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闲地巡航了两个月, 无事发生的瀛洲号停泊在4399星太空港补给，狮鹫队获得了三天假期。
翟康大管家清点完姜霓赚回的赌注，得到一个让姜霓都惊讶的数字。
这个数字意味着, 哪怕猎人再跑去拆一次医院, 她也赔得起。
姜霓大手一挥：“租辆飞梭, 一块儿度假去。”
4399星海洋占比极高, 旅游资源丰富，三天时间根本玩不够，姜霓预算拉满，六个人住进海景房，游艇、香槟、海鲜烧烤。
自从进了军校, 几人就没这么放松过, 出海归来，把捕到的海鲜丢给机器人，齐刷刷躺在海风徐徐的沙滩上, 穿个沙滩裤，戴个墨镜, 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
到底还是年轻人, 哪有不贪玩的？
母舰上的枯燥生活，恐怕早就把他们的警惕心磨没了。
姜霓展现出来的状态完美符合一些人的预期, 就连弹幕也没发现异样。
【『多元次日常/Prime Mover』上线，快来发表弹幕为喜欢的角色增加热度吧～】
【来了来了, 霓姐在度假吗，好美的沙滩, 好美的大海】
【最美的风景是人～老婆贴贴】
【明明是我老婆】
【狮鹫队全员集结，今日任务：消灭邪恶触手怪~】
机器人在烧烤架前翻着烤章鱼, 浓郁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第一批烤章鱼刚熟，躺在沙滩椅上看起来像睡着了的六人垂死病中惊坐起，齐刷刷奔向烧烤架，你争我抢。
怎么看都是毫无戒备心，随便谁来一梭子就全灭了的疏懒样子。
有弹幕迟疑地提出建议。
【霓姐的枪呢？之前不是说机甲师武器不离身吗？】
【不用这么紧张吧，母舰就在港口，霓姐带着队员度个假，还要全副武装吗】
【突然出现敌人怎么办】
【那不是男主的被动技能吗哈哈哈哈，没有小纪引怪，不至于那么背啦】
【别立flag！老贼又不做人了怎么办！】
【放宽心，这不是日常吗，不是正片应该不会死人】
【……求你闭嘴】
想起那些年老贼的丰功伟绩，弹幕变得惴惴不安，然而狂立flag的不止部分弹幕，还有最擅长插旗的贯佩星。
“母巢这会儿开个虫洞，咱们连作战服都来不及穿，幸好它没开天眼。”
姜霓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她确实有钓鱼的想法，也提前做了准备，但贯佩星这flag立得，让她怀疑钓来的鱼太大，她把握不住。
连续两次改变剧情，破坏母巢的计划，她有理由相信她已经成为母巢、甚至有些人类的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在母舰上不方便行动，那当她离开母舰呢？
姜霓等他们来。
贯佩星又说：“等解决了母巢，人类解锁虫洞技术，哪还有什么偏远星系，银河系直接变银河村，我带你们去我家摘蓝莓。”
姜霓目光落在烧烤架上。
贯佩星还要说什么，嘴里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口烤章鱼，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看到姜霓把手伸到她身后。
跟屁虫宋浩然和谢凌会意，一起伸手。
贯佩星：“？”
三人一起做了个拔旗的动作。
贯佩星：“……”
沐向晚贴心解释：“这是在拔你立下的flag。”
贯佩星：“……懂了。”
贯佩星本来想吐槽姜霓的，看到她神色认真，心里突然不是滋味。姜霓从来不是有神论者，现在却对这种玄学的事这么忌讳，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关心则乱。
她抿了抿唇，自觉弯下腰，一起拔。
或许是拔旗的动作奏了效，一整个白天平安无事。
晚上六人就在海景房中过夜，夜深人静，胡闹了一天的身心都放松下来，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也到了最惫懒的时候。
悬空海景房的天窗大开，姜霓躺在中央的大床上睡得香甜，星空与她共眠。
几朵浮云飘过，遮蔽了两轮明亮的、反射着恒星红光的卫星，黑暗中数道敏捷的身影顺着天窗滑落，蹑手蹑脚摸向床上的姜霓。
他们走到床边，望了一眼姜霓的睡颜，确定是她本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几人同时扬起手腕，手心握着军刀，刀刃在暗夜划过雪亮的寒光，往姜霓的颈动脉、胸口、腰部、大腿等弱点抹去。
杀手的动作很快，眼看就要将姜霓乱刀砍死，本该熟睡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这一刻她的眼睛比刀光更亮、更冷。
如果今夜来的是异兽，她不会如此愤怒。
什么样的人会想杀她？
与异兽为伍之人。
姜霓一直不敢妄下结论，即便黎源的改名换姓十分可疑，即便督察院的针对毫无缘由。
现在残忍的事实却摆在眼前，联盟中竟然真的出现了异兽阵营的人类。
愤怒不会令她失去理智，只会让她更加冷酷强大。
黑暗的房间突然灯光大亮，大开的天窗在一瞬间合拢，杀手们在突如其来的灯光刺激下条件反射地眯了下眼，紧接着手中一轻，喉间掠过一丝凉意。
几人愕然捂住喉咙，踉跄后退，难以置信地望着跃下床的姜霓。
房间四个角落，四道人影蓦然浮现，贯佩星、沐向晚、宋浩然与翟康竟神不知鬼不觉潜伏在此。
上当了。
姜霓在瓮中捉鳖。
杀手们脑中一闪而过这个念头，余光瞥见还剩一名同伴没有受到致命伤。
姜霓想留活口。
杀手们脸上褪去短暂的惊慌。
姜霓正要补刀，脚步一顿，这些人明明被划破了颈动脉，为什么只是身形僵硬，没流多少血？
他们脸上的表情实在古怪，仿佛披着的人皮不合身，迫不及待要扯下脸皮露出真面目。
姜霓毫不迟疑，后撤两步一拳捶中床边的报警器，报警信号发出，送到附近的陈思镜终端。
依靠沐向晚隐秘特质的精神力，陈思镜的离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姜霓要钓鱼，自然得留个底牌。
几乎就在姜霓发出报警信号的同时，杀手的脸皮已经像蛇皮一样褪下，人皮下方的血肉流淌着绿色的酸液，顷刻间涌出无数根触手，张牙舞爪地伸向姜霓。
竟然是记载中会变成人形的异兽。
也就是说，杀手是异兽，不是人。
姜霓躲开触手攻击，握刀的手都变得轻松了几分，异兽颈腔中涌出的触手没有引起她内心丝毫波动。既然不是人，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银河系是人类的家园，你们该回到自己家去。
她将军刀横在胸前，耳边听到破空声与贯佩星的喊声：“姜霓接着！”
她应声抬头，一瞬间斩断面前飞舞的触手，接住贯佩星抛来的微冲，单手上膛，瞄准无数根卷土重来的触手，弹雨倾泻而出。
贯佩星、沐向晚、宋浩然与翟康同样一人一把提前藏好的微冲，极为默契地对准不同方位的异兽开枪，一时间烟尘四起，跳弹落在地板上、墙上、天花板上，木屑、墙灰乱飞，弹壳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翟康精神力全开，防御力场构建了一个半球，将所有可能反弹到队友身上的子.弹挡住。
异兽杀手被子.弹彻底撕开了人类的皮囊，臃肿的躯体上嵌着五六对邪恶的眼睛，一旦被贯穿就会发出凄厉的惨叫，酸液流淌到地板上，发出咝咝的腐蚀声，刺激性气味甚至能灼痛鼻腔。
姜霓准备得充分，几人戴上防护面罩，火力不曾减弱半分。
异兽杀手在火力压制下完全无法前进，臃肿肥胖的身躯变得千疮百孔，张扬的触须一根又一根断裂。
终于，在五人清空弹匣前，一共七名杀手全部倒地，身体都被打烂不成形状，偶尔在残留的神经反射作用下抽搐一下。
姜霓抬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贯佩星四人才停止射击。
姜霓缓步上前，用脚尖踢了踢掉落的残肢，异兽杀手的变形能力似乎是以放弃超强的生命力为代价，它们零零碎碎地散落在地板上，既不能再生，也不能令时光倒流。
“死了。”姜霓按下通讯器，“谢凌过来吧。”
战斗力低下、很有自知之明的技师应了一声，抱着异兽回收容器一路小跑上楼，为了安全起见，他和酒店工作人员提前躲进了地下。
战斗既已结束，他带着工作人员一起打扫战场，异兽残骸会污染环境，要及时回收。
姜霓望着谢凌与工作人员忙碌，向贯佩星等人递了个眼神，四人本来要去帮忙，接收到她的眼神示意，退回所守点位，换弹匣，警戒。
姜霓在内部通讯中发文字消息：“陈上校怎么还没来？”
陈思镜暂住的酒店就在隔壁，正常情况五分钟就能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小时，却还人影都没见到。
难道她那里也遇到了杀手？
陈思镜离舰的消息竟也泄露了？
姜霓正在思忖，余光瞥见帮着收容异兽尸块的工作人员后脑勺似乎秃了一大块。
她愣了一下，下一秒反应过来，心中一突，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看了眼贯佩星，漫不经心靠在墙上摸出终端，好像闲着无聊打游戏似的：“谢凌你过来看看，我这关怎么过不了……”
贯佩星心中一凛，若无其事抬起微冲枪口。
谢凌正戴着特种手套，捞起一块断裂的触手要放进回收容器里，听到姜霓这一声，神色自然地起身，嘴里还在吐槽：“都跟你说了，不要莽，要智取……”
宋浩然还在纳闷，姜霓不担心陈上校了吗？怎么突然打起游戏了？
沐向晚和翟康瞬间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同时把食指压在了扳机上。
蹲在谢凌旁的工作人员后脑勺的“斑秃”蓦然扩大，上一秒还好好的人，突然间头皮向两侧滑开，露出里面畸形的、扭曲的触须，一股脑地涌向谢凌脖颈与腰间。
其他几个还没露出破绽的工作人员干脆也蜕下人皮，滑腻的触手疯涌，房间中充斥着海水的腥咸味道。
本来还要再演两句的谢凌余光瞥见这一幕，拔腿就往姜霓身后跑。
宋浩然飚出一句“卧槽”，这声卧槽却淹没在急促凶猛的枪声中，贯佩星、沐向晚和翟康从三个方向果断开枪。
姜霓的速度却比子.弹还快，谢凌感觉到后腰被冰冷的触须缠上的一刹那，姜霓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手，把他猛地拽到了身后。
第42章 怪物
姜霓的精神力注入军刀, 破甲特质令刀刃锋锐无匹，手起刀落将工作人员脑袋探出的触手齐根削断。
绿色酸液从断口喷出，泼洒在地面腐蚀出大大小小的坑洞, 散发出呛鼻的恶臭。
谢凌迅速往门外退去, 文职人员没什么战斗力, 留在这只会给队友拖后腿。
倒不如找个安全的地方联系陈上校, 姜霓跟她约定了报警信号，陈思镜却迟迟没有过来支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姜霓余光瞥见谢凌跑出了房间，正要说什么，却见谢凌又脸色惨白地跑了回来, 身后是蜂拥而来的怪物。
“外面全是异兽！我们被包围了！”谢凌用力关上门, 数不尽的异兽触手噼里啪啦打在门板上，将合金门拍得噼啪作响。
姜霓的担忧成真，想钓的鱼上了钩, 但实在太大，他们不一定把握得住。
第一批杀手竟然只是诱饵, 敌人让她以为胜券在握，神不知鬼不觉侵入了酒店。
谢凌用肩膀拼命抵住房门, 把试图从门缝挤进房间的触手顶出去，头也不回地大声问道：“你们能远程链接机甲吗？”
姜霓和贯佩星几人正在解决房间内异化的工作人员, 贯佩星将枪口塞进一头完全变成怪物的工作人员口中，压下扳机, 嘭地一声怪物头颅炸裂，爆开肉块与酸液。
翟康一边张开精神力帮她挡住飞溅的酸液, 一边大声回道：“如果可以我们早就链接了！精神力好像被什么东西屏蔽了，你有没有办法？”
谢凌顶着触手撞击的压力反锁上门, 全身像从水里捞出的一样，他后背贴着门板大口喘气，抬手抹了下眼睫上的汗，从随身工具包中取出反屏蔽仪：“我试试！”
反屏蔽仪形如鹌鹑蛋，落在谢凌掌心，自动张开八条腿，蜘蛛般撑起圆溜溜的身体，蛋壳一圈亮起蓝光，无形的冲击波从蛋中心荡开，如飓风呼啸席卷整座酒店。
酒店所有灯具骤然熄灭，灯罩爆开，玻璃碎片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一头怪物尖啸一声，扑向谢凌，谢凌往旁边躲闪，反屏蔽仪掉在地上，被异兽狠狠踩了一脚，谢凌精神力与反屏蔽仪断开，仪器停止运转，姜霓才释放的精神力再次被屏蔽。
姜霓神色转冷，脚一蹬地，腾空跃起，精神力游走全身，以身为剑军刀横扫，刀芒贯穿剩余怪物头颅。
数声西瓜爆开般的炸裂声音与门外异兽的撞击声交相呼应，房间内的异兽仆地气绝，房间外的异兽把合金门撞得变形。
姜霓落在地上，胸膛起伏。
翟康扶住她，贯佩星掌心张开贴在她额头，乳白色光晕笼罩她的头颅，治愈的能量滋润她的精神图景。
谢凌连滚带爬捡起被异兽踩过的反屏蔽仪，重新启动，蓝光再次浮现，闪了两下嘭一声爆炸，飘出袅袅黑烟。
沐向晚轻盈跃过异兽尸体，透过窗玻璃往楼下看去：“下面也有，整座酒店全是异兽，我们被包围了。”
触手拍打的声音越来越响，房门摇摇欲坠，坚持不了太久，姜霓对贯佩星点了下头，示意已经恢复，贯佩星收回手。
几人默契地望向紧闭的天窗，原本用来困住杀手的窗户成为唯一的逃生通道。
谢凌放下反屏蔽仪：“没法用了，被异兽踩坏了。”
他跑到墙边按下天窗开启按钮，天窗也毫无反应：“窗户被人为反锁了。”
几枚子.弹飞旋击中天窗，却被防弹玻璃弹开，翟康和宋浩然放下枪，扭头看向姜霓，姜霓上前一步，精神力注入微冲，火舌喷涌，弹丸脱出，破甲子.弹撕裂防弹玻璃，玻璃碎片哗啦落了一地。
合金门被撞开一条缝，几根触手挤进缝隙狂舞。
“沐向晚先上。”
姜霓折返门口，顶住房门刀如闪电，把挤进房间的触手斩断，将合金门顶了回去。
沐向晚退后几步起跑，跳起抓住天窗边缘，贯佩星旋即上前把她双脚一托，托上了房顶。
“快。”沐向晚趴在天窗边伸手。
姜霓顶住晃晃悠悠的合金门：“贯佩星，你上。”
贯佩星蓦然回头望向姜霓，在姜霓的注视下转回头，咬咬牙，一个助跑起跳，拉住沐向晚的手。
宋浩然在下面托了她一把，沐向晚再一用力，她也轻松翻上了天台。
旁边的窗口传来触手蠕动的咕叽声，姜霓看向翟康，后者点点头，大步走到窗边架起冲锋.枪。
宋浩然一把抓住还在试图修复反屏蔽仪的谢凌：“你先走。”
谢凌正要拒绝，听到姜霓下令：“谢凌先走，和沐向晚、贯佩星去找陈思镜，不用等我们。”
谢凌回头：“可是——”
“没有可是。”合金门一颗螺丝松动，即便是姜霓也被一股大力撞得往后退了一步，数根触手迫不及待挤进门缝卷向她的脖颈、四肢、腰。
姜霓一边切瓜砍菜般削断触手，一边提高音量：“宋浩然！”
宋浩然蹲下抱住谢凌小腿，直接把他往房顶送：“走你！”
谢凌来不及说话，刚呼吸到楼顶的新鲜空气，就被沐向晚和贯佩星一人一胳膊拎了上去。
三人听到下方响起激烈的哒哒声，姜霓的声音透过枪声传来：“去找陈上校，我们断后！”
贯佩星抹了把脸上冰凉的液体，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她和沐向晚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一只穿过翟康阻拦的异兽爬上天台，伸长触手想要拉住她们，被宋浩然眼疾手快堵了回去。
宋浩然跳上天台，拖着枪爬到天窗边缘，看到密密麻麻的异兽在顺着墙体往上爬，从作战服里掏出枚□□，大喊：“翟康！躲远点！”
正在窗口阻击异兽的翟康迅速往后退，宋浩然抬手抛出□□，轰——
亮光在黑夜爆开，成百上千的触手异兽被爆炸掀飞，残肢与酸液像烟花一样落下。
四周恢复黑暗，啪嗒一声，房门不堪重负，第一根螺丝钉脱落。
仿佛多米诺骨牌，一根又一根螺丝钉悉数掉落，无数触手从不再封闭的门沿疯狂涌入，转眼将顶住房门的姜霓吞没。
“姜霓——”
翟康飞扑上前要救，团团围起的触手突然震颤不止，他若有所思停下脚步，下一秒原路倒退。
轰地一声巨响，雪亮的刀芒耀眼，无数触手被绞碎，姜霓满身是血站在中央，横刀胸前面色如霜。
翟康以精神力为盾罩住姜霓，从作战服掏出急救药撒在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上，异兽触手留下的腐蚀性.液体不断侵蚀暴露的肌肤，急救药效用微乎其微。
必须尽快进医疗舱。
翟康心中焦急，姜霓回头望了一眼门外接踵而来的异兽群，拉上翟康往天窗去：“我们也走。”
有宋浩然在楼顶接应，两人很快爬上天窗，姜霓经过之处留下蜿蜒血迹，更加引得异兽狂暴躁动，一根又一根触手吸附窗沿，堆叠成肉塔往楼顶攀爬。
两栋楼之间，一条绳索随着夜风微微晃动，这是贯佩星和沐向晚留下的过楼工具。
宋浩然摸出D型锁套在绳索上，让姜霓先过，翟康守在窗边阻击攀爬的异兽。
姜霓拍了拍宋浩然后背：“你先。”
宋浩然抿了下唇，姜霓说：“服从命令！”
她声音沙哑，脸色苍白，目光却仍锐利如刀，宋浩然眼角发红，转头握住D型锁，纵身一跃，用绳索滑到了对面楼顶。
姜霓抱枪折回天窗边，顶替翟康的位置：“走！”
翟康不肯：“你先走！”
姜霓一脚踹他屁股上：“少废话，让你走你就走！”
“说不走就不走！”翟康一向稳重，此刻声音却在发颤。
姜霓顶着源源不断的怪物猛烈开火，冷静道：“我效率比你高，这一波清完就能走，留你在这，下一波又要来了，你先！”
翟康咬牙，姜霓说得不错，但他要殿后就已经不在乎生死，异兽杀不绝他就同归于尽又能怎样？
姜霓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在异兽古怪的啸声中质问：“还把不把我当你们队长？什么时候狮鹫队我说话不算数了？”
翟康抬手抹了把汗，一声不吭把微冲背后背上，跑到绳索边，深吸一口气，握住宋浩然滑回来的D型锁，退后几步一个助跑，从绳索上滑了过去。
一到对面，他就立刻把锁推回，姜霓听到锵地一声，D型锁归位，摸出一个□□拉开保险往天窗下一抛，头也不回地往旁边扑倒。
冲进房间内的异兽群被炸了个天女散花，姜霓也被爆炸震荡得略有些耳鸣，她甩了甩头，走到绳索边，握住D型锁，轻轻一荡，呼呼风声在耳边响起。
迎着夜风她不禁想，陈思镜那里发生了什么事，贯佩星三人有没有找到大部队了，敌人为什么会这么多，难道这座星球已经被占领了吗？
许多疑问从脑中掠过，被宋浩然和翟康一左一右接住后，姜霓回头望了一眼火光中的酒店大楼，几头怪物爬上了天台，身上残留的衣料被火苗舔了一口，立刻烧了起来。
熊熊烈焰映出的几道影子令她蓦然怔住。
那些狰狞的触手像蜡一样融化，现出怪物皮囊下的身体，一个头，两条胳膊两条腿。
被杀死的怪物又变成了人的形状。
姜霓心中一突，产生了不好的预感，难道这些怪物原本是人？
他们披上了怪物的皮囊，再变形成人的模样。
这样一来就能解释，遍布全星球的能量监测系统为什么没能监测到这么一大批异兽。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人。
可是，人为什么会变成异兽？
第43章 寄生
爆炸产生的火光渐渐熄灭, 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注意。
红月投下纱幕，将4399星笼罩，海浪在沙滩上拍打礁石, 白沙连着黑水, 黑水连着黑夜。
湿漉漉的海风裹挟着腥咸, 鲸鸣来自海底, 幽静，空灵，仿佛一曲远古乐章。
昏暗的酒店楼梯间，姜霓打头，宋浩然、翟康紧跟, 三人无声潜行, 墙面上依稀能看到贯佩星留下的约定记号。
贯佩星、沐向晚和谢凌也走的这条路，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没有人会使用电梯。
姜霓尝试联络他们。
信号依然被屏蔽，精神力也仿佛被包裹在水里, 无法往外延伸。
姜霓把精神力凝聚成尖锥，将这团水戳得变形, 却始终没法彻底戳破。
以她的精神力强度都被困住，可以想见敌人动用了多么先进的武器。
平平无奇的4399星竟然出现了最先进的军用科技, 敌人为什么能准备得这么充分？
要知道瀛洲号只是巡航路过顺便补给，并不一定会在这颗星球停泊。
难道敌人的情报已经精准到这种程度, 连临时停泊都能知道？
姜霓想起了灵大校长黎源，想起了督察院院长罗梅, 想起了针对她的督察员。
如果敌人真的在内部，她要怎么办？
姜霓冷静地审视着脑中出现的念头, 把这些叛徒一个个揪出来，万死不足以谢罪。
她不在乎叛徒出卖的原因, 只在乎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
对敌人软弱，就是对同伴残酷。
几个念头转动的功夫，三人已经潜行到陈思镜预定的房间。
姜霓抬手比了个手势，翟康和宋浩然放缓脚步，三人蹑手蹑脚，像一队猫一样悄悄接近。
姜霓看到房间门开了条缝，她回头向翟康招了下手，翟康点头，从她身旁蹿过去，侧身贴着门另一边，伸出枪管，将门缝缓缓顶宽。
姜霓透过门缝向房间里看去，精美的印花地毯上安安静静躺着一个人，面容掩映在凌乱的碎发中。
虽然只能隐约看到面部轮廓，熟悉的人还是很容易认出那是谁。
[陈上校？]
翟康打手势比划。
姜霓点头。
翟康面色沉重。
姜霓制止了翟康继续推门的动作，让他和宋浩然各自退后几步，陈思镜生死不明地躺在房间里，贯佩星、沐向晚和谢凌呢？他们不是也过来找陈思镜了吗？
贯佩星他们会不会正是看到这一幕直接闯入房间，现在才不知所踪了呢？
姜霓让翟康和宋浩然在门口警戒，自个儿抱着枪，像鱼一样无声无息从门缝滑了进去。
翟康和宋浩然对视一眼，各自持枪瞄准左右两个方向。
姜霓一走进房间，就感觉到被一种俯视的目光盯上。
她脚步不停，不动声色快步走到倒伏在地毯上的人身旁，撩开她的碎发，看到完整的侧脸，确实是陈思镜。
在这个过程中，她用余光将房间内打量了一圈，所有家具完好无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也没有第三个人。但那种俯视的目光如影随形。
她伸出两指探了探陈思镜脖颈，肌肤温热，脉搏有力，看上去只是睡着了。
姜霓半蹲下，推了推陈思镜肩膀：“陈上校，醒醒。”
她反复喊了几遍，陈思镜低低地呻.吟一声，蹙着眉缓缓睁开了眼，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姜……”
“是我。”姜霓道，“你怎么会躺在这？其他人呢？看到贯佩星和沐向晚了吗？”
陈思镜扶着额头，强忍头痛回忆：“我在这里等你们的信号……突然断电……魏哲出去查看情况……一直没回来……”
在陈思镜断断续续的讲述过程中，姜霓嗅到一股淡淡的腥咸，她若有所思，目光从陈思镜后脑勺掠过，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斑秃赫然出现在眼前。
姜霓心中一沉，背在身后的手比了个“警戒”的手势，从门缝中看到这一幕的翟康悄悄把枪口转向了陈思镜。
宋浩然闭了闭眼。
房间里的陈思镜仍在回忆：“……就在我也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一道黑影突然扑倒了我……我和它搏斗了起来……它吸附在我的后背上……我想用军刀把它切下来……但突然头痛欲裂……失去了意识……”
陈思镜讲到这里突然一顿，像是终于想起什么恐怖的事，光洁的左脸爬上猩红的血丝，浅灰色的瞳仁被血红染透。
她和姜霓对视一眼，微一点头，右手毫不犹豫探向右腿甲靴旁捆绑的军刀。
翟康心跳骤停，下意识轻压扳机。
姜霓却离得更近，看得更清楚，陈思镜的眼神告诉她，陈上校依然是那个陈上校。
“别开枪！”
翟康一怔，松开扳机。
陈思镜拔刀出鞘，反手向左眼刺了过去，左眼甚至来不及反应，大大地睁着，被军刀刺了个正着，噗嗤一声，血浆飞溅，血的颜色不是红的，而是绿的。
绿色的怪物血浆溅到地板上，立马将地板腐蚀出一块凹坑，冒出一缕刺鼻的白烟。
陈思镜的喉咙中发出了不属于她的尖叫，左脸的猩红血丝像蜘蛛网一样顺着脖颈蔓延，脸上、脖颈、肩颈、手臂都冒出畸形的触须。
她的身体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被怪物占据，另一半依然是人类。
翟康和宋浩然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不约而同朝姜霓大喊：“小心——”
姜霓不退反进，一脚踩在陈思镜正在飞快畸变的左腿上，一手扼住陈思镜已然变形的脖颈，挥动军刀三下五除二将那一根根冒头的血红触须切断。
陈思镜牙关紧咬一声不吭，右手拔.出刺入左眼的军刀，加入姜霓，一根根切除起左半边身体上的病灶。
她仍属于人类的右半张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作战服早已湿透，手上动作却不比姜霓慢多少。
一根手指长的触须从她后脑勺上的斑秃中伸出，触须的顶端长出一颗红色的眼珠：“快住手！”
陈思镜明明没有张口，声带却依然发出了声音，她体内的怪物用异兽语说话了。
姜霓却没有半分动摇，反手就向红色眼球砍去。
红色眼球猛地往后躲：“你杀了我她也活不了，我们已经是共生关系了！”它用异兽语飞快道，“你已经杀了不少我的同类吧，难道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吗？你的刀上不仅有我们的血，还有你们人类的血！杀我就是杀她！你在杀人！”
姜霓的刀停在距离红色眼球不到1毫米的位置，刀尖几乎贴着眼球表面，陈思镜却面沉如水，右手握刀径直向红色眼球刺去，姜霓知道她的异兽语学得很好，绝对不可能听不懂这段话，更何况红色眼球在她体内，她本人必定清楚红色眼球说的八成是真话。
尽管如此陈思镜却依然没有丝毫犹豫。
红色眼球惊恐地尖叫起来。
翟康和宋浩然下意识地说了声“不要”。
0.1秒后，“啪”一声脆响，姜霓一手扣住陈思镜右手，一手稳稳持刀，刀尖依然悬停在红色眼球表面。
陈思镜终于变了脸色，属于人类的浅灰色瞳仁望向姜霓：“死一个陈思镜又算得了什么？”
“你要与它同归于尽不难，但它死了我们又要去找谁问清楚现在的情况？”姜霓死死按住陈思镜挣扎得暴起青筋的右手，“陈上校，别被怪物影响了心智，你需要冷静下来。”
陈思镜胸膛起伏，缓缓平复呼吸，面色渐渐恢复平静。
红色眼球松了口气，安静了片刻，嘟嘟哝哝反驳：“她自己不理智，别推我头上好吧？我可没有影响她的心智，只不过夺取了半边身体的控制权而已。这家伙怎么会这么麻烦，明明别人都是一被寄生就失去了意识，她竟然还能保持清醒，守住一半身体的控制权。可恶，只要你晚来五分钟，我就能把另外半边身体也寄生了，就差那么一点……”
它自言自语间，已经透露了许多姜霓需要的信息，姜霓用刀刃拍了拍红色眼球：“你们有多少人？怎么到这颗星球的？为什么没被梅小姐发现？”
红色眼球滴溜一转，正要说话，姜霓向前递了递刀尖：“说得不对，陈上校也是不介意现在就牺牲的。”
陈思镜点头。
红色眼球：“……”
到底谁是怪物啊！这两个女人比它狠多了好吗？一个对同伴冷酷无情，一个对自己的生命毫不在意，这和书上说的完全不一样啊。说好的人类总是因为个人感情做出非理智的选择，是一种无法适应文明竞争、注定消亡的软弱种族呢？
红色眼球感受到姜霓刀尖上传来的真实杀意，不敢糊弄，老老实实道：“我们并不是通过虫洞穿梭过来的，实际上我们就是这颗星球的原住民，13年前我的曾祖母就已经移居到4399星的大海深处，在那里诞下了祖父母，5年前祖母生下母亲和姨妈舅舅们，1年前我的母亲又生了我和我的兄弟姐妹，我是我们这一代中最强壮的，所以才会被选来参加这次任务……”
难怪红色眼球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敢情是个刚满周岁的幼崽。
在翟康的翻译下终于听懂红色眼球的话，宋浩然下意识心里吐槽，下一秒反应过来，13年前就有异兽到达到了这颗星球，并且开始繁育后代？
银河系的内部竟然早就出现了敌人，还不止一个，在这13年中安安稳稳地繁衍、壮大，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宋浩然头皮发麻地望向姜霓，大脑因为惊愕失去了运转的能力，希望能从姜霓身上汲取到镇定的力量。
姜霓心中也不是不震惊的，但她心中越惊讶、越恐惧，脸色就越镇定，握刀的手就越稳。
她盯着红色眼球，正要继续追问，敏锐的听觉捕捉到天花板上的轻微声响，猛然抬头向上望去。
哗啦——
就在她抬头的这一刻，雪白的天花板猛然坍塌，粉尘弥漫，视野受阻，长着无数红色眼球、布满整个天花板的触手怪物向着她的门面扑了过来。
寄生在陈思镜身上的红色眼球高兴地说：“祖母，原来你也来啦！”
第44章 量子倒影
姜霓四肢、脖颈被粗壮的触手死死缠住, 一时间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两眼发黑，太阳穴鼓胀, 一根根青筋暴起。
一颗颗红色眼球贴着她的面颊, 从她滚烫的皮肤表面滑过, 留下滑腻腻的粘液。
她艰难地眨了眨眼, 余光瞥见陈思镜左半边身体完全异兽化，右半边身躯在与张牙舞爪的触须战斗，翟康和宋浩然分别被一根触手圈住脖颈，高高地举到半空，双手无力地拍打, 双脚奋力地蹬着空气。
还有谁能救救他们……
肺中氧气变得越来越稀薄, 精神力不管怎么释放都无法打破周围的禁锢，手腕上的终端黑着屏，始终没有任何信号。
没有人能救他们。
唯有自救。
濒死之际姜霓的心跳反而慢下来, 她的五感因为缺氧失去作用，眼前漆黑, 耳鸣头痛欲裂。
指尖发麻，浑身无力, 偾张的肌肉都松弛下来，四肢软软地垂落, 仿佛被蟒蛇绞杀无法挣脱的猎物。
眼球叽里咕噜地转动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发绀的脸。
只要再过几分钟, 人类就会彻底死亡。
脆弱的人类啊……以你们弱小无能的身躯，凭什么占有银河系这么丰饶的家园？
姜霓已经听不到它的声音, 也看不到它泛红的、写满贪婪的眼神。
她收回了努力打破屏蔽的精神力，向着胸口探去。
如果这里就是她的终点, 那么死亡之时请让她再向母亲道一声别。
只剩细细一根丝线、在水团般的禁锢中缓缓移动的精神力，循着母亲的味道，找到了挂在胸口的身份牌。
“妈妈……”
姜霓嘴唇张合，像一条失了水的鱼，轻轻喊着妈妈。
据说人死之前，都会发自本能地呼喊生养自己的母亲。
异兽瞥了她一眼，认为她的行为符合教科书中的人类学常识，没有制止。
因此它也就没有发现，姜霓垂落的眼睑泄出一抹凛冽的冷光。
在异兽眼里，人类的肉.体固然不值一提。
能与异兽抗衡到今天的倚仗不过是强大的精神力。
但在所有战士心中，人类最强大的天赋并非精神力，而是日复一日锻炼而来的超乎想象的坚忍与勇气。
偏偏姜霓就是一个优秀的战士。
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绝对不会放弃挣扎徒劳等死。
既然已经陷入绝境，那就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她的眼已瞎，耳已聩，口不能出声，手不能发力。
但她的心脏还在跳动，大脑还能思考。
母亲的话在她耳边响起，清晰得震耳欲聋。
“什么都不要听，什么也不要看，不要好奇，不要观察，要记住，打开容器，猫咪会死。”
我现在不就是听不见、看不见、想观察也观察不了的状态吗？
那我是不是可以打开容器，看一眼猫咪呢？
姜霓脑中出现了一种猜测，或许是破局的方法。
或许也不是，只是她的妄想。
但反正都快死了，为什么不尝试一下？
泛着青紫的嘴角弯起，年轻的战士微微一笑。
下一秒精神力不计后果地涌出，滔滔洪流尽数灌入那块染血的身份牌。
说来也怪，小小一张身份牌，此刻竟像大海一样宽广，对姜霓的精神力来者不拒，仿佛慈爱的母亲张开怀抱。
一切发生得很快，异兽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姜霓只感觉到，当她的精神力全都灌入母亲的身份牌，自从杀手出现所有弹幕就都消失了的精神图景出现了新的变化。
耗尽精神力的精神图景丝毫没有破损的迹象，仿佛与精神力连接着的身份牌产生了某种共鸣。
那种直达灵魂的嗡鸣声令姜霓一阵头晕目眩，漆黑的视野中出现了数不尽的平行、交叉、时而缠绕、时而分开的细线。
所有细线以同种频率振动，光影在其中穿梭，姜霓仿佛看到了姜堰，看到了沈文心，贯佩星，王蹇之，陈思镜，宋浩然，纪临泽……
姜霓下意识想要追寻那些熟悉的面孔，随即想起母亲的叮嘱，连忙移开了目光。
紧接着她就感觉到，所有细线同频振动的根源在于这些细线的尽头，都有一个她。
无数姜霓回过了头，穿过亿万光年，隔着不同物理定律组成的基本物质结构，目光汇聚到一点。
仿佛突然点亮一根蜡烛，望着细线的眼睛一片清明。
姜霓心中终于了然。
纵横交错的细线是时空之线。
第三重宇宙真的存在。
她进入了第三重宇宙的叠加态，她正处于亿万可能性的交点！
无数可能与不可能在她身上掠过，姜霓身后出现了一条若隐若现的虚影般的尾巴。
长满眼睛的触手怪物蓦然愣住，所有眼睛呆滞地望着姜霓，刚刚还奄奄一息的人类突然气势攀升，散发出令她灵魂都开始战栗的恐怖气息。
这种感觉……只有母巢……
但怎么可能？
区区一个人类，随手就能碾死的虫子，怎么可能拥有母巢的气息？
触手仍在难以置信，姜霓磅礴的精神力已经轰然炸开，盘踞着整个房间的怪物被万箭穿心，这一秒仿佛被无限拉长。
圈住宋浩然和翟康的触手无力松开，两人噗通掉在地上，却顾不上检查身上的伤势，仰头望着半空中的姜霓，眼睛都忘了眨。
他们一向知道姜霓实力强大，远超同辈，但从没想到，她竟然能发挥出如此非人的潜力。
他们没有见过母巢，却见识过高等级异兽，异兽之于人类的压迫感，仿佛狮子和羚羊，秃鹫与兔子，什么时候猎物能反过来压制猎手了？
此刻的姜霓，比起人类，更像一头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异兽。
大脑中出现这个想法的一瞬间，两人心中都是一惊，宋浩然下意识望向翟康，右手做了个掏枪的动作。
姜霓的异常绝对不能暴露给大众，一旦有人把她和异兽联系起来，她一定会迅速失去民众的信任。
宋浩然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督察院要找姜霓麻烦。
或许他们提前得到了一些消息？
翟康注意到宋浩然的动作，惊讶地发现他的反应竟然比自己还快一拍。
远处陈思镜刚刚压制住左半边异化的身躯，靠在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墙上，握着军刀要紧牙关切掉再次长出的肉芽般的触须，似乎没有余力注意姜霓。
最大的隐患确实是自己。
他跟姜霓的关系到底不如贯佩星和宋浩然亲密。
翟康洒然一笑，什么也没说。
宋浩然将枪压在手心，回了个阳光灿烂毫无阴霾的笑容。
谁也不知道短短一秒内两人心思转了多少弯弯绕绕，姜霓自然也抽不出心神去关注他们的反应。
当她连接上无数平行宇宙之时，她的精神图景穿过了时间与空间的阻隔，无数姜霓的知识、经验、过往与未来共享，许多疑问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纪临泽的精神力能与异兽共鸣，而她又能吞噬纪临泽的精神力？
根本原因就是身为主角的纪临泽生命层次已经拥有异兽的特质，而她的生命层次又更高一层。
她与玩弄时空的母巢同级，如果她也能掌握自身的力量，同样能够随时随地制造虫洞。
她确实是督察院正在寻找的人，在母巢掌控之外，唯一能改写母巢所书写的过去与未来的人。
仔细想想，母巢既然掌握着超时空传送的能力，人类与异兽的战争又怎么可能胜利？
即便人类经过艰苦卓绝的反抗战胜了异兽，得到结果的母巢只需要将虫洞开在这个结局之前，令麾下的异兽抢先一步行动，胜利的结局顷刻之间就会改写。
很多聪明人想到了这一点。
他们意识到人类绝无可能获胜。
那么人类的唯一希望只剩下绥靖，向母巢乞求一块小小的保留地，容许人类在其中有限地生存与发展。
他们当然也是为了族群的延续。
他们并不自认为叛徒。
因此心甘情愿地被母巢驱使，寻找母巢的敌人。
谁会想到，竟然能有人类同样拥有超时空能力？
即便是姜霓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能拥有这样的能力。
她只能感觉到这与母亲有关。
就像母亲叮嘱的那样，尽管她能立于亿万平行宇宙之上，纵览所有可能与不可能，但她绝不能主动观察。
那个人类最终胜利的宇宙就是薛定谔的猫，一旦观察必定会引来母巢的注意。
打开容器，猫咪会死。
观察人类胜利的宇宙，人类就失去了胜利的可能性。
姜霓必须克制住一定会产生的好奇心，不能去看，不能去听。
在有足够的实力与母巢决战之前，最大限度地掌握自身的能力。
她的五感依然封闭，身后虚影般的长尾弯起，变得像一只灵活的猫科动物，触手怪物挥舞着残余的触手，却再也没办法触碰到她。
姜霓把她现在的状态取名为【量子倒影】。
触手怪物看到她在那里，发动了攻击，然而在它观察的那一刻，姜霓已经不在那里。
身受重伤的触手怪物用尽最后的力量攻击姜霓，却一次都没能击中，千疮百孔的身体因为剧烈活动加速崩溃。
姜霓在触手间穿梭，或许花了一秒，或许花了几分钟，除她以外没有人知道她的时间维度到底如何计算，总之当宋浩然与翟康能够看清姜霓所在地时，触手怪物的身体已经分崩离析。
它像一团烂肉噼里啪啦落了一地，仿佛连同灵魂也碎得七零八落。
事实上姜霓的精神图景刚刚囫囵吞枣地吃掉了触手怪物的精神力，泛着海鲜的腥味，下次该加点芥末。
姜霓这么想着，在察觉到时空之线的另一端传来探查的精神力时，迅速脱离了第三重宇宙，退出了量子叠加态。
她睁开眼睛望了望身后，虚幻的量子尾巴也已经消失。
房间里安静下来，破了洞的窗户呼呼地吹着风，姜霓掏出胸口的身份牌，望着姜堰两字上的血迹，怔怔地出神。
妈妈，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
既然这场战争已经超越了时空的限制，未来的我岂不是已经与母巢决战过？
人类的命运，真的还能改写吗？
第45章 海底
姜霓的精神图景恢复了纯粹的空白, 刚刚发生的事似乎只是她的幻觉，说实在的，这一切确实过于离奇了, 姜霓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人。
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然而周围散落的触手断肢却提醒她, 不管她接不接受, 现实就是她确实运用不可思议的超时空能力, 解决了眼前的危机，杀死了强大的异兽。
吞噬了这位触手祖母的精神力，姜霓的精神力又壮大了一倍，她体内产生了强烈的饱腹感，懒洋洋的, 不太想动。
但现在不是饱暖思淫.欲的时候。
姜霓看了眼刀刃被腐蚀出缺口的军刀, 枪管被触手绞成麻花的微冲，摸出后腰上、插着的手.枪，在房间内环视了一圈。
翟康和宋浩然互相搀扶着站起身, 一声不吭掏出止血药喷在伤口上。
陈思镜靠在墙边，左半边身体表面混杂着红色的血和绿色的酸液, 暂时恢复了人类的形状，被她自己戳瞎的左眼不知什么时候长了回来, 猩红色，带着异类的漠然。
显然这只眼睛属于异兽。
触手怪物的眼球多的是。
姜霓盯着她右半张脸上的浅灰色瞳仁看了一会儿：“陈上校, 你控制住它了吗？”
“控制？开什么玩笑？”陈思镜还没张口，声音就从她的声带里发出, “我们现在最多只是共生关系，我承认这家伙有两下子, 我没法彻底杀死她的精神力，但那是迟早的事, 不用怀疑，我会改造她的身体，让她向高等级生物进化，不用太感谢我……”
“闭嘴。”陈思镜抬起眼睑，那只浅灰色的瞳仁倒映出姜霓的脸，干净，深邃，理智，冷静。
她撑着膝盖站起了身，看了眼翟康和宋浩然：“我们共享了身体，也共享了彼此的记忆，暂时能和平相处，我从它的回忆中得知，来这里围杀人类的命令来自银河系内部，姜霓，你猜的没错，现在的你就是一部分人的眼中钉。”
翟康怔了怔：“您的意思是……”他无法相信这种事，“……有人类投靠了异兽？”
“至少前来传达命令的通讯兵是纯种人类，第一批杀手也是人类。”陈思镜想了想，“这颗星球的人类……都不能信任了。”
翟康脸色一变：“难道整颗星球都被寄生了吗？”
“你刚刚也听到了，它们已经在这里经营了整整13年。”陈思镜话音刚落，红色眼球又控制着她的声带说，“别误会，那些低级生物可不是我们的同类，睿智的曾祖母只是付出了些许细胞切片，就有人类心甘情愿用你们的同胞当试验品。”
宋浩然打开终端上的同声传译模块，终于能听懂红色眼球在说什么：“你的意思是，那些攻击我们的怪物，是人类制造的？？”
“回答正确！”陈思镜的左肩冒出一颗眼球，活泼地眨了眨，“但是没有奖励，你们的上校不允许我再分享我的身体，真是件令人遗憾的事。”
宋浩然突然发现红色眼球不用翻译，就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他在语言上的天赋竟然还不如一只刚满周岁的异兽幼崽。
但这不是重点：“是谁？”他追问，“这颗星球的主要产业是旅游，从来没有听说过研究机构的存在，是谁在做这种事？”
“毕竟大部分人类都还不能接受更高等级的改造，先行者只能低调行事啦，有趣的是他们也认为自己在拯救世界，低级生物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吗？”
红色眼球一口一个人类低级、异兽高级，宋浩然冷笑，提起一块“祖母”的碎渣，触手残肢上还吊着半颗眼珠子：“你们高等级生物这么了不起，怎么还死在你们看不起的低等级生物手上了呢？”
“噗。”红色眼球笑喷，直到现在它都没有表现过对祖母死亡的悲伤，似乎异兽的情感表达与人类很不一样，“你们真的觉得杀死祖母的她还能算一个正常的人吗？”
它毕竟生在4399星，年纪又小，只能感觉到姜霓的气息异常强大，却不知道那种气息只有母巢能够媲美。
因此也只能猜测，也许姜霓体内也已经寄生了它的同类，说不定是曾祖母级别的，所以才能轻而易举杀死祖母。
红色眼球一下子把宋浩然和翟康都竭力规避的问题摆到了台面上，两人脸色都说不上好看。
相比之下，陈思镜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必须面对的，但她却并不觉得这会是个问题。
“正常人的定义是什么？”陈思镜道，“人与异兽的区别从来不是身体，而是心中的道德律。我们不会把侵略别的文明视作理所当然的事，人类与异兽本可以求同存异，是异兽毁了两个文明。”
翟康和宋浩然理解着陈思镜的话，脸色尴尬得忽青忽白，他们突然意识到，当他们开始思考怎样才能包庇姜霓身上的异常时，他们的想法就已经狭隘了。
难道走到现在，一直冲锋在第一线、保护着所有队友的人不是姜霓吗？
他们又有什么理由怀疑姜霓不正常呢？
仅仅因为她在危急关头，为了救大家，使用了他们无法匹敌的力量吗？
别人也就算了，身为队友，又怎么能因为同伴的强大产生畏惧、质疑、疏远的想法呢？
姜霓倒并没有在意他们的想法，如果她会在意别人的想法，早在小时候被同学辱骂欺负的时候，就已经不做人了。
她一直在意的是自己身上的特殊之处被别人发现，会不会影响她要做的事。
本来她也准备了一些解释的话，实在不行还能物理说服嘛。
陈思镜立场坚定的表态，倒是直接帮她解决了后顾之忧。
翟康和宋浩然刚要张口，姜霓道：“我们一起在狮鹫队的旗帜下发过誓，多余的话不用再说了。”
两人点头：“好。”
姜霓转向陈思镜：“贯佩星、沐向晚和谢凌先我们一步来找过你，你有印象吗？”
陈思镜猩红的左眼滴溜转了一下，嗓子里发出声音：“别告诉他们。”
陈思镜张口道：“当时我还在昏迷中，没有看到他们三人，但从它共享的记忆里看到，贯佩星他们在房间门口遭遇了它的几个舅舅，被强行带去了大海。”
红色眼球：“……啧。”
海洋是触手怪物的老巢，它们带人类去那里做什么？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陈思镜又道：“我怀疑魏哲他们也都被带走了，这家伙级别不够，只知道抓人，不知道抓人的目的。”
红色眼球：“？谁级别不够？”
陈思镜：“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带走我们的人吗？”
红色眼球：“……”
几双眼睛无声盯着陈思镜的左眼，陈思镜左肩冒出来嘚瑟的眼珠子都缩了回去，红色眼球镶在眼眶里，一时半会儿逃不掉，沉默了一会儿道：“去海底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陈思镜的右眼和姜霓隐晦地对视一眼，轻点了下头。
宋浩然懂了什么，打配合道：“但我们是低等生物，没法在海底生存啊，你得先让我们坐上机甲。”
翟康挑了下眉，这会不会太直白了点？就算是周岁幼崽，也应该听得明白套路了吧。
红色眼球的思维方式却和人类截然不同，听到宋浩然承认自己是低等生物，它觉得对方的担忧很有道理：“机甲目标太大，一定会被曾祖母发现的，我有办法让你们在水下呼吸，放心吧。”
宋浩然哇哦一声，对陈思镜道：“陈上校，虽然我很尊敬你，但你刚才显然说错了，它的级别可一点都不低，您得为自己的失言道歉。”
红色眼球眨了眨，第一次对人类有所改观，左肩重新伸出一根触手，触手上顶着一颗眼珠子，望着陈思镜的右眼。
陈思镜从善如流道：“你说得对，这次是我错了，这家伙级别不低。”
红色眼球：“不要再这家伙这家伙的叫我了，我也有名字的。”
宋浩然忙道：“你叫什么？”
“计数器。”红色眼球说，“我的名字是计数器。”
虽然这个名字对人类来说有够古怪的，但大家依然接受良好，宋浩然道：“好的计数器，现在就出发吧。”
计数器积极道：“我带你们避开变异人，他们应该还在搜索幸存的机甲师。”
宋浩然：“……”
这家伙是不是太主动了点？简直是异兽中的带路党啊。
他下意识去看姜霓，见队长点头，才放下心。
……
几人在计数器的带领下躲过搜查的变异人，很快到了海边。
他们一起往海里走，陈思镜的左半边身体冒出三个章鱼脑袋，吓得宋浩然和翟康刷地拔枪，以为异兽果然不安好心。
陈思镜阻止了他们，伸出右手，摘葡萄似的依次摘下三个章鱼脑袋，先丢给姜霓一个，再依次给宋浩然和翟康。
拿到手上，几人才发现这些脑袋竟然是空心的。
计数器声音变得有些萎靡，但依然兴致勃勃：“戴上潜水器，你们就可以像我一样在海底自由活动。”
姜霓看了眼陈思镜的右眼，得到肯定的回答，没有犹豫，抓起章鱼脑袋就扣在了头上。
这玩意儿继承了异兽的变形能力，一接触到姜霓面颊，就自动根据她的五官、头颅大小、形状变化成最适合她的头套。
她摸了摸脖颈，几乎感觉不到连接的缝隙，回头望了眼宋浩然和翟康：“我先下去试试水。”
两人听命：“是。”
姜霓转回头，一头扎进了海里，海水淹没她的口鼻，她下意识屏息，却听到耳边传来计数器嘲笑的声音：“低等生物果然是低等生物，能适应的生存环境少得可怜，放心呼吸吧，大海没那么可怕。”
姜霓意识到这副头套包含着人类无法理解的生物科技，甚至还有通讯功能，她没有争论人类是否比异兽低等，潜入水下游了一圈，没有感觉出不妥，就直接通过头套说：“下来吧。”
宋浩然和翟康听到章鱼头套突然传出声音又吃了一惊，看到陈思镜似乎早就知道这个功能，松了口气，遵从姜霓的指挥，戴上头套跟着她潜入了海底。
这样一来陈思镜本应缀在队尾，但很快她就加速超过了三人，赶到了最前方。
一方面是因为她要领路，另一方面却是在告诉队友，这具身体依然是她占据主导地位，否则异兽肯定会更倾向于留在最后，方便监视人类。
姜霓紧跟着陈思镜，适应了这副“潜水器”后，她的游速很快超过了正常人类的水准，在海底游动的模样像一条真正的鱼。
一行四人顶着章鱼头，在珊瑚、海藻、鱼群中穿梭，迎面遇上几头真正的、普通的章鱼，把它们吓得喷了一屁股墨汁转头就跑。
宋浩然纳闷不已。
姜霓道：“换成你看到顶着人头的章鱼，你不害怕吗？”
宋浩然：“……确实，我肯定被吓得清空弹匣了。”
宋浩然正想吐槽没想到章鱼也会有恐怖谷效应，耳边突然听到计数器提醒：“有人来了，你们先别说话，免得暴露低等生物的智商。”
第46章 巢穴
姜霓抬头望向前方, 海底光线昏暗，潜水器却自带夜视镜，绿幽幽的色调下, 一队下半身完全变成触手的变异人正朝他们游过来。
果然不能立flag。
说章鱼人章鱼人到。
她用背在身后的手比了个手势, 示意宋浩然和翟康都不要轻举妄动。
变异人疑惑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 正要开口询问, 陈思镜的左眼突然从眼眶里伸出，贴到其中一人的脸上，口中用异兽语问道：“你在看什么？”
变异人一个激灵，用不流利的异兽语连连道歉：“伟大的，至高无上的, 来自远星的统治者, 银河系未来的主人，母巢的血裔，受限于人类的劣等基因无法看清您的真容, 请原谅我们的冒犯。”
“你们应该感谢我的宽容。”计数器用红色眼球拍了拍变异人的面颊，“滚吧。”
“是。”
变异人唯唯诺诺地离开了, 几人继续前进，越往海洋深处越混沌暗淡, 时不时掠过反正看不见就胡乱长长的奇怪生物，大家沉默不语, 计数器后知后觉地发现通讯频道里没了声音，最活泼的宋浩然都没再闲聊。
它想了想, 不禁得意起来：“看来你们的同类给你们做了个好的榜样，劣等基因就是需要优化, 你们也该有点自知之明。”
它举例道：“就比如现在，你们有谁敢摘了潜水器吗？以人类这种脆弱无能的身体, 到了深海甚至坚持不到一秒。”
宋浩然和翟康握紧了拳头，亲眼见到同类沦为异兽的爪牙，卑躬屈膝地承认人类的基因劣等，他们心里确实说不出的难受。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又没办法反驳。
普通人别说深海，就是个小水沟都有可能淹死。
两人一时无言，计数器正要再贴脸嘲讽一波，突然感觉到大脑传来一股剧痛，仿佛有钢针插.入脑髓肆无忌惮地搅动。
转头一看，哪里是仿佛，是真的有一柄军刀从前往后插.进了它的大脑。
刀柄正握在与它共享身体的人类手上。
她用那只在它看来装饰大过实用的浅灰色眼睛看着它说：“疼吗？”
“……”
“你说呢？？咱俩现在共享身体，你感觉不到吗？！”
计数器大受震撼，这家伙有病吧！这么喜欢自虐！要知道他们的感官神经也已经连在一起了！
陈思镜慢条斯理拔.出军刀，在计数器疼到颤抖的声音中说：“疼就闭嘴，我不喜欢话多的人。”
计数器：“……”
两人共享的精神力一阵波动，显然这只高等生物有很多话想说，但它毕竟还是有痛觉的。
它闭上了嘴。
一直到目的地都没有再废话。
……
历时一个多钟头，四人终于抵达怪物的海底巢穴，事实上用巢穴这个词或许太过原始，眼前的水下建筑虽然状如蜂巢，却拥有人类无法理解的精细结构。
终端数据显示此处水压已经接近1000个大气压，只有融合了异兽材料的机甲才能勉强行动，普通装甲车会被压成一张薄纸。
要在这种环境建设一座水晶宫般的壮伟建筑，不管是对材料学还是对力学都是极大的考验。
在这一个多小时的下潜过程中，潜水器随着水压变化自动延展变形，包裹住姜霓、宋浩然和翟康全身，让他们得以安然无恙。
陈思镜的身体看上去只有左半边异兽化了，实际上二者的共生已经将她身体彻底改造，她没有佩戴任何体外装备，依然能在深海中自由行动。
她回头望了眼姜霓，向她点了下头，姜霓跟上她，来到一面透明幕墙前，看到她伸出左手，掌心冒出一颗红色眼球，透明幕墙荡开一圈水纹，身份认证通过，打开门把他们放了进去。
四人一头扎进怪物老家，最后进门的翟康右脚刚落地，幕墙就再次合拢。
他回头望了眼肉眼无法看到缝隙的幕墙，如果不是计数器带路他们甚至找不到门在哪。
“别傻站着了，跟紧点。”计数器戏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回过神，转身跟上同伴的脚步。
姜霓跟在陈思镜身后，听到计数器再次本性难移地嘟哝起来：“你们要找的人估计在实验室，快一点说不定还能看到他们变异的全过程，虽然我不懂有什么必要制造那么多变异人，战斗力不强，几颗子弹就能杀死，完全是浪费基因的劣等品，可是曾祖母坚持要和人类合作，似乎是母巢的要求……”
多亏了这家伙对人类的蔑视，不管多重要的情报都能随便透露，姜霓和陈思镜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
他们得尽快赶到实验室。
走进通往实验室楼层的电梯，看到电梯门上倒映出的陈思镜右眼，姜霓突然反应过来，计数器固然只是个刚满周岁的幼崽，过于自信对人类没什么戒心，但它毫无保留地吐出所知道的信息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它已经和陈思镜共生了。
陈思镜不但夺回了一半身体的控制权，还用精神力最大限度地影响了它的思想，令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或许，一路以来神色平静的陈思镜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最艰巨的自我抗争。
姜霓抬头看向陈思镜，年轻的上校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被计数器寄生后显得过于冷峻的神情也松动了些许。
姜霓咽下了嘴边的话，电梯门上的数字无声变化，很快抵达负13层。
实验室到了。
陈思镜一马当先走出去，姜霓紧随其后，之后是宋浩然和翟康。
四人穿过迷宫般的走廊，路上时不时遇到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还在适应身体、身上到处挂着眼珠子的变异人。
得益于计数器纯血母巢后裔的等级碾压，没有人敢对他们这行人的身份目的提出疑问。
然而姜霓始终感觉到四周微妙的注视，这感觉有点像“祖母”的目光，但更隐秘，更深沉。
她不禁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整座建筑都是巨大的活着的怪物，而他们是自投罗网的猎物。
姜霓对此并不意外，“曾祖母”显然要比“祖母”高一个等级，“目光”能覆盖整个巢穴并不是多么难猜的事。
现在它还只是观察。
只要在它动手前，找到贯佩星他们，就算曾祖母要动手，她也完全不惧怕。
正好能熟悉一下新获得的能力。
这么想着，余光里已经出现一间又一间正在使用中的实验室。
对于人类来说，实验室里的景象宛如一副地狱绘卷。
披着人皮的白大褂们把实验体的大脑打开，植入一颗颗鲜活的眼球。
隔音良好的大门把他们的惨叫声完全屏蔽。
姜霓几人只能看到实验体惊恐的神情，暴起的青筋，扭曲得犹如蜘蛛的躯体。
一个又一个实验体连一分钟都无法坚持，在痛苦中挣扎着死去。
宋浩然和翟康都是正统军事院校出身的机甲师，看到这一幕内心异常煎熬，他们早就习惯了看到异兽当仁不让阻击战斗，此刻却要忍耐，眼睁睁看着同胞受尽摧残。
他们的反应很正常，姜霓不动声色地想，是她变得不太正常。
她的情绪变得过于淡漠，不管是计数器对人类的蔑视，还是这一间间实验室对人类的折磨，她的内心都没有太大的波动。
如果不是贯佩星还没有找到，她或许都打不起精神来救人。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姜霓内心人与异兽的分界线变淡了。
陈思镜说人与异兽最大的不同是人心中的道德律，可姜霓怀疑她正在迅速地失去作为人的道德。
这就是获得能力的代价吗？
她默默跟着陈思镜往前走，感受到姜堰的身份牌贴在胸口，传来微凉的触感。
她迷茫的内心瞬间释然了。
不管发生什么，母亲永远是她情感的锚点。
母亲为人类而战，她绝不会忘。
走廊的尽头，最后一间实验室出现在众人眼前。
计数器幸灾乐祸地说：“如果这里还找不到你们的同伴，很有可能他们已经被当成医疗废料扔进了垃圾回收站，现在过去可能还能捡到他们的残骸。”
宋浩然指甲掐进了掌心，刚要回击，翟康神色却平静下来：“那我们就把他们的残骸背回家。”
计数器一愣：“人都死了，背回具尸体除了浪费体力还有什么用？有必要吗？”
翟康说：“有。”
他没有向计数器解释原因，紧紧地闭上了嘴。
陈思镜抬起左手，露出红色眼球，身份认证通过后，带着大家走了进去。
这间房间比其他房间大得多，有四五间隔间，摆放在置物架上的工具与其说是医疗器械，倒更像刑具，在雪白的无影灯下泛着冰冷的寒光。
姜霓一走进这间房间，就感觉到四周若有若无的视线突然消失了，而她的感知也陷入了浓稠如胶水般的禁锢。
此处额外安装了屏蔽器，比任何地方都更隐秘，更安全。
就连暗中窥视的曾祖母都无法注视这里。
姜霓警惕起来，她向三人做了个手势，三人会意地点了下头，计数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姜霓越过陈思镜，轻手轻脚走到第一间隔间门口，透过门上的监视窗，看到里头吊着一个人，头颅无力地垂在胸前，身上贴着许多白色金属贴片，胳膊、脖颈、胸、腿上布满红色针孔，地上一滩凝固的鲜血。
这人似乎察觉到姜霓的目光，抬起头，涣散的瞳孔望向监视窗。
姜霓定定地望着她的脸。
里头传出其他人类的拷问声：“你和姜霓的关系那么好，她居然没有告诉你她真实的精神力等级？贯佩星，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47章 审讯
贯佩星立刻收回了目光, 审问者却也十分敏锐，他起身走向门口：“你在看什么，难不成还能有人潜入海底来救你……血裔大人, 请您饶恕我的冒犯。”
身穿白大褂的审讯者原本气势汹汹, 看到异兽化的陈思镜瞬间低下头, 整个人都矮了一截。
陈思镜用异兽语淡淡道：“审讯有结果了吗？”
“我这里还没有。”
“其他人呢？”
“他们……”
“把他们都叫出来, 难道还要我一个个问吗？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审讯者佝着腰，慌慌张张转身而去，没多久，急促的脚步声接二连三响起，所有隔间里的审讯者都出来了。
“这些冥顽不化的家伙, 还需要费些时间……”他们擦着汗, 哀哀地乞求，“……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很快就能知道姜霓的线索……”
“人都到齐了？”陈思镜打断他们。
一人点头哈腰：“到齐了, 都到齐了……等等……你们是……姜霓！你怎么会在这！”
确认所有审讯者都离开审讯室后，提前躲起来的姜霓三人走了出来。
宋浩然枪口对准审讯者的脑袋。
姜霓吩咐翟康：“你去救人。”
翟康点头：“是。”
一名审讯者趁机探向后腰, 不知是要联络异兽还是掏枪，姜霓抬手给了他一枪, 正中眉心。
嘭！
他眼睛里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眉心缓缓淌下一缕鲜血, 后脑勺豁开一个大口，白的红的哗啦啦落了一地, 笔直而僵硬地朝后倒了下去。
其他审讯者眉心一跳，第一时间停止了所有小动作, 高高举起双手，他们从未想到姜霓竟然如此狠辣, 一言不发就杀人。
不应该先威胁一番吗？
姜霓开枪一是为了震慑这些不老实的家伙，她清楚地感觉到这间房间与外界隔绝的效果有多好，枪声也能完美屏蔽。
二来，她需要搞清楚这些家伙是人还是变异者。
从结果来看，这些审讯者毫无疑问是纯粹的人类，否则面对子弹不可能这么迟钝，至少会用触手挡一挡。
姜霓看了眼陈思镜，得到对方的点头回应后，看向举着双手的审讯者，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
一名审讯者绞尽脑汁地斟酌用词：“我们渴望得到您的消息，就像迷途的羔羊期待救赎。”
嘭！
这名审讯者脸上凝固着惊恐，倒在了他的同伴身旁。
于是剩下的三名审讯者明白了，不能有小动作，也不要油嘴滑舌，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妄想。
提问、回答，这就是姜霓需要的全部。
“为什么要找我？”
三人咽了口唾沫，其中一人鼓起勇气，小心翼翼道：“这是母巢的指示，祂说，‘把屠龙者带到我面前来’。”
“屠龙者”三个字令陈思镜眉头微蹙，宋浩然更是惊讶地脱口而出：“你在说什么？”
人类之中从未有人被誉为“屠龙者”，如果一定要有，那也非统帅裴燚莫属，怎么会是姜霓？
13年前屠龙战役发生之时，姜霓才只有7岁！
唯有姜霓神色不变，仿佛只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回话的审讯者看了一眼姜霓，怯生生道：“恶龙是母巢最宠爱的孩子，母巢挑选了胜算最高的时空，将它投放到了其中，然而屠龙者穿过时空的帷幕，修改了历史，本该覆灭的人类文明保存了下来。”
翟康背着贯佩星、一左一右搀着谢凌和沐向晚走出审讯室时，正好听到这段话。
也算是身经百战的机甲战士们怔怔地立在原地，茫然地望着姜霓。
穿过时空、修改历史……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吗？
在众人吃惊之余，满身伤的沐向晚默默释放了精神力，她的精神力特质是[隐秘]，尽管异兽巢穴中的生物或许都知道这件事，但谨慎一点总不会是坏事。
姜霓本人却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在她接触到时空之线，意识到自己拥有超时空能力时，她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在亿万种可能性造就的平行时空里，她要让人类胜利的时空成为最终的现实。
然而即便如此，以她对自己的了解，也实在想不通，如果她都能穿过时空、修改历史了，为什么不去杀死母巢、不去阻止人类与异兽接触，而是去杀死恶龙。
屠龙战役固然关键，又怎么比得上母巢覆灭、银河系回归乐土呢？
姜霓沉吟：“母巢怎么确定我是屠龙者？”
“母巢并不能确认。”审讯者小心回答，“因此它的后裔不断在各地捕捉可疑的对象。”
“这么说，上官将军也是其中之一吗？”宋浩然想起曾被母巢俘获的源级机甲师上官琼，她因此失去了右手与双腿，无法再驾驶机甲。
审讯者低下头：“正是如此。”
所以，屠龙者可能并不是姜霓。
潜入银河系的异兽、人类中的叛徒，只是在无差别地攻击人类中有潜力的天才。
宋浩然忍不住骂道：“助纣为虐对你有什么好处？”
审讯者猛然抬头：“我们并没有得到好处，此时的忍辱负重只是为了种族的延续，母巢已经掌握了时间线，难道人类还有胜利的希望吗？”
“那么人类也有屠龙者。”翟康沉声反驳，“身为人类应当去保护、隐藏屠龙者，而不是帮助母巢大肆迫害同胞。”
“恰恰相反，屠龙者的出现坚定了我的判断，如果她能抗衡母巢，为什么母巢还能在我们的世界大举入侵？这说明她失败了，人类失败了，最强大的人类也只不过能屠龙，母巢却已经是比肩神明的存在！”
审讯者似乎在陈述观点的同时更加认可了自己的想法，觉得自己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在为整个族群的未来牺牲个人名誉。
姜霓沉静地望着他们：“如果你们的内心真的相信自己不是叛徒，而是为了全体人类，那就请从容赴死吧。”
三名审讯者颤抖着后退了一步：“不，你们不懂，只要把屠龙者揪出来，母巢就会休战，只需要牺牲她一个，只需要牺牲她一个，这条时间线的银河系就能让人与异兽共存……”
嘭！
一名审讯者倒了下去。
宋浩然沉默拉栓，枪口移动指向下一个。
这一个涕泪交加地跪了下来：“我还有用，我还知道很多，盘踞在这里的是极难被发现的寄生种族，这颗星球都被污染了，研究所一直秘密研究着人的异化，一旦成熟就要把这种技术推广，让人类彻底成为异兽的附庸，我们这么卖力地寻找屠龙者，也是为了不要让人类的基因被异兽彻底污染啊……”
宋浩然压在扳机上的手指顿住，正要开口，陈思镜道：“这些事情我都知道，等出去了，我会直接向郑司令汇报。”
嘭！
宋浩然不再犹豫，第二名审讯者倒了下去。
最后一人环视四周：“我要求上军事法庭，你们无权动用私刑。”
陈思镜读取计数器的记忆，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你是……”
这人点头：“我是4399星的行政官，这座海底研究所的主管，人类面向异兽最直接的窗口，不管你们同不同意，都不可否认我的重要性。”
“你的意思是……”陈思镜说，“……杀了你，母巢会不开心？”
“不光是母巢。”他直视陈思镜，“还包括你们根本想象不到的大人物。我在行政官就职仪式上承诺过，我将誓死捍卫银河联盟，我从未背弃过自己的承诺。”
陈思镜脸色一点点阴沉起来，即便是被异兽侵占神智之时，她的脸色也没有这么难看：“你的意思是，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联盟高层的指示？”
“所有看清真相之人，都会做出符合命运的选择。”行政官大声道，“个人荣辱与银河系亿万同胞的未来，到底孰轻孰重？生存从来不是容易的事，想活着就必须弯下高傲的头颅。”
陈思镜的左半张脸再次异兽化了，她的眼中迸溅着愤怒的火，她几乎要上前亲手处决行政官：“所以，即便让所有人做异兽的狗，都无所谓吗？”
“无所谓！”行政官坚决道，“只要能够留存文明的薪火，做狗又怎么样？生存的优先级，永远在尊严之上，历史将由胜利者书写，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明白我们的付出……”
他一边说，一边看到包括姜霓在内的所有人，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即便他坚信自己选的路是正确的那一条，看到这些坚定的战士竟然这么快就出现动摇，心里也不禁有些迷惑。
很快，他在陈思镜冰冷的浅灰色瞳仁中看到自己的模样，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脸颊爬上了猩红的、近乎乌黑的花纹，仿佛一种蔓延的诅咒，转眼把他全身吞没。
行政官在剧烈的痛楚中尖叫起来，身体一点点融化成无形状的血肉。
他不停地喊着“为什么”，“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俨然与刚才冠冕堂皇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触犯了禁忌。”陈思镜捂住猩红的左眼，不知是不是在脑海中与计数器交流，“他不该透露人类高层与母巢勾结的事实，他们这些为母巢做事的行政官都被植入了触发式基因炸.弹，一旦透露关键词就会自发启动……”
行政官残存的听力听到了她的话，悔恨的泪水从眼角流入蜕皮的血肉：“他们承诺过……”他嗓音喑哑难辨，“……承诺过我们将会是新银河系联盟的管理者……”
陈思镜低头看着他：“你还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反对做狗吗？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你必须做个人。放弃斗争求生存，不光会失去尊严，生存同样求而不得。我希望你至少能清醒地死！”
行政官已然化成一滩血肉，融化在本该圣洁的白大褂里，血肉模糊间，一颗人类的心脏缓慢地跳动，越跳越慢。
姜霓盯着这滩血肉，突然感觉到什么，将陈思镜拉到身后，精神力呼啸涌出，手起刀落，正中突然强劲跳动了一下的心脏。
正撑着身体，释放精神力遮掩此地的沐向晚第一时间感受到一股磅礴的外来之力狠狠地撞在了她的精神图景上。
她眼前一黑，低头吐了口血，瞬间昏死过去。
翟康手心一沉，险些被她拽得一同摔倒。
但也多亏了她这片刻的遮挡，那股磅礴的外力被她阻了须臾，正要继续前进，扫描整个房间，姜霓的精神力已经接上。
她的身后出现了那条虚幻的量子尾巴，陈思镜、宋浩然、贯佩星……所有人都感到眼花缭乱，现实与虚无的界限被模糊，重叠的幻影在空中飘过。
基因炸.弹的触发引来了母巢的注意，它在寻找触发者！
或许是这种超远程扫描对母巢来说也很困难，发现无法穿透姜霓的精神力，很快那股磅礴的力量就褪去了，但紧接着整个海底研究所都响起尖锐的警报声，脚步声、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人与异兽的呼喊声，迅速围靠过来。
“快走！”
姜霓一脚踹飞审讯室大门，宋浩然从翟康手里接过沐向晚，陈思镜从他另一只手上接过谢凌，几人背着伤员，向大门飞奔。
持枪的人类、畸形的变异人、拖着粗壮的触手怪物，从各个方向追了过来。
研究所的地基开始摇晃，一根根仿佛深海支柱的漆黑触腕顺着透明的外墙，蜿蜒攀爬了上来。
深海巢穴中最可怕的怪物苏醒了。
它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邪恶阴冷的赤瞳落在了姜霓的面孔上，庞大的蜂巢研究所在它的触腕中像幼童的玩具。
它抬起触腕，朝着姜霓重重挥落。
它能感觉到姜霓过于强大的精神力，想要率先将她击杀。
姜霓让队友先走，自己负责断后，她回头望向怪物，轻声道：“猎人。”
哗啦——
鎏金花纹突兀亮起微光，照亮万年无光的漆黑海域，一只钢铁大手死死钳住巨兽的触腕，角力间掀起巨浪翻涌。
众人愕然地望着这一幕，不知什么时候，姜霓竟已突破屏蔽，召唤来猎人，耐心的猎手在黑暗中默默蹲守，终于等到了它的猎物。
第48章 集体性失忆
陈思镜踹开一间又一间实验室大门, 放出一个又一个人类实验体，还有神智的就让他们跟上，分不清敌我的一枪带走。
13年研究成果眼看就要付之一炬, 计数器却并不在意, 顶着一颗眼珠子围观触腕与机甲的战斗, 在她脑中快乐地说：“没想到有一天能看到曾祖母出手。”
陈思镜一言不发, 带队疾行到大门口，刷开门的同时整副身体异兽化，无数根触手张开，将贯佩星、翟康、宋浩然、沐向晚、谢凌以及所有还保有神智的人类实验体裹住。
计数器惊讶：“我们就这么走了吗？你不留下帮帮人家吗？”
陈思镜没有搭理它，甚至头都没回, 全速游向水面。
巨兽与机甲的战斗搅得整片海域翻滚沸腾, 礁石与建筑碎块到处坠落。
无法联系上机甲的他们留在这里，除了拖后腿没有任何用处。
把所有人带走，就是对姜霓最大的帮助。
姜霓同样没有回头。
但她外放的精神力“看”到了陈思镜离去的背影。
贯佩星挣扎着想要从陈思镜的触手里出来, 被触手死死包裹住身体。
姜霓用精神力抚了一下她的头。
她怔了怔，终于停止了无意义的努力, 遥望着姜霓的方向，随着陈思镜的触手远去。
姜霓收回精神力。
她仍站在透明的壁墙前, 眼瞳中倒映着漆黑粗壮触腕与猎人缠斗的景象。
幽暗的海水中，只能看到缭乱的阴影群蛇般游动, 一只又一只眼睛时而睁开，时而又闭上, 时而出现在机甲左侧，时而出现在机甲后方。
怪物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猎人体表的鎏金花纹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也是人类最后的抵抗力量。
异兽是高等智慧生物, 很快察觉到猎人并非自主行动的个体，它的目光扫过支离破碎的研究所，看到立在原地不动的姜霓，庞大的精神力线从人类身上链接到钢铁巨人，只要杀了这个人类，机甲不过是一堆废铜烂铁。
它知道人类能够远程控制机械造物，却没见过这么愚蠢的驾驶员，离开驾驶舱的他们无比脆弱，最弱小的异兽都能轻而易举将他们抹杀。
老练的“曾祖母”一边应付着猎人，一边将几根触手绕到人类身后，从阴影中猝然发起攻击。
轰地一声巨响，远离了战场的陈思镜等人都听到了海底传来的动静。
计数器在陈思镜脑中“哇噢”一声：“虽然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就这么丢下战友真的好吗？以你们人类的价值观，不应该要并肩作战至最后一人吗？难道你们已经从历史中吸取了教训，上一次不可为而为之，葬送了太空舰队大部分主力……”
隐隐有破空声从海面上传来，计数器后知后觉地“咦”了一声：“你竟然也链接上了机甲？”
“姜霓已经把屏蔽破开了口子，我还要无所作为吗？”
冰蓝色的机甲像一只轻捷的神鸟从天而降，一头扎入了海中，陈思镜身上包裹着贯佩星等人的数根触手脱落，继续将他们送往海面，自己则干脆利落地翻身进了龙雀主动打开的驾驶舱。
计数器在她耳边抗议：“就算我的肢体能再生，也没有你这么一次性使用的，咱们还缺这点时间吗？早去晚去都改变不了结局了……”
陈思镜低头望着恢复平静的海底，龙雀的红外热像仪也无法穿透数千米的黑暗，死寂笼罩的深海似乎透露着不详的气息。
但她毫无放弃的想法，心念一动，精神力发送指令，龙雀脚底矢量推进器启动，向着她离开的方向全速前进。
计数器没人搭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嘟哝了一句：“还以为你们真的长记性了……没想到还是这么愚蠢……”
海底，能承受1000个大气压的水下研究所在“曾祖母”粗壮触腕的全力攻击下轰然倒塌。
“曾祖母”睁开了一只又一只眼睛，在淤泥翻滚的浑浊海水中寻找人类的尸体。
废墟中并无生机，人类脆弱的身体绝不可能幸存，在4399星经营了整整13年的触手怪物想，如果这家伙真的是屠龙者，在此杀了她怎么向母巢交代。
母巢寻找的是活人，而不是一具死尸。
它正颇感为难之时，倒伏在废墟旁，似乎已经失去动力的黑色机甲动了动手指。
正在淤泥中翻找尸体的触腕突然一顿。
一颗又一颗眼珠转向同一个方向。
四周静悄悄的，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但所有眼珠仍然死死盯着那个方向。
那台本该失去驾驶员，再也无法行动的钢铁巨人竟然失去了踪迹。
猩红的眼珠里泛出焦躁的情绪，触腕试探着向记忆中的机甲位置摸索，或许只是被淤泥掩埋了，人类没理由从刚才的攻击中逃脱，更不可能在它眼皮子底下钻入驾驶舱。
它庞大的身躯蠕动，伸出的触腕上突然出现了一缕微光，勾勒出一道繁复的花纹。
它疑惑地抬起七八只眼睛，先是一阵恍惚，紧接着视野就被流星般的光芒占满了。
那光芒来得如此迅速，以至于它完全来不及反应。
一阵天旋地转后，它感到所有触腕都传来断肢剧痛，所有眼睛都骤然失去视物能力。
它哀嚎着，却睁不开眼，抬不起触腕，引以为豪的强大肉.体被一瞬间击垮了。
“如果死后还有灵魂，”低沉的异兽语在它耳边响起，“麻烦带话给母巢，我会去找它。”
陈思镜驾驶龙雀重回战场时，看到的便是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猎人踩着臃肿庞大的触腕虬结的怪物，漫不经心地挥开飘荡的触腕残肢，右掌抵在怪物仅剩的残躯上，残暴的粒子.炮撕开了它的硅酸盐皮肤，亮蓝色的光束贯穿了古老的沉积岩，在星球的骨架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疤。
龙雀悬停在五六十米外，陈思镜甚至能感到钢铁之心的机甲都在战栗。
计数器讷讷地问道：“你们人类的武器又更新换代了啊？这威力能和我一比了。”
猎人抓起“曾祖母”的眼珠子，转身投来一瞥。
计数器迅速往陈思镜体内缩：“不不不，比我强多了，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陈思镜默默回望过去，她知道猎人的规格只是一台普通的军校生机甲，没有经过太多改装，此刻的威力80%都来源于驾驶员。
凡人之身，比肩神明吗？
姜霓……你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姜霓正在驾驶舱中调整机甲姿态，检查精神链接，在电磁干扰环境中坚持这么久，她担心猎人的反射神经矩阵出问题。
她的精神力在矩阵中流转，感觉整台机甲仿佛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全息显示屏上的同步率在100%闪烁了两下，才退回看似正常的89.74%。
似乎她潜意识里想要隐藏这不合理的数字，于是机甲操作系统就隐藏了。
一番简单的检查，没有发现问题，姜霓向对面的龙雀打了个信号。
龙雀指了指堆积在海底的七零八落的庞大尸块。
姜霓控制猎人，会意地点了下头。
两台机甲配合，迅速组装出一台简易的回收容器，她们把异兽尸块装进容器中，一起游向海面。
此时还不到6点。
清晨的大海上笼罩着一层薄雾，海天连接处朝霞如火，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恒星的光芒驱散了湿稠的雾气，把温暖带回尘世。
正在岸边焦急等待的贯佩星等人看到了猎人和龙雀，几个黑点般的人在阳光下蹦跳起来，招着手，大喊着姜霓和陈思镜的名字。
姜霓和陈思镜对视一眼，拨开泛着金色鳞光的海水，快速靠近了海岸。
雾气在阳光的照射下很快消散了，随着海底研究所的彻底垮塌，屏蔽器的效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霓走下驾驶舱，看到精神图景中再次出现了弹幕。
【度假也起这么早吗？】
【是不是来看日出，好美的朝阳】
【截图干嘛，愣着啊】
【已经当壁纸了，霓姐美如画】
【怎么把猎人和龙雀也带过来了，机甲也要度假吗哈哈哈哈】
弹幕消失果然是屏蔽器的作用。
可什么样的屏蔽器，才能连跨次元的弹幕都能屏蔽？
姜霓心中凝重了几分。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弹幕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机甲旁可正放着“曾祖母”的遗体呢。
他们居然只以为机甲也是来度假的。
这么想着，姜霓转头看了眼收容异兽的容器。
看到空荡荡的沙滩，她愣了一下。
她霍然转身，死死盯着本该放着异兽容器的位置。
不见了。
盛放着异兽血肉的收容装置不见了。
陈思镜走到她身边，问道：“怎么了？”
姜霓缓缓道：“我们从海底带回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陈思镜的语气里只有疑问，没有玩笑，“我们什么时候去的海底？”
姜霓扭头看向陈思镜，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
“你……不记得了？”
陈思镜皱了皱眉：“我该……记得什么？”
“怎么了怎么了？”贯佩星跑过来，满脸好奇，她身上的伤竟然也像那薄薄的雾气一样，在阳光下蒸发了。
姜霓退了一步，环视四周，宋浩然挠着头，翟康神色关切，沐向晚欲言又止，谢凌手忙脚乱地藏着刚捡的爱心形状贝壳。
他们——满身伤的队友们，伤口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如果不是她眼镜眨也不眨地观察他们，甚至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你们……”她轻声问，几乎怕惊扰到什么，“……还记得为什么来海边吗？”
“emmm……”贯佩星沉思，“……应该是来看日出吧。”
第49章 第三话、傀儡师
弹幕有点害怕。
【霓姐的表情让我觉得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不会吧, 这集不是日常吗】
【来个人告诉我，日常一定不死人，求求了】
【老贼我劝你不要乱来, 我真的有你地址, 看到这把刀子了吗】
【人被刀, 就会死, 霓霓千万不要出事，求求求求求求了】
【信女愿荤素搭配，换霓姐一生顺遂】
就在弹幕越来越紧张之时，姜霓的脸色却已恢复如常。
贯佩星关心道：“没事吧？”
姜霓摇头，转身望向大海的方向, 波光粼粼的海面跃动着金色的日光, 几只海鸥掠过水面带起珍珠般的水粒，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真相犹如那座垮塌的研究所，沉没在大海深处。
但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
她默默地想。
她把情绪掩藏得很好, 很快弹幕就松了口气，在嘻嘻哈哈中结束了这一集日常。
……
短暂的休整后, 瀛洲号再次踏上了巡航之旅。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了解，姜霓发现所有参与海底研究所的人员都失去了相关记忆。
这是件很可怕的事。
共同经历之事随风消散, 过去的一切只有她一人知晓。
但不知道为什么，姜霓冥冥之中有种感觉, 这种失忆或许反而是一种保护措施。
就像那本消失的《第三重宇宙》。
就像薛定谔的猫。
不能打开盒子，保护那条尚存希望的命运之线……
“在想什么呢？”
房间门突然被推开, 贯佩星探出上半身：“能进来吗？”
姜霓用眼神询问，什么时候这么见外了？
贯佩星走进房间, 顺手带上门，在姜霓对面坐下：“感觉你最近有心事。”
姜霓：“人生在世难免起起落落落落。”
贯佩星一愣, 随即意识到姜霓确实遇到了麻烦，但出于某种原因没法往外说。
好在她在过来之前就考虑过这种情况。
“休息一下吧。”她伸出手，掌心抵在姜霓额头，乳白色的光晕笼罩下来，暖洋洋的，她轻声说，“你太累了，精神紧绷了太久，需要一次长足的安眠。”
姜霓望了眼贯佩星的面孔，闭上了眼睛，卸下了所有防备。
还在学校的时候，有时训练过度，贯佩星就会私下里帮她治疗，治疗过程中，她总是能睡个好觉。
那些不能在现实中说出口的秘密，到了梦里就没有那么多限制了。
梦境的源头依然是未解之谜，但对梦境的应用却有了显著的突破，精神链接之时能将梦境中的片段投射到精神图景之上，醒来后还能记住多少就全看运气了。
沉入梦境前，姜霓若有所思地想，所以她先前做的预知梦，果然也是某人特地制造的吗？
这个人又是谁呢？
……
姜霓又回到了4399星的海滩。
发红的恒星悬在高空，碧蓝的海浪轻柔地拍打礁石，撞出细碎的白沫。
她环顾四周，没看到任何人，几把遮阳伞下放着沙滩椅，旁边的茶几上还摆着喝到一半的果汁。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她转身向大海走去，海水先是没过脚背，然后涨到小腿，最后把身体完全淹没。
她一头扎入水中，没有佩戴任何潜水装置，因为意识到这是在梦中，也就没有受到无法呼吸的困扰。
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她很快找到了坐落在海底深处的蜂巢建筑。
同样地，梦里的研究所也没有人。
她乘坐电梯，来到实验室前，推门走了进去。
一路上静悄悄地，仿佛这个世界就只剩她一个人，直到走到审讯室门口，才隐约听到人声。
“你们的一切挣扎注定只是徒劳。”
“付出的牺牲无人知晓。”
“死得毫无意义，甚至得不到生者的感激。”
姜霓停下脚步，透过监视窗向门里望去。
贯佩星被吊着双手，只能用脚尖踩在地上，身上满是金属贴片与针孔，她抬起头，平静地望向对面。
对面的声音继续道：“母巢在时间的尽头等待你们。”
“猎物的挣扎通过蛛丝传递给猎手。”
“它轻轻拨弄了时间线，就将猎物困在了蛛丝中。”
姜霓搭上冰凉的金属把手，轻轻一扭，咔哒一声转开了门。
她走进去，走到贯佩星面前，转头看向她对面。
对面空无一人。
那道声音却仍在说话：“时间线上蠕动的可怜虫。”
“试图修改历史，却连名字都没能留下的无名之人。”
“屠龙者不是英雄。”
姜霓转头望向贯佩星。
贯佩星仿佛看不见她，认真听完那道声音所说的话，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伴随着她话音落下，咔嚓一声，研究所的墙壁裂开了一条细缝，缝隙像蜘蛛网一样蔓延开，直至遍布整座建筑。
玻璃碎成无数碎片，贯佩星消失在其中，海水汹涌地灌进来，研究所轰然垮塌。
姜霓眼前一黑，几乎能感觉到冰冷的海水侵入口鼻，有几秒钟胸腔沉闷完全无法呼吸。
然后她看到亿万碎片中，倒映出亿万个不同模样的她。
年幼的，年老的，笑着的，愤怒的，穿着礼服在毕业典礼上授衔的，驾驶猎人在战场上战斗的，跪在地上抱着贯佩星的尸体大哭的，躺在担架上看到父亲飞奔而来、却已经无法起身的……
咚。
一声巨大的心脏跳动声，在她耳边响起。
她循声望去，仿佛能看到虚幻的时空之线。
咚。
心跳声更近了，一道磅礴的目光扫了过来，仿佛要穿透梦境，看清她的模样。
咚、咚、咚……
那心跳声甚至带得姜霓心脏下坠，她捂住胸口，下意识地张开了口，一串气泡从口中吐出。
她几乎以为自己要被看见了。
一道帷幕落下，挡在了她的身前。
那磅礴的视线扫过帷幕，什么也没有发现。
接着她听到贯佩星的声音。
“姜霓。”
“姜霓。”
她猛地睁开眼。
贯佩星手掌抵着她的额头，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乳白色的光晕暗淡了许多，在她醒来的那一刻消失了。
姜霓感觉到什么，目光右移，看到了没来得及换衣服、踩着拖鞋跑过来的沐向晚。
“你……”沐向晚盯着姜霓，就在姜霓以为她会询问刚刚的梦的时候，她压低声音说，“……身上为什么会有量子隧道？”
姜霓：“……”
她甚至认真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贯佩星本来有很多话想说，被沐向晚这个问题砸懵了：“谁家好人身上带隧道啊！”
沐向晚：“这个隧道，它不是普通隧道，是那种很特别的……你们懂吗？”
贯佩星：“……”
姜霓：“……”
姜霓道：“你好像也不是很懂……算了，这量子隧道是什么一会儿再说，你是怎么感觉出来在我身上的？”
沐向晚打开手腕上的终端，在悬浮屏上点开一个界面，投射到姜霓和贯佩星面前。
姜霓抬眸看去，只见一团星云般的物质漂浮在空中，散发着莹蓝色的微光，无数粒子在其中翻滚，做着不规则的无序运动。
在这团星云的中央，一圈漆黑的圆环似乎把所有光芒都吸收了，散发着冰冷、死亡的气息。
“我的终端内集成了隧道扫描电子显微镜。”沐向晚道，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说出这个名词的她本人实际上也不太了解这玩意儿是什么，“但李博士告诉我，它还没到工作的时候。”
她指着星云中央的黑环：“现在它启动了，能量源头指向了你，姜霓，这很奇怪。”
姜霓把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来，包括母亲的身份牌：“现在呢？”
她怀疑显微镜扫描到的东西是那块身份牌，毕竟在身份牌中注入精神力就能进入量子状态。
但沐向晚转动终端，目光还是看向了姜霓：“依然是你。”
姜霓一怔，这个事实让她有些措手不及，身份牌不是隧道，她才是？
她怎么就不做人了？
“我们得搞清楚这个隧道是什么东西。”贯佩星不是很有信心地说，她一个机甲师，怎么突然要研究量子力学了啊。
沐向晚神色为难，她的大学物理都是60分擦线过的，要是李博士能帮忙就好了，但这种事情真的能告诉博士吗？
万一害得姜霓被切片了怎么办？
三人面面相觑，感受到了横亘在面前的知识壁垒，正一筹莫展时，姜霓手腕上的终端振动起来。
沐向晚连忙关闭隧道扫描，姜霓点击接听，面前弹出陈思镜的全息影像。
“叫上你的队员来船长室，有个任务派发给了狮鹫队。”
她说话之时，余光已经瞥见了贯佩星和沐向晚：“正好你们都在，一起过来吧。”
姜霓心中莫名有种感觉，这个巧合并不只是单纯的凑巧。
但她什么都没说，点头道：“是，上校。”
五分钟后。
狮鹫队在船长室集合。
陈思镜站在他们面前，副官魏哲侧身在旁道：“接上级指示，我部需配合执行一项秘密转移任务，我已将行动内容发送给你，姜霓是否收到？”
姜霓低头看终端：“收到。”
只见悬浮屏上显示着一段标准宋体字：
【时间：星际历2253年10月7日23时】
【地点：GSOB2333星，黄沙区，1688号】
【执行人员：姜霓（队长）、贯佩星、沐向晚、翟康、宋浩然、谢凌（随队技师）】
【护送对象：量子物理学家李望舒及其团队】
【目的地：请根据李望舒博士要求设定】
【口令：上帝已死】
今天已经是10月6号，时间很紧迫，狮鹫队现在就需要去做出发前的准备了。
但姜霓更在意的是，精神图景中出现了一行字：
【第三话：傀儡师、消失的科学家】
……
姜霓从陈思镜手里领了条子，去装备库领取出任务用的武器装备。
中途收到本动漫男主纪临泽的短信，他也去了2333星，正在和小伙伴一起做志愿者。
2333星最近刮太阳风暴，许多地区受灾，没有防辐射服的平民困在家中出不了门。
当地军方已经调派人员抢险救灾，因为人手紧张向军校求助。
不少学生报名，因为能抵学分。
姜霓看到纪临泽的名字，心里产生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又是一次巧合。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她往主线剧情上推。
她回想这一话的名字，消失的科学家难道就是量子物理学家李望舒？
毫无疑问这位科学家在本番中具有相当重要的作用，她是量子隧道的研究员，恐怕与超时空事件脱不了关系。
这次的任务不会简单。
但姜霓已经做好准备。
……
2333星是一颗资源已经接近枯竭的星球，地表植被稀疏，布满大大小小的矿洞，空气质量欠佳，入目所及都是风沙的颜色，仿佛蒙上一层淡黄色的滤镜。
最近它所围绕运行的恒星进入了活跃期，裹挟着大量带电粒子的高能风暴将稀薄的大气卷起，在天际碰撞出绚丽壮观的极光。
然而2333星的居民却无心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磁暴导致通讯失灵，空气中的辐射增加，水蒸气迅速蒸发，整颗星球变得寒冷干燥。
纪临泽和同期志愿者、沧大大二生徐剑穿着抗辐射服，开着原始的柴油动力皮卡，一趟又一趟地把物资运送到被困居民家中。
他们和其他志愿者一起忙碌了整整一天，到晚上九点半时，终于送完了最后一批货。
两人停好皮卡，站在水龙头前冲刷满是沙尘、已经看不出五官的脸，远处突然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负责组织志愿者、分配任务的班长焦急道：“黄沙区1688号的物资怎么还没送，不是说要优先配送这个地点的吗？”
“黄沙区1688号……我怎么没印象……”终端中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特制的短波无线电维持着基本的通讯，“……啊……找到了……我竟然完全忘了这批物资……等我送完这一批……马上……”
“那就太晚了。”班长道，“1688号已经断水一周，里面的人已经到了极限，他们想办法用光信号发出了求救消息……我不是提醒过你吗？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会忘了？”
“滋啦”“滋啦”的声音彻底取代了人声，终端那头短暂连通的通讯又断了，班长叹了口气，转身准备自己一个人去送物资，志愿者都派出去了，营地里实在没人了。
水池前的纪临泽和徐剑对视一眼，徐剑转身向门外高声道：“班长，让我们去。”
班长一愣，顺着声音走到洗手间门口，看到两个刚洗完脸、风尘仆仆的少年：“你们这是刚送完货回来？”
两人点了点头。
“好。”班长把物资清单发到他们终端上，“注意安全，随时保持联络。”
“保证完成任务。”
三人一起把物资搬运到灰扑扑的皮卡上，用麻绳捆好，班长站在原地，和纪临泽、徐剑互相敬了个军礼，纪临泽、徐剑转身上了皮卡，一脚油门，驶入了漫天黄沙之中。
班长一边往回走，一边摸出终端，准备向带队老师报告，1688号的物资已经出发。
他点开带队老师的头像，一个字一个字打好了消息内容，快走回营地时，突然被风沙迷了眼睛。
眼泪顿时顺着脸颊流下来，眼前也变得模糊，班长连忙闭上眼睛，快步跑进洗手间，把终端放到水池边，低头洗了洗眼睛。
终于能睁开眼后，他甩了甩手上的水，重新拿起终端，此时的界面却已经跳回到10月7日物资接收与发放汇总。
一瞬间，他仿佛忘了刚才要向带队老师报告的事，对着汇总表，念叨起还有多少物资没有发放出去。
同一时间，纪临泽一手扶着方向盘，另手拍了拍老式皮卡的导航仪，或许是因为太阳风暴的影响，导航界面突然变成了一团马赛克。
徐剑点开终端：“我拍了照……啧。”
一团风沙顺着窗户缝隙吹进副驾驶，徐剑被迷了眼睛，他放下终端，把窗户摇到顶，封死。
他正要重新拿起终端，点开留存的导航路线，余光瞥见导航仪界面闪了闪，又恢复了正常。
“导航好了。”他提醒道，“该转弯了。”
纪临泽一愣，噢了一声，一边打方向盘，一边疑惑道：“我怎么记得要沿着这条路直走？”
“应该是记错了。”徐剑道，“今天送了太多批物资，记混也正常。”
“有可能。”纪临泽点了点头，踩下油门，加速向前。
第50章 认知战
【什么恐怖故事】
【胆小的宝宝们抱紧我】
【呼唤霓姐, 只有霓姐才能给我安全感】
【霓姐救一下霓姐救一下啊啊啊啊】
姜霓刚出港口，就看到弹幕在摇人。
出什么事了？
【志愿者的记忆被不知名力量修改了，导航偏偏又出了问题, 小纪和小徐正在往不知道什么鬼的地方送货】
【我截图了, 我有证据, 导航路线真的和闪烁之前不一样】
【科普君在此, 本话出场的异兽傀儡师，是一种生命形式类似电磁信号的、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生物，它能混在杂波中干扰电磁设备，甚至能影响大脑发出的脑电波】
【草生了出来，这不是不讲武德吗】
【应该说异兽什么时候讲过武德】
【别慌, 既然是电磁信号, 那应该也会被磁暴影响，甚至有可能在粒子风暴中失去活性】
【恰恰相反，磁暴引起的辐射环境能对傀儡师起到保护作用, 它只需要将自己隐藏在风暴中，即便是梅小姐也没办法监控到它的存在, 现在谁也说不清设备失灵是太阳风暴的影响，还是傀儡师在捣鬼】
【难道异兽已经出现, 梅小姐却没有发出警报】
【寄】
此时姜霓正在一辆军用越野车的副驾驶，开车的是翟康, 贯佩星、沐向晚、宋浩然和谢凌坐在后座。
天气状况太差，直升机不宜起飞, 狮鹫队只能通过越野车前往1688号。
姜霓看了眼窗外昏暗的天色，天边若隐若现闪烁着极光：“谢凌, 启动反电磁干扰措施，把纸质地图拿给我, 沐向晚，注意隐蔽，贯佩星，准备治疗。”
众人一惊，纷纷行动起来，翟康问道：“有敌情？”
“嗯。”姜霓没有隐瞒，“或许，敌人已经到了。”
众人迟疑地望向四周，苍茫空旷的大地尽头，一道曲卷的光绸闪烁着瑰丽的绿光，呼呼的风声透过窗户的缝隙传进车厢，显得周遭更加安静，甚至死寂。
他们看不到任何生命体的存在。
敌人在哪？
谢凌将纸质地图递给姜霓，同时打开了反干扰设备，他盯着悬浮屏上波动的信号曲线，只看到均匀变化的白噪音。
频谱仪没有监测到任何干扰。
姜霓接过纸质地图，手指点在了黄沙区1688号所在的街道。
她抬头和导航仪的路线图对比，仔细检查后，确认目前还行驶在正确的道路上。
【霓姐好谨慎！】
【她怎么好像能看到弹幕似的，这应对也太及时了】
【小心霓姐顺着网线爬过来打你哈哈哈哈】
不得不说弹幕还是很敏锐的，只是正常人都想不到动漫角色真的能突破次元壁，开了下脑洞却也没想太多。
【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
【霓姐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了】
【傀儡师还有什么其他能力吗】
【不是，小纪好像还在往错误的方向狂奔……】
【小纪：不用管我的死活】
【什么，本番还有男主？】
【什么，霓姐不是唯一的大女主？】
【我们竟然把男主忘了……】
姜霓若有所思。
她有理由怀疑，即便做足了准备，依然会有一种不可抗力把她推到主线剧情上。
很快，这个猜测得到了证实。
“我们已经以150码开了40分钟了。”翟康神色凝重，按照原定计划，狮鹫队9点35从港口出发，只需要25分钟就能到达目的地。
40分钟过去了，他们却仍然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道路上飞驰，1688号的影子都没看到。
“导航不对劲。”翟康道，“我们在这条路上开了太久，它却显示一直在正确的道路上。”
姜霓一路上都在对纸质地图：“导航仪和纸质地图的路线一致。”她盯着纸质地图上不知不觉变长了很多的路，回想记忆中这张地图原本的样子，如果不是特地关注，甚至连她都没注意到，“纸质地图也被篡改了。”
说到这，她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不是纸质地图的问题，是我们的认知被篡改了。”
傀儡师的生命形式类似电磁信号，能够影响人脑电波。
弹幕总结得不全面，志愿者被篡改的不只是记忆，更是关于事件的认知。
姜霓一直盯着地图，却仍然没发现地图上的道路在变化。
傀儡师已经抵达，正在篡改他们的认知！
翟康踩下刹车，越野车在风沙中缓缓停下，他们得尽快找到正确的方向，不能在路上空耗燃料。
“这鬼天气，”翟康拧眉，“没了载具可不好走。”
“我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在噪音里，在背景辐射中。”谢凌喃喃的声音在后座响起，众人一起看向他，年轻的技师在悬浮屏上敲敲打打，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普通人看不出规律的白噪音曲线。
“即便是异兽研究所也没有捕获过的异兽，只在频谱仪中闪现的电子幽灵，它把自己藏在了背景噪声中，但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我看到了它的特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破解它的秘密……”
宋浩然完全没听懂！
他看了看身旁的沐向晚和贯佩星，副驾驶上的姜霓，驾驶座上的翟康，除了贯佩星和他一样满脸茫然，其他人好像都听懂了。
狮鹫队只有两个文盲，确信。
宋浩然和贯佩星偷偷查资料却发现没有信号，谢凌盯着悬浮屏手速快得要起飞。
姜霓不想给他压力，安静地等待。
夜风卷着黄沙拍打车身，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就是越野车的两束车灯，灯光笔直地射向道路尽头，照出飞舞的沙砾。
呜咽的风声如泣如诉，仿佛徘徊不去的幽灵。
突然姜霓鼻尖微动，转头看向窗外。
她降下些许车窗，稍作确认：“宋浩然，三点钟方向。”
宋浩然略怔了怔，迅速收起终端直起身，戴上夜视仪，架起狙击枪，看到红外反应的那一刻拉开保险栓，压下扳机。
嘭！
安静的夜里响起了一声枪响，子弹穿过朦胧的沙尘，不知道击中了什么东西，即便是五感稍逊于姜霓的宋浩然等人，也嗅到了空气中弥漫开的血腥味。
窸窸窣窣在沙地上奔跑的声音传入耳中，姜霓压低声音道：“不明生物正在靠近，翟康防御，贯佩星保护谢凌，沐向晚戴上护具跟我走，宋浩然帮我们掩护。”
几声重叠的“收到”响起，姜霓戴上带有夜视、通讯功能的防尘头盔，转头看了眼同样戴好护具的沐向晚，竖起拇指沉默地比划了一个确认的手势。
沐向晚点了点头，也竖了竖拇指。
视野里绿幽幽的，风沙中几道红色的身影在缓慢移动，夜视仪探测到了不明生物的确切位置。
两人拉开车门，跃入夜晚的风暴中。
沐向晚的精神力释放，构建了一个隐秘的力场。
两人轻飘飘地走在沙地上，浅浅的脚印很快被风吹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们手持振动刀，悄无声息向敌人摸过去。
谢凌声音在耳麦中响起：“是异兽！它能干扰生物的脑电波，附近的野兽被它影响，把我们当成了猎物！野兽正在围过来，它想给我们压力，让我们开车离开，但这恰恰说明我快抓到它了！”
“那你可要快点了。”姜霓一边说，一边用振动刀抹过一头白狼的脖颈，高温让伤口流出的鲜血瞬间蒸发了，头身分离的白狼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姜霓面无表情道：“我可不想事后还要应付当地的环保局。”
以2333星这糟糕的生态环境，这些野兽说不定还都是保护动物。
几人默了默，本来紧张的心情变成了：这叫什么事啊。
……
皮卡停在1688号前，盖革计数器提示辐射值已经超过人体承受阈值，纪临泽和徐剑穿上防辐射服，打开手电筒，顶着夜风下了车。
防辐射服上很快积累了一层沙尘，纪临泽转了转脖颈，精神力限制环卡在喉结上不太舒服。
徐剑上前按门铃，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他对着门铃上的麦克风大喊，沉闷的声音裹着呼啸的风：“有人吗？我们是来送物资的！有人吗？开门！送物资！”
纪临泽仰头盯着门上的1688号门牌，门牌号在他的视野里扭曲旋转，变成了1988号。
仿佛有种力量褪去，无法再施加影响。
隔着防辐射服的头盔，文字有些模糊，他抬手擦了擦头盔上附着的沙尘，凑近大门看了看，却见1988号又变回了168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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