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管事奉二奶奶之命过来教训长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以郭络罗氏服软作结,被人当面训斥的情况,还从未有过。
郭络罗氏性格绵软,受了欺负也不敢吱声,要不是有人提醒,管事都快忘了她是上三旗的贵女。
而完颜家勉强算是下五旗宗亲,二奶奶的娘家乌雅氏不过是正黄旗的包衣,连半个主子都算不上。
只论出身,大奶奶见到太太可以不用行礼,二奶奶见到大奶奶却是要行跪礼的。
可大奶奶到底是完颜家的媳妇。
大爷刚没那会儿,大奶奶受了委屈,郭络罗家还曾派人过来给她撑腰,结果都没见到太太的面,硬是被大奶奶的一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给打发回去了。
如此几次,郭络罗家便不再派人过来,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送些银钱,贴补长房的开销。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再说大奶奶不过是个庶女,郭络罗家都不怎么管她了,还在这儿充什么上三旗贵女!
内院管事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完颜照,刚要开口教训,忽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禀告:“大奶奶,亲家太太派管事过来送银子了。”
亲家太太便是郭络罗氏的嫡母了。
郭络罗氏虽然是庶女,却自幼丧母,养在嫡母膝下。她性子好,心又细,手又巧,在家时很得嫡母欢心。
当年要不是完颜家的大爷生得英俊,人品好,学识也好,又是完颜家老爷亲自出面求娶,嫡母根本舍不得让郭络罗氏下嫁。
谁知完颜家的大爷是个短命鬼,娶妻之后没几年就去世了,郭络罗氏因此被人说成是扫把星,在完颜家受尽苛待。
嫡母看不下去了,派人来与完颜家商量和离,聘礼全退,嫁妆也不要了,只想把寡居的郭络罗氏接回家。
完颜家对此没有意见,可只让郭络罗氏一人离开,并不许她带走三个孩子。
郭络罗氏与亡夫感情笃深,也舍不下三个年幼的孩子,执意为亡夫守节,不肯和离,也不愿回家。
嫡母拿她没办法,只逢年过节派人来送些银钱贴补。
年前,嫡母已经派人来送过银钱了,只不过那些银钱,在完颜家的层层盘剥之下,送到郭络罗氏手里少得可怜。
过完年便有些捉襟见肘了。
郭络罗氏怕嫡母担心,宁可典当首饰,也不肯再去麻烦娘家,谁知娘家还是听到风声,又送了银子过来。
有了这笔贴补,和典当玉镯的银子,她们母女三人总算能过上两天好日子了。
郭络罗氏面露喜色,谁知内院管事脸上的笑容比她还夸张,又能发一笔小财了。
完颜照微微蹙眉,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见管事转身要走,赶紧叫住了她:“劳烦管事把人带过来。”
郭络罗氏前脚典当了手镯,后脚娘家便派人来送银子,说明郭络罗氏在娘家很受宠,到现在娘家还有人关注着她,惦记着她。
听丫鬟禀报,是亲家太太派人来送的银子。能在完颜家称亲家的,肯定是郭络罗氏的嫡母。
也就是上三旗门阀家的当家主母了。
完颜照眼前一亮,银子是否被管事克扣都是小事,与上三旗贵族门阀搭上线才是大事。
看来典当首饰这一步,走对了。
把人带来她还怎么捞好处呢,看在银子的份儿上,管事决定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她为难地看向郭络罗氏:“大奶奶,每次来送银子的都是外院管事,不方便进内宅,您看……”
郭络罗氏刚要接话,话头却被完颜照抢去,她不紧不慢开口:“劳烦管事去跟外祖母派来的人说一声,让他先回去,换个管事娘子进来说话。”
外男进不了内宅,换个人总行吧。
银子都送来了,换个人进来说说话,了解一下情况,当不至于得罪外家。
管事差点口吐芬芳,她再次抬眼用诧异的目光看向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小姑娘。
每一句话都说在要紧处,打在七寸上,这孩子真的只有三岁吗?
郭络罗氏拍了拍完颜照的手,想说这样做太折腾了,何必呢,反被完颜照握住了手掌,握得很用力。
管事又看向郭络罗氏,见她低垂着眉眼不说话,没办法只得吩咐人给外院传话。
不是没想过阳奉阴违,自己昧下这笔银子,把郭络罗家派来的人打发走。
她是有那么贼心没那贼胆。
别看大奶奶性子软好欺负,亲家太太可是个精明厉害的狠角色。万一走漏了风声,让她老人家知道了,自己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
从前郭络罗家派来送银子的人就没见过自家姑奶奶的面,通常把银子交给管事便走。今日听说姑奶奶有话要带给太太,让换个人进内宅说话,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赶紧回府禀报太太知道。
钮祜禄氏听说也吓了一跳,自己养大的闺女自己最清楚,没有大事,小女儿绝不会来麻烦她。
上一次小女儿带消息回来,还是完颜家大爷病死那回。
算起来,她已经有三四年没见过自己这个小女儿了。
如果不是完颜府忽然有人出来典当首饰,所去的当铺正是郭络罗家的产业,所典当的首饰正是她给小女儿的陪嫁,十分名贵,她都想不到小女儿嫁到完颜家竟然要靠典当嫁妆度日。
钮祜禄氏看见那只手镯,已然气得午饭都没怎么吃,忙命人拿了银子送去完颜府。
如今又听说小女儿似乎有话要带给她,也顾不得许多,让人叫来自己的长媳马佳氏,吩咐她亲自去完颜家走一趟,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因为婆婆疼爱郭络罗氏,把她当亲闺女看待,马佳氏也把郭络罗氏当成嫡亲的小姑。婆婆让她去完颜家看望郭络罗氏,马佳氏痛快答应下来,立刻吩咐准备马车,下午便去了一趟完颜府。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马佳氏竟然一眼没认出自家小姑子来。
完颜家大爷刚去世那会儿,小姑子虽然悲伤过度,人清减得厉害,到底未失明艳昳丽的容颜。
这才几年啊,小姑子已然瘦脱了相,从前珠圆玉润的三个外甥女,如今一个个瘦得形销骨立。半旧的衣裙明显小了,露出洗到发白的绣鞋,竟还不如小门小户家的姑娘看起来有体面。
再看屋里的陈设,也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她记得小姑子出嫁时,婆婆可是陪嫁了一整套黑漆螺钿家具,任谁瞧见了都是一阵牙酸。
如今黑漆螺钿家具一件也无,屋子里的陈设可以说是简陋,郭络罗府上丫鬟住的地方都比这里好太多。
马佳氏眼圈一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拉着郭络罗氏去给亲家太太“请安”。
被人迎进正屋,马佳氏看着一屋子黑漆螺钿家具,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马佳氏要给那拉氏行礼,那拉氏不敢受,亲自将她扶了起来。马佳氏也没客气,直接坐在了那拉氏旁边的椅子上,与她之间只隔了一个案几。
简单寒暄过后,马佳氏问起了完颜照生病的事。刚才在长房,郭络罗氏早哭着跟她说了,马佳氏明知故问,倒想看看这位亲家太太怎样护犊子。
从马佳氏带着郭络罗氏走进来,那拉氏便看出两人都眼圈红红,心里狠狠“咯噔”了一下。
如今听马佳氏这样问,自然不敢再包庇完颜松,粉饰太平道:“小孩子打架,手下没有轻重。”
马佳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皮笑肉不笑:“照儿确实小,过了年才三岁。完颜松比熙儿大两岁,快到订亲的年纪了,还算是小孩子吗?”
完颜家的大爷比二爷大一岁。当年完颜家老爷为了给大爷迎娶上三旗贵女为妻,让二爷先成了亲,一直等到郭络罗氏长到十八岁才让大爷成亲。
所以长房的孩子比二房的孩子年纪小。
“在长辈心里,没成亲的都是孩子。”马佳氏再怎么尊贵,那也是晚辈,没资格教训她这个长辈,那拉氏轻哼一声回话。
那拉氏揣着明白装糊涂,又是长辈,马佳氏也不好说什么。
她展颜一笑:“哦,受教了,回去定说与我家老爷和太太知晓。”
说与太太知晓,那拉氏并不觉得有什么,亲家太太再跋扈难道还敢打上门来管她的家事不成?
倒是郭络罗氏的阿玛,现任户部尚书,与完颜罗察的顶头上司是至交好友。当年完颜罗察能去礼部任职还是走了亲家公的关系。
面对马佳氏赤裸裸的威胁,那拉氏强笑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小孩子犯错,也要罚。”
马佳氏很感兴趣:“太太打算怎样罚?”
那拉氏咬牙:“来人,把大少爷叫来,当面给大奶奶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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