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电话的时候是凌晨。
柏青梣还在bi加班,负责监控商珒身体状况的人紧急联系他,说一项重要指标突然出现了异常。距离商珒的复查日原本还有一周,他让对方将具体报告拍过来,情形的确危险,需要尽快安排手术方案。
他权衡再三,最终还是没有立刻启程,转而定了两天后的机票。
当晚他没有回家休息,通宵工作到天亮。紧接着太阳升起,第二天依旧是通宵。
处理完最后一份报表的时候,天又亮了,姚维给他打电话,已经到了去机场的时间。
柏青梣挂断电话,脸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
他扣着桌沿想站起身,心脏却像是突然被一只大手狠狠扼住。意料之中的,他没能站得起来,极其狼狈地从椅子上摔下来。
眼前一片昏黑,他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手,而没有支撑的代价是额头重重撞在了桌角。他本就头晕,磕一下倒没有觉得更晕,但很快有温热的液体从伤口滑落下来,原本就破碎的视野瞬间变为一片猩红。
姚维等在bi大楼外面,始终没有等到人,急得一遍遍看时间,神色焦急万分。私人飞机可以自由选定时间,但民航不能,如果再晚一些,就要迟到了。
如今的黑白两道,全部认为商珒已死,连葬礼都举办了,哪还有什么转圜余地。商家曾是地下世界实力最强的家族,权柄被陆岱川觊觎已久,陆家好不容易得到了商家的势力,不可能容许商珒死而复生。
因此柏青梣每次去见商珒都极为秘密,不能动用柏家的飞机、也不能携带任何随从。陆岱川原本就怀疑陆霁和商珒有勾结,也因此格外留意柏青梣的行踪。
每到复查的时候,姚维只能将先生独自送到机场,自己则留在s市应对各方。
但这次,他实在是不放心。
沉寂已久的旋转门终于动了起来,姚维慌忙起身迎过去,却在看清里面走出的人后怔在原地。
柏青梣的脸色苍白得像雪,从额角染过眉睫流下来的血却是鲜红。
他沉着眸色,指尖还沾着血,寸寸推开通透明亮的玻璃门。
天色刚刚露出一点儿光,高大的身影缓步踏出来,额头带着刺目的伤口,通身却不见半点狼狈,像是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永远清贵孤冷、永远骄矜淡漠。
……永远不会倒下,永远站在那里。
——
飞机目的地是g市。
bi是如今国际最顶尖的药业公司之一,自然也拥有独立的研发所,这里能够进行各种前沿的药物试验,同时也在针对一些疾病研制特效药。
研发所里封存着bi的许多研究成果,因此保密性非常高,这里也不缺乏医疗器材,所以柏青梣选择把商珒藏在了这里。
他下飞机后第一时间赶去了研发所,商珒的存在即便在研发所也是秘密,尽管陆霁觉得他的不信任程度有些过分,但柏青梣依旧没有放松丝毫。
商珒绑架陆霁后,双方很快达成了一致,却在最后出现了变故。商珒是为了江家家主求医,却不想江驹臣突然被寻仇,商珒赶去营救的途中身中六枪,本已注定无可挽回。
即便柏青梣亲自治疗,也只是吊住了一口气。手术至今已有三个月,商珒始终昏迷不醒,只能待在icu。
陆霁和商珒很投缘,他不止一次请求柏青梣,希望能在研发所多停留一段时间,随时为商珒调整治疗方案。但柏青梣放不下bi,两人为此又吵过几次架,在陆霁心里,挚友的地位无疑远超过冰冷的股市和金钱。
他气急了甚至对柏青梣说,你救一个人要多少钱,我把钱给你就是。要不是别无选择,你以为我会放心把商珒交给你?你根本不会把人命当回事,这在你眼里不过就是一桩赔钱买卖。
柏青梣无暇和他争辩,那段时日陆霁天天夜不归宿,于是抬头冷冷道:
当然有诊费,只要你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别让我每天浪费时间去逮你回来。
前几次复查陆霁都会和他一起,而这一次两人明面上已经分手,商珒又突发情况,柏青梣临时提前了复诊时间,便只有他自己前来。
负责在病房照看商珒的医生名叫kylen,是柏青梣在哈佛的同门师弟。柏青梣在一项课题上帮了他大忙,作为回报,这段时间来一直是他留在研发所,时刻监测商珒的状况。
他见柏青梣是独自来,不禁有些疑惑,用英文问道:“柏,你的陆没有陪你一起吗?”
柏青梣眸色冷得仿佛能结冰,他看了对方一眼,面无表情地摘下遮掩身份的口罩。kylen一见他苍白的面色,立刻惊呼起来:“老天,你生病了吗?要不要先歇一会?”
“别吵。”
柏青梣本就在飞机上头晕胸闷,下机后直接来了研发所,片刻没有休息过。他的喉咙稍稍恢复了一些,今天勉强喝下去了小半碗粥,这会儿正在胃里闹腾着。
他坐着缓了一会,然后披上白大褂,在鼻梁上架了一副金边眼镜,不动声色地在胃里按了按,往病房的方向走过去:
“抱歉,我时间有限,闲聊改天。”
柏青梣进去后直接关上了门,kylen原本想跟上去,却被拍了一鼻子灰。他犹豫着停在了门外,透过小窗望向里面,心里却难掩担忧。
两人在哈佛时经常见面,那时的柏意气风发、潇洒矜傲,但他的骄傲足以和实力相配,每个人都在仰望和追逐他。
但多年不见,kylen受托前来照看商珒,也因此和柏重逢。他却快要认不出对面的人就是柏,曾经医学界最为年轻耀眼的星辰,那个人像是病得厉害,身边竟然还有一位恋人。
kylen对这位学长只有敬仰绝无妄想,相信每一个和柏相识的人都是这样想,毕竟无论是谁,和他并肩都只会瞬间黯然失色。
他不可避免地对那名有资格和柏并立的青年心生好奇。青年名字是陆,他像是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能和所有人很快成为知心的朋友。kylen并不讨厌陆,却还是意外陆会成为柏的恋人。
而他最惊讶的是,柏的骄傲竟然会在陆面前摧折。
柏在担心,被陆抛弃。
这件宛若天方夜谭的事,如今的的确确,正在发生。
“情况我知道了。”
kylen还在出神的时候,紧闭的病房门被推开,他急忙抬头问:“你有方法了吗,柏?”
柏青梣嗯了一声,他将门扇带拢,却在转身时身形微微一滞,抬手抵住胸口。
他侧靠在门边,右胸的刺痛感越来越剧烈,逼得他紧紧拧了眉,半晌没能直起身来。kylen察觉异样,匆匆过去扶人,刚一伸手就碰了满身的冷汗,竟是眼前的人生生疼出来的。
“我没事,”柏青梣摇摇头退开一步,他的洁癖很严重,也因此很不喜欢别人碰他,“需要通过手术解决,稍后我做一下方案,尽量下午就进行。”
他说着摘下了手套,看起来并没有休息的意思,带着报告单转身离开。kylen眼睁睁看着这个连走路都打晃的人直接进了办公室,就像是永远不会停摆的钟,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来。
柏的脸色,真的很糟糕。
商珒中了六枪,全身脏器都不可避免地受到损伤,尽管过去三个月,始终没有真正脱离生命危险。这次指标出现异常,症结虽然称不上迫在眉睫,但也不能拖得太久。
柏青梣接到消息后,忙于处理bi事务,已经延误了两天时间。因此即便他此刻胸口疼得难忍,却也没有时间去休息。
他向来严谨细致,每次手术前都要将方案做得妥帖,将所有情况都考虑在内。到达研发所的时间是上午,柏青梣原本以为自己能在中午制定完成,这样下午就可以顺利手术。
——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情况。
右胸口的剧痛一阵紧过一阵,甚至影响到了右臂,连写字都用不上多少力气。纸上的字迹浅淡发飘,换作平时柏青梣绝不会容忍,如今他却无力再去顾及这些细节。
中途他甚至昏过去一阵,或许是经日积压的疲惫、也或许是肺部的疼实在太过钻心彻骨,他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醒来时指尖酸痛疲软,一直紧攥着的钢笔无力掉了下去。
砰啷。
额侧布满了层层叠叠的汗意,顺着凌晨额角的磕伤流淌下去,蒙住了垂敛的眼睫。
他用了很长时间去睁开眼睛,映入眼里的景象朦胧而破碎,看什么都像是蒙了一层重影。他终于不得不停止思考商珒的身体,转而注目自己此刻的狼狈,症状体征名词逐个浮上心头,大半都能对号入座。
……其实如果论起脏器衰竭的程度,他应该和现在的商珒一起躺在病床才对,而不是撑着这副破败的身子还想着怎么去医治别人。
最后柏青梣还是强撑着起身,打开了电脑。
他不喜欢用冰冷的电子文档书写病案,但现在也只能不得已为之。右胸宛若撕裂的剧痛让他抬不起右手,剩下的字他用左手一点一点敲完,手术方案一半手写,一半打印,全部完成的时候,一整个下午都耗尽了。
窗外夕阳如血,映在雪白的墙壁上,显得格外凄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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