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传来女人特意放轻的嗓音：“你醒啦？”
唐霖霖眨眨眼，转动昏沉的脑筋，侧头瞄了她一眼。
是安全所倒塌时弃她而逃的那个年轻女人，此刻正坐在病床边，嘴角挂着刻意的微笑，眸光也闪烁。
窗外天色尚早，唐霖霖瞥见墙角的电子钟，发现自己也没昏迷很久。
但这短短几个小时之间，年轻女子已经重新画上精致的妆容，换了一身得体的衣装，钻石耳坠在唐霖霖眼前晃啊晃，耀得她眼睛疼。
见唐霖霖醒了，年轻女人捂住嘴，眼圈顿时开始泛红：“好孩子，真是多谢你了。要是没有你，我们家星星就……”
演技不太过关，透过女人刻意揉红的眼圈，唐霖霖看到了明晃晃的敷衍。
唐霖霖懒得跟她掰扯，二话不说摊开手：“5万。”
年轻女人：“……”
女人的笑容僵了一瞬，柔和的语气充满了勉强：“我、我有朋友是做新媒体的，我们正想联系官方，给你申请一个见义勇为证书……”
“没必要。”
唐霖霖从病床上爬起，直截了当道：“我就是为了钱才救人的，拿来吧。”
年轻女人：“……”
擦咧，这跟想象的不一样啊！
难道不该大公无私地表示钱就不必了，自己做好事不留名吗？
唐霖霖修长的手掌直白地摊着，掌心被白炽灯映得泛白，没有丝毫跟她客气的意思。
年轻女人的脸色愈发难看，微微用力咬住牙关：“你、你放心，少不了你的。只是这也不是个小数目，我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你要是不着急，可以……”
唐霖霖：“我着急。”
她可真是太着急了。
手头那点余额，都不够交医药费的。
年轻女人：“……那你把账号写给我，我去凑钱。”
说完，她拿着唐霖霖写好的纸条愤而起身，高跟鞋啪嗒啪嗒踩着，径直走出了病房。
见病房里没人了，唐霖霖甩甩胳膊，确定自己身体倍棒，完全不虚，于是抬手拔了输液管，翻身下地。
她四处张望，寻找自己的行李箱。
可是翻了一圈，哪儿都没看见。
这时，门突然又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从门缝中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张口轻轻地喊了一声：“姐姐……”
唐霖霖瞄了她一眼，确认是自己救下的那个小女孩。
她走到门前，微微俯身，摸了摸小女孩乌黑的头发：“你好啊，身体还好吗？”
小女孩的脸微微泛红：“我没事，姐姐，谢谢你救了我。”
唐霖霖摇摇头，刚想说什么，小女孩却突然鼓足勇气，拉住她的衣角：“我知道，姐姐你不是因为钱才救我的。”
“我看到了，妈妈没说给钱的时候，你就已经朝我这边走了！”
唐霖霖低下头，诧异地瞄了她一眼。
女孩的眸光明净澄澈，乌黑好似黑曜石。
唐霖霖看着她，突然又想起了刚才坐在床边虚情假意的年轻女人，想起她精致的妆容和纤细的高跟鞋。
她嘴唇张合几下，最后却只是揉着小女孩的发顶，低声道：“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女孩执拗地拉着她，“姐姐你跟我来，我跟妈妈说——”
她拽着唐霖霖朝外走，小手紧攥着很是用力，唐霖霖怕伤到她，只好跟着她朝外适当走了几步，脑筋飞速转动，思考着把女孩哄回去的办法。
就在这时，楼梯拐角传来一声压低的怒骂。
“什么玩意儿！”那女声骂道，“见面就问我要钱，见钱眼开的货色，穷酸鬼！老公，我就说我直接抱着星星走就好了，干嘛还回来应付这个小丫头片子？”
是刚才出门的年轻女子。
唐霖霖神色微凛，抬手捂住小女孩的耳朵，而与此同时，接连不断的抱怨声源源传来。
“是，我是看她那个行李箱古怪，像个宝贝。但已经偷偷翻过了，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里面只装了点衣服。”
“外壳？就是个普通箱子，已经被砸烂了，屁用没有。”
“那个穷酸鬼？我问过医生了，她身上干干净净，一个钢镚儿都没有，她还能往哪儿藏东西？”
“你——唉，行吧，我再应付应付，尽快把她家地址套出来，等你回来咱们再想下一步。”
“你可是武者诶！大不了把那丫头绑了，严刑逼供，她还敢不招？”
恶毒的轻言细语随风飘来，角落里，唐霖霖的脸色越来越沉。
——她的听力似乎比昏迷之前更好了，女子压低的细语，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小女孩没这个能力，还被唐霖霖捂住了耳朵，诧异地抬起头：“姐姐，那边有人吗？”
唐霖霖：“……没什么，有条狗。”
她拉着女孩缓步后退，直到拉开充足的距离。
女孩一无所知，冲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姐姐，你那么厉害，还怕狗呢？”
唐霖霖沉默不言，轻轻摸了摸女孩头顶发旋。
“是啊，我怕。”
狗不可怕。
可怕的是，人不如狗。
……
没等女人再来套近乎，唐霖霖编了个理由把女孩哄回病房，又跟医生打听了一下，确认医药费有官方报销之后，就瞅着没人注意，拔腿溜出了医院。
她不敢再久待。
天知道那女人的丈夫什么时候回来？
并非所有武者都是正义之士，天底下有了力量，就肆无忌惮、为非作歹的小人更多。
夏国已经下大力气去整治了，但人性如此，谁都没办法。
再说现在人类急缺战力，如果武者犯罪，行径只要不是太过恶劣，往往都有将功补过的机会，唐霖霖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险。
她爱钱，但也惜命。
只是走在市区狭窄的小巷中，脚下踩着布满苔藓的青石砖，唐霖霖垂着眼帘，只觉得心口像是堵着一团火。
灼得她心焦肝郁，血液燃烧，耳畔一片嗡鸣。
一声声细语在耳畔萦绕，挥之不去。
“……研究专业当然要武者，不然怎么下魔窟，怎么采样，怎么研究？”
“……女孩子家家的就不要修炼了，反正也出息不了。”
“……杨青天竟敢用你的果子冲七品，他个狗日的，是武者就了不起吗？”
“……老公，宝贝没了，行李箱是空的。我看咱们不如直接绑了那丫头，死到临头她还能不招？”
一句句，一声声，如幽魂乱耳，渐渐汇成山呼海啸。
唐霖霖感觉自己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是烫的，身体也从未像今天这般沉重。
背脊上仿佛压着一座千仞高峰，滔天海浪咆哮而至，在山壁上狠狠砸落，碎成银花千万，纷纷如雨。
唐霖霖昏沉地想，丫的，果然还是被石板砸坏了脑袋。
还有爸爸的遗物，那女人说行李箱里只剩衣服，石雕又是被谁捡去了？
现在顾不得了，以后一定得去找回来，那东西很重要，必须得……
勉强撑着步伐，唐霖霖终于走到偏僻的东城区，七拐八弯之后，前方出现一排低层小楼。
角落里有个商店，门口摆着“清仓甩卖”的大牌子，牌匾边角染着黑黄的灰渍，是经年累月被隔壁烧烤店“熏陶”的痕迹。
天还亮着，店铺却锁了门。
唐霖霖在门口的垫子下摸索片刻，找到一枚铜制钥匙。
这家店铺，还是她爷爷那辈传下来的。
之前她们家人都在燕都，这铺子就租给老乡做点小买卖，只是几天前，唐霖霖接到老乡的电话，说是不打算继续租了，让她把铺子收回去。
似乎是那老乡的闺女今年考上了武科大学，在学校成功突破了八品，如今在隔壁洛市给老爹老妈买了间大店面。
在如今这个世道，考上武科大学可算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也难怪那老乡都等不及店铺货物清光，也等不及唐霖霖回来，几天前就乘坐飞机风风光光跑去隔壁市了。
唐霖霖打开商店大门，在门口随便找了个椅子，朝柜台上一趴。
店门在她背后“咣当”一声关闭，遮住漫天天光。
暗淡的环境中，疲惫感瞬间袭来。
唐霖霖脑袋昏得厉害，浑身也筋疲力尽，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干脆就保持着这个姿势，阖上双眼。
昏暗的房间内，有风在悄悄流动。
已经陷入沉睡，呼吸渐渐平稳的唐霖霖没有发现，她身上悄然亮起浅白的光晕。仔细看去，那光在她背后隐隐呈现两根望柱的轮廓，其上浮雕隆起，飞云走兽，变幻不断。
一根来自唐父多年前的礼物，另一根则是刚才自天穹之上，从魔族和人族强者手中硬生生抢来的灵宝。
两根望柱，赫然是一对。
当它们凑到一起，组成最基本的支撑结构，一座云山虚影便从黑暗中亮起，广袤的山脉轰然落下，落在两根石柱之上。
虽是虚影，但那山显然过于沉重，压得熟睡中的唐霖霖一哆嗦。
似是知道她还无法承受这样强大的力量，光晕徐徐蔓延，笼罩玻璃柜台，笼罩一层层货架，笼罩店铺后方的卧房和狭窄的小院……直到将整个小卖铺都笼罩在光晕中。
然后，白芒一闪。
淋淋星雨洒落，虚空之中，缥缈山门轰然洞开——
紫气东来！
……
不知过了多久。
唐霖霖是被一串鸟叫声吵醒的。
那鸟叫声也稀奇，婉转悦耳，宛如音律，说实话比app排行榜上的热门歌曲好听了不知多少倍。
她茫然地从柜台上爬起来，揉揉酸痛的后颈，刚睁开眼，眼前却倏地划过一道红影。
唐霖霖：“……嗯？”
她愕然地睁大双眼。
天光铮亮，一只通体火红的小鸟拖着翎尾，在柜台上蹦跳几下，倏地展翅飞出大门。
唐霖霖懵逼地顺着鸟儿飞离的方向看去，却见她掩好的店门不知何时被吹开了，门外薄雾飘荡，林海涛涛，初升的朝阳在云端游荡，洒下万丈光辉。
不是她熟悉的街巷矮房。
——店铺外，分明是一座山。
一座云遮雾绕，清秀潋滟的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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