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已经吹冷了司慎言胸膛中溢出的鲜血。
纪满月站在点沧阁山门前,看天上的月亮,蕴上一层朦胧的红。
今天他“死而复生”,天空应景儿的现出一轮血月。
血月出,妖异现。
纪满月嘴角勾出一抹蔑视的笑意,心道,鬼扯。
他转身下山,突然,脑海里划过熟悉的声音【我待你态度巨变,你就不好奇吗?】
纪满月瞬间警觉。
有人传音入密?
可万籁俱寂的山门前,再无旁人,就连平日值守的门人弟子也没在,想来是被司慎言遣散了。
“是谁……”
无人应答。
再仔细分辨,满月感觉这声音雌雄莫辩,就如……
他在那片虚无幻境里听到的一样。
系统音吗?
从前自始至终,直到gameover,都未曾听到过半句系统提示。
纪满月腹诽:之前休年假,今儿上班了?
【……】
【我待你态度巨变,你就不好奇吗?】
不好奇。
既然被迫打游戏,那老子就要恣意江湖,仗剑天涯去。
纪满月在心里想着。
可那声音复读机一般,又在纪满月的脑海中响起来。
“……”
纪满月脑袋顿时如苍蝇开会,嗡嗡个没完。
回想那片虚无里……按照这系统的调性,要是不按照它画的道儿走,非要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声在他脑子里爆炸不可。
忍着脑子里的逼逼赖赖,纪满月气得抖楞手。
突然……他意识到一个关键性问题。
“等等,你说……‘你待我’?你是谁?”
没声音了。
“你是谁?怎么才能从根源修复bug?”
【救他,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话没说完,一阵电流声。
是你bug了吧?
又尝试了两次,再没有人说话了。
忍着要把天灵盖顶炸了的嘈杂电频音,纪满月回身看躺在地上的司慎言,他终归是支撑不住,昏死过去了。
纪满月长叹一口气——觉得自己完败,帅不过三秒,敌不过主角光环,前一刻装逼,后一刻就得跪这儿求人家别死。
自作孽,不可活。
他探他鼻息。
非常微弱。
而更奇怪的是,就在他生出救人心思的瞬间,电流声戛然而止,他的世界重新安静下来了。
满月顺理成章的翻个白眼。
心思重新回到司慎言身上,这样把他弄上山去,不大现实……
伸手入怀,他摸出几根金针。
长久的内伤难愈,让血月公子久病成医,保命急救的技法,要比一些大夫还娴熟。
他解开司慎言衣襟。
万幸,刚才司慎言须臾之间还是有所应变,刀口与心脏偏了几分。
满月在对方伤口周围的止血穴道下针,片刻,血流势头渐缓。
接着,他摸出伤药,撬开司慎言的牙关,把丸药塞进他嘴里。
却始终不见他往下咽。
满月无奈,异常温和的把人扶起来,让对方倚在自己胸前。
他的动作不敢粗暴,毕竟怀里这人已经昏过去了,要是万一药丸呛入气管,依着他现在伤势,可不敢用海姆立克急救法。
因为失血,司慎言的脸白得像纸一样,唯有嘴角挂着的鲜血,点缀出一缕色彩。
触目惊心。
他闭着眼,平日里的桀骜恣意就都被收敛起来、半分不剩。
竟然显得异常乖巧顺从了。
纪满月在他下颌上微微一抬。
随着这个动作,就见他喉结终于滚动了一下。
药,好歹是咽了。
满月的心略安下来。
这伤药,是当初他与一位江湖医仙打赌赢来的,若是那老头儿没吹牛皮,司慎言的命该是保住了。
可这之后呢……他又当如何?
“你还在吗,”纪满月心中暗道,“系统?”
万籁俱寂的山门前,只有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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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慎言很久没受过这样重的伤了,待到他清醒过来,已经是两日之后的事了。
他稍微一动,照顾他起居的小厮就快步到他近前,喜道:“尊主,您可算醒了!”见他挣扎着要坐起来,轻轻按在他肩头,“您的伤太重了,要不是……要不是……公子送您回来,只怕……您怎么伤成这样呀?”
他一边高兴的念念叨叨,一边打了个手势,叫门口的侍从去叫大夫来。
尊主重伤初醒,顷刻间,没出外差的几位堂主,连同大夫,便聚了满屋。
司慎言半倚在床榻上,双目无神的扫视一遍众人,并没发现他期待的身影。
若是从前,他一睁眼,便会看到他。
“他……满月呢?”刚说一句话,他便咳嗽起来,扯动胸前的伤口,不自觉的蹙起眉头。
大夫莫肃然连忙上前照顾。
这位莫大夫,在江湖上有个莫阎王的称号,吓人得很,可实际他是个看上去很随和的小老头,长得有几分像寿星老,半点阎王模样都没有。
也不知当初是何人,又因为什么事,得了这么个吓人的称号。
身为大夫,莫肃然精通望闻问切。
而这“望”字,望得也不能只是伤者的面色状态。
正如前日白天,莫大夫“望”见,尊主是被纪满月扛上山的。
没错,就是扛的,扛麻袋一样。
且不论纪满月为何时隔数月,死而复生,单看尊主的伤口,便知是出自满月的佩剑贯月。
可转念,他若是死里逃生,想杀尊主报仇,又何必救他回来呢……
莫大夫在点沧阁这么些年,更是没见过司慎言一睁眼就急急火火的寻谁。
相反,若是从前,纪满月必会衣不解带的照顾他,而今……到反过来了,公子自从上山,就再没过问过尊主的伤情。
望完了,莫大夫又听闻尊主称公子“满月”,这称呼真是破天荒了,从没有过。
二人的关系从前虽然静默,可其实内里已经剪不断、理还乱了,如今,只怕更甚。
“尊主少提气说话,公子身上旧疾新伤的,好好的在自己房间休息呢,已经派人去请了,片刻便会来了。”
莫大夫话刚说完,旁边一个中年汉子道:“尊主身上的伤,是何兵刃造成的?下杀手的,是不是那些自持正道的狗杂碎们?”
这人是点沧阁的三堂主,他为人爽利,但大多时候,爽利过了头,就变成了莽。
莫大夫看了看他,没说话,眼睛瞟向司慎言,想着倒要看尊主如何说。
司慎言此时说话全是气音,向三堂主有气无力的道:“是……本座不小心,练剑伤到的。”
三堂主的表情瞬间扭曲得像吃了苍蝇——天下有几个人能把你伤成这样,你跟夜叉练的剑么?
无奈尊主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反驳,尴尬的“哦”了两声,求证真相似的看向莫大夫。
莫肃然装没看见,转向司慎言道:“尊主的伤离心脏偏了两寸,但也伤了关键,还是要静养……”
话没说完,一阵脚步声急切,报事的门人气喘吁吁的在门口:“尊……尊主……国尉杜泽成大人带兵堵在山门前,说您与公子,上演诈死脱生的戏码,欺瞒朝廷。”说着,他缓了一口气,“公子,已经独自出去了。”
这才几日?
满月回来的事情就被朝中知道了……
寒霜染上司慎言的脸颊,他眼色淡淡的扫视过屋里的众人——阁里还有朝堂的人。
他翻身下地,起得猛了胸中一阵翻腾,强自提真气护住心脉,稳定身形,迈步便往外走。
几位堂主纷纷阻拦,司慎言只是摆摆手,与众人擦身而过。
三堂主看向莫肃然,急道:“莫大夫,您怎么不拦着呢?”
莫肃然笑得无奈又和蔼:“医之上者,医伤医心,尊主的伤势固然要紧,但重伤之下,若让他心意执拗,郁而成结,便适得其反了。”
他说罢,紧跟着司慎言,出了山门。
三堂主丈二和尚,呆立原地,皱着眉头暗道,这不就是矫情么——因果瞎疙瘩一团还得日日费心寻思,可不得郁而成结么?
三堂主身旁一人看他片刻,笑着拍了拍他肩头,道:“三哥,咱们出去看看吧,只怕,要变天呢。”
沧澜山,已经被夕阳的余晖染上了暖黄。
时隔数月,恍如隔世,纪满月孤立山门前,山风撩拨着他的衣摆、发丝。
他面带笑意,看向骑在高头骏马上的国尉大人。
国尉杜泽成也居高临下的与他对视,片刻才道:“司阁主呢?又让你孤身挡在这里,自己却做个缩头乌龟?”
纪满月无奈,他并非是像旁人以为的,只身跑来阻挡强敌。
全是因为新伤旧疾导致胸闷异常,春雨初霁,空气清新,他是出来透气的。
这都能恰好撞上杜泽成,实属倒霉催的。
“你是与本官回去听候发落,还是自裁当下?”
自裁当下是不可能的,但回去,也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纪满月暗自思量对策,未开口,便听见身后脚步声响。
熟悉中,带着些许沉浮不定。
司慎言中气空虚,语调却坚定:“杜大人,司某身上有伤,才出来迟了。”
他说着话,挡在纪满月身前,隔开身后的人与国尉杜泽成。
杜泽成看他——司慎言如今这副模样,只怕在自己手下走不过五十招。
他笑道:“司阁主不怕本官趁人之危吗?”
“杜大人倒确实是会做这样事情的人。”
“你……”
纪满月莫名想笑,心道,好啊,天儿就是这么聊死的。
一时间,无人说话,尴尬划过。
司慎言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不过,朝廷大约是舍不得司某去见阎王吧?”
国尉打了个哈哈,眼珠一转:“可是本官如今将在外。”他话音还飘在半空中,身法却比声音还快。
不及眨眼的功夫,人已经到了司慎言身前咫尺,提掌便向司慎言胸前推来,掌风凛得司慎言的披风飞荡起来。
眼看这一掌拍在伤口上,司慎言说不定便要当场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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