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络罗氏闻言吓了一跳,忙朝窗外看去:“熙儿,莫要乱讲,让你祖母听见,仔细她罚你。”
完颜熙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完颜照的脑门:“祖母罚我,我也要说!就是完颜松把照儿扔进冰窟窿的!”
“他为何要扔我?”完颜照扬起脸问。
完颜熙吩咐小丫鬟去熬药,这才有时间回答完颜照:“你是不是烧糊涂了?大前天雪停了,你吵着让我带你出去玩,我就带你出去了。路过梅园,我折了几枝红梅想要拿回来插瓶……”
结果一下折多了,又没有下人跟着,完颜熙便让完颜照帮她拿几枝,半路碰上了同样到梅园来折枝的二小姐完颜瑾。
完颜瑾跟完颜熙本就不和,瞧见完颜熙折了许多梅枝,硬说梅园里好看的梅枝都让完颜熙折尽了,让完颜熙送几枝给她。
完颜瑾是二房嫡长女,也就是完颜照二叔完颜罗察的大女儿。因其是长女,被完颜罗察夫妇捧在手心长大,也颇得祖母疼爱,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完颜熙虽然看不惯完颜瑾的做派,也怕得罪她连累额娘受祖母训斥,便将手中的花枝分了一大半给她。
谁知完颜瑾并不满足,还想要完颜照手里的花枝。完颜照才三岁,不懂得忍让,死活抱着不肯给。完颜瑾便让丫鬟推倒完颜照去抢,嘴里还骂骂咧咧,说什么大扫把星生了三个小扫把星。
完颜照气急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甩开丫鬟,抱着花枝朝完颜瑾撞了过去。
谁都没想到,完颜照敢撞人。完颜瑾毫无防备摔倒在地,娇嫩的手指被花枝扎伤,流了点血,被丫鬟们搀扶着哭着走了。
完颜熙知道完颜瑾吃了大亏不会善罢甘休,花枝也不要了,抱着完颜照就往回跑。
才跑到湖边,抬头便见完颜瑾哭哭啼啼领着完颜松朝这边走过来,完颜松身后跟着不少丫鬟婆子。
完颜松是完颜瑾的亲哥哥,也是完颜家的嫡长子,与完颜瑾是龙凤胎。见妹妹被长房的小扫把星欺负了,他怎能咽下这口气?
完颜松几步冲到完颜熙面前,吩咐下人把完颜熙拿下。很快有人将完颜熙和完颜照分开,并把完颜熙脸朝下直接压在雪地上。
完颜松咧嘴笑着走到完颜照面前,让完颜照自己抽自己耳光,边抽边下跪给完颜瑾道歉,被完颜照朝脸上啐了一口唾沫。
完颜松暴怒,抓小鸡仔似的拎起完颜照的衣领,把她一路提到湖边。刚刚完颜松正在湖边凿冰钓鱼,湖面被凿了几个冰窟窿出来,完颜松拎着完颜照就往冰窟窿里扔。
正月寒天,就算是成年人掉进冰窟窿,不死都得脱层皮,更不要说一个年仅三岁的小姑娘了。
完颜熙拼命挣脱了丫鬟婆子的束缚,扑到冰窟窿边上,将早已冻僵的完颜照捞了上来,抱在怀里往长房跑。
人是救回来了,可完颜照一直在发烧,高热不退,郭络罗氏只得去找太太,求太太给完颜照做主。
太太半点责罚完颜松的意思都没有,只让二奶奶乌雅氏派人去街上请个郎中回来给完颜照看病。
郭络罗氏上午去找太太评理,郎中傍晚才请来,把过脉开了个方子就离开了。
完颜照喝了药仍不见好,因为高热抽搐了好几回,郭络罗氏没办法又去求太太,太太装病不见。
没办法,郭络罗氏只得去堵完颜罗察求他帮忙,这才领了一个太医回来给完颜照看病。
谁知太医诊过脉,说太晚了,孩子没救了,劝郭络罗氏节哀,尽快准备后事。
郭络罗氏当场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便去找二奶奶乌雅氏理论。乌雅氏仗着自己丈夫的权势,根本不把郭络罗氏这个寡妇放在眼中,不但不肯道歉,反倒让人把郭络罗氏堵了嘴扔到太太面前,说她攀诬完颜松。
太太本就不喜郭络罗氏,这会子见完颜照不行了,越发觉得郭络罗氏晦气。
于是当着一屋子人盖棺定论,说完颜照是自己淘气失足跌进冰窟窿里的,与旁人无关,今后谁敢再议论此事,一律家法处置。
所谓的家法,就是抽鞭子。
听完颜熙将整件事情的始末讲完,完颜照裹紧被子躺好:“我困了,先睡一会儿,药熬好了叫我。”
她还发着烧,不能生气,报仇也要等养好了身体再说。
半夜被叫起,喝下一碗药出了一身汗,完颜照感觉自己舒服多了。
第二天,依然发烧,却没有昨天烧得高,她强迫自己喝下一碗白粥,喝完对郭络罗氏说:“额娘,白粥太素了,我想喝肉粥。”
就她这副破烂身体,喝白粥吃咸菜,一年半载也别想好转。
没有一副好身体,怎么跟人争,怎么跟命争。
“你想喝肉粥?我还想喝肉粥呢!”完颜熙咯嘣咯嘣嚼着腌咸菜,嚼得那叫一个清脆。
年纪更小一点的完颜燕坐在完颜熙旁边,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郭络罗氏:“额娘,我也想喝肉粥。”
郭络罗氏闻言眼圈一红,掉下泪来:“都是额娘不好,额娘没本事……”
从昨天夜里到今天早晨,完颜照不知道听郭络罗氏说了多少回她不好,她没本事的话。不好你倒是改呀,没本事你倒是长本事啊,整天说这种丧气话,能改变什么呢?
能让生活变好吗?
“额娘。”完颜照盯着郭络罗氏手腕上的白玉镯子,打断了她的自怨自艾,“你把镯子卖了,让人买点肉回来,咱们自己在炉子上熬粥喝。”
不用问也知道,大户人家的饭食都是灶上统一做的,灶上那帮人最擅长捧高踩低。
想早点喝上肉粥,只能靠自己。
郭络罗氏有点迟疑,她倒不是心疼腕上的镯子,主要是大户人家行那典当之事终究不光彩,传出去会被人耻笑。
完颜照一眼看穿了郭络罗氏的心思:“额娘,完颜家苛待我们孤儿寡母都不怕被人耻笑,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她这个额娘性子绵软,却有一个顶事的娘家。就算她们典当度日,丢尽了完颜家的脸面,完颜家碍于郭络罗氏也不敢拿她们怎样。
“额娘,照儿说的对,他们都不怕丢丑,我们怕什么?”完颜熙把白粥碗丢在一边,一日三餐都吃这,她都快吃吐了。
完颜燕也放下粥碗,拉着郭络罗氏的胳膊撒娇:“额娘,燕儿要喝肉粥。松哥哥养的小狗都有肉粥喝,燕儿也想喝。”
完颜熙瞪完颜燕:“谁是你松哥哥!”
完颜燕眨巴眨巴大眼睛:“……是完颜松。他说我叫他松哥哥,他就把喂小狗的肉粥分我一半。那肉粥里全是肉,可好喝了。”
完颜照捂嘴,差点把隔夜药吐出来,完颜松可真他妈不是个人。
眼见郭络罗氏抱着完颜燕又要开哭,完颜照提醒她:“额娘,镯子。”
完颜熙大包大揽:“额娘,我去找人典当。”
郭络罗氏终于把眼泪憋了回去,费了半天劲儿才把镯子取下来,交给完颜熙:“找个妥帖的人去办,越少人知道越好。”
完颜照朝完颜熙眨眨眼,完颜熙心领神会,嘴上应是,心说要是不闹得人尽皆知,我管完颜松叫哥哥。
很快长房的小院里飘出肉香,完颜照姐妹三人如愿喝上了肉粥。半碗肉半碗粥,完颜熙和完颜燕喝得津津有味,完颜照委实难以下咽。
谁说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也想换点清粥小菜,她就不想换。
一点也不想。
不过她还是强迫自己喝了两大碗。
不吃饭,怎么能养好身体。
余光瞥见郭络罗氏还在喝白粥吃咸菜,完颜照问她:“额娘,你怎么不吃肉粥?”
郭络罗氏笑着说:“你们吃吧,我不爱吃。”
都一脸菜色了,还嘴硬,完颜照盛了一碗肉粥推到郭络罗氏面前:“额娘,我们以后天天吃肉,你不爱吃也得吃。”
完颜熙不明白妹妹话里的意思,只当她是在夸额娘那镯子值钱,下意识附和:“就是就是,那镯子卖了五十两银子,就是天天吃肉,也能吃上好一阵子呢。”
那么好的羊脂玉镯,只卖了五十两银子?
完颜照唇角抽了抽:“你托谁拿出去卖的?”
完颜熙看了郭络罗氏一眼,有点心虚:“托了二门上的刘婆子。”
完颜照:好,刘婆子,小本本上又多了一个人。
谁知郭络罗氏闻言惊掉了手里的羹匙:“刘婆子是个大嘴巴,你托她卖镯子,不等于……”整条街都知道这事了?
家里有个大嘴巴,有时候也不是坏事,就原谅她好了。
完颜照默默把小本本上的刘婆子划掉了。
才吃过午饭,内院管事就找上门来质问了:“大奶奶,奴才敬您是个主子,您怎么就不能干点儿主子该干的事呢?完颜家是缺您吃了,还是少您穿了,您为什么私下典卖首饰,打完颜家的脸呢?完颜家脸上无光,您脸上好看是吗?”
郭络罗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像真是她做错了似的,内院管事更来劲了:“您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去找二奶奶说,二奶奶管不了,您找太太也行,何苦跑到外面丢人现眼!”
眼瞧着郭络罗氏要给管事道歉了,完颜照轻咳一声,冷冷开口:“放肆,你一个奴才,就是这么跟主子说话的?谁给你的狗胆?我额娘再不济,也是完颜家的长房长媳,是上三旗郭络罗家的贵女。别说二奶奶乌雅氏,就算是太太都没资格给我额娘脸色看。”
什么是上三旗,完颜照一时还没搞明白,不过郭络罗氏提到自己的娘家时总把上三旗挂在嘴边。完颜照猜测这个所谓的“上三旗”应该是个很厉害的门阀氏族。
类似唐早期的关陇世家。
主子奴才的称呼也很特别,有点不把奴才当人的意思。不过此时此刻,也只有这种巨大的身份差别,才能震慑住眼前这个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的管事。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