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追遮着月亮,又被风吹散了。


    纪满月仰靠在树干上,心间还剩下点滴清明,看清了对方的相貌,那一丝清明化成了苦笑。


    那人给他敷药的动作轻柔极了,像怕弄痛了他似的,而后,定定的看他片刻,伸手将他的面具摘下来。


    好像小心翼翼地拆开一件心念已久的礼物。


    因为内伤憋气,纪满月胸膛剧烈起伏,扯得领口也会呼吸似的一开一合,勾引着清冷的月光扫在他消瘦的脸颊上,抚摸过他向后折过的修长脖颈,不甘心的爬进领口,还想嗅到更多。


    他好像冰白的玉人,没有血色,净得透明。


    他的容貌终于被那人见到,对方动作微微一滞,把面具扔到一旁,伸指抹去满月嘴角的血迹。


    他皮肤的触感也如冰玉一般,微微发凉,又润又腻,唇边的柔软,直软到那人心里去了。


    纪满月眼见对方看他的神色,心知此时困境,只怕比丢了性命还尴尬。


    他提气缓声道:“许……许掌门,要为师兄报仇,可以动手了。”


    身体的负荷已到极限,只得先稳住对方,再伺机脱困。


    许小楼在纪满月面前席地坐下:“其实,许某是要谢谢纪公子,若非你一剑了结我师兄,许某还得做那戒律长老,枯燥地守着麻烦规矩,更没有今日的地位,但是呢……师门之仇,也不能当没发生过,”他说着这话,又沾了一点药膏,轻轻涂在满月颈侧的伤口上,顺手在他领口一带,领子上最高的那颗扣子,便松开了,“许某,最近武功修为上遇到点麻烦,若是纪公子能帮许某个忙,咱们两派的恩怨便一笔勾销,如何?”


    许小楼行止轻佻,纪满月皱了眉,暗道这人从湖畔就莫名其妙,现下提出这条件也莫名其妙。修炼内功,该找极为信任之人相助才是。


    闪念间,满月想起白日里与他过招,他招式中正中带出几分阴谲诡异……


    “许掌门……名门正派,难不成,偷……练了什么邪派功法?你这般直言,不怕……不怕……我在江湖上叫破?”


    许小楼眉毛一挑,心道,难怪他在点沧阁地位尊崇,自己并没透露过过多练功的细节,他只与自己动手十招,就在这只言片语间猜中了关窍。他又生得这般好看……


    无论他帮忙与否,今日都不能放他离开,看他内伤很重,索性先把他关起来锁着,再从长计议。


    “虚名而已,许某敢说,便不怕公子叫破,更何况,纪公子如今这副样子,没有资本讨价还价。”许小楼面带笑意,说完这话,便起身要把纪满月抱起来,他俯身时,在满月耳边轻声道,“听说,点沧阁主多次践踏公子心意,不如你跟了我,气他一气。”


    就在他手要勾住纪满月膝窝时,一道劲风起,有什么东西,向他手背弹射过来。


    许小楼惊而撤手,飘身躲开,站定回望,打向他手背的,是一杏花枝,花枝直插入树干。


    一人自杏花影中缓步走来:“许掌门,本座的人,也是你能觊觎的吗?”


    数月前,江湖诸派围攻点沧阁,许小楼在派内主持日常,他从没见过司慎言,就连对他的恨意,也源于另一人。


    如今,听眼前人言语气度,观其飞花堪比利刃,心中便也就知道了。


    许小楼的功夫,在江湖中算是一流,一流高手的必备素质,便是有自知之明,白日里,他连身受内伤的纪满月都不能力敌,如今更不要说司慎言了。


    司慎言不说话,眸子被月色映衬得泛着冷光,定定的看着许小楼,一步一步,逼近过来。


    许小楼飞快地打个盘算,觉得现在尚不是与司慎言彻底撕破脸的时候,便一笑,抱拳道:“阁主误会了,”他说着,目光投向昏死在一旁的钟岳仙,“贵派出了岔子,许某恰巧得知,前来救助纪公子,既然司阁主来了,许某告辞。”


    说罢,身形一晃,眨眼便隐匿进夜色里了。


    纪满月见危机解开,精神一松,眼睛里那点强撑的光芒也黯淡下去。


    只看见对面熟悉又模糊的身影快步向他走来。


    司慎言见他神志几近涣散,俯身将人抱起来,他轻身功夫了得,抱着人在杏花林里急行,平稳极了。


    纪满月在那温暖的怀抱里缓了须臾,觉得好些了,便提起一口内息,顺应药力去冲撞心口瘀滞的岔气。


    可气息刚至膻中穴,气血就翻腾着,往喉头冲。


    猝不及防,像一只巨大的拳头,猛地锤击在心口。钝痛穿过胸骨,直达心脏。


    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别运内息。”司慎言沉声道。


    话毕,更加快了脚步。


    满月撑起力气抬眼看他,背着月色,点沧阁主的面貌埋在暗影里,让人怎么都看不清。


    他总觉得这人偶尔有种熟悉感,又想不出这股熟悉源自何处。


    他突然抬起手来,像是轻拂灰尘似的,想把对方脸上的暗影拂去。


    好像这样,就能寻清那熟悉感的来源。


    “你是……谁呀……咱们在哪儿……见过吗……”他伤重得神志不清,已经分不清身在何方,更是自己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


    修长手指,在对方脸颊上无力的划过。


    呢喃似的无力言语,漫步入对方的耳廓。


    惊得那人一凛。


    司慎言感受着满月指尖的冰润,微皱了眉头,垂下眸子,就见怀里的人在他脸颊上一触之后,昏过去了。


    他眼眸中的心疼之色满溢,加快了步子。


    不知过去多久,满月神智恢复几分,觉得有人动作轻柔地解他的腰带,褪去外衣。许小楼对他的轻佻觊觎,瞬间在他心里爆开,他惊骇万分,却睁不开眼。


    “别怕,是我。”熟悉的声音很沉静。


    接着,满月就坠入了一片柔缓的温暖,他终于在温水中彻底放松下来。


    这种放松,似曾相识,是他被司慎言一剑致命后,飘飘荡荡,不知归处。


    满月突然意识到什么:你在吗……?


    他心中暗道。


    【我在,但是不能多说,矿脉里可能有关键线索。】


    满月莫名:什么叫可能?你不是系统吗,怎么这么含糊?


    【你所悉知的设定,根本就不足这世界的一成。】


    满月惊道:你知道我现实中的身份?


    【……】


    满月又追问道:你还在吗?为什么不能多说?


    无人回答。


    只隐约有水流声音在耳边轻响,温暖渐变为温热,也不知是温润的潮气洇在脸上,还是出了薄汗,水珠自满月脸颊滚落,一路向下,又融于包裹着他的大片水域中。


    温热,让他体内的药力极快的发散出来,这时,他的手被人拉起来,一股清气,柔和地通过他手少阴心经。


    说不清是因为隐痛,还是内力冲破瘀滞的痛快。


    纪满月好看的眉头,随着对方内力游走过每一处穴道,微微跳动蹙起,隧又放松下来,终于,那道清气猛地冲向心口,心间瞬间的刺痛之后,便是畅顺。


    一口气终于缓上来,他睁开了眼睛。


    发现自己身处之地,还是在那片杏林。


    此时他就只穿了一件里衣,半躺在温泉中。月光银洒,风摘下杏花瓣,投入温泉蒸出的氤氲水气里,似真似幻,宛若仙境。


    他的左手,还被人握着。


    方才发生的一切瞬间在脑海里冲撞,他惊而抬头。


    映着旁边冉冉的篝火,司慎言没有笑,关切的看着他。


    司阁主的眸子里从来都是带着冷冽的寒意,但满月也不知是不是火光带来的错幻,他在对方眸子里,觅到了柔和。


    “醒了?还疼吗?”


    纪满月把手从对方掌心里抽出来,下意识就想站起来,一动,发现自己的里衣已经浸透了水,贸然站起来,可比光着身子还好看。


    虽然都是男的,虽然他有的自己都有,虽然……


    但是!


    于是满月只往后挪了挪,正色道:“多谢……尊主救命之恩。”


    恭敬之意极盛,又满是疏离。


    司慎言听他说话气息畅顺不少,面色松懈些许,脱下外氅递给他,道:“先把身子擦干,衣裳就在你身后台子上。”


    纪满月一怔,接过氅衣,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如今,他已经不痴迷对方了,可司慎言反而对他多了许多温柔在意,无论这里有多少真情实意,又有多少虚假利用,血月与对方,只能如冬箑夏裘,不合时宜。


    他正要抖开大氅裹住自己,瞥眼,见司慎言心口处似有斑驳。满月皱眉道:“……你的伤口。”


    对方闻言低头看,冷静得好像伤不是在自己身上,道:“无妨。”


    说着,就把衣裳解开了。


    他胸前的伤口已经渗出大片血迹。


    满月见他脖子上挂着一只锦囊,司慎言极为关切地检查它是否被血迹洇湿了,模样难得的显出紧张,而后竟然好像不想让满月看见,直接身子一转,背过脸去了。


    罢了。


    纪满月不再看他,自顾自穿衣裳。他脑子里还满是刚才的系统的提示——矿脉里有关键。


    收拾已毕。


    满月走到篝火旁,把氅和湿衣裳都架在火旁烘烤。


    干柴爆出火花,劈啪作响。


    “你……这几日,少运内息,”司慎言坐在篝火旁,抬头看纪满月,“怎的伤好像又突然加重了?”


    纪满月撇嘴叹气,漫不经心的道:“尊主拿属下当诱饵,钓出来钟岳仙,难道不知他飞鸽传书挑唆青枫剑派找属下麻烦?”


    司慎言听了这话,眸子一瞬间黯淡,张了张嘴,思量片刻,才道:“我若说没安这份心思,你信吗?”


    说完这话,他微蹙起眉头,面色显出痛色,抚上胸前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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