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林紧跟在付连和身后,见他跳船,连忙伸手去拦,饶是他身手敏捷,终究慢了一步,只抓到一片衣角。


    眼看着阻拦不成,严林二话不说,也纵身一跃,跳到水里抓人。


    施越英奔过去,抓着船栏探身查看水中的情形。


    徐牧也闻声赶来。


    水中追捕情势并不乐观,施越英观察严林划水扑腾的姿势,知他水性一般,而那付连和已经不见人影。


    眼看着人要逃走,徐牧焦急万分,正想喊船工出来帮忙,却见又有个身影跃到水里,定睛一看,却是施越英。


    “唉——”徐牧话未出口,她已沉入水中。


    施越英两辈子都在水乡长大,深谙水性,一个猛子扎下去,能潜好一阵子。她钻进水里四处找付连和,无奈清晨光线微弱,水底下更是昏暗,目力所及有限,半天没看见人影,只能浮出水面换气。


    在换气的间隙,施越英观察了一下水面方位。


    他们的客船泊在一众船只的最前方,她刚才从船头跳进水里,搜寻范围一直没离开船头这片。付连和起初也是从船头往前游,或许此时他已调转方向,往回潜游,绕到船尾方向以掩人耳目。


    施越英重新潜回水里,奋力游向船尾。


    此处乃航道上的商税场拦截点,虽不比渡口船多,也泊着六七条,她赌付连和会隐匿到某条船后,便一条船一条船地绕着游。终于在绕到第四条船时,看到了付连和正攀着船底部的舷侧板,头部微露水面换气。


    施越英也贴着另一面的舷侧板,悄悄地游向付连和背后,伸手劈向他后颈,欲一招制敌。


    然而付连和很警觉,他感到后方突然水流晃动,猛地转头,同时身体往左一滑,避开了施越英的偷袭。


    施越英一手劈空,重心不稳,撞上了舷板。


    付连和却借力一推,一下游开好远。


    施越英撞得呛了口水,连忙浮上去喘气,又趁机大喊:“付连和在这里,抓人呀!”


    此时严林恰好也游到了附近,听到声音立刻游了过来。远处还有几个船工,也闻声游来。


    施越英见众多帮手赶来,心神一振,复又屏气钻入水中,尾随着付连和全力加速,与他逐渐拉近距离。


    终于,前方的逃兵近在咫尺,她卯足劲用力踩了一下水,右手拉住他的一只脚。


    付连和使劲蹬腿挣扎,施越英始终牢牢拽着他,奋力往水面上浮。


    刚探出水面,严林就扑过来一把按住付连和。接着几个船工围过来帮忙,施越英终于能放开手,大松一口气。


    众人慢慢游回客船。


    徐牧和杜简融等人在船尾甲板上焦急地张望,见人已被抓,便连忙放下绳索让众人上船。


    施越英刚刚在水里打斗,体力耗尽,此时慢腾腾地跟在后头游着。


    “让施娘子先上,大家先让一让!”杜简融在上面急得大喊。


    众人闻言都回头看施越英。


    严林见她体力不支的样子,游到船下拉住绳子,拽到施越英的身边,“抓着绳子,让他们拉你。”


    “不碍事,这点力气还是有的,绳子去捆那姓付的吧。”施越英没接手,说完便潜到水里,快速游向客船。


    她本来的确累得抽筋,这会儿死要面子硬撑着,直到游到船底,才呼呼喘气。


    “施娘子你没事吧?快,拉着这根绳子。”杜简融在上面探出头来,又拿了一条绳子出来甩给她。


    此刻她真是一点余力也没了,想要逞能也不行了,只好伸手抓住了绳子。


    徐牧和杜简融一前一后地拉着绳子,把她拖拽上来。


    施越英翻过船栏的时候,徐牧伸手拉她,只觉触手冰凉。抬眼看她,只见她皮肤被水泡得发白,嘴唇发紫,头发衣衫紧贴身体,好不狼狈。


    他忍不住训道:“船上那么多人,你犯得着争这个先吗?”


    忙活了半天却又挨训,施越英很不服,正要张口反驳,却结结实实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八月的清晨已转凉,刚在水里还来不及感觉冷,一出水面冻得她直打哆嗦。一旁的小莲赶紧给她裹了件斗篷,催她回舱换衣服。


    泡过热水澡,换了干爽的衣服,喝了姜汤,施越英觉得全身暖了过来,这才吃了点早饭,然后蒙头大睡。


    前天晚上忙着做饭,今日天未亮就起来在水里折腾,真正是精疲力竭。这一觉睡得绵长,醒来已是晚上。


    王妈给她留着饭,在灶上热着,施越英醒来后胃口极好,吃完了一大碗米饭,两荤两素,外加一碗鸡汤。


    王妈坐在一旁笑呵呵道:“看你吃饭真舒服。”


    施越英乐道:“是不是觉得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自己的价值?”王妈琢磨道,“就是觉得自己有用吗?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这时杜简融在厨舱门口探头探脑,看到施越英,便过来问候:“你感觉如何?好点了吗?”


    施越英故作虚弱道:“唉,我头重脚轻,浑身酸疼,肚子也难受。”


    杜简融急道:“那我让他们靠岸,找个大夫好好瞧瞧。”


    施越英笑道:“也不用大夫,只要王妈就行。”


    杜简融不解:“王妈也会医术?”


    王妈“嗤”一声笑了。


    施越英道:“只要王妈在,我一日三餐有人照顾,不比大夫管用?”


    杜简融这才意识到施越英在说笑,松了口气道:“那个付连和——应该是付阿宝,是我招来的,怪我识人不清,平白惹了麻烦。”


    施越英见他垂着眼,既愤怒又羞愧的样子实在好笑,想调侃几句,但当着王妈也不好对人家主人的亲戚不敬,只能安慰道:“这也是长见识了啊,都是埋头苦读学不到的经验。”


    杜简融轻叹一口气道:“表叔也是这个意思。”


    施越英斜眼乜他:“应该没我说得这么委婉吧?”


    杜简融苦笑道:“当然是连骂带训的,你对表叔还真了解。”


    施越英没好气道:“他连我这种奋勇追击的得力干将都训,对你这个始作俑者能有什么好脸色!”


    施越英这番对徐牧的评价,带着三分自夸七分怨怼,王妈听了哭笑不得,忍不住为主子辩护道:“郎君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毕竟受方少卿的托付,责任重大,他要把你平安送到京城方府的。”


    杜简融也连连附和,为徐牧说好话,全然忘记自己刚跟施越英站在同一战线吐槽徐牧。


    施越英本就没放在心上,这会儿也怨气全无,只专心问那付阿宝的后续情况。


    原来那付阿宝是专门帮人带货的,每次都用一个假名和假身份,在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借口搭船或搭马车,将货物藏在行李内,试图逃过税场检查。


    这次付阿宝背后的商家让他带一箱珠宝进京售卖,于是他假扮书生,将珠宝缝进被褥衣衫,再加一些书籍充当行李,然后演了一场路费遭窃的戏码博人同情,结果成功钓上了杜简融。


    今日清早泗州巡检去察看行李时,他的被褥衣衫都放在床铺上,只有书和一些私人用品放在行李箱,巡检只打开行李箱,自然没有察觉异样。


    付阿宝此前带货无一失手,只可惜这次被徐牧识破吓唬,一时慌不择路,仗着自己水性好,欲跳河逃遁。


    将付阿宝擒住后,徐牧搜出了他夹带的珠宝,把人押送至税场,上报泗州府衙。随后,他又和杜简融一道去府衙做证人。


    那付阿宝被几番讯问后,供出了此次指使他带货的珠宝商,以及之前他合作过的其他所有商户。


    施越英听罢评价道:“这个付阿宝也真没脑子,这么一折腾,恐怕真得吃牢饭了,还不如当时被徐签判说破时直接招了呢。”


    杜简融道:“他招供的时候说,他怕自己犯事多次,被问出来遭重罚,家里断了收入,不如干脆就弃这一单逃命,带着他之前攒的佣金与家人远走高飞另谋生路。”


    施越英腹诽,当时付阿宝被徐牧步步逼问,恐怕也想不了这么多吧,搞得慌不择路八成也是被徐牧吓的。


    他徐牧板起面孔时那种狠辣的气场也的确挺慑人。


    跟杜简融聊完,施越英没有直接回自己的舱房,白天睡了大半天,此刻精神抖擞,睡意全无,便溜达到甲板上透气消食。


    中秋刚过几日,晚上仍然明月皎洁,甲板上凉风习习,流光徘徊。


    施越英靠在船栏上,望着河面波光潋滟,思考往后京漂的日子。自己所带盘缠不多,虽说能在方家白吃白住,总不能老蹭别人的。好不容易去趟汴京,也得好好吃喝玩乐,不知道到时候在女学里面有没有机会打工赚点钱。


    她想了很多打工挣钱的方法,什么打扫卫生,后厨帮忙,抄书写字,算账理财,对比考虑半天,最终长趴在船栏上长叹一口气,哪里活着也不容易,总要为五斗米折腰,何况是消费水平高的京城。


    “何事叹气?”


    施越英转头一看,徐牧不知何时站在身旁,举目望着前方


    施越英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撇撇嘴道:“哀叹民生之多艰啊。”


    徐牧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脸正色道:“作奸犯科之人不值得同情。”


    施越英一怔,旋即明白徐牧误以为她在同情付阿宝。


    犯罪伏法,她本来没有异议,但同为草根,她多少有点理解平民谋生的挣扎,忍不住辩驳道:“帮人逃税这种犯法行为固然不对,或许他也有苦衷,有养家糊口的重担。”


    徐牧不屑道:“他有手有脚,身体康健,做什么不好,为何非得做这种投机的事。”


    施越英叹道:“有时候底层的平民并没有那么多选择。”


    徐牧反问道:“难道这样就可以为了一己之私,罔顾律法?”


    施越英耐心解释:“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说,这世间有些事,不是那么非黑即白。我在鄞县县衙见过很多所谓的‘作奸犯科’的平民,背后大多有辛酸的故事,若是他们得到些许帮助,事情可能会不一样。”


    徐牧反驳道:“世上可怜之人千千万万,总不能都以出身背景区别对待。”


    施越英诚恳道:“话是这么说,您出身高门,单是当官机会便比平常人多很多,可以自己奋斗,更有祖父辈的荫恩,当然理解不了我们平民的难处。若易地而处,您或许也会想要平等的机会。”


    徐牧没有立刻回应,侧过身去望着河面,淡淡道:“你这个平民倒是当得挺舒服的,有太府寺少卿为你举荐入学,还有你口中的高门子弟一路为你提供吃食住行。”


    辩不过就揭人短,就事论事会不会啊!


    施越英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发作,随便敷衍了徐牧几句,便离开甲板回舱房。


    回房后,她躺在床上默默叹息,跟权贵子弟谈平等,简直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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