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霁一觉睡醒,已经接近傍晚。
他接连疯玩了三天,这一觉神清气爽,抱着枕头打了个滚。公馆的布置奢华典雅,床褥也是一等一的柔软,陆少在外面玩得的确开心,却也想念家里这张大床。
他喝醉酒有断片儿的毛病,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概不记得,却也毫不意外自己为什么会回到柏公馆。
无非是柏青梣出差回来了,又把他逮回家了。
空气里沉浮着淡淡的草药清香,陆霁仰躺着深深呼吸了几口,觉得这气味有些熟悉。果然他再一转头,就看见了床头放着的药膏,摆在非常显眼的位置。
陆霁怔怔地看了一会,乱七八糟的头发耷拉下来,他掀开被子一言不发地下了床,碰也没碰那盒药膏一下。
外面平叔算好了时间,已经温了热粥,等陆霁出来用餐。
陆霁半夜出去喝酒再被逮回来是常有的事,他宿醉后往往都要睡上整整一天,每次睡醒后都爱喝一种红枣甜粥。陆霁感念老管家的贴心细致,一边喝粥一边逗老人家乐,平叔原本愁眉不展,这会儿也难得露出些笑意。
陆霁在帝都圈子里长大,人情世故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他在这方面又格外具有天赋,无论长辈还是平辈都能相处愉快。当年他追求柏青梣时,就是凭着这一点打进了柏家内部,厚着脸皮赖在了柏青梣身边。
那会儿陆少颇费了些力气。而要说起因由,却也可笑至极。
柏青梣是柏家的二少爷,他有一个年长十多岁的姐姐,也就是曾经的bi掌门人柏青槿。
他是由姐姐亲手带大的,两人的情分因此格外深。柏青槿年轻时和丈夫离异,独自抚养儿子顾尧,她意外去世后由柏青梣继承bi,也接过了对顾尧的抚养责任。
而陆家和柏家是世交,柏青梣年长陆霁八岁,论起辈分来,其实比陆霁长一辈。陆霁和顾尧平辈,两人关系极好,柏青槿离世后,陆霁专程来安慰顾尧。
对方却抓着他狂吐苦水,抱怨自己那个只大十岁的小舅,如何不近人情、如何傲慢刻薄。
那时陆霁对柏青梣了解不深,只听说他一心投入医学,执意不肯帮助姐姐分担家业。不爱权位、不贪金钱,唯独热爱枯燥的研究,在圈子里算是个怪胎。
他听顾尧越说越离谱,心里反而生了好奇,一边信誓旦旦地向顾尧保证,说他必定会为兄弟出一口气;一边思索柏青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柏青槿温婉淑雅,怎么会有个如此离谱的弟弟。
不久之后,陆霁终于见到了柏青梣。
其实和陆少相熟的人都知道,他是最潇洒豁达的性子,光风霁月、游戏人间,凡事拿得起也放得下。
他能转身和所有旧情人握手言和、言笑如昔,仿佛这段感情从不存在,分手后还是好朋友。说到底不过因为从未爱过,自然也不会有刻入骨血的爱恨,更不值得他有任何失态的掉价表现。
归根结底,其实因为陆霁是个很怕麻烦的人。送花约会可以,调情暧昧可以,但他不会去牵谁的手,更不会吻谁的唇,最亲近的肢体接触也不过就是西方的贴面礼。他恪守着自己的底线,这些年来从未打破过,但命运向来讨厌按部就班,风流浪子总会遇到他的第一个人。
第一个让他费尽心机、第一个让他屡次受挫、第一个直白拒绝他的人。
第一个让他心痒难挠、第一个让他日思夜想、第一个和他牵手、接吻、上床的人。
陆霁遇见柏青梣那年二十多岁,他的前半生谈过无数回恋爱,旧情人能绕帝都宫城一整周。而当他和那双骄矜冷漠的秋水眸第一次对视时,他还不知道柏青梣将是他这辈子永远过不去的一个坎,也不知道他恪守二十年的底线即将被吃干抹净。
柏青梣淡淡地伸出手来,皮肤白皙柔软,腕心落着一颗朱红痣。
陆霁握住的时候,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牵起这双手,他要将那颗痣拢在掌心。
他想吻它。
——
陆霁喝完甜粥,抱着ipad坐在客厅的沙发打游戏。在s市结识的新朋友一连串儿的发消息,邀他出来寻乐子。还有和他关系好的旧友,听闻昨天又是柏青梣把他逮回去,好奇问他怎么还没甩掉那个人。
柏公馆面积不小,一楼的大客厅除了迎接客人,平日基本都是空着。四周冷清空旷得过分,摆设华丽却没有人气儿,他蜷着两条腿靠在沙发里,头顶那盏大吊灯光芒冷白。
陆霁其实很适应这种冷寂的氛围,他在帝都自己的家里时总是这样。他根本不记得母亲的样貌,那个不靠谱的老爹更是整日整夜不见踪影,把儿子和佣人丢在偌大的别墅里,几个月也不回来。
他当然没有必要回来,除了这里,他还有其它无数个家。
小时候陆霁还会裹着被子在客厅等爸爸,长大一些他就再也不等了,而是和结交的朋友胡吃海喝夜不归宿,外面的灯红酒绿总归瞧着比家里温暖。
跑酷游戏里的小雪人第六次头朝下扎在雪地里,陆霁心头涌上烦闷,干脆把平板丢在一边,拿着手机叮铃叮铃地和七八个人同时聊起来。
他原本不想今晚出门,却耐不住最近结交的一个公子哥儿屡次三番相邀,短短一会功夫,已经问了陆霁好几遍,又主动提出开车来接。
陆霁看着手机屏幕犹豫不决,他心知昨晚柏青梣定然是气得很了,今天要是再出去喝酒,保不准会多生气。
尽管陆霁整日提分手,但两人毕竟相处了三年,心底还是很有些害怕柏青梣生气的。不说别的,单论柏先生那张从来不留情面的嘴,就足够让陆霁应付。
他拿起手机,刚要婉言拒绝,对面打电话过来,说是已经到了。
陆霁神色无奈,只好请人进来等,一边匆匆上楼换衣服。来接他的是商界新锐沈家的公子,邀了陆霁数回,想借机搭上陆家的关系。陆霁心知肚明,兴致不算高,但人都堵到家门口,再拒绝就有些失礼了。
他随意换了件短袖,边走边顺手抓了个发型,却听见楼下传来柏青梣的声音。
“……我家的门是想进就能进的么?”
陆霁愣了下,心底突地一沉,快走几步透过栏杆往下看,果然是柏青梣回来了。身上的风衣还没有脱,眉心紧皱着,那双秋水眸满是不虞之色,冷冷地看着沙发旁的沈峪。
也不知怎么就这样巧,柏青梣极少会这么早回家,偏偏又正好撞上陆霁出门。沈家在商界的地位不算低,但也远远不及柏青梣,沈峪清楚这位先生的分量,垂手站在旁边,低声说自己是来接陆少。
柏青梣闻言冷笑:“接他去哪里?”
沈峪动了动唇,说出一处会所的名字来。
柏青梣冷哼一声,一如既往的傲慢神色,骄矜地抬了抬冷白的下颔:“陆霁这几天都不出门,滚吧。”
柏家如今这位掌权人脾性刻薄又恶劣,在商界是出了名的,他多得是比这更难听的话,却从来没有一人敢表露出不满。沈家只是近年发展得好些,再借几个胆子也不敢和柏青梣硬碰硬,沈峪被刺得涨红了脸,不敢辩驳一句,慢慢往门边退。
陆霁实在看不下去:“谁跟你说我不出门了?”
他声音不低,在一片安静的公馆里响起,柏青梣循声抬头,正好和站在楼梯上的陆霁目光一迎。
沈峪惊了一跳,不由停了步子,求救似的回过头:“陆少……”
“柏青梣,你是不是管我管上瘾?”陆霁气得额角突突地跳,居高临下地俯视下面的人,手背攥起青筋:“我乐意去哪里就去哪里,我朋友来接我,你那是什么脸色?”
他几步走下楼梯,越过柏青梣,伸手去拿搭在沙发的外套。他一句话也不想多说,扭头就要带着沈峪走,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住。
陆霁只穿了短袖,察觉那只攥在小臂的手冰凉,掌心满是湿黏的冷汗,他顿了顿,下意识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已经连着喝几天了?”柏青梣的声音清冷压着怒气,“喝出胃病来谁给你治?”
“当然不劳烦柏先生。”
陆霁一句话回敬过去,听得旁边沈峪心惊肉跳,联想圈子里有关两人的传闻,如今一看竟有八分是真。柏青梣脸色愈冷刚要开口,面前的青年忽然轻笑一声,挣开柏青梣攥着他的那只手,回眸定定望着他。
“不是说dr.bai轻易不给人看病吗?”他笑吟吟地道,唇角勾着陆少的招牌笑容,风流又俊朗,眼里却满是嘲弄:“我可付不起您的高额诊金,所以您啊,还是把心思放在别的地方吧。”
柏青梣怔在那里,显然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气得微微发着颤:“你当我愿意管你——”
陆霁立刻顺着他的话:“对对对,您千万记住您说的,别管我,永远永远别再管我。”
说完这句,他再也没有看柏青梣一眼,带着沈峪转身离开了柏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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