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可以。
世间多少痛苦的事,都是源于一句“本来可以”。
夏英说的没错,唐霖霖本来是有希望成为武者的。
她的父亲是一名夏国机密机关工作人员,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直到他在一次任务中牺牲,唐霖霖都不知道自家爸爸究竟在做什么。
不过在不久前,有人通知她,说是夏国对她父亲的牺牲深表哀悼,并为他们家准备了一大笔抚恤金,以及大批修行资源——这其中最重要的,是一枚洗髓果。
灵气复苏才刚刚5年,夏国的自然资源还远远没到能大批产出的地步,这一枚洗髓果出自最尖端的科研所,据说是无数科学家用尽心血栽培、催化的成果。
显然,夏国调查过唐霖霖的现状,给出了她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霖霖,你的资质是不入流,吃掉洗髓果有极大概率提升为戊等,到时候就满足最低修炼线了。”
“哪怕成为最普通的九品武者,那也比什么都不是强啊!”
“你的笔试成绩在那儿摆着,武力值只要过得去,这次入学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都怪杨青天,那个扶不起来的烂泥,竟然敢吞了你的果子去冲击七品瓶颈……我艹他大爷的,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资质越低,洗髓果效用越好,对你来说这枚果子多重要啊!他呢,效用根本不大,但他个狗日的竟然一点下限都没有!”
电话对面骂骂咧咧,夏英的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唐霖霖被她吵得脑壳疼,捂住额头:“小点声,小点声啊,我现在在安全所呢,咱们讲点素质。”
公共场合大声喧哗,万一被人逮着罚钱可怎么办?
唐霖霖没说谎,她身上是真没钱,绝大部分积蓄都化成了那一张归乡的飞机票。
现在世道混乱,不比以往,飞机想要正常航行,都需要专业武者保驾护航,机票价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此时除了身边的大行李箱,唐霖霖手机里只剩下不足四位数的余额,是真正意义上的一穷二白。
至于那批大额抚恤金……
连同洗髓果一起,一分没落,都被她妈截走,拿去讨好别人了。
美名其曰,为她们娘俩的下半辈子找个好依靠。
现在唐霖霖想起当时的场景,都觉得脑袋嗡嗡地疼。
气的。
当时她去找母亲对峙,对方挽着一名中年男士的手,脸上浓妆艳抹,身上珠光宝气,全然不顾她的亲闺女还穿着一身过分宽大的t恤、一双刷白了的旧球鞋。
“东西,是我拿走了呀?”
女人画着漂亮的眼线,笑吟吟地叼着一根烟:“怎么,他唐游义耽误我二十年青春,我拿他点亡命钱还不应该吗?”
“还有你,小姑娘家家的修什么炼?”
“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等我跟你杨叔叔结婚了,青天就是你弟弟。你把资源给他,他将来出息了,还能不罩着你吗?”
烟味,酒味,浓烈的脂粉味混杂在一起,晃眼的镁光灯来回交错,映得人头晕目眩,几欲呕吐。
安全所的灯光也闪烁几下,暗影洒落,挡住唐霖霖的神情。
唐霖霖疲惫地阖上眼:“行了夏英,别提那糟心事了。果子已经让他吃了,再说别的也没用。”
“那哪行?”夏英牙关一咬,“该是你的,他杨青天吞了也得给我吐出来。”
“霖霖,我下个月应该也能突破七品,到时候我就找杨青天约斗。等着,看我揍不死他——”
唐霖霖眉头一拧:“夏英!”
她的嗓音清冽,但听起来莫名地有气场。
电话对面的怒吼戛然而止,片刻之后,转为略带哭腔的嘟囔。
“你可千万别干傻事。”
唐霖霖曲起指尖揉捏眉心,缓声安慰着:“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别担心。”
“安镇多好,清净,而且这次回来,我打算在安镇开个小店。”
“你也知道,比起那些打打杀杀,其实我更喜欢做买卖赚钱。哎,最开始报名研究专业也是听说它又闲又赚钱,研究个专利就能赚好几百万,谁想到——”
话没说完,通讯中的话音突然消失,变成了“嗡嗡嗡”的刺耳杂音。
唐霖霖诧异地移开手机,扫了一眼屏幕右上角。
刚才还好好连接的信号,突如其来地断了,显示:“不在服务区。”
……
信号断开,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信号站遇袭了。
作为确保通讯畅通的大型基础设施,信号站一直是每座城镇的保卫重点,哪怕出现再极端的情况,都会留守至少三位中品以上的武者。
而它一旦被切断,也就意味着这场突袭从现在开始变了性质。
唐霖霖心中微悸,下意识攥紧手机,眼角余光朝四面八方迅速巡视一圈。
安全所内的气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人们的神色中充斥着诧异、惊愕,并且这种惊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化为……慌张无措。
“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我就知道安镇要出事!灵力波动剧增,下一个魔窟怕不是会开在咱们这儿,魔族这是来提前探点了?”
“快点闭上你的乌鸦嘴!嚷嚷什么,当咱们的镇守大人是吃干饭的吗?”
人声嘈杂乱耳,一群人的心情也仿佛煮开的沸水,唐霖霖几乎能听到慌恐在每个人心底沸腾的冒泡声。
白炽灯“刺啦刺啦”地闪烁,地表上不知发生了什么,遥遥传来炮击般的沉重轰鸣。
每一声轰鸣落下,安全所的地面就跟着剧烈颤抖一阵,人群也跟着打颤。
防御屏障的指示灯由绿转黄,又飞快地由黄转红。
【警报!能源不足!】
通红的信号灯快速闪烁,与忽明忽暗的白炽灯交织在一起,头顶的天花板崩开裂纹,“咔嚓咔嚓”的稀碎声响落在众人耳中,灰白墙屑落了唐霖霖满身。
不好!
唐霖霖心跳加速,与此同时,旁边有人惊声尖叫:“快跑,这安全所要塌了!”
“就说这小地方没法待,安全设施也能掉链子,他妈的这肯定是偷工减料了——”
惊呼、怒骂,搅成一锅粥,乌泱泱的人群开始疯狂朝出口挤,仿佛奔涌的黑色浪涛。
唐霖霖随着人群朝外跑,刚到靠近大门的位置,她耳边突然又传来一声惊叫:“女儿?女儿!”
“让一让,让一让——我女儿摔倒了,救救她!救救她!”
唐霖霖下意识回过头,看到一个容貌精致的年轻女人正在人群中挣扎,而后方,被人潮挤开的四五岁女孩半趴在地,惊恐地捂住脑袋,无数只脚在她身侧、头顶踩下。
女孩被吓坏了。
她漂亮的碎花裙被踩满了脚印,头发乱了一地,无助的啼哭掺杂在喧闹声中,像是狼群中混入一只绵羊的呜咽,微不可查。
唐霖霖脚下滞了一瞬,手中下意识攥紧了行李箱拉杆。
年轻女人还在挣扎,可被人流裹挟,只能被推得越来越远。
渐渐地,她连女儿的身形都看不见了,只能看到无数只奔跑的皮鞋高跟鞋运动鞋……她慌到了极点,高声大喊着:“救救我女儿,求求你们——我给钱!三——不,五万!”
唐霖霖正回过头朝女孩的方向挤,听见这话,耳尖微微一抖。
她脚下步伐瞬间加快,双手不由分说,分开人群:“让让,都让让!”
仓皇的人群急着逃命,哪个还顾得上她?
一时间,许多人撞到了唐霖霖身上,还有人破口大骂:“滚开,好狗不挡道!”
唐霖霖挑了下眉。
手边行李箱朝前轻轻一推。
大骂的人顿时被挡住了。
说来也奇怪,半人高的行李箱其貌不扬,可偏偏那人使出吃奶的劲,就是挤不动!
它像是奔流江洋中的一块礁石,是滔天浪潮中的定海神针,唐霖霖淡定地拎着行李箱开路,一路飞快地逆流而上,人群在行李箱面前自然而然地分成两股,从她身侧擦肩而过。
唐霖霖把行李箱推到女孩身前。
“来,”她说,“上来,我送你出去。”
女孩惊喜地睁大双眼,顶着一脸眼泪鼻涕,努力爬上行李箱。
她坐在箱子宽大的上端,双手紧紧攥住拉杆。唐霖霖拖着行李箱开路,坏掉的滚轮在地面刮过,刺耳的摩擦音此刻却变成了响亮的提示音,落在女孩和年轻女子耳中,简直不要太动听。
可就在接近大门时,异变再生。
上方的天花板开裂的缝隙越来越大,终于在唐霖霖经过时,一块巨大的石板“咣当”一声,猛地砸落下来!
唐霖霖反应迅速,一把将女孩拽开,把行李箱朝身前一挡!
“轰隆轰隆!”
女孩被推倒在地,滚了几圈,艰难地爬起来,顶着一张灰扑扑的小脸回头张望:“姐、姐姐……”
后方的安全所几乎全塌了。
穹顶砸落在地,以古怪的角度支棱着,夹角中隐约可见行李箱拉杆的一角。女孩看不到唐霖霖的身影,只听到她低沉清冽的嗓音:“走!”
这时候,人群已经跑得差不多了。
废墟面前也露出一段空地,年轻女子哭泣着跑过来,一把抱起小女孩,转身飞奔。
女孩拽着她的衣角:“妈妈,那个姐姐还在里面,她好像流血了——”
年轻女子眼圈通红,右手把女孩的头往怀里使劲一压,指尖颤抖。
“闭嘴,快跑!”
她厉声喊着,脚下步伐丝毫未停。
……
废墟之中,唐霖霖蜷缩在石板夹角中,捂着额头伤口“嘶”地抽了口冷气。
行李箱竖在她旁侧,即便乱石之中,也是岿然不动,硬生生为唐霖霖撑起了一处狭小的逃生角落。
“这波亏大了……”
人救了,钱没赚到,自己还被压在里面,关键是她“重金”购买的行李箱损坏得更严重了,拉链崩开,露出里面黑漆漆的空间。
拎起来沉甸甸的行李箱,其实除了几件普通衣物、洗漱用品,只装了一样重物。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石柱,上细,下宽,表面遍布斑驳的污痕,下方突起三个小小的尖端。
“滴答,滴答。”
额头的鲜血流淌下来,腥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让唐霖霖的头有点晕。
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还是努力抬手,捂住行李箱的拉链,不想让里面的东西被人看到。
那是多年前唐父送给她的礼物,是她手边留下的与爸爸相关的唯一物件。
而且很重要,唐父不止一次强调过它很重要——虽然这么多年过去,唐霖霖一直随身携带,除了感觉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大,也再没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滴答。”
“滴答。”
鲜血顺着行李箱拉杆淌下,滴落在小巧精致的石柱上,漫过上面杂乱的纹理。
血液仿佛有神奇的魔力,唐霖霖尝试很多次都无法用清水擦除的污渍,此刻却渐渐褪去,露出清晰精致的雕痕。
高峰深谷,白浪滔滔。
连绵青山万里萦绕,流水飞瀑穿云破雾,喷雪鸣雷。
下一瞬,那雕痕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如被激活般飞速旋转起来,渐渐迸射出璀璨的、令人胆战心寒的强光——
然后高空之中,也有什么亮了起来。
在研究所上方千里云端之上,在正激烈对战的魔族和人类镇守者中央。
两方打得正激烈,可突然间,他们争抢的那东西却化作一道灵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上云霄,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天尽头。
只剩下在半空大眼瞪小眼的两方势力:“……”
魔族几欲吐血:“什么鬼,你们人类歪门邪道!”
人族镇守者也脸色铁青:“放屁,分明是你们魔族不讲武德!”
……
黑暗中,昏沉的唐霖霖隐隐感到身体在发热。
她的四肢变得很沉,非常沉重,犹有万钧之力贯穿其中,可肩头更沉,意识恍惚之间,唐霖霖仿佛看到自己身上背了一座缥缈的山峰。
烟遮云埋,海雾缭绕。
青峰承露,阙对南山。
唐霖霖昏昏沉沉地想,靠,咋的还砸出幻觉来了?
完球,就这么被压死也太点背了吧?
不要啊,她5万还没拿到手,她妈套走的抚恤金也还没抢回来呢!
好在不久之后,她眼前亮起微光,耳边又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声音飘忽,仿若回音。
“救援队,这边有人!”
“石板抬开,小心——这姑娘还活着,运气真好!”
“来来来把她抬走,一二三……嘶,这姑娘多少斤啊,怎么这么沉?”
“再来几个人,搭把手——多来几个!这姑娘贼他妈沉,简直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比铁块都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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