,黑眸暗.欲与血丝涌动,他用力掐上她小巧的下颌,“不够,你必须陪朕一起睡。”

    说罢,他便抱着霍汐棠翻滚到最里侧,将她的抗拒呜咽吞尽。

    **

    霍汐棠不知不觉也被燕湛吻得疲倦没了力气,不知何时也陪他睡了去,待醒来时,天色便已经黑了。

    他二人一整天都待在房间内没有出来,外人指不定会乱想些什么,想起这些她便止不住臊得手脚蜷缩。

    燕湛睡得却很是痛快,一觉醒来后眼底的红丝与乌青皆消失不见,独留霍汐棠坐在那红着脸发牢骚。

    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穿衣袍,淡声道:“收拾一下,现在便启程回京。”

    “现在?入夜了陛下,要不然明日吧。”霍汐棠心里虽然还是抗拒入他的后宫,但想到回长安可以见爹娘和哥哥她也并非那般抗拒了,可问题是现在已然入夜,行路多不方便。

    “耽搁一整日了,早点回长安更好。”

    说罢,他也不顾她的意愿,直接出门去喊了李拾勤进来。

    “去准备一下,即刻启程回长安。”

    返回长安的队伍很快在客栈外候着,苏州赵刺史听闻后便亲自来送行,听闻浣县的县令夫人救了未来的皇后娘娘,赵刺史也开始对这个小县乡重视了起来。

    车厢内,霍汐棠坐在车窗边与老板娘道别,末了又感激她出手相助一事。

    老板娘不以为意地笑道:“是我该感谢你才对,本以为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姑娘,谁能想到竟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啊,这下我这小客栈可真是蓬荜生辉了。”

    徐县令听自己妻子说话这般不着调,连忙拉住她小声警告:“陛下还在里头……”

    老板娘想起昨晚看见陛下那冷寒的模样,也不禁一抖,不敢再乱说话了。

    车厢内,燕湛背脊靠在车壁,阖眼启唇:“启程。”

    霍汐棠只能靠着车窗与徐县令一家道别,还有暂时留在浣县的秋雨和冬烟,如今二人的卖身契在自己身上便不再为奴了,若是愿意可以留在浣县帮助老板娘将客栈开得愈发火热。

    离开之际,秋雨和冬烟还极其不舍,但思及这番是要回皇宫,那个她们一生望尘莫及的地方。

    思及自己伺候了一个多月的主子竟是当今陛下和未来的皇后娘娘,不由感叹万分。

    徐县令一家人、赵刺史、及秋雨冬烟皆目送了队伍启程。

    所幸其余人马已经随宁旭提前回了长安,留下来的一支精英队伍人手不多,倒也不会引起轰动,便是这样悄悄地趁着夜还没有很深的时候出了浣县。

    霍汐棠望着车厢内趴着呼呼大睡的饴狼,猛然想起昨晚陛下找过来时她隐约间听到的犬吠声,心中的疑虑这才确认下来。

    她暗暗瞪了一眼睡得香喷喷的饴狼,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亏得她日日给它喂肉骨头,没料到果然还是向着陛下。

    **

    经过没日没夜的赶路,队伍总算在半个月后到达了长安。

    离开长安长达两个多月的时间,在这期间长安发生了不少的变化,还是李拾勤特地打听过后与陛下汇报,霍汐棠才得知的。

    两个月前定国公顾林寒因深夜梦魇重病卧床了一阵时日,待醒来后更是性情大变,宣布与殷华婉和离,并将她赶回了英国公府。

    定国公与殷华婉和离一事百姓倒也不见意外,但因前定国公夫人是被殷华婉的嫡姐所诬陷,想必定国公早就与殷华婉过不下去了。

    想殷华婉本就是大龄出嫁,如今又没了夫家,二十几岁的年龄还要回自己的娘家居住,导致京中有阵子闲言碎语都离不开议论殷华婉今后的去向。

    再便是太子与定国公之女顾汐棠取消婚约一事也早已公布于众,太子殿下如今没了未婚妻,不少姑娘又盯上了东宫女主人的位置,但太子并未对任何一个贵女有任何表示。

    反而在一个月后当着众人的面时常带着一个东宫侍妾出席在各个宴会之中,导致那昔日的未来太子妃霎时间沦为笑柄。

    毕竟太子殿下抛下她这个高门贵女,反而去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侍妾护为珍宝,任谁都不能接受这般的羞辱。

    可解除婚约一事散发了许久,那当初的准太子妃却长达两个月没有消息,也没人再见过她一面,时间久了,竟是传出了她因不舍与太子取消婚事而自戕的假消息。

    听完这些,霍汐棠沉默了许久。

    燕湛不紧不慢道:“棠棠现在最该做的便是整理好心情准备封后大典,朕这回不会再给你时间慢慢去考虑了。”

    若是先前,她还有些不情愿没有想好,他不介意再耐心等一等,但经过这次她的逃跑他才彻底醒悟,只有将人时刻看在自己身旁才最是要紧。

    这小姑娘那张漂亮的皮囊下,藏的不一定是乖顺。

    她总有办法将他的思绪打乱成一团,如今只有早日封后,将那些碍眼的人除尽,他才可放心。

    霍汐棠低垂着眼睫,小声道:“那我总该回去吧?两个月没回了,哥哥也会担心的。”

    回去?燕湛眼神寒光微露。

    得知了藤蔓萝后,他便可以确定了,前世顾林寒阻止不了燕舜执意要娶棠棠,大抵便是在成婚之前就给棠棠下了那毒,目的便是等她嫁给燕舜后再不知不觉死去,届时燕舜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她的生父在太子和情妇面前果断选择了后者,而她如今还蒙在鼓里……此时定国公府定是不安全的。

    “定国公府便不必回了。”燕湛轻笑一声,侧眸看她:“朕知道现在哪里才是最适合你去的地方。”

    **

    东宫内,燕舜坐在书案后处理政务。

    两个月过去太子一扫先前的跳脱,整个人都成熟稳重了许多,不再如从前那般提起学习与处理朝政皆十分抗拒。

    霍湘菲跪在一侧研磨,柔声道:“殿下稍微休息休息吧,再这样下去您眼睛会吃不消的。”

    “无碍。”

    燕舜虽说无碍,可霍湘菲瞧着心疼,殿下这些日子的转变她不是感觉不到,恐怕是彻底对霍汐棠死心了罢,但暂时又走不出来,便只能将自己埋在政务之中。

    霍湘菲委屈地垂眸望向自己的小腹,红唇微启,挣扎了许久还是选择闭嘴。

    恰逢这时,李福良在殿外通传:“殿下,定国公到了。”

    燕舜轻抬眼帘:“让舅父进来。”

    定国公脚步声风进入寝殿,一眼便看见霍湘菲黏在太子身侧,不悦地吩咐:“你出去,我有话单独与殿下谈。”

    “是。”霍湘菲不情不愿退出殿。

    殿内,燕舜问道:“舅父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不然不会忽然来了东宫。

    顾林寒道:“陛下回京了。”

    燕舜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个念头在他心里反复思考了许久,终是问道:“那棠棠呢?”

    棠棠失踪了两个月,若不是皇兄将她也带出了长安,他定是不信的。

    顾林寒冷沉着脸,“暂时不知,但她没有回国公府。”

    燕舜静默了会儿,遂不耐烦道:“那又如何,她现在与孤也没什么关系了。”

    “殿下倒是长大了不少。”顾林寒感叹。

    燕舜冷笑:“舅父,孤一直很想问,棠棠究竟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他即便是再愚蠢也感觉的出来,舅父对这个亲生女儿还没对他一半上心,如今棠棠与他关系破裂,舅父竟是还向着他。

    顾林寒以坐下的姿势避开了燕舜尖锐的眼神,说道:“是亲生女儿又如何,她既是已选择了陛下,那便注定与我们为敌。”

    “殿下将来是要继承大统之人,岂还能如此优柔寡断?”

    继承大统。燕舜笑了几声,“舅父恐怕还不知,棠棠她早将我东宫内那枚解药顺了出去,恐怕皇兄这时早就解毒了,舅父觉得以皇兄的为人会乖乖将龙椅拱手相让?”

    闻言顾林寒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我没有听说?”

    燕舜手指紧紧按着朱笔,咬牙切齿道:“孤也是前两日才发现的,若非李福良老实交代了,孤如何都怀疑不到她身上。”

    她竟是那般无情,与皇兄苟合一起还不够,竟是欺骗他的感情从他东宫将那枚解药取走,她就那样爱着皇兄?竟是为了皇兄的性命,甘愿做出这样的事。

    顾林寒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当即便紧张起来,若是陛下解了毒,那想必下一步便是要铲除他和太子了。

    燕舜眼前仿佛出现了霍汐棠,他心中的恨意翻涌了上来,用力掐断手中朱笔。

    **

    马车朝往朱雀大街的华文坊行去,缓缓在一座宅院前停下,燕湛抱着霍汐棠下马车,说道:“便是这里了。”

    霍汐棠心里紧张问:“是我想的那样吗?陛下……”

    燕湛唇角衔了清浅的笑意,将她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整理了一番,柔声道:“棠棠总算聪明了些。”

    想起爹娘就在里面,霍汐棠心里的思念翻涌,泪水顷刻间便弥漫了出来,她测过脸看向燕湛,想认真再仔细看一看他的神情,可眸中的雾气导致眼前视线并不清明。

    她泪眼朦胧这般看着他,燕湛心中一动,当即便很想抱上去,但也很快止住了心中的想法。

    现在的他不会再那样容易被她这幅招人喜欢的模样给欺骗了,她如今所对他的示好不过是想要再次骗取他的信任,好方便她离开罢了。

    能愿意让她来见她父母,他本就在心里做了一番挣扎,不止一次想,倘若棠棠见到了久违的父母,会不会想与他们一起回扬州的心更加坚定了?

    或许会吧,毕竟她是那样想回扬州,即便逃离他的身边。

    可这次他不会再给她一丝能离开的机会了。

    此时宅院大门被缓缓推开,走出一个陌生的下人,见门口站着的二人模样与着装皆非常人,他连忙朝里面奔去。

    不过片刻。

    霍跃与沈从霜慢慢从里面走出来。

    眼前是许久未见的父母,若是加上前世,便是临终时都未见到的父母,两世的情绪积压在一处,霍汐棠顿时泪如雨下,她匆忙松开了燕湛牵着她的手,提裙便朝着沈从霜奔去。

    “阿娘——爹爹——”

    沈从霜红了眼眶,哭得泣不成声紧紧抱住霍汐棠。“棠棠,娘的乖女儿……”

    霍跃在旁见到母女二人落泪相拥的场景,也不由感动的泪眼婆娑。

    一阵团聚后,霍汐棠哭得抑制不住,整张脸泛红一片瞧着好不可怜。

    在身后看了许久的燕湛终是没忍住,蹙眉几步上前便将那母女二人分离,直接将霍汐棠揽进怀里,低声数落道:“哭这么久,眼睛不想要了?”

    沈从霜和霍跃俱是一惊,喊道:“云公子?”

    第55章 凤命

    前厅内, 下人尽数被屏退了出去,案几上摆放的青瓷花瓶溢出淡淡的花香,燕湛身仪凛凛地坐于上首, 他黑眸轻扫面前的一家人,说道:“二位怎么不坐?”

    霍跃如芒在背, 面容蕴满了仓惶,在天子的询问下, 他猛地下跪:“陛下, 一切皆是草民的错, 草民不知陛下的身份就, 竟胆大包天……竟胆敢……”

    想起当初他向面前帝王提起的事便觉得难以启齿,当初若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便是给他几百个胆子他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啊。

    霍汐棠看着自己父亲一脸惧怕地求饶, 心里不由暗道, 他们分明都是被陛下算计了, 什么失忆, 他根本就是特地隐瞒了身份!

    燕湛余光乜霍汐棠一眼, 见她一张小脸忿忿不平,心里便舒爽的唇角勾起一抹笑,遂淡声道:“霍老爷起身罢, 说来霍老爷也算朕的救命恩人,朕自当不会与救命恩人较真。”

    霍跃大惊失色,连连说自己不敢。

    此时沈从霜忽然开口问:“民妇斗胆,敢问陛下究竟想要对民妇的女儿做什么?”

    两个月前自从与儿子相认后,盛修然便说出那日在中秋夜游湖时看到的棠棠“哥哥”并非是顾显, 又言说那男人对棠棠的态度很是亲密。

    当时她担心坏了以为自己女儿被野男人欺骗了去,若非顾显老实将一些事交代了出来, 她还不知原来当初在霍府寄住过一段时间的云公子,竟然就是当今陛下。

    棠棠先是莫名被取消了与太子的婚事,后又离京了两个月,显然也是与陛下孤男寡女共处了两个月,这一路上若这二人没做些什么出格的事,她岂会信?

    陛下这番所为,显然是不把她女儿的名誉当做一回事,如今女儿婚约已退,清誉亦被毁,即便是当今皇帝,她也是无法能忍受的。

    燕湛反问:“霍夫人以为呢?”

    霍跃和沈从霜皆沉默不语,能这样鼓起勇气问陛下便已经是冒着会被降罪的风险了,如今陛下反问,他们又如何敢揣测圣意?

    所幸陛下并非是真的要沈从霜的回答,遂听他说道:“朕拿真心待棠棠,亦只会以皇后之位聘之。”

    皇后之位?这句话这不啻于惊雷巨起。

    闻言霍跃和沈从霜登时吓得心神慌乱,二人忙不迭看向霍汐棠,似乎想要她给个说法。

    作为个姑娘家刚与未婚夫解除婚约两个月便要嫁给前未婚夫的兄长,这种事若传扬了出去,外界定是不敢指责皇帝,亦不敢说太子闲话,只会将诸多恶意的揣测尽数归纳在霍汐棠身上。

    沈从霜决然不愿意自己的女儿陷入皇室争夺及各方恶言中,她立即冷着脸对霍汐棠道:“棠棠,阿娘想听你的回答。”

    霍汐棠低着头,不敢对上母亲严厉的眼神,支支吾吾道:“我……”

    她又该说些什么,说她前世便已经是陛下的人了?说她与陛下除了没有真的洞房之外什么不该干的事都干了?说以陛下的性子决然不会将她的抗拒放在眼里?说她已经逃跑了一次被陛下抓回来了?

    燕湛从座位上起身走到霍汐棠身侧,面色含笑,极其温雅地朝沈从霜说道:“霍夫人的顾虑朕很清楚,还请霍夫人安心,朕不会让那些流言中伤棠棠一分一毫。至于棠棠是如何想,朕同样很清楚,况且朕与棠棠早已对天地起誓,将要相守一生,若是霍夫人内心有什么不满仍要棒打鸳鸯的话,恐怕朕和棠棠将会因为违誓,而遭天打五雷轰。”

    面前男人的声音虽清润悦耳,仪态同样彬彬有礼,可那眼神中含着的不容抗拒的强势还是使得沈从霜皱了皱眉。

    越这样近距离看他的长相,是愈发觉得眼熟。

    当今陛下可以说与顾太后决然没一点相似之处,这便也是当初陛下隐瞒身份在霍府时她没认出的原因,若是不像顾太后能是像谁?除了燕室皇族的相貌,隐约间似乎还有……

    沈从霜压下心中的猜测,毕恭毕敬地回道:“陛下言重了,民妇并非此意,只是民妇作为个母亲,本能的更担心女儿会受到伤害,还望陛下体谅。”

    燕湛牢牢牵着霍汐棠的手,回以一个淡笑:“霍夫人若真的并非要棒打鸳鸯,那若是再这般谈下去,棠棠不开心后又该与朕闹脾气了。”

    霍汐棠本就沉浸在陛下上一段话中,她何时与陛下对天地起誓了?还不能相守一生则天打雷劈?想了会儿才明白,陛下的谎话真是张口就来。

    她没忍住暗暗地瞪了一眼陛下,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水灵灵的。

    燕湛乜她一眼,无视她的恼怒,无声哂笑。

    沈从霜离这二人近,自是看出这细微的眼神互动,内心更是惊讶不已,不过三个月未见,为何棠棠较比之前还更要活泼了些,以往她对任何男子都未曾有过这般生动的神情。

    说话的间隙,顾显也阔步进了厅内。

    他早就有小道消息知道陛下回长安了,但在紫宸宫等了许久也不见人,问过了才知陛下带着他亲妹子去见他母亲了。

    顾显上前几步朝燕湛行礼,遂问道:“陛下回京了不回皇宫,怎么还第一时间到臣的家中来了。”

    盛修然一个月前便处理完生意的事返回了苏州,而沈从霜与霍跃便暂时在顾显早年单独买下的宅院落脚,他以往不愿回定国公府偶尔也会来此处小住几日。

    燕湛笑道:“来见一见未来的丈母娘,朕莫不是还要知会未来的大舅子顾指挥使一声?”

    他这话一落,在场的众人皆神色各异,顾显则脸色微沉,他可不敢当这笑面虎的大舅子。

    还是霍汐棠悄悄扯了一下燕湛牵着她的手,小声道:“陛下政务繁忙,若不然先回去吧。”

    他若久留在此,她爹娘会觉得不大自在的,况且她与父母长久未见,也实在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说。

    燕湛面色不悦,只当身旁的小姑娘果真将他先前的话当耳旁风了,冷声说道:“有什么话尽快说,说完同朕一起回紫宸宫。”

    说罢他也不顾霍汐棠的反抗,撩袍落坐起来,势有这番不将人一道带回去便不罢休之心。

    顾显很明显察觉到自从苏州一行回来后,这二人之间的变化,尤其是陛下对棠棠的掌控欲比先前更盛,看来棠棠逃跑那次的确带给他极大的刺激。

    霍汐棠无言,低低叹了一口气。

    沈从霜见陛下这般强势将她女儿当做自己的所有物很是不满,但没人敢对当今皇帝口出恶言,于是一家人的叙旧在这冷沉的氛围下匆匆结束,在黄昏左右,霍汐棠便坐上了马车随燕湛入宫了。

    **

    紫宸宫内,鎏金镂空香炉熏香缭绕。

    饴狼也被一同带了回来,现在与糖糖住在紫宸宫偏殿内,而霍汐棠被安排住进紫宸宫一事,未免毁了她的声誉便也只能暂时隐瞒起来,紫宸宫内的宫人皆守口如瓶。

    燕湛说不准霍汐棠离开他视线范围内并非是假话,是以夜里燕湛召近臣商议朝事时,她也被带着一同去了御书房。

    天子的御书房内,最里面有一间平时他政务劳累时用来休憩的小房间,霍汐棠暂时只能在这个房间里休息,等他忙完政事。

    小房间内充满了陛下居住过的痕迹,一张明黄色的软榻上简单搁置了一条软被,霍汐棠却不觉得陌生,毕竟这是前世她也时常来的地方,此时反而有种回了自己家的感觉。

    前世陛下在御书房议政便时常将她安置在这个房间里困着,时间久了她便开始给自己找乐子。

    霍汐棠径直走到书案后,执起桌面上的朱笔便开始练字打发时间了。

    门外,燕湛与顾显等人将滕王一事妥善处理后,便提道:“朕想尽快将封后大典提上日程。”

    天子娶妻可是天大的大事,殷寻之便问道:“陛下打算何时公布于众,您要娶定国公之女为妻?”

    燕湛沉声说道:“明日早朝便宣布。”

    当初的未来太子妃不过两个月便要进入当今皇帝的后宫,若此事传扬出去想必会掀起不少闲言碎语,以及一些朝臣的不满,这一点燕湛早已事先想好了。

    “寻之,将那些最爱忤逆朕的老顽固家中那点破事都收集起来,朕平日最烦那些朝臣整日对他人礼义廉耻挂在口中,自己私下却什么肮脏事都干的出来。”

    殷寻之心知无法阻止陛下的决断,只连忙应下。

    顾显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臣想知道封后一事传扬出去后,若是外界对臣的妹妹指指点点,陛下是如何想的?”

    打从一开始顾显便担心这件事最终会将骂声尽数落到自己妹妹身上,朝堂上他自然不担心,陛下有能力应付那些有意见的朝臣,但百姓的悠悠之口又岂能轻易堵住?

    燕湛黑眸微凛,朝那紧闭的房间看去,沉默了会儿方从龙案下的屉子里取出一枚签文。

    顾显接过一看,眉宇蹙得更紧了,陛下这是何意?

    燕湛沉声道:“朕找大师为令妹算过了,令妹天生自带凤命,如此,朕看谁敢置喙半句。”

    顾显惊讶地抬头,这下看向陛下的眼神都带着自己尚未发现的敬佩。

    这男人何事都处处想的周到,竟事先为霍汐棠安排了个身带凤命的签文,只待这事散发出去,众人便会纷纷信服霍汐棠是天生的皇后命,也极少人会将她曾经是太子未婚妻的事放在心上。

    更况且当初与太子解除婚约便是说霍汐棠与太子的八字相冲,且太子很快便有了新欢,如此那便迎刃而解了。

    宁旭见此不由啧啧称奇:“陛下,还是您老谋深算。”为了娶个媳妇那弯弯肠子他当真是比不过。

    此事被暂时定下,如今最为棘手的便是太子那边。

    燕湛嗤笑一声,“朕将要办喜事,暂时不想见腥,待封后大典之后再议。”

    ————————

    顾显等人退出了御书房后。

    夜色浓稠,月色下的紫宸宫沉寂辉煌,御书房内墨香气幽幽起伏,与书案上的鹤顶香炉溢出的青烟交缠。

    离京长达两个月,留给天子的朝政堆积如山,燕湛批阅完折子后,神色慵懒地靠在圈椅按揉眉心,他闭目养神了片刻,淡声问道:“里面如何了?”

    李拾勤回道:“回陛下的话,霍姑娘很是安静,没有任何吵闹。”

    燕湛勾唇浅笑,“这般安静?恐怕是又在悄悄琢磨着怎么出宫的事罢。”

    听他语气带着轻微的寒凉与自嘲,李拾勤不由抬眼觑了陛下一眼,见他唇边的笑意都是冷漠的,顿时心里浮起了怜惜。

    看来霍姑娘的逃跑是真的伤了陛下的心……这才导致他如今不再信任霍姑娘了,只觉得她如今一举一动都在打着离开他身边的心思。

    李拾勤忍不住劝慰道:“陛下,霍姑娘她尚且年幼,一时间从准太子妃到皇后的身份转变,兴许是很难适应的……”

    他又如何不懂,但……

    燕湛渐渐敛了笑容:“朕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她从未对朕动过心罢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在淮松县华悦楼那晚她的失控吃醋,恐怕也只是一时沉浸在了虚假的夫妻关系中,待清醒过来后她便想明白了。

    否则,她又怎么忍心离开他。

    “这……”李拾勤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了,他总觉得陛下与霍姑娘之间藏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

    燕湛松了眉骨的按揉,再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不见方才的一丝嘲意。

    他站起身大步朝那小房间迈去,屋内点着微弱的烛火。

    小姑娘趴在他平日里常用的书案上竟是入睡了去,昏黄的烛光悠悠照映在她粉白的脸颊上,燕湛弯腰看去,清晰地看到了她面容上淡淡的绒毛,那因侧趴睡着而挤出的侧脸颊微微带着粉晕,软乎乎的跟糯米团子似的。

    他心里不由也跟着软做一团。

    霍汐棠像是睡的手臂麻了,皱眉嘤.咛地翻动了下,险些要从书案上滑下去,燕湛一手直接将她扶住,这便看到了被她压在脸颊下的宣纸。

    一张空白的纸上仅只有「君衡」二字。

    燕湛黑眸微颤,几乎下意识地认为她定是也同样在爱着他,才会在百无聊赖之际写他的名字打发时间……

    可他该信吗?能信吗?

    他极快冷静下来,凉薄的笑了声,就连吃醋那次不过也是他会错了意,兴许这次也是同样。

    燕湛的脸色渐冷,将她脸下的宣纸抽出,揉成一团扔进了篓内。

    **

    翌日早朝散后,金銮大殿外顾林寒阴沉着脸大步下台阶,身后几名大臣急忙喊住他,“定国公留步。”

    几名大臣快步追赶了上来,对顾林寒笑道:“还未对定国公道喜呢,定国公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这太子妃没当成,竟直接因天降凤命之喜入主了中宫,从太子妃一跃成为皇后娘娘,这是多少女子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啊。”

    其中一名与顾林寒关系极差的大臣,则阴阳怪气地说道:“也不知道这定国公是如何养女儿的,这寻常人啊家中能出一个太子妃便是祖上烧高香了,定国公的女儿却是两样都站齐全了。”

    顾林寒微微扯了扯唇角,敷衍道:“杜大人过誉了,小女也没什么特殊之处,能入主中宫之位大抵也是祖上积德了。”

    那杜大人见缝插针,问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未来的皇后娘娘似乎并未在定国公府养大,她不是十六岁时才被你找回来的吗?何曾又是定国公祖上积德了呢?”

    顾林寒气得胡须都要吹起来,又硬生生给压了下去。

    另外的朝臣见像是要吵了起来,忙拽着那杜大人走了。

    东宫内,寝殿内的东西被砸的满地狼藉,燕舜回来后发了很大一通脾气,几乎每个进入到他视线里的宫人都难逃一劫,一时间东宫内哀声阵阵。

    顾林寒到了东宫见到这种现象,无奈地扶额。

    “殿下,你究竟何时才能稳定自己的情绪?陛下才在朝堂宣布了封后一事,你回来便砸了东宫,若此事传扬了出去不怕有损你的名誉?”

    燕舜将手中的东西猛地砸落,发出噼啪声响,他扬眉发怒:“名誉?孤还有什么好名誉?外界都在传扬是孤的命格阻碍了舅父的女儿为后!棠棠她忽然被算出凤命在身,却与孤八字相冲,这事传扬出去,孤算什么?孤这个储君又算什么?孤现在活活就是个笑话!”

    顾林寒上前按住他,“殿下,越是紧要关头你越是要静下心来,若是如此沉不住气迟早会出大事。”

    燕舜眼眶赤红,冷冷地看了顾林寒许久,方问道:“连舅父也要背叛孤了?”

    顾林寒皱眉问:“殿下这是何意?”

    燕舜用力推开他,气得在原地转了几圈方抽过一侧架子上的长剑指向顾林寒,冷声道:“舅父的亲女儿将要成为皇后娘娘,舅父也同样要升级为国丈,舅父如今与皇兄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才对,你却在孤这个东宫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你觉得孤会信你?”

    那尖锐的长剑直直指向他,顾林寒怔了片刻,方痛声道:“殿下便是这样想臣的?臣这么多年对殿下有多上心,殿下便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燕舜恶狠狠道:“孤只知道你现在是未来的国丈!”

    顾林寒解释,“殿下听臣解释,臣想为殿下出谋划策,想要殿下冷静下来暂时蛰伏,我们总会有机会……”

    “你闭嘴!”

    燕舜上前了几步,“你若是再不离开孤的东宫,孤真的会不顾旧情杀了你!”

    殿下要杀了他?他的亲生儿子亲口说要杀了他?

    顾林寒瞳仁颤动,面色难以置信连连后退几步。

    正在僵持间,还是霍湘菲不顾李福良的阻拦执意入殿,她上前拉住摇摇欲坠的顾林寒,安抚道:“国公爷就先回去吧,现在殿下是气糊涂了才会说这种话,一会儿冷静下来便会想通的。”

    **

    东宫闹出的动静终究是传到了永寿宫,得知太子拿剑指着顾林寒,太后心里畅快的同时又隐隐地不安,若是顾林寒那个负心汉因为此事伤透了心不愿再帮衬舜儿该如何是好?

    舜儿今年才十八岁,自小便没吃过什么苦,就连太子之位到手的都极其容易,向来他想要什么都触手可及,所经历过最大的事便是六年前的那场意外,他又如何能跟已二十六岁常年征战沙场又称帝六年的燕湛相拼?

    如今的局势如何看都是对太子不利,若是没了顾林寒,那太子将彻底孤立无援了。

    而如今这顾林寒一跃成了未来国丈,谁知他的心会不会动摇?

    毕竟,那未来的皇后娘娘才是他顾家的血脉啊。

    为了留住顾林寒为太子所用,顾太后还是打算先稳住他。

    那厢紫宸宫内,窗台月影轻投。

    晚间,霍汐棠默默进食,燕湛给她夹什么她便吃什么,猛然间她收到了李拾勤给她打了眼色,霍汐棠蹙眉想了会儿才明白他所指何意。

    李拾勤是在提醒她也给陛下夹菜。

    霍汐棠犹豫了下,还是行动起来,她扫了一眼饭桌最终将银箸伸向那碟酱香蜜肉上,她夹了一块最大的肉至燕湛的碟子上,柔声道:“陛下吃点这个,味道不错。”

    燕湛瞥她一眼,遂冷声道:“李拾勤,你没事就滚出去。”

    李拾勤顿时吓得头皮都炸起来了,忙不迭跪地请罪。

    霍汐棠见他不太高兴,只当自己是哪里惹着他了,斟酌了一会儿才问:“陛下是不喜欢这道菜吗?”

    她记得他应当是喜欢的,实则他喜欢的东西不多,但唯独这道菜算是偏爱,前世她因在饭桌上随意问了一句,当时李拾勤便吓得脸都白了。

    但因天子的喜好几乎是藏的极其深,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都不会表达出来,揣测圣意可是重罪。

    可那会的陛下并未多说什么,只随口道了句还行。

    那时她能感觉到他是喜欢的。

    只是为何这世又不喜欢了呢?难道是不喜欢她夹的吗?

    燕湛慢条斯理将那块肉递入口中,淡声道:“没有不喜欢,只是棠棠刻意的讨好究竟是为了什么,朕不是不知。”

    霍汐棠一愣,下意识回道:“不是的,我……”虽说方才的确是李拾勤指点她的,可她也并非有不乐意啊。

    “罢了,用膳吧。”

    他直接打断了她的解释,霍汐棠心里有些委屈,她垂下头,将脸都要埋进自己的饭碗里了。

    燕湛眼角余光见她这委屈巴巴的模样,心里也微微发酸。

    晚膳过后见她还是垮着一张小脸,他终是走过去牵着她往书桌前走去。

    “陛下?”霍汐棠扬起脸问。

    燕湛唇角浮起笑意,说道:“朕来陪棠棠练字。”

    提起练字,她忽然想起昨日在御书房的小房间内写下的「君衡」二字,她醒来后那张纸却好端端不见了踪影,找了好几圈也没找到。

    霍汐棠抬眸看着他精致的下颚线。

    难道是陛下扔了吗?

    第56章 冥苑

    当今皇帝公开宣布将要迎娶定国公之女顾汐棠为皇后的次日, 便由钦天监算出了大吉日,经商议,封后大典便是定在下个月的十二月二十。

    距离封后大典约莫仅剩一个月不到, 因是天子登基六年来的头一件大事,皇宫上下皆十分重视, 顾太后即便不情愿,也不得不做起样子开始操劳了起来。

    午时过后, 顾太后传了太子来永寿宫, 便提到了下个月封后大典一事, “你皇兄即将娶妻了, 接下来便是你的婚事,最近可有什么瞧对眼的姑娘?”

    燕舜沉着脸, 默不吭声。

    顾太后自顾自说着, “舜儿, 你再不可任性了, 若想根基牢固, 现在最为有效的便是娶的一对你有助力的妻子, 哀家目前有两个瞧上的姑娘,改日你再一一见一见。”

    “蒋左丞的嫡长女年十五,尚未订亲近期也没听说她在相看的消息, 如今算是较为适合的太子妃人选之一;剩下的便是魏将军之女,年十六,听说近期魏夫人有在给她私下相看,但目前尚未定下,魏将军是与宁旭的父亲平起平坐的大将军, 他的势力与话语权不容小觑,舜儿……”

    见燕舜整个人放空似的, 顾太后冷声问:“你究竟有没有在听哀家说话?”

    燕舜回道:“随便,母后觉得更能助力儿臣的,儿臣都不会拒绝。”

    顾太后诧异看他,疑惑他如今怎是转了性子,若是以往要他娶自己的不爱的女人定是直接跳起来拒绝了。

    “你莫不是还忘不了她?”

    燕舜眉宇微跳,抑制住内心的愤怒,淡声道:“怎么会。”

    随后不耐烦顾太后问东问西的,燕舜站起来便直接走了,留下顾太后气的怒拍一掌桌案。

    燕舜回了东宫寝殿,霍湘菲正在给他铺床,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燕舜有瞬间的怔神,转而回过神来,对还在思念霍汐棠的自己很是痛恨。

    但同时又有另一道声音在告诉他,既然皇兄能从他手中夺走棠棠,那么为何他不能夺回来?

    棠棠本该是他的,相识也好,订婚也好,都是他先来的!

    皇兄不仅夺走了他的皇位,竟是连他的心上人都要抢走!

    燕舜的眼里充满了赤色,眉目怒意横生,心头的恨意愈发的汹涌,他用力转身大步朝书房的方向传去。

    李福良躬身追了过去,他冷言吩咐:“召集王大人和谭大人等人一同来东宫议事。”

    **

    婚期定下的喜讯很快传开,霍汐棠得知下个月二十便是封后大典,内心不免忧愁,眼看景明七年将要到了,陛下身上的毒如今尚未解,若真如此,他岂不是寿命将至?

    此时殿外传来宫人的行礼声,是陛下回来了。

    霍汐棠站在窗边,因为心事重重导致并未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燕湛走过来从身后抱住霍汐棠,微弯背脊将下颌抵在她的侧肩,柔声问:“棠棠怎么在这站着吹风?不怕冷?”

    霍汐棠垂眸看着自己腰间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怔怔地失神道:“不冷……我只是想吹下风冷静冷静。”

    她怕再乱想下去,会更怨自己的没用,一下怨自己当初为何要把药留下来让陛下生气直接毁了,一下怨自己为何不早点将解药给他,如今造成这样的局面,都是她一个人的错。

    她越想越后怕,莫名水雾弥漫上眼眶,一滴滴泪往下滑落,落至了燕湛的手背上。

    燕湛的笑意霎时间凝固,他缓缓松开了怀抱,垂眸看向自己手背上那清透的泪迹。

    这一滴滴泪水,像是在反抗嫁给他有多么委屈。

    燕湛淡淡苦笑,有瞬间他想,是不是该放她离开回扬州了,才能让她快乐起来?但这个念头将将浮升起便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氛围陷入诡异的沉默,李拾勤站在边上都觉得空气稀薄了。

    过了片刻,燕湛轻声笑道:“莫吹风了,棠棠来选一选你喜欢的婚服样式。”

    ————————

    时间转眼流逝,整个长安已步入了冬季,在三日前长安便落了一场大雪,目及所处一片银霜。

    距离封后大典仅剩下三天的时间,上个月边关战事起,是以这一个月来天子亦政务十分繁忙,加之封后一事霍汐棠也不得闲着,时常要配合尚宫局为封后大典做准备。

    这段时日每日除了夜里共寝,实则这个月他二人极少有时间相处。

    今日燕湛下了早朝,便抽空回了一趟紫宸宫。

    最近极少有白日见到陛下,霍汐棠连忙站起身行礼,燕湛微蹙了下眉,遂伸手抱过她笑着问:“棠棠近日在做些什么?”

    不知为何,大抵是婚期将至亦或是这阵子极少有这样亲密的接触,此时霍汐棠心里竟是有些紧张,想了会儿还是老实道:“回陛下的话,我随时听尚宫局的安排去量婚服要做的尺寸,凤冠的样式,以及……大典上的仪态。”

    回陛下的话,这也定是尚宫局的人教她的。

    燕湛蹙宇拧得更紧了,但仍是放柔了语气,一只手把玩着她腰间宫绦,说道:“棠棠不必听尚宫局那些人的话,你与朕说话还是按照以往的方式来便好。”

    霍汐棠抿了抿唇,想了一会儿便还是应了。

    本以为她会反抗几声,倒没想到这次答应的很快,燕湛忍俊不禁道:“棠棠这样可爱,那朕有礼物要送给棠棠。”

    礼物?霍汐棠瞬间眼睛都亮得跟小鹿似的,眼巴巴地扬起脸看他。

    她那双水润润的桃花眼现在装的满满都是他,燕湛心里是满足的同时,又有丝酸酸麻麻的拉扯感。

    如今这一切不过都是他强求来的罢了。

    他唇角微扬,拂开心中那些不虞,笑道:“一会儿就让你见见岳父岳母。”

    霍汐棠登时大喜,兴奋地攥着他的衣襟连番问:“我爹娘吗?他们入宫了?”

    燕湛点头,遂递了个眼神给李拾勤。

    李拾勤心领神会便出殿去接人了。

    临近封后大典,既是出嫁这样的大喜日子,作为父母定当是要来送霍汐棠出阁。

    但沈从霜仍活着的消息她不愿公布世人,加之霍汐棠尚未成亲住在紫宸宫的消息决然不能传出去,便只能悄悄传沈从霜和霍跃入宫了。

    燕湛搂着霍汐棠的细腰,掌心掐了掐,疑惑道:“棠棠怎么瘦了这么多?”

    腰窝被他掐得发痒,霍汐棠弓着腰在他怀里笑得打颤,“哪里瘦了,我可是每一顿都有吃,哎呀陛下快松手,痒死了……”

    燕湛心知她极其怕痒,故意又尽往她敏.感地地方挠了挠,眉梢微挑:“怎么,棠棠这是不信朕测量的结果?”

    她被痒得窝在他怀里蹬腿,笑得眼圈都红了,可陛下掐在她腰间那只手还极其不安分,给霍汐棠气得一咬牙就张嘴往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燕湛身躯微怔,垂眸看向在他颈边试图啃他以做报复的小姑娘,眸色愈发的幽暗,就连呼吸都紧促了些。

    恰逢这时,李拾勤入殿回禀:“陛下。霍老爷及霍夫人到了。”

    三人一齐入内,看到的便是如此场景,李拾勤脸色大变,连忙抬起长袖捂住自己的眼睛,而沈从霜及霍跃当即吓得脸都白了。

    自己女儿竟敢咬当今皇帝的脖子,这可是要砍头的罪过。

    夫妇二人想也没想连忙下跪。

    扑通一声响,将正在打闹的燕湛霍汐棠拉回了神,霍汐棠的嘴从燕湛的脖侧离开,瞪大了眼看着跪在跟前的父母。

    燕湛垂下暗.欲涌动的黑眸,凝神了几息方道:“霍老爷霍夫人起身罢。”

    霍跃和沈从霜惶恐不已,互看一眼便搀扶彼此起来。

    随后燕湛抱着霍汐棠落地,站起身掸了掸衣袍,说道:“你们好好叙旧,朕去处理政务。”

    待陛下离开后,殿内便只留了这一家三口。

    沈从霜和霍跃方才真的吓坏了,沈从霜连忙上去拉住霍汐棠的手警告说:“棠棠你怎能大白天咬陛下呢?”

    霍汐棠从方才的挠痒痒中才回过神,脸颊还红扑扑的,她愣了愣傻乎乎接话,“那我要夜里咬?”

    霍跃那张脸登时惊得五颜六色,“乖女儿你可真是……”

    沈从霜敲了下霍汐棠的额头,小声数落:“棠棠这傻丫头!是无论何时都不能咬!那可是陛下,你即便再得陛下看重也不可这样恃宠而骄知道吗?”

    这番是来送女儿出阁,沈从霜因经历了两次婚姻,有许许多多的经验要传授给霍汐棠,但自己女儿这次并非嫁到普通人家,还是直接当皇后,她便实在不懂了。

    但凡事不能越过皇帝,不可恃宠而骄她则是明白的,更甚至帝王心难测,谁能保证他这时候爱得难舍难分,下个月是否又对别的女子的柔情小意动了心。

    当了皇后便注定要做后宫表率,如今陛下将要娶妻,则代表他未来也要充盈六宫,若是有了其他年轻漂亮的姑娘出现,她的女儿还这样傻乎乎的,指不定要不了多久便被陛下厌弃了。

    霍汐棠捂着额头,不得不听从母亲的话,但母亲说陛下娶了她之后将来也会有别的女人,她心里听着不是滋味,也不想答应母亲的话将来要做个贤惠大度的皇后。

    倘若陛下当真要有除了她以外的女人,她不介意再跑一次。

    霍汐棠心里愈发想着这事,便愈发不舒服,就连后来母亲和父亲说的话她都完全没听进去了。

    “棠棠?棠棠?”沈从霜推了推霍汐棠的肩膀。

    “怎么了阿娘?”

    沈从霜忽然小心谨慎地在殿内四处看了看,见没有一个外人在,这才小声问:“陛下是否与英国公府极其相熟?”

    霍汐棠问:“阿娘为何这样问?”

    “前两日英老国公府的寻之来找汐元议事,阿娘碰巧与他打了照面,便想将当初他大姑母交给我保管的东西给他,让他带给英老国公,寻之说让我届时直接交给你,你知道该给谁。”

    “他说的神神秘秘,结果没几日陛下传我们入宫了,仔细想想寻之的话,大抵是要阿娘将东西交给你,你再转交给陛下。”

    霍汐棠讶异道:“阿娘与当初的齐王妃相熟?”

    沈从霜笑道:“何止是熟,我与若灵乃是闺中密友,但……”

    说到此处,她笑容渐渐消去,“她红颜薄命,早早便去了,在她去世之前,有日她主动约我私下见面,将一个东西交给我保管,我便一直留着,后来忽然传出她去世的消息,我也因伤心过度将此事忘到了一旁。”

    霍汐棠心尖一跳,紧张追问:“阿娘,东西你带来了吗?”

    沈从霜从衣袖内取出来,“便是这个,当初若灵说让我暂时保管,我也没有打开看,兴许那时候她便猜测到自己命不久矣罢。”

    回想起当初殷若灵找她时的神态,一扫以往的随意自在,反而十分魂不守舍,像是知晓自己不久的将来将要出事。

    霍汐棠将那锦盒接过,垂眸看了一眼,这是个极其精致秀气的小锦盒,倘若这是齐王妃的遗物,那如今最该交给的人应当是陛下了。

    夜里燕湛回了紫宸宫,霍汐棠便将这锦盒交给了他。

    燕湛面无表情地接过,但并未打开看,只搁置在一旁的书案上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霍汐棠追过去问:“陛下不打开看看是什么吗?”这可是他的生母留下的东西。

    燕湛撩跑落坐,“不太想看,不过是个遗物罢了。”

    霍汐棠坐在他对面,神色焦急:“怎么不看呢,怎么说也是生母的东西,兴许里面放的是留给陛下的书信?”

    燕湛懒散地看她一眼,“她那会还不知有没有怀上朕,怎就是留给朕的?棠棠可真敢想。”

    霍汐棠怔了会儿,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但是怎么说也是生母的遗物,兴许很是重要,作为儿子打开看一眼也不过为罢?

    可她今晚无论怎么说,燕湛都不应允她的要求。

    平日对她千依百顺,再难的事陛下都愿意答应她,可现在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他都不愿意,霍汐棠有些想不明白了。

    燕湛像是刻意逃避,直接去了御书房,独留霍汐棠在寝殿。

    李拾勤见她一脸的愁苦,没忍住提醒说:“霍姑娘,你想知道陛下更多事吗?”

    霍汐棠抬眸去看他。

    李拾勤轻叹一声,“奴婢也跟随陛下有些年头了,当年的事因为师父也多少知道一些内幕,奴婢猜测霍姑娘知晓的恐怕只是些片面,那些更深痛的一面,陛下定是从未向霍姑娘提及。”

    更深痛的一面……即便带着两世的记忆,她也只知道陛下是齐王齐王妃的遗腹子这层秘密,再多的她便不清楚了,前世是她不想知道陛下更多的事,这世则是还没机会去了解。

    如今李拾勤提起,她没忍住内心的好奇,追问:“李总管能透露一些给我吗?”

    李拾勤遗憾地摇头,“奴婢是陛下身旁最信得过的亲信之一,若没陛下的吩咐,奴婢不可多言。”

    霍汐棠面露遗憾,随后又听他道:“但,若是霍姑娘真的想了解陛下,可以亲自去冥苑探探究竟。”

    冥苑,是传闻中那比冷宫还要可怖的处在,陛下自幼便是在那长大。

    **

    距离封后大典仅剩一日,这日燕湛去上了早朝,霍汐棠在李拾勤的带领下,悄悄前往了冥苑。

    冥苑位于皇城最隐秘的僻静角落,距离金碧辉煌的宫殿足足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因冥苑是如今已成为禁忌的存在,是以来的路上,李拾勤都极其谨慎。

    此时霍汐棠站在阴冷的院子门前,忽然心情变得很是沉重,此处的院落光是外观都极其阴冷,想必是常年处于阴处见不到太阳的缘故,使一众湿冷气挥散不去。

    李拾勤推开了院门,沉重的大门发出“吱呀”一声响,浓重的霉味十分冲鼻,霍汐棠不由皱眉,捂住了那难闻的气息。

    待二人进去后,李拾勤便说道:“奴婢的师父从前只是宫里头不得看重的洒扫小宦官,因多年前师父曾在一次宴会中不慎冲撞了一位皇子,险些要被拖下去杖毙时,是齐王夫妇救了师父,后师父凭借齐王夫妇的提点便得到后妃娘娘的重用,师父便一直将齐王夫妇当再造之恩的恩人。”

    院内树木萧条,又湿又冷,前几日落的大雪并未清扫,如今屋檐与道路仍旧白茫茫一片。

    “二十七年前,齐王意外暴毙,后外界也传齐王妃没多久跟着逝世,恩人夫妇在短时间内同时去世,于师父来说打击极其大,师父一直遗憾没有机会效忠齐王夫妇。直到一次意外,他发现后宫有齐王妃生存的迹象,经过多日的探查,终亲眼目睹先帝……”

    李拾勤带着霍汐棠走到了一件漆黑的房间内,叹道:“师父意外得知了所有的真相,还亲眼目睹齐王妃产下了孩子,又亲眼看着先帝为了报复齐王妃不服从他一事,将那孩子记在了自己和太后的名下,齐王妃看着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要认贼作父,当即气得大吐鲜血,险些断气。”

    “齐王妃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先帝为了齐王妃活命,便将那孩子从太后手中夺了回来,利用尚在襁褓的孩子逼迫齐王妃活下来,后齐王妃仍是没熬过去,便是那样去了。齐王妃去了后,先帝彻底疯癫,找了各大神医想要救活她的性命。”

    “没人有能力起死回生,直到先帝认识了位南疆来的巫医,那巫医见先帝已疯癫到神志不清,便哄骗先帝炼制许多丹药,又说若是用至亲的鲜血炼制的丹药便可令人起死回生。”

    霍汐棠第一次得知齐王夫妇当年去世的真相,内心触动不已。

    听到此处,她颤着声问:“先帝信了用至亲的血炼制出来的丹药可起死回生这事?”

    李拾勤点头,“师父他是想办法混进了先帝最为信任的宦官身边才得知的,但当时割了那孩子的血炼制出的丹药仍是没有作用,那南疆巫医生怕被先帝降罪便换了一种说法,说是要用那个至亲吃下他各种研制出来的丹药放出来的血才会有效。”

    霍汐棠红着眼问:“先帝这便信了?”

    “信了。先帝太想救活齐王妃,当时是无论什么方法他都愿意尝试,更何况只是用他痛恨的那孩子的血。”

    房门打开,但见灰尘落得极厚,李拾勤点亮了火折子,很快室内一片光亮。

    霍汐棠清晰地看到了房内的正中心有一根粗.壮的木桩,木桩旁还凌乱地摆放着几条较手臂粗的铁链,四周皆是干涸到十分陈旧的殷红血迹。

    李拾勤将眼神落在那满地的血迹处,说道:“这便是陛下幼时呆过最久的地方。”

    当年师父身体状况愈发不佳,后直接卧床重病,临终之际因有遗愿未完成,便将这件秘密都告知了他,师父让他代替他去找小主子。

    师父口中的小主子便是齐王夫妇的遗腹子,如今的陛下。

    后来他想尽办法混进了冥苑,那日亲眼看到年幼的陛下被割肉放血的场景,那画面惊悚到现在他想起来都觉得浑身难受。

    为完成师父的临终遗愿,他悄悄想办法与陛下取得联系,告知了他所有的真相,那时他是亲眼看着年幼的陛下眼神中浮起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恨,隐忍且不甘的神情。

    那时的陛下也只有七岁不到,在冥苑被折磨的瘦得跟竹竿似的,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自暴自弃地寻死过。

    再之后的事便是顾指挥使来皇宫做二皇子的伴读,误闯了冥苑后与陛下达成了同盟的共识,陛下蛰伏了几年,在十二岁那年便从冥苑逃了出去,接着一路北上,亲自去北地找了当初齐王的旧部亲信,勇武将军长兴侯宁肃。

    十二岁的陛下留在长兴侯身边,与宁旭一同在战场长大,他在先帝尚未察觉时便已经在密谋复仇了。

    二十岁那年宫变便是他一手策划,他逼死先帝,搅乱了此时的燕室王朝,这场复仇谋划万事皆完美,其中唯一的变故便是太子大难不死被霍汐棠所救,从而留下了这段孽缘。

    霍汐棠听完整个过程,呼吸难受到像是要喘不过气来。

    李拾勤回了旧地,顿时也是感慨万千。

    当初即便再苦,陛下都熬过来了,历经千帆与血泊攀爬而起,如今的陛下是登基六年的沉稳帝王,他已习惯用微笑不动声色地解决所有问题。

    这几年也仅仅只有面对霍姑娘时才真正的有了点鲜活的样子,霍姑娘逃跑那次,也是李拾勤伺候陛下多年来,头一次见到他的情绪失控。

    但以陛下的性子,即便如今对霍姑娘动了真心,也定不会当着她的面揭开伤疤。

    这一个月来,李拾勤感觉的出来陛下很是在意霍姑娘是否心甘情愿做他的皇后,他看在眼里也实在心疼,还是没控制住将这些事都讲了出来。

    霍汐棠忽然蹲了下来,看着满地干涸的血迹,雾气便蕴满了眼眶,她轻声问道:“陛下身上的伤疤便是这样来的吗?”

    李拾勤嗯了声。

    她泪水不受控制地掉落,到了冥苑,得知了陛下的过往,她这才明白为何陛下不愿打开生母的遗物,她什么都不懂,竟还追着上去让他揭开自己的伤疤。

    她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啊……

    从冥苑出来后,见霍汐棠哭得眼睛都肿的跟核桃似的,李拾勤吓得脸都白了,若是让陛下得知了该如何是好,他擅作主张这事定会被陛下降罪。

    “霍姑娘,您可千万别跟陛下说奴婢带你来冥苑了。”

    霍汐棠抿唇点了点头,“你放心李总管,我不会出卖你的。”

    李拾勤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看样子霍姑娘也并非不完全对陛下不上心嘛,这下他便真的放心了。

    **

    因明日是封后大典,霍汐棠若是从紫宸宫出嫁也不像个样子,下午燕湛便派人护送她回定国公府了。

    霍汐棠回国公府之前都未亲眼见到他本人,从明松的口中得知因明日是极其重要的日子,陛下较为繁忙,实在没空出来见她。

    霍汐棠有些失落地点头,也没再说什么了。

    回了定国公府后,顾林寒见到陛下跟前最为看重的明松亲自送霍汐棠回来,便也不敢当着他的面甩脸子。

    “明大人不回宫复命了?”

    明松冷声回道:“回国公爷的话,陛下吩咐说明日让属下亲自护送姑娘上凤辇。”

    看来是打算在国公府留宿一晚了。

    顾林寒便只能做做样子,说几句体面话,霍汐棠如今对这个父亲很是恐惧,现在看到他便只会想起那日太液池的一刀。

    分明是血脉相连的父女,此时却都各怀心思。

    顾林寒眉宇紧紧皱了起来,担心明日的封后大典,太子若是刺激下做出什么不可挽留的事,那便不知如何收场了。

    如今太子势弱,想与天子反抗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倒不如趁着天子娶妻一事开始蛰伏,日子久了兴许有些转机。

    可近一个月太子都不准他去东宫,实在不知太子究竟想通了没。

    第57章 封后大典(上)

    寒月微露, 廊间刺骨的凉风透过菱花窗缝隙缓缓吹入,屋内烛光昭昭,窗外的天漆黑如墨。

    因定国公府没有女主人操持婚事, 天子便派了宫里六位经验老道的嬷嬷及八位宫女特地来服侍霍汐棠上妆。

    望着昏黄的铜镜内一袭金丝双凤绯色婚服的人,霍汐棠有片刻的怔神, 若是不算上在淮松县那次,眼前这次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嫁人, 而与上回的假婚礼一般, 新郎亦是同一个。

    依丹和元荷笑意吟吟扶着华贵精美的凤冠过来, 正中心镶嵌的那颗硕.大的南珠在摇曳的烛光下, 愈发显得流光溢彩,满屋子的人皆被这身奢华的双凤婚服及凤冠美得叹观止矣。

    一名嬷嬷从二人手中接过那凤冠, 小心翼翼地为霍汐棠戴了上去, 双眼笑成月牙状, 口中还在不停说着吉利话:“娘娘天姿国色, 正是这凤冠最适合的人选, 不愧是陛下亲自挑选出来的样式, 果真才是最合适娘娘的。”

    霍汐棠被她说得脸红,自然浅薄的红晕使这完美无瑕的妆容愈发得贴合,她望着铜镜内的自己, 一时间感慨万千。

    四个月前初入长安,那会儿她本以为今后要嫁的男人只会是东宫太子,却没料到经过两世的牵扯,兜兜转转,她最终还是成为了陛下的皇后。

    忙活了许久, 晨光熹微时分,天空忽地落起了鹅毛大雪, 帝后大婚之日,骤降瑞雪,枫云院瞬间更热闹了起来。

    盛装过后,时辰也正好,霍汐棠在众人的簇拥下前往了春茂堂与亲生父亲定国公拜别。

    定国公正襟危坐,念在今日的大好日子上,不得不挤出几个笑容。

    他费尽心思不愿自己的女儿嫁给太子,却没料到,他的女儿早已私下与陛下厮混到一起去。

    面前是拥有血缘关系,却从未在自己跟前长大的女儿,他唯一的女儿出嫁,若说心里没点动容定是假话。

    可她嫁给谁都好,偏偏嫁给那最不该嫁的人。

    顾林寒狠下心来,稍稍避开了面前正在叩拜自己的女儿。

    待叩拜礼后,顾林寒扶着霍汐棠起身,体面地说了几句祝福的话,便将霍汐棠松开,交给了在一侧已等候多时的顾显。

    自己唯一的妹妹将要出嫁,顾显心绪复杂,导致昨夜里都未曾睡着,以至于今日卯时便起身,坐在窗台下想了许久。

    他紧紧地看着以团扇遮面的霍汐棠,一脸认真地道:“妹妹,哥哥送你出嫁。”

    霍汐棠点头,凤冠上的珍珠轻微摇曳。

    顾显几步上前,便弯下身子,身侧的依丹和元荷见定国公没打算搭把手身着繁琐服饰的霍汐棠,不得不上前去搀扶。

    顾显背着霍汐棠沉稳地朝门外走,四周欢闹的奏乐声不绝于耳,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二人能听清的声调说:“哥哥想问你,你当真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做皇帝的女人,做他的皇后。

    霍汐棠低垂着脸,沉默了会儿,才小幅度的点头,“嗯。”

    顾显紧皱着眉,分明在苏州时,她为了不进陛下的后宫还胆大包天计划了逃跑,既是那样想要离开,又怎会在短时间内真心愿意嫁给陛下?

    恐怕只是不为了让家人担忧吧。

    顾显忽然脚步顿住,压低声音说道:“若你实在不想嫁,哥哥愿意为你想办法……”

    或许他可以趁着凤辇进入皇宫之前便悄悄移花接木。

    霍汐棠轻笑一声,掌心按在顾显的肩膀,柔声说:“哥哥,我是真的愿意。”

    这阵子她想了许久,她对陛下的感情不知是何时早已渗入了自己的心里,说不清是前世便已经有了特殊的情感,还是重来一次后多番的纠缠的缘故。

    她好像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陛下。

    霍汐棠从未这样确认过自己的心意。

    她本就对男女之情较为迟钝,就连想明白自己的心意这点,也是这一个月来她与陛下极少相处后,临到婚前她才隐隐发觉。

    她会在见不到陛下的时候想念着他,见到他之后心里会紧张雀跃,会想到他或许今后兴许会有其他的女人时胸口闷闷得难受,就连与他的拥抱都会带着心里难以描述的悸动。

    或许那便是喜欢吧。

    有酸酸涩涩的在意,有悸动羞赧的期待,亦有烦恼且挣扎的迷茫。

    她的声音轻柔坚定,顾显怔怔地听了入神,片刻后唇边浮起笑容:“是吗,那棠棠可有告诉陛下你的真心?”

    他可是能感觉到这一个月以来,陛下的脸色愈发的幽沉了,恐怕在陛下的心里,现下尚不知道棠棠真正的心意。

    当局者迷,他越是在意便越不敢去多想,许是撞得太多次头破血流,那个男人已经不奢望能够得到棠棠的真心了。

    霍汐棠害羞地抿唇笑,手中的团扇微微晃动,过了会儿她小声地道:“我会告诉他的。”

    今晚便是他二人的新婚之夜,总会有机会。

    明白自己妹妹是确认了自己心意,心甘情愿地嫁人后,顾显便也放下心了。

    他低沉的嗓音也愉悦了几分:“扶稳了,一会儿便是台阶。”

    定国公府的整条道路上已围的人山人海,得知今日帝后大婚,不少百姓很早便赶来凑热闹,鹅毛大雪轻飘飘降落,迎接皇后的仪仗已早早等候多时。

    顾显将霍汐棠放至落地,在亲自将她送往凤辇之前,上前几步,以为她撩耳畔碎发的动作,轻声说道:“棠棠,看你左边前方。”

    霍汐棠顺着顾显指的方向看过去,在众多人中第一眼看到了她的养父霍跃,及身旁带戴着帷帽的沈从霜。

    四周百姓皆面带笑容称叹大婚的隆重场景,沈从霜悄悄掀起帷帽一角,露出了湿润的眼,此时她早已泪流了满面,霍汐棠轻颤着眼睫,细细地看清她的唇形,拼出了几个字。

    “女儿,幸福顺遂,一生无忧。”

    因是早已“去世”的原因,沈从霜不便现身,作为生母却只能以这样的形式为自己的女儿送嫁,霍汐棠哭得泣不成声,朝沈从霜点了点头,遂又深深看了眼霍跃,回了个望父母安心的笑容。

    见她哭得梨花带雨,顾显上手轻轻擦拭,说道:“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落泪,棠棠今日是最美的新娘,今后亦是最美的皇后娘娘。”

    难得见那样不苟言笑的哥哥今日说了那么多温柔的话,霍汐棠不由哽咽地笑出声,她心里也酸酸麻麻的,郑重地说道:“多谢哥哥为我做的一切。”

    此时鞭炮声响起,顾显又交代了几句话,便目送了霍汐棠上凤辇。

    待仪仗队伍缓缓朝皇宫的方向启程,直到彻底没了踪影,沈从霜及霍跃顾显这才收回了视线。

    **

    皇宫内满目张灯结彩,花攒锦簇。

    今日天子大喜,皇宫上下几乎忙得脚步生风,在正式举行仪式前,需陛下携皇后娘娘先前往皇家宗庙,祭天地祖宗。

    燕室皇族的宗庙位落于皇城的最顶点,则需要上一座蜿蜒起伏的高山方可抵达。

    此时大雪虽已停,但山路同样湿滑,未免造成山势动荡,天子便下令留下一些侍卫在山脚下候着,仅带一支精英护卫随行上山。

    燕湛携带霍汐棠前往宗庙,完成了祭拜祖宗等仪式。

    山顶刮了极大的风,霍汐棠被吹得脸颊微白,燕湛将自己的掌心捂热乎了这才贴上她的脸,“棠棠,冷吗?”

    霍汐棠摇了摇头,“不冷的。”

    祭拜祖先这等大事是必须要带着虔诚的心去做,怎能怕苦怕累。

    燕湛双手却捧着她的脸颊不愿放下,一双黑眸幽深如墨,将她上上下下认真地看了一遍,似乎想将此刻霍汐棠的样子牢牢刻印在心底。

    他心尖触动,纠缠了两世,棠棠还是为他穿上了这身婚服。

    “朕总算娶到你了,棠棠。”

    霍汐棠很想说些什么,可四周还有候在一旁的礼官,况且他们的面前便是那么多的祖先的灵位,她实在羞得厉害。

    当着这些场景的面亲密也觉得不太妥当,她轻轻地抬手将燕湛的手挪开,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不要这样,陛下。”

    燕湛的手僵滞在空中片刻,面上的笑意也渐渐淡了。

    霍汐棠此时还沉浸在嫁人的紧张与羞赧中,并未察觉身边男人的变化。

    待仪式完成后,正值午时,大雪过后阳光微微冒出了头,但山顶的寒风依旧吹拂。

    帝后祭拜完祖先,便坐上了仪仗下山返回皇宫。

    御辇内,熏香浮动。

    燕湛随意地撩起衣袍下摆便揽着霍汐棠闭目养神了起来,现在总算四下无人了,霍汐棠本想与他好好说些话,可伏在他怀里看到他眼底隐隐泛着乌青,便止不住心疼。

    上个月边关起了战事,他便较比以往要操劳了许多,加之婚期的缘故,想必近期定是没有好好休息的机会。

    他即便阖眼入睡,也好似睡得极其不安稳,霍汐棠缓缓抬起手,想要为他按揉眉骨放松一会儿。

    可指腹将将触碰到他的肌肤,他便猛然睁开了眼,用力攥住眼前那纤细的手腕。

    霍汐棠愣了会儿,说道:“我只是想给陛下放松放松,没有想做什么。”

    他的眼底含着若有若无的愠色,见他像似不高兴了,霍汐棠只能讪讪地抽回手,小声低语:“我不按就是了……”

    “心疼朕?”他嘶哑的低声问。

    霍汐棠想也未想答道:“嗯。”

    燕湛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只凉薄地扯唇:“如今你已是朕的妻子了,即便再试图讨好朕,朕也不会任由你有机会离开的。”

    霍汐棠柳眉蹙起,陛下这话是何意,他觉得她是在说假话吗?

    他脸上的笑缓缓溢开,衬的那张俊美的面容愈发得蛊惑人,可霍汐棠却觉得他的笑容里的都带着丝丝寒意却苦涩。

    她心里酸酸胀胀的,鼓起勇气攥紧身前男人的衣襟,“不是的陛下,你听我说,我……”

    恰逢这时,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前方似乎发生了巨大的骚动。

    李拾勤疾步跑到车窗边,紧张说道:“陛下,出事了。”

    燕湛眉目一凛,将怀中的小姑娘放下,遂撩起车帘一扫外面的情况。

    但见护送仪仗上山的侍卫此时皆换了一番嘴脸,手持弓箭将仪仗四周团团包围,燕湛微眯黑眸,冷笑道:“燕舜果然还是冲动了。”

    太子来了?霍汐棠凑过去要看窗外发生了什么,燕湛将她安置在御辇内最安全的位置,沉声说道:“棠棠,你先乖乖在里面坐好,朕亲自去解决。”

    说罢,他直接撩起车帘落地,看也没看霍汐棠一眼。

    他行动太快,霍汐棠来不及的拦住,眼角余光只能捕捉到那抹衣袍下摆,“陛下……”

    李拾勤见她担忧,便安抚道:“娘娘莫担心,陛下不会有事的。”

    可霍汐棠不知为何,心跳的比以往还要快,她总觉得好似即将要发生什么大事。

    太子燕舜身着银甲,稳坐高头大马之上,他的身后是一众精兵,燕舜扬声道:“臣弟亲自来恭贺皇兄新婚大喜,这个礼物,不知皇兄可还满意?”

    燕湛撩袍落地,眼神一扫他身后及四周的精兵,淡笑道:“太子勇气可嘉,朕甚是欣慰。”

    他正心情不悦,太子便上赶着找死,那便怪不得他了。

    燕舜见他这幅镇定自若的样子愈发地恨,面目逐渐扭曲了起来,“皇兄死到临头还在逞英雄?你可知今日护送你们上山的精兵皆被臣弟换人了。”

    燕湛随意走了两步,说道:“没料到太子竟是能动用先帝的金翼骑兵为你卖命,朕的确有些意外了。”

    这一支精英将士便是当初先帝留给太子的最后筹码,当年宫变后太子失踪下落不明,先帝重病缠身眼看时日不多,便将顾太后喊到跟前来,将能统领金翼骑兵的令牌交给了彼时的顾皇后。

    “皇后,燕君衡此子决然是狼子野心,此次的宫变及太子失踪实在蹊跷,你将令牌收下,若是太子能平安归来,便将这个交给他,告诉太子,未到关键时刻绝对不可拿出来与燕君衡对抗。”

    彼时的先帝即便只有一口气了,似乎感觉的出来自己这皇位最终会落到燕湛的手中,届时即便太子回来了,尚且年幼的太子又如何对抗这黑心肠的燕君衡。

    是以这个筹码,顾太后和太子便一直保留着未曾敢乱动,本想着待燕湛身上的毒发作后他便可顺利登基,却没料最终还是走了这一步。

    燕舜怒斥一声:“这个帝位本该是孤的!皇兄什么都要抢走,就连棠棠都不放过!孤再说一次,将棠棠还给孤,这次便留你一个全尸!”

    他嗓音拔高,这句话令在御辇内的霍汐棠都听得清清楚楚。

    陛下现在有危险?

    她无法再镇定下来,仓惶失措地要从御辇内出来,李拾勤却先一步拦住,“娘娘,听奴婢一句劝,莫要轻举妄动。”

    “可是……”霍汐棠透过车窗缝隙看到了在不远处对峙的二人,陛下的身影挺拔修长,分明已被弓箭手包围,他仪态却仍旧从容不迫。

    即便如此,可她还是忍不住担心,看着眼前的场景,她整颗心都被提了起来。

    此时在前头驾车的将士忽然被四周的箭射中掉落,马车受惊开始毫无章法的狂奔起来,李拾勤也不慎被甩了下去,霍汐棠坐在车座前摇摇欲坠。

    马儿的嘶鸣响彻上空。

    见此情景,燕舜勾起唇角:“你看,棠棠还是来孤的身边了。”

    没料到马车出事,燕湛看着马车失控朝这边奔来,脸色微沉便跃身而起,上去控制那受惊的马儿。

    在此间隙,燕舜眯了眯眼眸,便抬手一挥,一众精兵在命令下朝燕湛迈近。

    马车很快被控制住,现在车内反而不安全。燕湛不得不抱着受惊地霍汐棠落地,此时那些精兵越靠越近,霍汐棠急忙一喊,“陛下,你身后!”

    巨大的声响逐步迈近,就这时,一阵阵箭声嗖地破空而来。那群精兵在即将靠近之时,绝大部分皆中箭倒地,一时间惨叫连连。

    燕舜大惊失色环顾四周,此时山下正奔来一众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而前头领路的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顾显。

    顾显沉着下令,身后的锦衣卫皆一拥而上。

    发生了这样丝毫未预料到的变故,燕舜身旁的将士问道:“殿下,要动手吗?”

    望着眼前双方将士厮杀的场景,燕舜这才明白,原来皇兄打从一开始便防着他,他冷笑几声,在那一声声的嘶喊声中下令:“吩咐弓箭手,准备。”

    顾显阔步行至燕湛面前,拱手跪下:“陛下,臣救驾来迟。”

    燕湛将霍汐棠抱着落地,确定她没伤着后,沉声说道:“顾显,此处山势险峻,又处于悬崖边,未免发生无法预料的意外,速战速决。”

    他早料到了燕舜今日会动手,但没料到他竟是选择在山上便下手了,如今双方的人已将这座山围堵,场面亦十分混乱,马车方才狂奔,已经将他们的位置带到了悬崖边。

    方才的马车狂奔,使霍汐棠凤冠微乱,她惊魂未定,正要说什么,可燕湛和顾显正在商量对策,她便只能躲在燕湛的身后不敢添乱。

    四周的将士正在奋力地厮杀。

    此时霍汐棠忽然一抬眼,意外地看到不远处一抹刺眼的光,在她尚未看明白时,那抹刺眼的光瞬间化为箭矢,凛冽且凶狠地破空而来!

    “嗖”地一声,箭矢声隐匿在这喧闹的场面中,她心里骤紧,大脑同时一片空白,便也未想地将身前护住她的燕湛用力地推开。

    一支飞箭快准狠从远方射来,掠起一阵寒风。

    在霍汐棠猛地将燕湛推开那瞬间,燕湛眼角余光敏锐捕捉到那支利箭将要射入霍汐棠的身前,他紧绷着面容极速抱住霍汐棠转换了个位置。

    霍汐棠惊地嗓音尖细:“不要,陛下!”

    瞬息之间——

    箭矢从燕湛的手臂穿插而过,很快鲜红的血液流了满地。

    燕湛抱着她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沉甸甸的凤冠不知何时已脱落的不见踪影。

    那厢顾显脸色大变,怒目寻着方才飞箭射来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约莫十几丈外的高处竟还留有几个弓箭手,恐怕这是太子留的一手,他愤恨咬牙,取出身侧将士的弓箭便朝那个弓箭手的方向射去。

    场面混乱不堪,燕舜远远看见燕湛狼狈地倒地翻滚,只当是已一箭将他射死,心下顿时畅快不已。

    与此同时,燕舜身侧的将士忽然脸色吓得惨白,“殿下,又有援兵来了……”

    顺着那将士的方向,燕舜看到宁旭为首领着一队人马朝山上奔来,若是又到了一支援兵,那他们此时必定……

    霍汐棠慌乱地将燕湛扶起。

    燕湛见她已泪流满面,他紧压唇线捂住尚在流血的手臂安抚她,“没事,棠棠不怕,一点小伤。”

    霍汐棠哭得不能自控,“怎会是小伤啊,陛下你在流血,流了好多好多……”她的婚服上也都是他身上的血。

    燕湛踉跄一下站起来,额间冒着密汗,咬牙道:“听话,你先去跟李拾勤躲起来,一会儿这边会更加混乱的。”

    李拾勤早已从众多厮杀起来的将士堆中趁乱挤了进来,焦急道:“娘娘您跟奴婢走吧,奴婢这边还有一些暗卫可以贴身保护娘娘的安全。”

    霍汐棠哭着摇头,“不要,陛下他受伤了,陛下你跟我一起走。”

    燕湛脸上血色褪去,用力将她推向李拾勤:“朕要亲自去取了燕舜的首级,棠棠你听话好吗?”

    “可是……”她哭着无助拉着燕湛已冰冷的大手,越是这种生命攸关时刻,她只想跟他在一起啊。

    眼看宁旭领着人上来了,四处打的火热焦灼,燕湛狠心地用力扯下霍汐棠拉着他的那只手,嗓音冷厉了起来:“快走!”

    他话音一落,霍汐棠吓得浑身发颤,泪水一颗颗胡乱地滚落,只能依依不舍跟着李拾勤离开。

    太子燕舜已经混入其中开始厮杀,燕湛面色冷漠,抽过一旁将士身上的长剑,便阔步朝他迈去。

    混乱中,一名身穿着将士盔甲,身形极其纤瘦的人见燕湛要去杀太子,连忙往他反方向跑去。

    那人猛地朝那个衣袍凌乱身着皇后服饰的女子奔去,双手一伸便面目扭曲地大喊:“霍汐棠,你去死吧!”

    燕湛连忙回头,便见那个身形娇小的将士伸开双手将背对着她的霍汐棠往前方悬崖推去,李拾勤没料到突发意外,当即便吓得怔神。

    燕湛心脏骤然紧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

    几乎是在那人朝霍汐棠伸手的那一刻疾速往回跑,他犹如浮光掠影般,用力一脚将那人踹至百米远。

    霍汐棠被那人推的身躯不稳,右脚歪扭,身子不受控制地将要朝悬崖处掉落。

    “棠棠——”撕心裂肺的痛喊响彻上空,她繁琐华丽的婚服因倾斜曳出了凌乱的弧度。

    霍汐棠即将坠落的最后一眼,在那张往常儒雅淡然的面容上看见了她从未看到过的惧怕、心若死灰的神情。

    她想要抓住那只向她伸来的那双血迹斑斑的手,却又实在使不出力,寒风呼啸从她脸颊划过,如刀子似的疼。

    “陛……”

    燕湛的嘶喊声将正在打斗的燕舜和顾显等人都吸引了过来。

    众人看到霍汐棠往悬崖边坠落,千钧一发之际,燕湛飞身而上,奋力地捞住霍汐棠伸出的右手。

    为了救她,他身躯一纵,跳下了悬崖。

    “棠棠——”顾显神色张皇失声痛喊。

    宁旭大步狂奔:“陛下不要——”

    第58章 封后大典(下)

    四周的激战尚未停止, 顾显提剑怒目厮杀,朝拦住他的将士当胸一脚,疾步飞跃至悬崖边。

    宁旭紧张地脸色煞白看他, 不住地说:“顾显……君衡他和棠棠掉下去了。”

    今日白天才下了大雪,此时这座山四周皆是冰霜, 从上方往下看悬崖底下深不可测,好好的人从悬崖掉落, 恐怕是无生还的可能了……

    燕湛与宁旭相伴长大, 二人虽明面上是君臣, 但私下他却一直将燕湛当做亲兄长般尊敬, 这样一个鲜活的人便这样从他眼前消失,宁旭哭得犹如个孩童般扯着顾显的衣襟喊:“顾显这怎么办, 怎么办啊……”

    顾显的嗓子仿佛被堵住了似的, 一句话也发不出来, 妹妹当着他的面被人推至悬崖, 而他作为兄长却不能护她周全, 他就是个废人!

    他赤红着双眼提剑将背后偷袭的人奋力砍死。

    转瞬之间便又找回了理智, 咬牙道:“宁旭,这里有我锦衣卫善后,你先带兵去山下搜寻, 兴许……”他嗓音苦涩,艰难地道:“兴许陛下与娘娘吉人有天相。”

    宁旭经过顾显一番话也很快镇定了下来,抬袖擦干了泪水郑重的点头,随后紧紧看着那深不可测的悬崖,冷静地率领一众将士从此处离去。

    “都跟我来!”

    顾显站在燕湛和霍汐棠掉落的悬崖边, 心情沉重不已,此时身后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燕舜慌张失措地奔了过来,他望着悬崖边大声痛喊:“棠棠……”

    顾显扭头将燕舜提起,面部阴狠地扭曲:“燕舜,今日落在我的手中,你难逃一劫!”

    燕舜上手给了顾显一拳,从他手中成功挣脱,他双眼通红又畅快地笑:“你敢!既然燕君衡已经死了,那孤便能顺理登基为帝,顾显你这是想谋逆吗?”

    此时那个被燕湛一脚踹到百米远的人浑身狼狈捂着小腹过来,嗓音嘶哑地喊:“殿下,救救我……”

    燕舜皱眉看过去。

    霍湘菲?她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难道方才便是她推了棠棠?

    他大步走上去将霍湘菲提了起来,咬牙切齿骂道:“霍湘菲,你对她动手,是想死吗?”

    霍湘菲此时身体万分剧痛,燕湛那一脚几乎要去了她半条命,她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又被燕舜提起,此时开口说话都十分艰难了:“我是为了救你啊,殿下……”

    倘若不是她推霍汐棠转移了陛下的注意力,恐怕陛下早已经杀死了太子,这个薄情的男人竟……

    直到此刻霍湘菲才悔恨不已,她愤恨地瞪着面前的太子,忽然感觉到下.体有股热流更在涌动,小腹的剧痛感更加的严重了。

    她垂眸看去,见到下身流出的血将衣服浸透,霎时间脸色吓得惨白,失魂落魄地道:“殿下,救救我们的孩子……”

    怒火中烧的燕舜听到这声,皱眉问:“你说什么?”

    霍湘菲哭喊道:“我们的孩子没了,殿下,孩子他没了啊……”

    燕舜神色慌乱朝她下身看去,那刺目的红正在缓缓往下滴落,他睁大了眼眸:“孩子?你有身孕了?”

    四周撕打的混乱,太子身边的将士疾步赶来护驾,燕舜失神地松开了霍湘菲,望着那满地殷红的血仓惶无助。

    他有孩子了,可他的孩子同时也没了……

    不过片刻,他最爱的女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就连他的骨肉也化成了一滩血水。

    燕舜绝望地怒吼一声,“燕君衡!”

    那将士朝燕舜身后看去,大惊下将燕舜扶起,“殿下快跑!”

    顾显手持长剑步步朝二人迈近。

    **

    陡峭的悬崖边偶有碎石滚落,一颗一颗用力地砸在霍汐棠的身上,她意识混沌地睁开眼,入目的便是宽阔的胸膛,那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几乎让她很快清醒了八分。

    “陛下……”她忍住身上的痛意唤正在抱着她的男人。

    此时天色昏暗,四周冷雾朦胧叫人看不清身处何处,但可以确信的是他二人并未摔落至山底,风声呼呼从耳畔刮过,霍汐棠垂眸往下看,怔了片刻后声音带着颤意唤道:“陛下?”

    终于在她喊了第三声时,燕舜缓缓睁开了眼,他用力地睁目,一扫脑中的浑噩,转瞬间便清醒地问道:“棠棠,你受伤了吗?”

    霍汐棠含泪摇头,“反倒是陛下你还伤着……”

    他的手臂本就中了一箭,方才她掉下来时陛下又用那只受伤的手拉住了她,想必此时已经剧痛至极。

    燕湛单臂抱着她的腰挪开,说道:“朕没事。所幸山势蜿蜒起伏,即便是悬崖边亦怪石嶙峋,应当是如此我们才得以缓冲安稳落地。”

    霍汐棠紧张道:“可我方才看过了,我们并未落地……”

    燕湛皱眉,这才扶额,直腰起身朝下看去,但见他们身处的地方的确并非平地,而仍旧身处半山腰的巨石之上,此时若是顾显他们带兵来搜寻也难以能找到他们。

    霍汐棠从怀里取出一方帕子上前将燕湛手臂的箭伤包住,低头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燕湛忍着痛意看她,听出她强行镇定下的惧怕,心中更是懊悔不已,倘若他在封后大典之前便将燕舜收拾了,是否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但此刻再想那些已然无用,他一咬牙,沉声说道:“你放心,有朕在,朕不会让你有事的。”

    霍汐棠停下包扎的动作,抬起哭得湿润的眸凝视燕湛,郑重地道:“陛下先答应我,无论发生何事,绝不可抛下我。”

    她怎会听不出他话中意思,倘若真的发生什么无法预料到的危险,他即便豁出性命也定会护她周全。

    可她要的不是独活啊……

    品出她眼神中尚未说出口的话,燕湛黑眸微颤,喉结滚动道了声好。

    霍汐棠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待包扎好伤口后担忧地问:“陛下身上可还有别的伤。”

    燕湛眉目尽量显得舒展了些,“没了。”

    霍汐棠却是不信,她上手便要扯开他的衣襟检查。

    燕湛抬起那只没伤的左手按住她的手背,眉梢微挑,笑得风流魅惑:“光天化日之下,皇后娘娘这是要轻薄朕?”

    她动作顿住,实在气急了,怎么这种时候他竟还能说出这般不合时宜的话。

    “别闹了陛下,我是想检查你身上的伤……”

    燕湛笑了声,顺手将她的手挪开,面色轻松道:“说了没事,若实在不信,朕现在将衣袍全褪了让你检查?”

    说着他便动手要解开衣裳。

    霍汐棠不自在地避开他那双调笑的眼神,嘟囔一声:“不看就是了。天这么冷,陛下还是穿着衣裳吧。”

    燕湛瞧她耳尖都泛着红,哼笑了几声,过后脸色煞白动作极其自然地收了笑容,说道:“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这岩石即便再巨大,也是处于极其危险的半山腰。”

    霍汐棠点头,嗯了声便要扶燕湛起来。

    她的掌心刚抚上燕湛的后背,忽然听到一声低沉的闷哼呻.吟,焦急追问:“陛下?你怎么了。”

    燕湛语气轻松:“没事。大抵是棠棠的手太软了,让朕禁不住想起什么……”

    霍汐棠红着脸嗔他一眼,怎么这种时候了陛下还能有奇怪的想法,也太下.流了。

    **

    宁旭领着将士已奔到山下搜寻,此时复命的人回来了一波又一波,皆是没有找到人的消息,他急得在原地打转,冷声道:“怎么会找不到人?即便是掉下悬崖死了,也该有尸体才对啊!”

    那将士也觉得奇怪,只能说道:“兴许是我们的人疏漏了其他地方,属下再派人仔细探查一遍!”

    宁旭连忙接话:“我跟你们一同去,你再派个人给顾指挥使传消息,让他多加派人手下山。”

    “是。”

    冬日的夜晚来的极其快,此时天色已经漆黑,四周寒气弥漫,夜风呼啸刮起,吹得空气沙沙作响。

    经过一下午的搜寻,护卫队仍是没有找到一个人,宁旭登时急眼了,待想明白后这才大喜道:“没找到的人才说明还活着,快,再继续去找!”

    ————————

    霍汐棠和燕湛顺着那蜿蜒峭壁上的落脚点,一路摸索到了一处能够得以休息的山洞。

    天黑了后实在看不太清路,即便有火折子也无法再顺利地走下去了,燕湛想了下还是带着霍汐棠往那山洞里走去,说道:“我们现在这过一夜,待明日天亮了能看清路了才方便出去。”

    那火折子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霍汐棠听话的点头,扶着燕湛便找了个休息的地方坐下。

    燕湛苍白的脸色还是不见好转,他支着腿换了个看起来极其安逸的坐姿,用火折子将山洞内的树枝点燃,很快一个小火堆便燃烧起来。

    透过焰火的照耀,一层暖光覆盖,这才使他的脸色看起来有所缓和。

    霍汐棠细细地观察他脸上的状态,像是并未见到一丝异常这才安心,说道:“陛下,你先休息,今晚有我守夜。”

    听她语气坚定脸颊鼓鼓一脸认真,这样说着像是他的下属才该说的话,燕湛没忍住笑了起来调侃:“棠棠这是要化身大英雄保护朕?”

    霍汐棠紧咬着唇,脸颊微红像是有些羞窘,却还是嗓音清晰地说:“对,不可以吗?”

    本以为按照以往,她定会害羞地反驳或是直接不理他,但这次却反常地大胆承认,燕湛怔了须臾。

    忽然喉头像是涌上了一股腥味,燕湛强行咽下那股不适,将脸别开淡笑了一声:“朕还没那般没用,竟需要自己的妻子为自己守夜。”

    山洞内寒凉刺骨,外面的风徐徐吹来,四周的洞壁同样溢出丝丝凉意,燕湛微压眉眼,将霍汐棠揽在自己身前便一同躺下。

    霍汐棠冷不防惊呼一声,掌心按向他的胸膛,“陛下?怎么了。”

    燕湛淡声说道:“睡吧,先好好休息。”

    虽说没从悬崖掉下山底,但怎么说也是吃了不少苦头,霍汐棠的确觉得身体很是疲倦,如今这样卧在他的怀里,便觉得安全感十足,她将侧脸贴在他胸前,小声地嗯了声。

    燕湛唇边浮起了笑意,见她那样乖巧惹人喜欢,没忍住抬手抚上她的后脑轻轻抚摸。

    此时躺下后,霍汐棠再看不见他的神情,他便也不必再强忍痛意,晦暗的阴影下,燕湛脸色愈发的煞白,额间更是汗液淋漓。

    **

    夜半像是又落了雪,山洞内冷得如同冰窖,霍汐棠是直接给冻醒了,她将冻得冰冷的手悄悄地往燕湛衣襟内探去,忽地狡黠地眨了眨眼:“让我冰一冰……”

    她纤细的手指将将触摸到燕湛的肌肤,面上的笑意却陡然凝固。

    前不久还紧紧抱着她的男人,此时身体内的凉意比她的双手还要冷冰,霍汐棠脸色一变,慌张从他怀中起身,借着一旁正在滋滋燃烧的火堆的光,这才清晰看到他的嘴唇不见以往的血色,已然气息奄奄。

    “陛下……”霍汐棠哆嗦地唤了声。

    男人平躺的安静入睡,却像是完全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

    时间仿佛被夜间的寒气冻结了般,霍汐棠视线模糊迷蒙,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无助地滚落,顷刻便沾湿了整张脸庞,她跪在一侧轻轻的晃动燕湛,哽咽地唤:“陛下?”

    “陛下醒醒……”

    那个以往最害怕她落泪的男人,此时面对她的泪水却全然无动于衷。

    霍汐棠心如死灰般,先是低低的抽泣,最终哭声越来越大,她用力捏着燕湛的衣襟失声痛哭:“燕君衡!你醒醒!”

    山洞内一下一下响起她悲戚的喊声,燕湛却如何都醒不过来。

    霍汐棠缓缓闭上眼,清透的泪水从濡湿的眼睫下滑落,再睁开时双眸通红止不住的颤抖。“枉你身为一国之君,说好的君无戏言,你竟是骗我?你前不久才答应我什么?”

    “你说你不会抛下我的……我好不容易认清了自己的心意,明白了自己对你的感情,你怎能丢下我离开了。”

    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与他相守一生,本就想好了新婚之夜将自己心里最真实都心意告诉他,可是为何老天要对他们开这样的玩笑。

    霍汐棠嘶哑着声趴在他怀里流泪:“燕君衡,你就是个不负责任的坏男人!大骗子!负心汉!我再也不要喜欢……”

    就这时,她耳畔下隐隐响起起低沉的嗓音:“棠棠再说一遍,不要喜欢谁?”

    霍汐棠怔怔地眨眼,从他怀里起身,带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紧张问:“陛下?你……”

    燕湛左手撑着地面艰难地坐起来,一只腿随意地支着,轻抬眼眸又问:“棠棠不要再喜欢谁了?”

    他靠在洞壁边,隐匿在阴暗下整个人显得极其不真切,霍汐棠红肿的眼睁得更大,难以置信地伸手抚摸燕湛的脸,问道:“是陛下?”

    燕湛身躯微僵,任由那双冰冷的柔荑在他脸上胡乱的触碰,好似急于求证什么。

    待确认了是人的体温,霍汐棠这才相信眼前的一切,她泪水唰地又流了下来,猛地扑到燕湛的怀里。

    他低低地嗯哼一声,这声呻.吟使霍汐棠吓得一弹,她连忙逃开不敢再碰:“陛下身上有伤?”

    燕湛伸出那双没伤的手一把牵住霍汐棠的手腕,他仍是追问那个问题,说道:“方才朕睡得极沉,恍惚中好似听到有个小姑娘在控诉自己遇到了坏男人负心汉。”

    霍汐棠回想起方才的一番话,想起自己方才情急下说了什么大胆的话,这下羞得垂眸不敢再看他。

    燕湛轻微用力便将她拉入怀中,指腹掐上她小巧的下颌逼迫她扬起脸颊,嗓音喑哑地说:“棠棠可认识那个小姑娘?”

    “认……认识又怎样。”她将通红的脸别开。

    燕湛轻笑一声,气息缓缓洒至她的脸庞,她心口忽烫,面上的红更深了几度,最终,她呼吸一沉,将脸挪正回来直视燕湛含笑的眸。

    “是我说的!都是我说的!我说我喜欢上陛下了。”

    她不再掩藏自己的感情,红着眼说:“我是喜欢陛下,可陛下也是坏男人,大骗子!方才差点把我吓死了你知道吗?你怎能如此狠心,看到我哭成那样还能忍着不醒?”

    那一刻,燕湛眼底那团浓稠的黑墨如拨开了云雾一般,更加敞亮了起来。

    霍汐棠现在又气又想哭,她将自己最想说的话说出来后,直接气得背过身不想理燕湛了。

    燕湛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侧,嗓音温柔到极致:“棠棠当真冤枉朕了,方才棠棠那番真心话,朕也很想清醒时听得清清楚楚。”

    若非实在身体支撑不住,短暂的昏迷了,他定是不会忍心让小姑娘一个人无助害怕的哭了许久。

    方才他没醒来的那段期间,她该有多害怕?

    霍汐棠泪水啪嗒啪嗒地砸至燕湛的手背,转过身来睁着哭得像兔子似的红眼睛,问:“陛下身上究竟还有哪里有伤?我们既然已经是夫妻了,夫妻为一体,又怎能瞒着我呢?”

    燕湛怜惜地擦掉她的泪水,再她又一声催促下,一咬牙将自己衣袍褪下将后背给她看。

    入目的是一片血肉模糊的后背,霍汐棠惊地无助嘴唇,她抖着唇问:“是悬崖边引起的?”

    燕湛点头,那会儿棠棠掉落悬崖,他急于拉住她便也跟着一起跳了下去,在同时掉下去时他便及时抓住了一条破旧粗.壮的藤条,依靠那藤条借力这才顺着那蜿蜒的山滑落,许是那时将后背擦成这般血肉模糊。

    霍汐棠心疼得频频落泪,燕湛笑着摇头:“没事,棠棠不担心,一点皮外伤。”

    方才晕倒大抵是一时失血过多的缘故,现在缓和过来后便好了很多。

    霍汐棠紧咬着唇问:“疼吗?”

    “不……”字刚出口,燕湛便及时止住,他眉梢微跳,话峰跟着一转,“疼。”

    霍汐棠紧张追问:“那如何是好?我们现在没有可以处理伤口的工具。”

    燕湛左手微微使力,便将面前的小姑娘拉入自己的怀里,那低沉的嗓音带着异常的魅惑:“疼,需要棠棠亲一亲便能好。”

    霍汐棠耳廓猛然涨的通红,小幅度推他:“怎么这种时候了,陛下还这样不正经……”

    “对朕来说,你比任何药都管用。”

    尤其是当得知棠棠的真心后,他便觉得身上的伤好似好的差不多了。

    整整两世,他总算做到让小姑娘真的爱上了他。

    霍汐棠心绪纠结,她低着头考虑了会儿。

    就在燕湛也要放弃了时,她缓缓抬起头来,抿了抿鲜红的唇,羞赧地道:“你后背都是伤,不可以亲。”

    燕湛面露可惜。

    但下一刻她说出口的话,不禁使他的心颤动起来。

    “但其他地方兴许可以……”

    **

    幽深的山洞,火堆烧得滋滋作响,火光放大了二人相贴的身影。

    男人褪下了上半身衣袍,支着一条腿坐着,身形纤柔的小姑娘半跪在他身前,高高地直起腰肢双手覆住男人的侧脸。

    她的红唇轻柔地落在了燕湛的额头上,侧脸,鼻尖,最后是失了血色的嘴唇。

    轻吻下来后,霍汐棠肉眼可见地脸上的红一路蔓延至了锁骨,水眸盈盈如波。

    燕湛身形高大,即便坐着也毫无压力,眼前便是那泛着粉色的精致锁骨不停地从他眼前来回轻晃,他喉结上下滚动,那双沉静的黑眸此时幽光浮跃。

    霍汐棠尚未察觉,她害羞地抿唇,想了想还是一路往下,轻轻将吻印在了他的喉结处,便是这时,那只揽住她纤腰的手猛然收尽,吓得霍汐棠惊呼一声。

    她娇声的低喊使燕湛的手背青筋暴起,紧绷的面容足以显示他如今忍耐得多么痛苦。

    霍汐棠扭了下腰肢想要他的手稍微松些,反而更加激得燕湛下颚紧收。

    她的唇从他的喉结往下游移,悄悄地落至他的锁骨处,却并未停留,只若即若离轻飘飘地掠过,犹如一片撩人的羽绒勾起湖面的涟漪,又极快消失的不见踪影。

    燕湛呼吸紧促,握着她腰肢的那只掌心愈发滚.烫。

    霍汐棠的手心按住他的肩膀,垂眸看他柔声道:“陛下莫动,还有呢。”

    还有?燕湛这一刻不由怀疑,面前的人是否因记恨着他昏迷时害得她担心痛哭一事,才有意这般惩罚折磨他。

    霍汐棠眼里升起一抹狡黠的笑,随后缓缓落至他的胸膛处,偏生并未极快挪开,反而还调皮地逗留了片刻逗弄他。

    她轻轻的触碰,使燕湛重重地一颤,在她想要逃离之前,他再也控制不住单手将她提起,按入自己的怀里。

    霍汐棠惊呼一声:“陛下?”

    燕湛眉眼俱是难言的忍耐,嗓音已经低哑的不像话:“今日是你我二人的新婚之夜,皇后娘娘这般卖力,朕岂能让皇后失望?”

    两世的相处已经让霍汐棠明白此刻这个男人想要做什么,她掌心抵在他胸前,红着脸提醒:“陛下不要这样,这里可是山洞……”

    他邪惑地挑衅:“那又如何。”

    霍汐棠觉得在这种事上一直与他说不通,一下被他理直气壮的底气给气得不行:“你不想活命了?手臂和后背都有伤啊!”

    燕湛笑着摇头,实在爱极她如此关心他的样子,柔声道:“不怕,也用不上后背及右手。”

    “你……”霍汐棠刚启唇,剩下的话被他的吻尽数吞尽。

    那火堆烧得愈发的旺盛,树枝在燃烧下发出滋滋声响,暖意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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