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泽成挡住纪满月的去路,道:“区区匪类,司阁主一人足以力敌,血月公子身体欠佳,还是留下来,与本官同候佳音吧。”
看着杜泽成似笑非笑的表情,满月皱了眉头。
他明白,对方是要自己留下做人质,但……
这事儿逻辑不对,杜泽成不该是这般反应。
杜泽成上前两步,二人就只剩半臂距离,他不知纪满月的心思,低声笑道:“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怎的他对你……不一样了?”
纪满月心道,还真没有,只不过如今白月光变成了饭米粒子,过眼云烟尔尔,得不到的,也不想得到,更不骚动了。
当然,他不能这么说,只是向杜泽成抱拳,算是行过礼,闭口不言。
至于司慎言,他追得快,回来得也快,手中拎着刚才那人。
满月刚暗赞他果然有两把刷子。
迎上几步,却见司慎言脸色不善。
“司阁主旗开得胜,依约把东西交给本官,你二人诈死欺瞒朝廷的事儿,就算翻篇儿。”杜泽成说着,向司慎言摊开手。
司慎言没说话,把手里拎着那人往地上一扔——
烂肉一滩,直接翻倒,乌青的脸色,查都不用查,就能看得出已经气绝了。
国尉大人脸色直接变了:“这是何意,人死了,东西呢?”
司慎言道:“他是服毒自戕的,东西,被他驯养的鸟儿劫走,组织行为,早有预谋。”
杜泽成冷笑道:“本官又怎么知道,是不是你,逼迫他服毒,再把东西藏起来,这会儿回来告诉我没有?”
司慎言道:“当日点沧阁门前,本座就向大人坦白过,本座手里有悬星图的线索,今日又何必这般?”
纪满月看向司慎言——原来当日,他传音入密说得是这话。
杜泽成一笑,没再继续掰扯,反而看着纪满月道:“既然如此,本官请满月回府衙叙旧,给司阁主十日时间,接人或者收尸。”
他说完,向满月颇为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司慎言的脸色更冷了。司阁主面对外人的时候,常是面无表情的,喜怒不怎么在脸上表现,如今能看出脸色冷寒,心里应该已经很气了。
可眼下,并不是与杜泽成明着叫板的好时机。
纪满月上前一步,拉住司慎言手腕,贴近他。
司慎言个子极高。
满月站在人群中,已经算是高挑之流,而司慎言,还比他高出半个头。
纪满月不会传音入密,无奈只得微踮起脚,仰头贴到对方耳侧,压低声音小声说了句话。
话刚说完,他扶在司慎言腕上的手,便被对方反握在掌心,坚定地握了握。
众目睽睽之下,点沧阁主微低下头,也贴在满月耳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道:“莫怕,成败都有办法救你出来,”隧退开半步,看着满月的眼睛道,“无论他说什么你都应着。”
满月愣了愣,对方的气息喷在脸颊、耳侧,温热微痒,让他有点不自在。
就仅限于不自在。
司慎言说完,抬头看向杜泽成,定声道:“杜大人,无论纪公子是何身份,他曾数次舍命救我,是司某的恩人,大人招安点沧阁之意司某心知肚明,若想日后合作顺遂,这几日便好好待他。”
杜泽成挑了挑眉毛,看不出是不屑,还是佩服司慎言敢当众威胁他,皮笑肉不笑地道:“纪公子与本官是故交,只要司阁主不耍花样,这几日本官自然好吃好喝的待他。”
他说罢,手一摆,身后兵将上前,凛声又有礼:“纪公子,这边请。”
回南泽府衙这一路,杜泽成待纪满月真如同僚一般,既不格外有礼,更没怕他逃走。
朝廷看重点沧阁,将军大人看重纪满月。
但在杜泽成看来,当前的情况尽在他的算计中,纪满月虽然做了多年密探,说到底,不过是江湖草莽出身。
他实权在握,对这些江湖人,能归拢的便归拢为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去与他们较真,但若真的是必争之事,草莽无论如何都敌不过官军。
纪满月能逃,点沧阁逃不了。
而满月也确实没想逃走,他一直记得系统的话。它让自己救司慎言,还说矿脉里,有线索……
这么一想,修复bug的关键,好像与司慎言密而难分。
那线索,指得是悬星图吗?
系统为何不明说?
通通莫名其妙。
这南泽地区,隶属于蚩尤道管辖,名字叫地区,其实是个郡。
府衙内最大的官儿,是郡守。
国尉杜泽成一来,官职便高他一级,杜泽成又是蚩尤道外辖武官的第二把交椅,上面就只有蚩尤道行军将军一人。
杜大人实打实的拿印把子。
郡守不敢怠慢,先是麻利儿的腾出内衙,后又安排好驿馆,让杜泽成爱住哪儿就住哪儿。
杜泽成想是在蚩尤道作威作福惯了,言语上客气,行事可丝毫不见外,直接在府衙住下了,说是借府办案。
郡守如何敢不从,只得带着家中老小,卷铺盖搬走。
还得美其名曰大人体恤下官,下官才得空陪夫人回娘家与父母团聚,以尽天伦。
一行人住进府衙,纪满月既来则安,吃饭沐浴,换下那身在矿洞里摸爬滚打的脏衣服,身上总算舒服了。
一通折腾,天色已经很晚了,满月乏累极了,直接躺倒,心里盘算着矿洞口的突发事件,着实不知自己的推断对错,若是不对……
十日之后,难不成真的又要没命了。
脑子胡思乱想,困意袭来,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
纪满月换上府衙小厮备下的新衣裳。主色虽是白的,衣袍下摆,却点缀着殷红的衬纱,经外袍一压,隐约可见个红边。
闷骚得很。纪满月心道。
他刚整理好衣裳,便有人敲门:“纪公子起身了吧,杜大人请您用膳、喝早茶。”
南泽地区的春,早晚微凉,满月随人进到院子里,就见杜泽成坐在一张小桌前,桌上满满当当摆了杯盘碗盅,都还微微腾起热气。
杜大人没动筷子,只是捧着热茶,捂在手心里,呵着热气,浅浅的啜。他听见脚步声,回身向满月一笑:“这身衣裳衬你,”话说得亲和极了,招手道,“快来。”
满月近前礼都没行完,就被他赶落着坐下。杜泽成点手,旁边的小丫头便走到满月身侧,将锦缎披风展开,轻轻披在纪满月身上。
“你毕竟身上落了伤,保暖还是该注意的,”杜泽成亲自盛粥,放在纪满月面前,“趁热吃。”
这时,满月才看清,这桌子其实是个围炉,只是火不旺,远看便看不出什么,这会儿细看,光是摆桌,就很繁杂:
炉桌正中,是一只大炖盅,端正地坐在镂空的铜网上,里面温着粥,米粒精白油亮,汤色显出牛乳的润糯,内有百合、枸杞,红白相称,挺好看;
外围,是四只小盅,里面青、红、黄、紫四色的汤;
再往外,依着四色的基调,小食小菜延展开去,白软的千层糕、金黄的桂花酪、青绿的叶儿粑、紫薯水晶皮虾饺、马蹄红枣酥……一圈一圈摆得错落,桌上便如同开出一朵四色的花来。
杜泽成又亲自往满月碗里夹了一块糯米藕,放下筷子在他脸上端详一番,笑道:“看样子,昨儿歇得不错?”
说着话,他自顾自地开始用早膳。
纪满月不知他要闹什么幺蛾子,微笑应承道:“许久没似昨日好睡了。”说罢,也盛一勺粥,喝下。
淡淡的清甜蕴和着牛乳香,在唇齿间散开,让人喝一口,便想第二口。
二人吃着饭,杜泽成跟满月有的没的,扯着闲话,一会儿回忆与满月第一面相见,便觉得他公子世无双,一会儿又说满月的武功修为可以进展更快,可惜内伤难愈,该向朝廷要些封赏……
纪满月听着,从这些看似没正题的闲扯里,听出点儿主题来——来日方长,递橄榄枝你要不要?
可杜泽成始终也没点破这层题,满月就乐呵呵的听。
二人一套官场太极打得堪称宗师级别。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纪满月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
杜泽成磨洋工的活计终于进行不下去了,他示意左右,撤掉残羹冷饭。
待到桌上,重新被摆好茶果热水,杜泽成又似笑非笑的开口:“满月啊……本官怎的觉得你不大一样了呢?”
纪满月垂下眸子,嘴角却带出笑意,答道:“满月毕竟鬼门关走过一遭,很多事情看开了,便不在乎了。”
听他这么说,杜泽成突然叹气道:“你如今这样子,倒是比从前能入我的眼……将军大人若是知道了,大约更稀罕你了,”话说到这,他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眼神变了,“但……你以为本官对你客气是怕了司慎言的威胁?”
纪满月道:“自然不是。”
杜泽成冷笑道:“知道就好,你有违使命是事实,杀你放你全随本官心意,昨儿不想杀你,今儿或许就又不这么想了,”他轻描淡写的直言不讳,好像杀纪满月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当然,现状也确实是这样的。
“只不过,你近来变得有意思多了,本官有心再拉你一把……”
他话没说完,就听门外一阵堂鼓急响。
杜泽成被搅了话茬儿,刚要吩咐说击鼓鸣冤的事儿叫该管的去管,他身边一名近卫,自外堂进来,走到他身侧耳语几句。
杜泽成先是难以置信的看那近卫,确认后,笑道:“这倒是有意思,带上来。”
片刻,近卫带上个男人来。
满月打眼看,觉得男人眼熟,仔细回忆,他正是当日南泽湖畔,那个带孩子的父亲。
杜泽成道:“不用怕,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跪下行礼,道:“回大人,草民钟正。”
“那你认认,是他吗?”杜泽成道。
钟正端详满月片刻,目光在他左眼下的红纹上打转,而后磕头道:“回禀大人,草民没见到人,只是发现了点沧阁留下的字条,说要给犬子培养个好出路……草民不要他有什么好出路,只求大人做主,让点沧阁将孩子还给我!”
这话,直接把纪满月招呼蒙了。
他刚想开口询问,杜泽成突然眉头一挑,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向身旁的近卫道:“老百姓的事儿,咱得好好管呀,”说到这,手指摩挲着茶杯口,沉吟片刻,忽而眼睛一亮,“听说郡守老爷,为了折腾内衙的丫头们,学那纣王备了滴水观音?”
近卫听了,先是一愣,目光极快地在纪满月脸上扫过,而后躬身道:“回大人,正是。”
形式突然急转直下,明摆了欲加之罪,杜泽成心里不知起了什么算计,正好借题发挥。
听到滴水观音几个字,纪满月心下一阵恶寒。
杜泽成看向纪满月,一脸爱莫能助的真诚中,带着一丝笑意:“上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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