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身份牌垂在颈间, 紧紧贴着胸口，似乎在隐隐发烫。
姜霓却顾不上它。
因为精神力耗尽褪去了色彩的精神图景贪婪地吞噬着涌入的精神力，抹去它的个人特质化为己有, 弹幕变得透明了许多, 漂浮在鲜活的画面上。
精神图景一经唤醒, 那个雪夜森林漫长跋涉的梦也就成为了记忆的一部分。
在寒冷、黑暗与孤独中的煎熬具有了现实意义, 姜霓的精神力在那段漫长的煎熬时光中获得了充足的锻炼，变得更加坚韧、茁壮，仿佛一柄破而后立的稀世名剑，褪去表面的斑驳，露出无人可挡的锋锐。
精神力的增长进一步增强了五感, 被头盔屏蔽的嘈杂人声都能隐约听到, 鼻端轻而易举地嗅到人群的味道，烟草、香水、汗液、口香糖、除臭剂……
如果不是身旁纪临泽精神力散发的“香味”足够浓烈，姜霓或许会因为陡然变得灵敏的鼻子被这些气味熏晕过去。
太香了。
如果我是异兽, 一定会很想吃了他。
姜霓心中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下意识转头看向纪临泽。
纪临泽也正转头看她, 少年的脸色异常苍白，黑发被汗水打湿, 黑瞳中满是无措与惊惶。
“我觉得……我快要被抽干了。”他不知所措地询问，“学姐……这是正常现象吗？”
姜霓一个恍惚, 一种无与伦比的贪婪欲望左右了大脑，她几乎要控制不住伸出手去抓住纪临泽, 把他的精神力一抽到底，吞噬殆尽。
下一秒, 她倏地惊醒，抬手摘了头盔, 又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超强自制力，压下汹涌滔天的欲望，用力咬了下舌尖，才从那种迷幻的快.感中抽离，一把掀翻纪临泽的头盔。
纪临泽怔怔地看着姜霓解开两人的脊柱平衡轴，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出了拥挤的游戏厅。
口腔中充满了铁锈味，姜霓咽下舌尖的血水，心中惊疑不定，抓着纪临泽的手下意识用力。
纪临泽踉踉跄跄跟着她往外走，望着她雷厉风行的背影，一时不敢张口。
随即他惊讶地发现，姜霓步伐虽快，一路过去却没有撞上任何人，仿佛在一瞬间就已经计算好了最优路线，每一步都能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找到能够穿过去的缝隙。
好强……什么时候他能和学姐一样强呢？他的目光中带上了仰慕。
姜霓渐渐冷静下来。
即使在得知精神图景破损，可能再也开不了机甲时，她也没有产生这么强烈的心理波动。
刚刚的事情，如果真如她猜测的那样，那才是大条了。
为什么她会产生“如果我是异兽”这种想法？
为什么纪临泽的精神力有种奇怪的吸引力？
为什么她会吸收纪临泽的精神力？
精神图景恢复了以往生机勃勃的模样，姜霓却怎么也没法高兴起来。
她可从来没听说过正常人的精神图景能吸收别人的精神力。
尽管她觉得自己的精神图景应该是能修复的。
但也不该是这么修复的啊。
仔细想想，从弹幕出现开始，不对劲的事情就变得越来越多。
姜霓把纪临泽带到路边，正准备仔细询问他刚才的感受。
街道上正好路过一队不超过5米的民用机甲，他们扛着墨子、齐天大圣、花木兰、秦良玉和平阳昭公主的神像，穿过一道又一道异兽全息影像，鞭炮锣鼓一响，异兽应声而倒。
自从机甲成为克制异兽的利器，墨子他老人家就成为了星际人民最崇拜的大神，逢年过节就要请上这位机关术的开创者，为每一台机甲斋醮祈福。
有人认为，正如人有灵魂，机甲也有机魂，只有机甲与主人心意相通，才能战无不克，所向披靡，请出墨子，正是要为机甲“开光”，激活它们的机魂。
至于齐天大圣、花木兰、秦良玉和平阳昭公主，寄托着人们对机甲师的美好祝愿，希望所有战士都能像他们一样，一点英雄气，四顾浩无边。
姜霓原本要说的话，随着这队游神机甲的出现咽了回去。
算算时间，今天是第一任统帅叶淑敏的忌日，也是第一批异兽出现、太空舰队无数军人以身殉职的日子，难怪会举行如此盛大的游神仪式。
姜霓看了眼纪临泽，见他虽然脸上还残留着惊慌，几缕黑发被汗水浸透，看上去倒没有什么精神力损失的后遗症，此刻一双黑瞳注视着民用机甲肩头的大神，多了些少年人应有的好奇。
刚刚的事情，应当也不在他意料之中。
姜霓收回视线，心头掠过一些特殊异兽的资料，有的能够短时间拟态为人形，有的能够侵蚀人类精神力，扰乱人类的思维认知。
但应该不至于是周围潜入了异兽，它们的能量波动绝对不可能逃过梅小姐的侦测。
姜霓想看看弹幕是否能提供一些正确的思路，然而只能看到大片大片【我知道了[该评论涉及剧透已被删除]】【会不会是[该评论涉及剧透已被删除]】【难道说[该评论涉及剧透已被删除]】。
除了令人心生烦躁，不能提供任何有用信息。
姜霓转换思路，又想起那个无限接近真实的梦，很明显，那个梦在某种程度上改造了她的精神力。
难道她的精神力因此发生了异变，出现了[吞噬]这类特质？
许多猜测在她脑中出现，游神仪式仍在热热闹闹进行。
1：5复制的曾侯乙编钟矗立在高耸入云的高科技大厦旁，身着秦汉风格曲裾深衣的民用机甲手持彩绘木槌，奏响气势恢宏的交响曲《天地人》编钟篇。
一道道异兽幻影破碎，化为浮光消失不见，虔诚的祈福者顶礼膜拜，在彼此的眉心点上象征银河系的棒旋结构，绚丽的油彩与破碎的光点交相辉映。
墨子、齐天大圣、花木兰、秦良玉和平阳昭公主的神像在人们的欢送中远去。
喧闹声如同潮水一般褪去，游戏厅门口仍旧人流如织，但已经足以用正常音量交流。
纪临泽把眺望的目光从街道尽头收回，黑瞳落在姜霓脸上，带了些视死如归。
果然，不管多么正常的事，一旦有他参与，就会出现异常，甚至危险。
学姐会因此疏远他吧，纪临泽心想，这很正常。
刚刚，他只是假装要看游神，希望能拖延几分钟罢了。
他知道姜霓一定是想问他有关精神力的事。
纪临泽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但他心里笃定一定是他的问题。
最终还是要变成一个人了，他想。
姜霓并不知道纪临泽心中想法，她在姜堰的影响下，一向过于自信，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困难是无法解决的。
她本来想直接问纪临泽有没有遇到过类似情况，被游神活动一打断，倒是觉得问再多也没用，看纪临泽的样子也不像知道什么。
还是直接进行对比试验吧，分别让纪临泽和别人、她和别人再试一次，至少能确定是不是只有她会吸收纪临泽的精神力、她是不是只吸收纪临泽的精神力。
想到这里，姜霓问道：“还敢再尝试一下双人驾驶吗？”
学姐没有和我分道扬镳！纪临泽完全顾不上深思姜霓要他做什么，点头道：“敢。”
两人重回游戏厅排队，姜霓本来想打电话喊贯佩星过来，脑中刚划过这个念头，就被“这条路已经走过了”“不能让别人知道”“这对所有人都好”“我该做出新的尝试”等等一闪而过的念头改变了主意。
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拜托了一位路人，只说纪临泽是她弟弟，想试试开机甲的感觉，姐弟俩却都没试过，请这位姐姐帮忙带着她弟弟开一回。
路人反正也没什么损失，还能白捡一回合游戏，欣然同意。
等排到他们，路人就带着纪临泽钻进模拟驾驶舱，各自带上头盔，启动了机器。
模拟驾驶舱上的神经回路亮起了蓝光，两人的精神链接顺利完成，他们操纵身侧的摇杆，在全息战场环境打跑了三头碧湖级异兽。
全程没有出现纪临泽精神力喷涌，路人源源不断吸收的情况。
所以，完全是我的问题吗？
我会吞噬所有人的精神力吗？
一把结束，两人摘下头盔，纪临泽显然很喜欢操纵机甲的感觉，脸上带着些意犹未尽的笑意，但看到姜霓，想起还没解决的问题，又收敛了笑。
姜霓按住准备起身离开的路人，点击一旁弹出的悬浮按键，又付了一回合的游戏币：“可以再跟我玩一场吗？”
“可以啊。”路人突然发现了商机，以后是不是能专门带这种机甲小白打游戏，既能免费玩游戏，又能小赚一笔导师费。
她正美滋滋盘算，姜霓已经代替纪临泽坐进模拟驾驶舱，按下了启动键。
她也赶忙跟着开始游戏。
和上一把一样，姜霓这个萌新账号匹配的战场环境类似很久以前的火星，在人类迈入星际时代前，这颗红色星球还十分荒芜，地面布满树枝状的河道，大大小小的陨石坑，二氧化碳结成的霜冻。
一台台生态环境改造机器在白色基地中勤勤恳恳工作，玩家要做的是驾驶机甲，守护基地，击退来袭的异兽，坚持到第一批球囊藻和念珠藻种植完毕。
上一把这位高玩路人带着个萌新都能打掉三头碧湖级异兽，水平可以说相当不错。
这一把，她提高了目标，至少消灭四头碧湖级异兽，走完第一关一半进度条。
漩涡般的虫洞很快出现了，路人驾驶着高约30米的小型战斗机甲，刚要往前冲，就感觉到身边一股风掠了过去。
她怔怔地抬起头，看到刚刚还在她身边的队友，自称萌新玩家的姜霓在一瞬间进入了全功率状态，手中光剑明明是和她一模一样的高能粒子振动刀，却比她操作时锋利了无数倍，一个错身就砍下了这头碧湖级异兽的脑袋。
[果然，游戏中的异兽被弱化了很多。]
姜霓颠了颠同样被弱化、显得轻飘飘的高能粒子振动刀，决定速战速决。
在精神链接完成的一瞬间，她的试验其实也已经结束了。
路人的精神力并不会被她吸收。
也就是说，异常只出现在她和纪临泽同时精神链接之时。
他们两个都有问题。
这问题只在他们之间发生。
想到这里，姜霓没什么玩游戏的心情，三下五除二，把这一关的8头碧湖级异兽全部消灭。
路人全程仰着头，望着姜霓在前方操作，完全没有插手的余地。
说好的萌新呢？
她神色呆滞，心情十分茫然。
姜霓快速通关，把下一关卡切换成单人模式，留给路人继续玩。
高玩路人第一次见到第二关的景象，一时怔住，也顾不上问姜霓是不是大佬装萌新，很快沉浸进去。
姜霓则退出了模拟驾驶舱。
纪临泽看了看打得正嗨的路人，这一把也没发生任何不对劲的事。
他隐约明白了什么，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
姜霓捏了捏眉心，与纪临泽一起走到僻静些的角落：“你的精神力特质是什么？”
“高一入学时测过一次，但体测老师说发育期精神力不稳定，可能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发生变化。”纪临泽的声音有点小，似乎是为这种特质感到羞耻，所幸姜霓听力不错，“那个时候我的精神力特质是再生。”
【用游戏术语来说就是肉，或者坦克】
【第一次见坦克男主哈哈哈】
【什么男主，不过是女主的学弟罢了（狗头）】
【难道不是霓姐的狗】
姜霓略过这些不靠谱的弹幕，陷入沉思。
再生并不是多么罕见的特质，甚至可以说所有机甲师的精神力都能再生，只是拥有[再生]特质的人恢复能力会更强。
姜霓心想如果纪临泽的精神力特质不是再生，刚刚不会真的被她吸干吧？
她觉得自己有成为魔女的潜质。
纪临泽道：“学姐现在感觉怎么样？没有被我污染吧？”
姜霓摇头，污染这个词让她意识到纪临泽大概是因为童年阴影ptsd了，遇到问题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错。
“你的精神力修复了我的精神图景。”姜霓道，“我需要谢谢你。”
纪临泽：“不，不用谢。”
他没想到他能对姜霓这么有用：“已经完全修复了吗？要不，我们再去试一次双人操作，我的精神力再生得很快。”
姜霓道：“你听说过谁的精神图景会吸收别人的精神力？在找到合理的解释前，我们都要谨慎接触，谁也不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如果再来一次，我没能及时断开链接，你的精神力再生追不上流逝的速度，又要怎么办？”
纪临泽心想那也没关系啊，他是扫把星，把精神力给更有用的人不是更好吗？
姜霓不知道他内心强烈的自毁倾向，拍拍他肩膀：“走吧，再去试试工程师和维修师的游戏。”
没什么大不了的，姜霓心想，好歹有始有终，先把纪临泽的专业方向解决了。
……
打完游戏回医院的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纪临泽脸上藏不住事，垂头丧气，像个打翻垃圾桶的小狗。
姜霓心想接下来要分别检测纪临泽和她的精神力特质是否发生了什么异变。
直觉告诉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她最近似乎总有这种奇奇怪怪的直觉，仿佛已经经历过一遍现在的事，潜意识规避错误选项。
姜霓正在沉思，飞梭已经到了医院。
医院却不像离开时那么安静，哐哐当当兵荒马乱的撞击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司机师傅降下车窗，探出脑袋，一声“卧槽”脱口而出：“谁家军用机甲跑医院来了？”
姜霓蹙眉，一边想着可能是哪个学弟学妹违规使用了超视距链接，又没看好自家机甲，一边漫不经心抬起头。
目光和踩着满地花草残骸的机甲对上时，她只觉得整个人都石化了。
通体漆黑的涂装深沉内敛，鎏金花纹低调神秘，标志性的81.3米大高个，跟个拆家的哈士奇一样趴在医院大楼的外墙上，装着视觉传感器与红外传感器的机械眼眨也不眨地扫视着楼内，仿佛在找人。
谁家熊孩子跑出来了？
啊，是我家。
“……猎人？”
姜霓难以置信地轻声说。
声音被机甲的听觉传感器捕捉到，音纹识别成功。是主人。猎人嗖地回头，看向飞梭中仰着头的姜霓。
转头时没注意，铁脑袋刮到一扇向外打开的窗户，挤断了轴承，当啷一声，窗户掉在了地上。
本就一片狼藉的医院大楼更是雪上加霜。
弹幕安静了一段时间。
【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
【霓姐的银行卡余额，啪，没了】
【全场消费由赵公子买单】
【刚刚还在为老贼的伏笔各种担忧，看到猎人瞬间笑出声】
【困惑姜姜：这样的日常真的值得我守护吗】
【感觉小纪的脸上写满了：原来开机甲这么费钱，要不还是换个专业吧】
【未成年机甲为何惨遭家暴，原因竟是】
【你看它笑得多开心啊】
【游神仪式起作用了，机魂显灵了】
【这魂不要也罢】
【机甲界的孟婆阎王在哪里？是不是不小心把二哈的灵魂塞猎人身体里了？】
【这辈子当狗，下辈子做机甲，从碳基到硅基，主打的就是个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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