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谈见初眉峰微挑, 看起来似乎像他说得那样,他并不为宋枝香占有别的男人而感觉她有什么错……但外衣遮蔽下,他还是缓慢地握紧了手。
这只狐狸精……
他的尾巴绒毛浓密、雪白柔软。而且最近都没被宋枝香挼过, 从密密的雪绒底下,狐尾几乎生出一种干渴似的痒。周奉真刚把尾巴放出来, 就被她一手攥住。
“这几天都没好好给我碰过。”她的语气都有一点儿哀怨了, 宋枝香低头贴着他的耳畔,轻轻地道,“哪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狐狸?”
“不负责任”是很严重的批评。周奉真呼吸微滞, 露出来的雪白狐耳微颤地立起来,他低声反驳:“我没有。”
“总裁大人, 这我可没办法原谅你。”宋枝香的手臂抵在他的胸前,还没忘记旁边捆着一个,故意捧起周奉真的脸颊,对他道,“你看你, 身在福中不知福,书生可是天天嚷着要跟我试试呢?要不是他太不乖了,说不定我就让坏男人勾走……”
她只是威逼利诱, 是对谈见初的“审讯”。但这话落进耳朵里还是那么令人慌乱, 周奉真吐出一口气,克制住耻辱和羞愧燃烧般的疼痛, 他的心为她而怦然狂跳。
他身上带着“德行”的枷锁, 沉重的分量锁住他的灵魂。但面临她的邀请, 周奉真还是会不顾身上的枷锁, 自由地、主动地攥住她的手,把宋枝香牢固地抱进怀中, 献上柔软的一吻。
宋枝香怔了一下,没想到周奉真这么配合,顺势纠缠了下去。
两人的唇齿,仍旧对彼此的温度记忆犹新。只要稍一接触,就想起过去无数次的温存来。
钟表的报时,是呼吸交错的背景音。
正前方连十步都不到的距离,谈见初被捆着手脚,他挪动身体,居然真的仔细注视。目光落在她吻着别人的浅红唇瓣间,像一个卑劣的小偷,凝望着宋枝香脸上任何一丝沉迷的表情。
他凝视着那双英气妩媚的眉眼。墨发蜷曲在她耳侧、不受管束地在空气中慵懒打转——这是他不曾看到过的。
他看到过宋枝香很多时候的样子。做仇敌时,她杀伐决断、果敢利落,做朋友时,她活泼大度,宽容松弛。他曾用战友的身份,那么近、那么亲近地交叩过她的手指,两人的唇有时只有分寸之隔,她纵容“谈月”扑进怀里,稳稳地抱住。
有几个短暂的瞬间,他在宋枝香的怀里闭上眼,像是一只留居在巢穴里的雏鸟,好像这辈子都不用飞出去,永远都不必长出什么羽翼。
但当她松开手,笑吟吟地跟“谈月”对话时,他的一切又都恢复原样。
谈见初抽离视线,只移开了几秒,很快又不受控制地挪了回来。他意识到自己无法拒绝,他那肮脏下贱、连自己都鄙夷的灵魂,连宋枝香施与给其他人的情爱,也愿意纳入眼中。
钟鸣声响过,宋枝香抬眼看了看时间,缓了口气,明明看着周奉真,嘴上却问旁观的人:“你要是乖一点就好了,小月,只要你告诉我人偶在哪里,弃暗投明,我就……让你加入这个家。”
谈见初看着她微红的唇角,没有回答。
宋枝香还想再问的时候,周奉真忽然附上来重新封住她的发言权。他的手覆盖住宋枝香的背,掌心抵着秀挺流畅的脊骨,狐狸精好像被刺激到了,胆子一下子变得很大,他拿到主动权,热烈地、甜腻腻地亲她。
这地方根本不够大,宋枝香被半抱在怀里,翻身的时候卷着滚了下去,周奉真的手护住她的脑后,毛绒尾巴在小腿上缠了一圈儿半。
“真真……”
又被堵住了。周狐狸好像不愿意她说出什么话,这种“审讯”不仅钓到了谈见初,还让他进入了这场离谱戏码,那双瞳孔里映着她的面颊,攥着她的手摁到胸前。
宋枝香哪儿摸到什么封印物007的跳动啊,她就摸了个柔软有弹性。
她脑海里飞速运转,一边把狐狸扒得没剩几件衣服,一边偏过头在他耳畔问:“怎么没效果啊,这么能忍啊他。”
周奉真不知道书生有多能忍,反正他快要忍不住了,低声道:“你不是说会有用吗?”
“我……”
宋枝香琢磨了一下,书生一贯的变态,这点办法说不定不能撬开他的嘴,让他看我倒是不要紧,但他要是把这当奖励的话,那不是便宜他了?
她这么一合计,又冒出来一个新想法,变态就要用变态的方式对付:“你怕痛吗?”
周奉真:“……还……行?”
他不懂宋枝香在想什么,看着她伸手抽掉他的腰带——皮质的,带着精致的金属扣。
宋枝香把皮带一端随便缠了几周,末端挑起周奉真的下巴,笑眯眯地道:“什么盛天集团的总裁大人,也就是我的小宠物罢了。”
她站起身,光洁的脚掌踩到周奉真的腹部,下方是温暖的肌理轮廓。他的衣服早就被扯得乱七八糟,薄薄的衬衫勾勒出手臂的肌肉线条。
“妖怪也会害怕吗?”她挑眉道,“放心,我虽然是个恶魔主人,但下手会很轻——”
她扯了扯皮带,那东西还挺结实,被拽得啪啪响。
周奉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别说是找个地缝钻进去,要是他这只狐妖能跳楼一下子就死掉,他现在说不准都要跑去跳楼了。
白狐狸脸皮薄,从狐狸耳朵到尾巴根全都羞耻得通红,手背上的血管敏感地轻微扩张,指骨攥得骨节泛粉,像一块热气腾腾的奶油蛋糕。
他终于配合不下去了,狼狈地用手挡住刚刚扯开的衬衫,狐耳垂下来:“不要。你别这样……”
“咳。”旁观者也坐不住了,“其实我——”
“你闭嘴。”宋枝香干脆不让谈见初说话,皮带在空气随便甩了几下,把周奉真的尾巴踩在脚下,“现在想跑了?刚刚不还在主动亲过来吗?”
她慢慢地道:“你这只骚狐狸,现在说不可以这样,也是假装的吧?”
周奉真要被她欺负死了,他的尾巴动都动不了。
“他也太没用了。”书生还是忍不住道,“姐姐,这种事你可以找我啊,周公子这细皮嫩肉的,你给抽坏了怎么办?”
“找你?”
宋枝香转头对他笑了笑:“你不怕疼?”
谈见初说:“我喜欢你让我疼。”
这家伙……还真是。宋枝香对他的变态了解得更深了,她走向书生,向下扫了一眼:“我是不是经常伤到你。”
“对啊。”他说,“这双手还养了很久呢……姐姐。”
宋枝香站在他面前,由于绳结的控制,谈见初无法起身,只能仰视着她。
“你这么不听话,我就算把小狐狸抽烂,都不会让你高兴的。”
“我一直都会听你的话。”他道,“我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姐姐不想教育教育我吗?”
他用那种人畜无害、带着书卷气的脸,贴上来咬住她抓着皮带的手指,没有咬痛,而是偏头蹭了蹭牙齿碰过的地方。
“你对‘人偶’没那么忠诚吧。”宋枝香上下审视着他,似乎在考量要教育他的哪里,“他救过你的命?给你发工资?”
谈见初摇了摇头,像小猫那样舔她的指尖:“如果我告诉你,你会先陪我,再去找他吗?”
宋枝香道:“那只是个通缉犯,又不是我弟弟,当然……先惩罚你。”
他似乎考虑了两秒,把自己一遇到宋枝香就马上叛变的心思掏了出来:“他在永夜游乐园。”
永夜游乐园。
市内最大的一座游乐园,里面的鬼屋和惊悚场景做得非常好,因为有些恐怖场景只在天黑后开放,被称为“夜场”,所以一炮而红,走红后改名叫“永夜游乐园”。
“姐姐……”谈见初还想贴过来。
宋枝香立即避开,把皮带随手扔了,然后掉头进卧室换衣服,一边打电话一边换了身作战服出来,外头套了件黑风衣。
“对,就在那里,动静不要太大……嗯,我知道,配枪在身上。”
她边说边抬头,在她家客厅里,两个男人齐刷刷地看着他,眼神一个比一个像怨妇。
“王哥,你先过去,我马上就到。”宋枝香捂住手机,良心发现似的,捡起皮带还给周奉真,又亲手把他的白衬衫扣得整整齐齐,不好意思道,“真真,事急从权,我不是故意欺负你的。”
说完还吧唧亲了他脸颊一口。
周奉真:“……”
宋枝香亲完,想了想,又从冰箱里拿了几袋零食和水果,给他把电视拨到《动物世界》,嘱咐道:“你先在这儿看会电视,别乱跑,我忙完就回来。”
她说完就走,一只脚都跨出门了,忽然又扭头补充了一句:“对了,帮我看着他。谈见初很狡猾,过一会儿有守墓人来交接,会把他关到地下去。”
说完非常潇洒地走了,没几分钟,楼下传来发动机启动的声音。
宋枝香开车走了。
电视上的声音磁性醇厚、引人入胜:“春天到了,又到了动物们发情的……”
周奉真看了看自己:“她什么意思?”
旁边还有个比他更无语的。谈见初的手腕都被绳子勒麻了,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还有什么意思?人家回归工作,抓我上司去了。”
周奉真看了看零食,拆了一包小鱼干,食不下咽,又问:“我就这么不值得留恋……”
谈见初道:“你问我啊?你看我成功了吗?”
周奉真冷冷地道:“不守男德还想勾引到女人,白日做梦。”
“我说你这只狐狸,”书生也一肚子火,“让她睡过了不起啊?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以为我真的很想被她睡吗?好笑,其实我也没那么想跟她睡觉,你不就是能亲她吗,你看我羡慕了吗,狂什么狂?”
周奉真瞥了他一眼。
虽然他一句话都没说,但书生还是从里面读出深刻的讽刺感。
谈见初恼羞成怒:“你……”
“再吵我会打你。”周奉真道。
他说得很平静,甚至还透着一股礼貌。
但宋枝香不在的场合,这话的可信度拉满。谈见初完全不怀疑他想掐死自己的心,于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闭上了嘴。
……
永夜游乐园。
宋枝香赶到的时候,其他人也到得差不多了。除了文蕙之外,还有两个面熟的守墓人,一个是076,一个是155,逛这种游乐园,四个人差不多正好,再多就要引起注意了。
在游乐园外围,王广默坐在车上,先跟宋枝香、文蕙两人碰了个面,他戴着通讯器,肩膀上趴了一只黑猫。
“占地面积不小,游客又多,不是很好布置。”他开门见山地道,“群众的生命安全是第一位的,外围会有我们的人布置封印物,只要你们一动手,就会开启幻境,异能的影响会被削弱。”
这道理很简单,就是通过封印物的力量,把密语的异能者削弱,降低他们的破坏性和威胁,虽然这种削弱会不分敌我,但安全局的人手明显只会多、不会少。
“明白。”两人小鸡啄米般点头。
“我们的人会分成很多组渗透进去,但其他组都只能控制住密语杀手、最多是牵制住秘侍,真正能和‘人偶’正面交手的,只有你。”王广默道,“为了不让他们提前警觉,不能带《侠客行》,这把剑太引人注目。”
“好。”宋枝香也没有要依赖它的意思,“放心吧,走了啊。”
“等等,”王广默看了她一眼,伸手撩开她耳侧的发丝,调试了一下微型通讯器,“遇到危险的话,叫我。”
第52章
几人改变装束, 买了票进去。
游乐园人流量很大,普通搜索很难在短期内排查到密语的人。但好在王广默亲自压阵,出动的人手不少, 在13号战斗频道的频繁回报当中,排除了很多毫无异状的游乐设施和区域。
宋枝香随手拿了一张给游客导航的园内地图, 跟文蕙凑在一起看, 两人把排除的地区划掉,剩下的一大片建筑——全是恐怖主题的内容。
宋枝香和文蕙对视一眼。
看来今天这个鬼屋是非玩不可了。
守墓人076和155是一男一女,四个人签完免责单, 被要求从两个口分别进入。这时候天刚刚擦黑,一墙之隔的其他游乐设置都点起了彩灯, 但这一片挂着“第二医院”的实景建筑没有。
漆黑一片,只有类似“住院部”的地方亮了几盏灯。
宋枝香踏入医院大厅,里面只有幽幽闪着绿光的“绿色通道”四个字是亮的。两人面不改色地往楼上走,公事公办地打开每一间房屋看一眼。
二楼的“手术室”从里往外打着红光,里面响着录音机播放的女子哭声、尖叫声。道具机关随时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宋枝香打开每间屋子, 对里面的机关视若无睹,然后拧开了“手术室”的门。
床上躺着一个长发假人。
这地方人多,但道具和NPC可能更多, 确实有可能藏在这里。宋枝香一路搜寻过来, 刚要走过病床,猛地被床下的手攥住了脚踝。
她几乎下意识地抬脚要踢, 动作又硬生生的制住, 低下身把NPC的手掰开, 垂头跟床底下化着女鬼妆的工作人员说了一句:“乖, 别耽误我的事。”
女鬼:“……”
NPC尽职尽责,并不撒手, 然后被宋枝香不容拒绝地掰了下来,放回床底。
半小时内,两人把据说可以被吓得魂飞魄散的“第二医院”搜了个遍,里面完全没任何踪迹,宋枝香赶场子一样毫无波动,简直像是来踢馆的。直到走出院门,都被工作人员全程用震惊的目光送了出去。
“这里也没有。”宋枝香低声道,“是我想多了,游乐园的招牌活动人来人往,就算是扮演NPC,一天也得累个够呛的,他们又不是来打工的,怎么会躲在这里。”
“C区‘迷津鬼村’也排查完毕了。”是通讯频道内其他成员的声音。
“D区‘冥婚死嫁”排查完毕。”
“E区……”
宋枝香此处的位置是一个略高的点,夜色笼罩,游乐园的很多区域都点着灯,穿着玩偶服的工作人员走在人流中,很快就要到花车游街的时间了。
她的目光落到一块儿很黯淡的区域,指了指通往那片的小道上的“监修中”黄色立牌,跟最近的一个玩偶问:“请问这里怎么不能去啊?”
玩偶身前戴着一个售卖棒棒糖的小竹筐,转头看了看宋枝香手指的位置:“梦幻马戏团在整修升级,暂时不可以前往哦。里面的灯是工作人员在修理设施。”
宋枝香点头:“好的。”
玩偶走向别处,看她一直盯着那个小牌牌,又忍不住说:“不可以前往哦。”
宋枝香“嗯嗯”两声,说:“好的。”
玩偶服放心地背过身走去其他方向。
它一转身,宋枝香飘给文蕙一个眼神。眉毛一挑,脸上写着“走?”
文蕙心领神会,两人做贼一样嗖地翻过警戒线,绕开小牌牌。用于拦截游客、大约两米四的栅栏,对他俩来说跟日常训练一样轻松,没五分钟,两人就在“梦幻马戏团”的园区内落地。
文蕙身后,辅助攀爬的触手收回背部。她打开小手电,检查了一下配枪,说:“未开放区域没有地图,就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结构了。要小心。”
“好,我知道。”宋枝香道,“遇到秘侍不要硬来,通知王哥开封印物。”
文蕙点头。
两人摸黑进入马戏团。
……
在“梦幻马戏团”的二楼员工休息室,这个房间因为没有窗户、不适宜通风和休息,所以之前已经被废弃,变成了类似于杂物间的地方。
但里面的设施没有搬空,长长的沙发上,穿着马戏团夸张服饰、肩膀还佩戴着一道白金披风的“人偶”坐在上面。他戴着道具王冠,要不是玻璃眼珠还会动,看上去简直跟“梦幻马戏团”原本的道具一模一样。
但他的腹腔被打开,一块金属板卸了下来,里面的封印物彼此嵌合环绕,互吸的同时又互斥。
“又产生排斥反应了吗?”贺笑慈坐在另一边,给自己的义肢检修润滑,抬眼问,“你这个专属维修师上次不是说可以坚持三个月?这还没到吧。”
“对。”回答他的是一个戴着手套的女人,她的头发一半染成蓝色、一半染成绿色,穿着一个小吊带和很多口袋的长裤,“首领最重要的还是缺一个心脏,最好是等级很高,能让其他封印物在他身体里和平相处的层次……我的意思是,最好是前十。”
“那不就是周奉真的007?”贺笑慈挽了一下戏服的袖子,“燕罗,你能不能说点我们可以搞到的。”
秘侍当中的最后一位,代号“守密者”,燕罗。
“盛天集团的新闻发布会难道你没看。”燕罗道,“还是你看不出连003不死鸟都被安全局收容了?那么大的动静,普通人可能看不懂,但你还不明白吗?要收容003,肯定动用了几乎同级的封印物,起码《侠客行》是跑不掉的……”
“我知道。”贺笑慈又瞥过去一眼,“你把他打扮成这样,哪怕平时就把首领大人扔在这儿,外人撞进来估计也只以为是演出道具。”
“越强的封印物、负面效果越严重,用了《侠客行》,她短期内应该会在家修养。”燕罗没理他后面那句话,继续道,“现在我们多了一个选择,除了动她身边那只狐狸之外,还可以……把不死鸟偷出来。”
“那是003,地下陵寝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拿命去偷吗?”贺笑慈装好义肢,左腿的金属假肢落地,靠在墙壁上,“咱们之间有这个能耐的,只有书生吧?就算他神出鬼没,我看也未必能潜入进去。”
燕罗处理完人偶腹腔里的其他机械零件,把金属板安装了上去,拧了拧螺丝刀:“谁知道他怎么想的,谈见初和咱们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咱俩还得倒欠他几个。”
安装好螺丝,她整理了一下宋知宁身上繁复华丽的演出服,然后掏出一个小箱子,一打开,嚯,不堪入目。
“今天换个什么尺寸的?”她问,“安装一个硅胶的吧,我新做的,电动发热。”
贺笑慈唇角抽搐,感觉脑门上青筋直跳,他转过头移开视线,真不知道为什么这女人要用一双精通机械制造的好手艺给“人偶”做新的假体……还是那什么的假体,这到底有什么用啊?
维护宋知宁的性别认知吗?
人偶没出声,他往沙发上蜷缩了一下,闭上眼缩进小毯子里面,好像困了。
燕罗也没强求,把箱子扣起来:“太攀呢?”
“在外头房梁上。”贺笑慈道,“维修人员和道具师、化妆师,都换成了我们的人。但园区希望这边早点开业,有时候会派人查看修缮成果,不算特别安全。颜如玉么,一款新型红外摄像头,噢,还是活的。”
“别贫了你,万一……”
话音未落,两人头顶的灯闪了闪,灭了。
“什么情况?”燕罗摁开桌子上的小台灯。
“我去看看。”贺笑慈推开门。
他穿着NPC的服饰,宽松但花哨的小丑服装花花绿绿地缀在身上,连义肢都没有掩饰,而是非常和谐地露在了外面,似乎马戏团原本的设定就是这样的。
一楼的灯也灭了,为数不多的光线全部消失,下面的维修工叫了一声:“谁把电闸拉了。”
“哪个神经病踩着我线了?不怕电死?”
“哎哟喂,别挤啊,踩我脚了!”
“谁他妈摸我屁股?”
偷偷挤过去的宋枝香扯了文蕙一把:“别乱动。”
一条触手越过文蕙的肩头,摆了摆手,文蕙小声道:“它自己摸的。”
宋枝香抬手抵住唇,示意她别说下去。两人潜进来观察了半天,发现这帮人虽然确实在维修设施、整理道具,但干活非常生疏缓慢,刚刚那个道具师都要把笨拙写在脸上了,一点儿都不像专业水准。
两人把一楼的房间偷偷看了两间,但人太多,不好行动,所以偷偷拉了电闸。
“别都去看电闸,去一个就得了。来打个灯。”
穿着制服的维修工们把手机掏出来,暂时照明,虽然还不够亮,但勉强能看到点东西了,其中有几个结伴去看电闸。
宋枝香趁此机会,登上二楼,刚拧开一个标着道具间的房门,身后突然被拍了一下。
她一扭头,不是文蕙,对上一双竖瞳。
颜如玉的上半身还维持着人形,穿着蓬松粉红的戏服,她的唇间嘶嘶地吐出一条分叉蛇信,蟒蛇的下体绕住两人脚下的原型空地,俯身贴上宋枝香的面颊,收集信息的信子几乎快舔到她的口罩上。
“从哪儿跑进来的小偷。”有文蕙的气息混杂在空气中,她还没认出来,“两个小妹妹,游客止步哦?”
宋枝香看了一眼脚下的蛇尾,粗壮巨大的蟒蛇可以当场把一个成年人绞杀勒死。她叹了口气,道:“你们变形类近身战斗很强,我理解,真的,但你最好别近我的身。”
颜如玉听出了声音:“你是——”
宋枝香撑开领域,失控感瞬间铺展开,蟒蛇的长尾发出挤压、骨骼碾动、迸发出被硬生生将血肉摁回去的剧痛。颜如玉瞬间倒在地上,但宋枝香旁边也传来一声惊叫。
粉红触手崩溃纠结地乱甩,快化掉了。文蕙比颜如玉倒下的还快,一把抱住宋枝香的裤脚:“姐,我也是变形类啊!”
宋枝香:“……”
她瞬间停了。
蛇尾恢复原状,触手也恢复原状,灯还亮了。
众人的目光投向了二楼的楼梯口。
颜如玉的蛇尾跟一团粉红触手缠在一起,跟打了个中国结一样,绕得像一团麻花。两端还分别连着两个人。
颜如玉竖瞳震颤,毒牙都冒了出来:“变态!放开我!”
文蕙比她还急,急得一脑门汗,一工作就没表情的丧批脸瞬间多姿多彩起来:“是你放开我啊!”
站在中间的宋枝香承受了所有目光:“……”
她把口罩往上拉一拉,抬头看到不远处的贺笑慈,她咳嗽一声,说:“其实不是我干的,和我没关系的……嗨,晚上好?”
贺笑慈:“……不太好。”
第53章
宋枝香顺着楼梯向上走, 视线扫过贺笑慈身侧的房门:“别垮着脸嘛,你不想见到我?”
贺笑慈:“再往前走一步,你就会踩空掉下去。”
这句话蕴含了“预言家”的力量, 她前方的木板突然松动起来,表面迸出几道裂痕。
宋枝香向前跨过去的脚步悬停在半空中, 退回原处:“你拦不住我的, 现在束手就擒,还可以算你自首。”
贺笑慈的义肢在走动时会发出金属摩擦音,他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嗯……我抓住了书生。”宋枝香的视线似有若无地飘向她身后的房门, 表面状态轻松地跟他攀谈起来,“不过他的异能我到现在还没完全了解, 他都背叛你们,要不,你告诉我?”
贺笑慈谨慎地后退。
在他开始后退的刹那,宋枝香表面放松的身体倏地紧绷,她利用木质的走廊扶手翻身飞越过去, 直接避过一大块裂纹丛生的地面,爆发力惊人地将贺笑慈压倒在地。
轰然响声当中,她的双腿如同一把锋利的剪刀夹扣住男人的脖颈, 一用力就会把他喉骨拧断。
与此同时, 早就掏枪瞄准的密语人员有人砰地走火,在枪口火花闪烁的瞬间, 失控领域撑起一片空间, 子弹在空中悬浮了一刹, 掉到了地上。
就像当初“持刀人”李素的飞刀一样。
宋枝香扭头看了下方一眼, 灿烂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别冲动, 你们省子弹,我省力气。”
“你……”
她扣得更紧,凶悍又杀气四溢:“闭嘴!”
控制住“预言家”最好的办法,一个是失控领域,另一个就是让他闭嘴。宋枝香掐住他的喉咙把贺笑慈抓起来,随后扣着他的肩膀反锁在手心里,低声道:“你打不过我,挣扎也没意义。”
他垂下眼,用眼尾的余光望向身后的宋枝香。
宋枝香扣着他的手臂,单手调了一下通讯器,随后用贺笑慈挡在身前,撞开了休息室的门。
“人偶”果然在里面。
动静这么大,宋知宁已经醒了。他双手交叠起来,放在唇边散漫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望向侵入进自己领地的那个人。
“穿得挺好看。”宋枝香打量他,“你们是要在这儿干个一年半载的?金盆洗手了吗?”
“一个月一千八。”宋知宁懒懒地说,“不够吃饭,你能养我吗?”
“你还用吃饭?”宋枝香挟持控制着手里的人质,逼近了几步。
“机械润滑油。”人偶敲了敲自己的身体,那双漂亮的玻璃眼珠微微转动,“不可以吃甜食,燕罗说不好保养,但你要是给我买的话,说不定我会吃的。”
宋枝香瞥了一眼角落里那个头发五颜六色的女人,秘侍“守密者”燕罗,安全局对她的资料很少。
“好啊,我给你买润滑油。”宋枝香道,“你乖乖的,别反抗,行吗?”
宋知宁眨了眨眼,人偶的长睫毛像蒲扇一样闪动,他新换了一些零件,身体更加青涩,简直像十五六岁的少年了。
“你不是想养我。”他苦恼地道,“你是想拆了我,把我杀掉。”
“人偶……”
“不叫小宁吗?”他站起身,“叫宋知宁,也行。”
宋枝香凝视着他。
她手中的力道越来越紧,身侧的“预言家”发出痛到抽冷气的地步。但这根本影响不了宋知宁的脚步。
“你不会杀了他,因为你从来不用个人的名义去审判他人。”宋知宁轻声说,“对吗?”
他转动了一下手指,抬腿从斜侧劈了过去,这身繁复精致的道具表演服展现出了淋漓尽致的视觉效果,这一刻,他仿佛就是“梦幻马戏团”背景故事里那个被附身的人偶、是一具不受驯的杀人机器。
他的身体由金属构成,用人类的骨骼去硬接,恐怕贺笑慈的整个胸腔都会被撞碎、心脏都会当场炸掉。宋枝香不敢犹豫,将他一脚踹开,领域内的重力猛地一轻,她挡住了削弱后的人偶,攥住了他的脚踝。
少年的身形有一秒的摇晃,他惊讶地看了一眼地面,轻轻笑了:“你变强了,是怎么做到的?是靠封印物吗?”
宋枝香的手心被震得发麻,她用力将他拉到身前,这角度几乎要掰断少年纤细的腿。
“你也变强了,打人越来越痛。”她磨了磨牙,“对着自己的属下都踹得出来,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宋知宁压低身形,他没有韧带,当然不会觉得这如同杂技般的姿势会扯痛自己:“你在心疼谁呢?敌人么。”
他苍白的脖颈被表演服层叠的蕾丝花边簇拥着,奶白的褶皱领里面露出一点颈带的边缘。他还戴着“小雪”的金属宠物牌。
宋枝香没回这话,她对着少年扫过去一眼,忽然道:“你……怎么好像越来越矮了?”
人偶的表情凝固了,他猛地抽回腿,重重地落在地面上,转身:“燕罗,我们走。”
他又回头,冷冰冰地道:“我讨厌你。”
房间的地面显露出布置好的层叠线条,“守密者”燕罗从衣领里拉出一块水晶吊坠,她、人偶,还有贺笑慈,三人的身上都浮现出被“标记”的微光。
……是“守密者”的异能?辅助类?
宋枝香脑海转得飞快,对通讯器里喊了一句。
在乐园外的车内,聆听至今的王广默对待命的守墓人开口:“启用封印物057。”
大多封印物都需要进行驯化,才能在一定规则内被人所用。但只有一种不需要,它们只需要一定的“仪式感”。
在游乐园的八个方位,两两一组的守墓人打开手提箱,收容手提箱打开,里面是一把唐代箜篌——是经过文物局鉴定的古董文物,放在他们这里收容,经过了重重批准。
箱内还有一卷乐谱、谱中夹着一首诗篇。守墓人将诗篇和乐谱烧掉,灰烬坠向箜篌的古弦时,那弦音无须拨动,忽然自己弹奏起来。
噔——
澄明的古弦震出波涛。
昏暗的夜幕晴空中,弦音笼罩了整座乐园。天际凝聚出一个长身玉立、怀持箜篌的乐师,他没有面目、没有五官,只有浮光掠影的身和影,但在他弹奏之时,声音几乎惊落飞鸟、荡满霞光。
吴丝蜀桐张高秋,
空山凝云颓不流。
这箜篌声就是一场盛大幻境,在乐声范围内,所有的异能都被削弱、包括战斗欲、杀戮欲、甚至让人离开此地的欲望都瞬间消失。无数游客为此驻足,回首看向不知从何处而来、但又四面八方的箜篌声。
“已经通知园区了,工作人员会协助我们宣传,告诉游客这是游乐园准备的5D表演。”
“好。”王广默回复,“接到文物局的电话了吗?”
“……还没有。指挥官,你明知道文物局的老师们一听就发现咱们又用了《李凭箜篌引》,要挨骂的啊!”对方的声音一下子弱下去了,“我……”
“你先去挨骂。”王广默道,“用都用了,不用完就更亏。”
他掐断这边的通讯,联系宋枝香:“香香,怎么样了?”
对面的声音有点奇怪。
“咕噜咕噜……咕噜……”
王广默:“……?”
这是……掉水里了吗?
通讯器遇水也不触电,更不会断联。王广默听了半天水流声,然后响起一阵扑腾的水花,随后是大口呼吸的动静。
“我的妈……”宋枝香气喘吁吁地道,“说来话长……”
在那道弦音响起来的刹那,“守密者”燕罗的异能就遭到了削弱,在极度的干扰之下,她无法将两人带离永夜游乐园,更无法传到安全的地点,哪怕她提前做好了标记。
她的能力被《李凭箜篌引》大幅度削弱,甚至连离开的感知都模糊了。在她慌乱失神的时候,宋枝香火上浇油地扑了过来,扯着宋知宁死不松手,然后——
她就传乱了。
别说标记正确的地点了,就连位置都乱了套。在白光亮过之后,宋枝香啪叽掉进了一个水池里。
她自己倒是很容易游上来,但好死不死她是抓着宋知宁掉进去的。人偶沉得要命,把他拽上来格外费力。
周围漆黑一片。宋枝香环顾了一下四周,感觉这地方估计是某个恐怖场景的道具水池,被设计成了密室。没有NPC,也没有明显的进出口。
宋枝香单手拧了一把湿淋淋的头发,另一边掐着人偶的手腕,锲而不舍地攥紧:“你逃不掉的。周围全都是我们的人,落网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宋知宁沉默了片刻,说得第一句话是:“我的手要掉了。”
“不可能。”宋枝香完全不信,“你皮坚骨硬,跟少林寺那十八铜人似的,你能掉——”
咔哒。
球形的手腕关节掉出来了。
宋枝香表情凝固,看了看自己抓着的这只精致的人偶手,瞳孔地震:“你,不是,你怎么……我、我不是故意的啊!”
宋知宁:“……”
她凑过去抓住人偶湿哒哒的衣服,对着空洞的小臂,试图把这只手安上去,转了半天都没怼进去,急一脑门汗:“你不是很硬吗?这什么意思啊?宋知宁你动一动……”
她的声音骤然消失,喉咙干巴巴地咽了一下口水。
人偶歪头凑上来,被水泡过的玻璃眼珠亮晶晶的:“你说什么?”
宋枝香:“……我说你自己把手安上。”
“我不会。”他干脆利落,“你叫我宋知宁。”
“……”她假装没听见,继续想办法安装这只手。
“你把我当弟弟啊。”他凑得更近,湿润的眼睫几乎都要戳到宋枝香脸上了,“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你说过,你永远都会保护小宁,会做一个好姐姐,你说过的,我记得。”
宋枝香向后稍挪了一寸,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你记得。是因为你的脑袋里放着小宁的脑组织。”
“难道我不是吗?”宋知宁说,“因为我是无机物做的身躯,封印物组成的五脏六腑,我不用吃饭、不需要氧气,我就是假的吗?可是我有记忆,有感情,我每晚都能想起你看我的眼神,我只是一具封印物缝合组成的人偶吗?……我有时都没办法相信你会杀我,可是你——”
他停顿下来,想起了什么,又说:“可是你对血肉之躯的我都能动手。姐姐,你说你会保护小宁一辈子,我记住了。但你从来都没保护好我,你总是想杀我……你根本就不爱我。”
第54章
掉落下来的球形关节重新安装了上去。
宋枝香手指一松。她回避这个话题, 起身去寻找周围的出口,但手臂被紧紧地拉住。
为此,她不得不再次低下身来, 对上那双无机物组成、却执拗地盯着她的玻璃眼珠。
“我总是想杀你。”宋枝香摸了摸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在两人几次宿命般的相遇当中, 她都能感觉到一股奇妙的震颤, 这种感觉,在他刚才叫“姐姐”的时候,又如浪潮般翻涌而起。“不然呢, 你心里我应该怎么做?”
“你至少应该……”
“我应该放过你吗?”宋枝香的语气理智无比,“放过一个策划了重重灾难, 未来还不知道会带来多少麻烦的通缉犯?还是放过一个反叛组织的首领,让不在控制的封印物破坏秩序?”
宋知宁的头发湿了、华丽的演出服也湿哒哒的,他简直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狗,他咬了一下后槽牙,语气变得冷硬:“那你就不应该把我弄丢!”
他站起身, 脚步落在地面上,水珠滴滴答答地从他身上留下来,聚成一个浅浅的小水洼。
黑暗当中, 他的气息浮躁不定:“反正你总是这样的……对, 你总是这样的,你是个骗子, 你对我说谎……”
他像一只陷入刻板行为的动物, 没有目的地转圈, 然后神经质地把周围堆叠的杂物踢开、踩烂。
人偶发泄般地踩坏了好几个道具, 他碎碎念了一句,随即又冲过来拉住宋枝香, 把她重新抓住,让她停留在面前。
“是你把我弄丢了!现在变成这样难道不怪你吗?!你为什么没能抓住我,为什么来迟一步?!”
他的力气失了控,宋枝香被抵在密室的墙壁上,身后的金属哐当一声撞在实心的砖墙上。她反手扣住宋知宁的手臂,在对方激烈的追问之下,那些相隔十几年的回忆也汹汹地涌入脑海。
她仰头看了一眼幽深的吊顶,修长的脖颈跟下颔线条绷出一个脆弱的弧线,而后又缓慢地垂下头吐出一口气,闭眼又睁开,说:“我尽力去救你了。”
“不。”宋知宁说,“你没有。”
他说:“姐姐,你没有。”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只有五岁。但宋枝香已经觉醒了异能,她早就在安全局做了登记,他们作为执行者的父母亲自培养她、教导她,偶尔会跟宋枝香说:“姐姐这么厉害,遇到危险的时候,要记得保护小宁啊。”
那时候,小宁会凑过来拉她的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全都是对她的依赖。他心里坚定地相信着这些话,姐姐会一直保护他,还会保护他跟他一起睡觉的小兔子玩偶。
直到——
那一天。
“暗河”的突然袭击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身为执行者的父母听命参战。因为情况太过紧急,执行者们几乎是用命去扼制破坏、制服犯人,甚至连大批守墓人都作为增援赶来。
他还记得被老师带着疏散的时候,血一样的残阳映照在脸上,五岁的宋知宁向巷尾看去,在模糊的夕阳当中,一辆没挂牌的卡车飞驰出来,冲破防线,将一个熟悉的背影撞入左侧燃烧着的居民楼。
“小宁?”老师焦急地抓着他的手,“这里危险,快跟老师离开……”
但她此刻竟然抓不住一个五岁孩童的手。宋知宁的瞳孔放大,怔了一秒,然后猛地甩开老师的手跑了过去。
妈妈……
他能认出那是谁,哪怕只一秒。
在火灾蔓延燃烧的时刻,周围的火光映照在一个孩子的身上,如同命运的鲜血倒错漫流。
在沙砾废墟里,妈妈像一只旧了的、开线的布偶。她的腿断了,身上血迹斑斑。她抬起手,震颤的指尖碰到了小儿子的手背。
“去……找你姐姐……”
“妈妈……”宋知宁喃喃地唤。
他的身体越来越烫,头痛到快要崩裂开。在他的身后,响起那辆卡车刹停后、脚步接近的声音。
“这小孩儿哪儿来的。”“谁知道……喂,你去看看这执行者死了没?”“……怎么又是我……”
在他周围,一个无形的领域扩张开,宋知宁疼痛地弯下腰,埋在母亲的肩膀上掉眼泪,这初次觉醒的异能根本不受控制,它肆意地蔓延出去,将所有能碰到的生物都囊括在内,包括袭击者、护卫者,还有……他紧紧抓着的亲人。
领域内的人形物体,从骨缝之间生长出一条条丝线。他们的动作顿在原地,生命力快速流失,那一根根操控傀儡的透明丝线隐没在空气当中。
火光仍然在燃烧。
可是他紧紧握着的,妈妈的手,却在迅速失温。
领域慢慢消失后,一双整洁的皮鞋停在面前,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响起:“小朋友。你一个人,怎么要玩这么多玩具?”
他穿着古板的大衣,伸手碰了碰宋知宁的肩膀,但小朋友却立刻躲开了。他抓着母亲的手,像一具一动不动的人偶。
“她已经死了。”男人说。
“不是的。”宋知宁回答。
“她确实已经死了。”男人把他的手扯到她的胸前,里面没有心跳声,“她变成了你的傀儡,如果你愿意,可以让她动起来……她是因为你才死的。”
“不是、不是……”
“你杀了你的母亲。”他说,“我带你走吧。其他人知道会恨你的。”
“不会。”宋知宁像是被摸炸了毛的奶猫,他突然抓着男人的手狠狠咬下去。对着这个讨厌的陌生□□打脚踢,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珠,红着眼睛,用最大的声音喊出来,“我没有!姐姐不会怪我的!”
男人把他抱了起来,死死地扣进怀里。
他趴在陌生人的肩膀上,用力地挣扎。但男人还是转过身走向了一辆黑色的车,他听到宋枝香的声音从幼儿园的方向传过来。
“小宁!”
他的手伸向了半空中,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你的姐姐?”男人捂住了他的嘴,充满赞赏地评价,“她可真厉害,小小年纪就能把异能用得这么好。多亏你姐姐,不然刚刚那个幼儿园护送学生的校车,就要被暗河那群疯子给炸了。”
“唔……呜呜……”
“可惜,”他说,“她来得太晚了。”
男人抱着他上车。
这也是宋枝香看到的……最后一眼。
她追不上了。在那辆车后,她几次因为动用了极限速度,身体无法承受而跪倒在地。最后一丝残阳没入山峦当中,霞光鲜红,血一般地落在她身前,她用力锤向地面,手中伤痕累累。
那辆车消失了,带着宋知宁十几年的音讯全无。
那夜之后,宋枝香再一次见到家人,是为了辨认尸体。
她也才只有十岁出头,在周围哭嚎的声音当中,宋枝香背着书包,还穿着小学校服。在两具拼凑完整的尸体旁边,站着一位忙碌的法医,还有执行者。
“家里只剩下这么个孩子了吗?”法医皱紧了眉,“叫你家大……”
“只有我了。”宋枝香说。
“她是宋枝香。”执行者低声跟法医说,“他们家……那个队,全部牺牲了。何队在准备收养手续。”
“那也不应该让她来——”
两人说话间,宋枝香已经走了过来,她伸出手,轻轻地触碰到母亲肩膀旁边一根断裂的、半透明的傀儡线。
“别碰。”执行者连忙制止,“你这孩子——这不能碰,这很危险。”
宋枝香茫然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面。
“她怎么不会哭啊?”跟随的记录员悄悄问。
在其他家属的哭声当中,他们这间屋子显得尤其得格格不入。执行者安慰道:“孩子,想哭就哭吧,别憋坏了自己。”
宋枝香摇了摇头,她伸手捂了一下额头,执行者见状也伸手摸了过去——她的体温滚烫,眼神时而失焦,是非常典型的异能过度使用的副作用发作。
“你怎么……”执行者震惊不已,“你怎么难受还不说,等一下,我给何队打电话,你坚持住——”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了。宋枝香成了何忘川的养女,她伸手摸着自己的额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道她到底有哪里不同。
在病房外面,两道身影影影绰绰地在走廊交谈,其中一道是何叔的声音,在说话的是另一个人。
“……这种情况我们也没太见过。异能者的大脑结构本来就跟普通人不太一样,她在情绪波动特别大的时候异能使用过度,可能之后都会有这样的副作用……”
“……就没什么解决办法吗……”
“……这是对自我的保护机制。发生这样的事……有时候,孩子愿意回避,不去频繁地想起,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
“可终究是副作用,她最后会不会……”
“会不会失去人类的感情?这我没办法推断。但是,何队长,恕我直言。她有最超群的天赋,有S级的领域类异能,如果我们最终能拥有一个只要下达指令、就能绝对完成任务的兵器,对安全局来说不是更有利吗?”
何忘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两人的声音不算大,宋枝香还处在副作用的眩晕当中,她听到的内容非常破碎,甚至都没办法理解两人说了什么。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盖到眼前,非常非常平静地睡着了。
这种平静在很多时刻都拯救了她,让她变得快乐、活泼,让她不为太深层次的爱和恨去内耗自己、折磨自己。
但在眼下,在宋知宁揪着她的领子质问的这一刻,这种平静,只是让宋知宁崩溃的催化剂。
“如果不去管别人的话,”他说,“你来得及救我的。你来得及在别人前一步把我带回去……你也算过的对吧?姐姐,你也在心里算过!”
宋枝香抓着他揪着衣领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扯下来。
但他不肯。他的理智已经全盘崩溃。人偶用力地再次攀附上去,他抱住宋枝香的腰,几乎把自己埋进她怀里。
他们才从水池里上来,宋枝香的身上冷飕飕的,湿衣服冰凉一片,现在又贴上了他没有温度的身躯,他一样狼狈落魄、一样的冰冷失温。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像风雪中互相取暖的幼兽。
可是,从对方的身体上,也得不到一丝暖意。
“你为什么……”他不是人类,流不出眼泪,只有眼睫上滴落的水迹,落在宋枝香的锁骨上。“姐姐,你为什么不爱我了。那不是……那不是我的错。”
宋枝香的手凝固在半空,她知道是小宁的异能爆发最后带走了父母的性命,她知道有一部分伤亡宋知宁有推脱不了的责任,她也知道,如果没去管那辆幼儿园校车,她可以早点赶到,挽回这么多年的至亲分离。
但是,没有如果。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终于说:“你以为,我不想问你吗?”
宋知宁抬起头,对上她漆黑的眼。
“你为什么不在车上。”她说,“我一直、一直都想问你,你为什么,不在那辆车上?”
第55章
“你是为了……”宋知宁望着她的眼睛, “为了我吗?”
她吐出一口气,正要说话,沉寂到现在的通讯器里响起王广默的轻声咳嗽。
“现在打断你似乎不太好, ”他说,“但是……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两人贴得很紧, 这声音连宋知宁也感觉到了, 他虽然听不清,但却发觉她身上戴着通讯设备。人偶立刻松开手,从她怀里钻出来, 略显焦躁地把地上的陈旧道具踢得破破烂烂。
“王哥,”宋枝香揉了揉太阳穴, 试图描述,“守密者的异能改变了我们的位置,我和人偶在一起,我会盯着他的。但这地方好像是一间密室,有一个水池, 请你联系园区,问问这到底是哪里,最好能派人来接应我。”
“好。”王广默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刚才听到的内容, “你看看有没有办法出来。”
“我在研究了。”宋枝香沿着墙壁摸过去, 寻找可能存在的门,但像这种特殊场景, 门都不在表面上, 而是有一定的机关, “金属后面都是砖墙, 但我分不出哪里是承重墙,如果用暴力手段出去的话, 有塌陷的风险。”
“我知道了。”王广默回答,又问,“人偶怎么样?”
宋枝香转头看了一眼他。人类的眼睛在一段时间后会逐渐适应黑暗,她道:“你是问他在干什么吗?踢地上的玻璃弹珠玩。”
“……你们没动手?”
“你想让我杀了他。”宋枝香道,“我以为在这种情况下,你的第一选择是把他带回安全局,接受审判。”
王广默沉默了两秒,说:“局里不会审判他。”
“这是什么意思?”宋枝香有点不解了,“他是密语的首领,局里怎么可能会——”
“因为他不算是人。”王广默淡淡地道,“他是封印物的集合体。假如真能俘虏他,更大的可能性是将他当作003一样进行收容,把他关在地下陵寝,进行研究、剖析、利用,也可能会拆分他。”
宋枝香寻找机关的动作停住了,她舔了舔口腔内壁的伤口,腥甜一片,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咬的,连她本人当时都没注意到。
“那你的意思呢?”她问。
通讯器里响起细微的电流音,通讯频道进行了加密,这是指挥官的私人频道,是他单独拥有的权限。
王广默说:“你们在一个没有录像、没有旁观者的密室。事急从权,你随时可以处死人偶,这是你作为守墓人,拥有维护秩序、控制封印物的权力。”
宋枝香转头看向“人偶”,他只知道姐姐在跟002讨论怎么对付自己,但听不到王广默的声音,他明明感觉不到冷,还抱着膝盖蜷缩着坐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把弹珠摆成一长串。
宋枝香没说话,王广默继续道:“需要你卸下他的脑袋,把里面……宋知宁的大脑组织取出来,他就会重新变成一堆死物。哪怕身体里有再多封印物也于事无补。不过,他身体里的封印物会脱出控制,这些东西的规则彼此影响……恐怕会有些危险。”
“危险倒是无所谓。”宋枝香道,“还有什么比他更危险的东西。不过……你不觉得让我徒手把我弟弟的脑浆给挖出来,有点儿反人类吗?”
王广默:“那你……”
他话没说完,耳麦的声音插入另一个男人的笑声。
“王指挥官,你对我们首领大人的恨,还真是毫不掩饰啊。”
这声音是……贺笑慈?
宋枝香思绪一顿,“守密者”的异能被控制在了这座游乐园内,为了逃离,她肯定会尽量选择远距离的地方脱身——除了“人偶”被她抓住后导致随机传送之外,贺笑慈跟燕罗的落点,应该就在游乐园的外围。
电流滋滋的底噪当中,响起几声错杂的响动,贺笑慈的声音贴近过来,对她道:“X小姐,你已经杀过他一次,第二次就放过他吧。我用指挥官的命跟你换,你意下如何?”
“等等……”
啪嗒。另一边的声音被掐断了。
贺笑慈不会调试,干脆全给关掉了。他坐在车内的后座上,对着那只龇牙咧嘴的黑猫笑了笑,说:“你还真是选了个好地方啊,我们好久不见?”
王广默瞟了一眼车内的镜子,折射向后排的一男一女:“在这里见到你们,还真不幸。抢我的通讯器,没礼貌。”
“啧,如果宋枝香没扑上来抓住首领,而是我们三个来到你面前,你现在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贺笑慈支着下颔,看了一眼腕表,“你的指挥风格总是这样极端,身边连人也不留,不过这样也好,就算留下什么人,也挡不住我和燕罗。002,五分钟的不死,能让其他人赶回来救你吗?”
王广默伸手将肩膀上的猫抱下来,抚摸它的头顶。
“应该可以。”贺笑慈替他分析,“但只要回来的不是宋枝香,还有几个守墓人能挡得住我们,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一旁的燕罗皱着眉道:“跟他谈正事。”
“聊聊嘛。”贺笑慈说,“反正首领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你不会觉得王广默都落到手里了,那群守墓人敢对咱们动手吧,这可是顶头上司,大名鼎鼎的指挥官。”
燕罗道:“话真多。”
但他说得没错。
贺笑慈探头过来,他有一双看起来很多情的桃花眼,半长的黑发抵到后颈。他的手指轻轻地敲着驾驶位的座椅边缘,说:“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哪里的?书生这么大方?”
“他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王广默反问。
“这倒也是。”贺笑慈思考了一会儿,又说,“他和首领都太无情了,首领么……这孩子虽然叛逆、暴躁、还说打我就打我,但好歹能看出对谁有些感情,谈见初就不一样了,别看他表面正常,其实,他都疯进骨子里了。”
“略有耳闻。”王广默道,“分身。一个需要长期动用的异能。他要是没有一点儿病的话,连我也不会信。”
“宾果。”贺笑慈打了个响指,配上这身花花绿绿的NPC演出服,显得格外应景,“你猜对了。那你说,那个疯子出卖我们,置我们于不顾,让你把地下陵寝的大部分力量都调遣出来,是为了什么呢?”
王广默呼吸一滞,他漆黑的瞳孔微微转动,猛地回头,脖颈却被贺笑慈手上的笔刀抵住。
那是一只能弹出刀片的圆珠笔。
贺笑慈道:“他不在乎我们会不会死,甚至他都不在乎首领会不会死掉。嗯……他只在乎,他自己。这个讨厌的叛徒。”
“贺笑慈,你说得太多了。”燕罗道。
“我说错了吗?”贺笑慈盯着指挥官雪白的双睫,“我们都是‘教父’养得一条狗,什么神明加持的秘密之身,狗屁,那些仪式的效果看起来增强了异能,实际上榨取的生命力,都用来——”
“贺笑慈!”燕罗抓住他的手臂。
他停下话语,险些就要将这个密语最隐僻的秘密,对着自己的敌人和盘托出。他吸了口气,似乎重新考量了一下局势,他忽然道:“王指挥,你认识我吗?”
“认识一点,我看过你的作品。”王广默的脖颈被划出一道血痕,“你以前是个文艺片演员,出了车祸之后,从此息影。”
“对。”贺笑慈点头,“我这条腿就是车祸之后失去的,多亏了燕罗的手艺,我才能重新站起来。嗯……不过那场车祸不是意外,而是那一天,我路过安全局的宣示栏,感慨了一句,我要是有异能就好了,愿意用身上的二十斤肉去换。”
那时他正试镜一个新戏,那个角色最后病入膏肓、骨瘦如柴,需要他减重二十斤。
“然后……这句话实现了。”
贺笑慈望着不远处人头攒动的游客,在《李凭箜篌引》的笼罩下,夜空中凤凰长鸣、蛟龙回首,乐师抚弦的影子朦胧飘然。
“我车祸时截掉的那部分腿,不多不少,正好二十斤。”他说,“这是我成为‘预言家’的开始。”
有些时候,异能降临的那一刻,就是人生悲剧的开端。正因为这些悲剧,太多人无法回头。
王广默沉默不语。
“好了,差不多也到时间了。”贺笑慈对他的反应没什么期待,把通讯器递给他,“来,让我连通女嘉宾,问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了?”
王广默接过,但没有动,而是道:“其实除了宋枝香,能对付你们两个秘侍的,还有一个人。”
贺笑慈并不相信:“你在诈我吗?这种程度的空城计,是不是太无聊了。”
王广默道:“我是我死了的话,宋枝香知道你见死不救,会讨厌你的。”
这句话不是跟他们两人说的。
在车辆的顶棚,一只几乎跟月光融为一体的小狐狸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从车顶跳到前车窗,两只小爪子端庄地放在身前,坐在干净的车盖上。
王广默身上亮起一道淡淡的白光。
贺笑慈的笔刀无法再度刺入皮肤了,“远域安宁”的效果是不死不伤。在这道白光亮起的刹那,小狐狸从车盖上跳了下来,从半空中恢复妖形,一只巨大的、比猛兽还大上一整圈儿的三尾白狐落地,几乎等同于另一辆吉普车撞了过来,它埋头扎入后座的车窗中。
砰地一声,车窗玻璃被撞得裂如蛛网,整块碎在里面。白狐尖尖的头腭钻了进去,像是从洞穴里掏出某种小型啮齿类一样,张嘴将贺笑慈拦腰叼住,扭头甩在了地上。
半辆车都立马破破烂烂的了,王广默戴好通讯器,从包里抽出创可贴,瞟了一眼后视镜,一边贴上脖颈的伤口,一边道:“周公子,你跟他有仇吗?”
白狐狸的爪子踩住贺笑慈的身体,再度扭头去咬另一个人。它锋锐的牙齿几乎把整个车盖后方都咬裂了,差一点从上方咬住了燕罗的头——它稍微用力那么一点点,都能把一整颗脑袋薅下来。
白光亮起,“守密者”再次消失了。
白狐咬了一嘴金属残渣,它扭头把碎片吐出去,踩着贺笑慈转过身。
大量的游客注意到了这一幕,他们瞪大眼睛,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逃跑,而是一边指指点点,一边朝这边涌过来。
王广默贴好伤口,对着满眼狐疑的周奉真拍了下手:“你真是这个园区最精彩的5D表演。不过,我们快跑吧,这些人会把你当玩偶的。”
他似乎担心周奉真不害怕:“他们会七手八脚地摸你的。”
白狐狸瞳孔地震。
他把贺笑慈叼进副驾驶,让王广默铐住他。然后变成一只小狐狸钻了进去,坐在了驾驶位和副驾驶之间放杂物的扶手上,用眼神示意:“还不快跑。”
王广默拉开手刹,这辆破破烂烂、车窗碎了一地的指挥车驶向游乐园内部,因为以安全局的名义打过了招呼,所以工作人员认识车牌,并没有拦阻,而是引导向一个快捷行驶的绿色通道。
“我说开过来的路上怎么有点超重。”他说,“你还真沉。”
小狐狸哼了一声。
“周公子,你趴在这儿等她,是因为宠物进不去游乐园,还是因为,你想捉奸?”
小狐狸一动不动,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这时,另一边的通讯终于连上了,在绿灯亮起时,王广默便立刻通知宋枝香:“不用考虑交换,‘预言家’已经落网,‘守密者’在逃。”
小狐狸目视前方,耳朵却偷偷偏向声音传来的那边。
“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宋枝香道,“但是……人偶身上好像放了定位器。”
“什么意思?”
“呃……”宋枝香道,“密语的人先到了。”
她刚说完,还没说现在是什么情况,就听到王广默身边传来一阵很急促的扒拉声,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把他的衣服抓得窸窸窣窣地响,然后有小动物凑了上来,对着麦很可怜地叫了两声。
“嘤嘤……”
宋枝香:“……?”
“嘤嘤嘤……”
宋枝香:“……真、真真?!”
小狐狸急得快要说人话了,把通讯器蹭得嘶啦嘶啦地响。
王广默沉默几秒,用尽他体弱多病的所有力气,把白狐狸扯到……行,扯不过狐狸,他默默地摘下来,调大声音,让周奉真能轻松听到她的声音。
小狐狸安静了,含着眼泪坐下,耳朵贴着声音的来源。
宋枝香也明显有点慌神:“我没事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们现在特别特别和谐,呃,对,我们谁也奈何不了谁,密语的人不敢对我下手,我也冲不出去……干脆坐下来摆桌麻将,了解了解。”
“发财。”少年的声音从她身边传来,也凑过来,“该你了姐。你在跟谁说话?”
第56章
事情是这样的。
宋枝香接到贺笑慈的威胁后, 跟王广默暂时失联。她拎起在一边把玻璃珠又摆成心形的人偶,决定采用强制措施。
“这面墙。”她指着摸起来唯一像空心的一面墙问,“我踹开了不会引发什么事故吧?”
宋知宁像小猫幼崽一样被她抓着后衣领, 他挣扎了一下,把宋枝香的手挪下来, 又被她毫不留情地扣住了手臂, 他没有要打架的意思,说:“塌了也好,把我和你埋在这里, 就我们两个人。”
“你在说什么啊。”宋枝香不理解他,她估量了一下位置, “谁要跟你埋在一起。”
“是我要跟你埋在一起。”宋知宁贴过来抱住她的手臂,“我们就在这里待着不好吗?待到世界末日,到人类全都死掉,我陪着你,你不高兴可以冲我发火, 可以打我、骂我,把我的内脏掏出来……可以卸掉我的四肢、脑袋,然后你……填满我空荡荡的躯干, 用对我的爱填满我的躯干, 姐姐……”
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啊。
但宋枝香特别稳定,她看了一眼人偶, 抬手一勾把他半抱着扣进怀里。然后往上抱, 压在肩膀上掂了掂——人偶可比一个成年男人要沉太多了, 靠得就是一股子力拔山兮气盖世, 力能扛鼎不在话下。
宋枝香啪地打了他的屁股一下,面无表情地道:“胡说八道, 玩手机玩的。”
说罢一脚把密室踹出个洞,整片金属道具墙豁出一个大口,外面隐约可见路灯和星光。
“人偶”先是呆了一下,然后一边挣扎,一边被宋枝香掐着腿摁住。他的身体换过零件,更加修长年少,要不是质地非常沉重,外形看起来还以为他很清瘦轻盈。
“你放开我!”他张口咬宋枝香的肩膀,咬了一嘴头发,又抬头吐出来,“放开我!我二十一了!”
“胡说。”宋枝香觉得自己很有道理,“被拐的时候你五岁,死的时候你十八,当人偶才当了三年,最多三岁,谁二十一了?”
“宋枝香!”
“别吵了。”她顺着这个豁口弯腰爬出来,人偶的衣服被刮得衣衫褴褛,露出没有打过体妆的苍白肌肤,“再吵我就要教育你了。”
宋知宁气急败坏:“你算什么好姐姐,你还打我!我要告诉……”
他话没说完,抓着他的力道一下子松了。人偶挣扎的力气太大,加上自身的重量,垂直地向后方仰倒,砰地一声重重地掉到了地上。
宋枝香没在看他,而是目视前方,于是他也往后看了一眼,见到熟悉的身影。
是颜如玉,还有一群穿着维修工、道具师服装的密语成员。一旁是毫不知情带他们来找人的工作人员,一道手电光打了过来,领路的人惊诧道:“怎么还真有人啊?总台不是说没人进到这个环节吗?这是马戏团那边的道具?”
颜如玉将他手里的手电筒光线推偏:“对,这是我们来找道具的道具师,贵重道具身上是装定位器的,里面有些电子元件……应该是有游客带到了这里吧,麻烦你了。”
工作人员惊奇地嘟囔几句,扫了一下颜如玉的工作证,然后走到安静的另一边跟总台报维修。
不用颜如玉开口,密语成员已经涌上前去,看起来非常友好地给宋枝香披了件干燥的衣服,给人偶拧干衣服上的水。他们把两人团团围住。
人形的颜如玉走到宋枝香面前,手臂抱胸:“聊聊?”
“我凭什么跟你……”
颜如玉打开塑料袋,递给她一串园区里卖的高价烤鱿鱼。
……触手又香又嫩,呃,很像文蕙的亲戚。
宋枝香一句话拐了个大弯儿:“聊……聊。”
……
兜兜转转,归来还是在梦幻马戏团重新见面,甚至还摆了桌麻将联络感情——这是密语的内部活动吗?怎么所有人看起来都会玩,还跃跃欲试?
宋枝香不会。她只是一个凑数的牌搭子,一脸“要不还是让我死了吧”的表情摸牌,左边是换了一身衣服又打扮得漂漂亮亮、还喷了香水吹了头发的宋知宁,右边是每根触手都被系成了蝴蝶结,比她还想死的文蕙。
文蕙用那张生不如死的脸朝她打眼色:“挟持还是跑?”
她眼珠子都要甩出去了,奈何宋枝香被颜如玉盯得特别紧,不敢回应,耳麦里的王广默还没动静
这什么意思,王哥那边不会先出事了吧?
宋枝香玩得心不在焉,颜如玉倒是态度很温柔。
“宋小姐,我们没别的意思。”她说,“只要我们各退一步,你让我们安全转移,不再动手,我们放过你的同伴,不止这只鱿鱼,还有被发现的其他守墓人。今天……就当联络感情了。”
“我不是鱿……”
“不行。”宋枝香拒绝地干脆利落,“我又没见到其他人在你们手上,你这是空头支票。别说你把她触手捆起来了,就是你把她每根头发丝都绑起来,影响得到我吗?”
“咱们宋小姐不在乎成员牺牲么。”
宋枝香道:“既然你都这样说牺牲了,高低得是个烈士吧。对吧小文?”
文蕙瞪大眼睛,愣了两秒,居然信了。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很神圣,有一种马上要当烈士英勇就义的感觉,对着“人偶”怒目相视。
宋枝香:“……”
这孩子比对面那条蛇还好骗。
颜如玉沉默片刻,道:“那你为什么还跟我回来?”
“打探消息咯。”宋枝香说得明明白白,“他的老师是谁,把密语交给宋知宁的那位‘教父’到底是什么身份?我对他真的很好奇……好吧,这么说吧,我对他的杀心很重。”
“这种有价值的消息……”颜如玉注意到宋知宁在频频打哈欠,他垂着眼睫,摸牌的动作显得动力不足,“你得做出让步,我才能告诉你。”
就在两人的谈判进入焦灼之时,宋枝香沉寂已久的通讯器终于响了。她受到王广默已安全的回答,耳朵还被小狐狸的“嘤嘤嘤”哼得耳根发麻。
好粘人的狐狸精……叫得这么嗲,一定是想要主人摸摸了。
“该你了姐,你在跟谁说话?”
宋枝香收束心神,随手打出一张牌,她道:“跟王广默啊,不然另一头还能有谁,我让指挥官考虑考虑你们的提议。你再跟我讲一遍你们的诉求……”
她的手指轻轻敲着麻将牌面。
王广默的车打了个转向灯,毫不犹豫地驶向梦幻马戏团。这是她和文蕙在潜入之初就发回来的定位地点。在表面谈和当中,宋枝香敲出来的电码含义是“拒绝”。
在这场谈判当中,宋枝香根本就不想做出任何让步。她向来冷静,但有些时候,又过分激进。
王广默只能配合她的激进。
车辆驶入到异能可以笼罩进马戏团的距离,他停下车,开口打断了另一边颜如玉的劝说。
他只说了两个字:“进攻。”
在这一瞬间,失控领域从宋枝香的周身撑开,颜如玉没有变形、但身体骤然被重力压塌了下去。她没有管颜如玉,扭头抓住人偶的肩膀。
站在文蕙身后、将她视为人质的密语杀手子弹上膛,在事变开枪的刹那,一道光芒降临下来。
指挥官!
文蕙当机立断,反身一个鞭腿将看守她的两人抽倒,她身上带着“远域安宁”不死不伤的buff,就算失控领域把她的触手碾回了身体里,她也感觉不到疼痛。而是就地摁住倒下的通缉犯,扣住手腕夺枪,一把将枪口塞进了对方的嘴里。
火花迸发了一刹,血液涌流如河。
她的配枪在被俘虏的时候让他们收走了,但没关系,敌人的也能用。
枪响如一声撕破面纱的信号。
王广默一路驶来,对其他守墓人的部署就没有停过,越来越多的守墓人脱下伪装,戴上黑手套和金属面具,随指挥加入战局。
《李凭箜篌引》弹到了终章。箜篌的渺渺弦音当中,废弃修整的马戏团被远光照得灯火通明,出现在夜间的狙击手打开倍镜,寻找周围合适的点位。
“通缉犯327、179已落网。2频3组报告完毕。”
“通缉犯153已击毙,3频3组报告完毕。”
“这里是1号频道,4组有成员负伤,请求增援。”
“指挥官……我们冲不进去中心区域,宋枝香……099的异能重力超过常人负荷,踏入根本无法行动。”
“指挥官,我们接近不了099,也接近不了她身边的人偶!”
“这里是狙击2组,热武器会因为重力和失控领域偏移方向,无法瞄准……”
王广默依次回复,咬开药瓶,往嘴里吃了两颗糖咽下去,跟宋枝香说:“你的重力超过负荷了。”
宋枝香没听到。
或者也可以说,她听到了,但没有时间回复。
在沉甸甸的重力铺展下,能够行动的只有她和作为封印物的人偶。他没有血管和内脏,不会被压得内脏沉坠扭曲、血液不畅,他的速度稍减,但力度沉得可怕。
没有人能打扰他们两个的交手。宋枝香讨厌那些稀奇古怪的异能总是让人偶脱离视野。她保证这一次没有人能转移他、也没有人能带他走。
这姐弟俩不愧是一个家里出来的,破坏力都很惊人,早就跟人形兵器没有两样。
宋知宁落空的拳打进她身后的墙壁里,砖墙下陷,碎了一大块,他看向宋枝香,手指发出咯嚓的骨头响动声。
宋枝香偏头躲过,但一把枪已经抵住宋知宁的腰腹,她的发根被汗濡湿:“你该恨的人不是我。”
“但你想杀的人,却一直是我。”宋知宁盯着她道。
这把枪会洞穿他,但无法杀了他。人偶并非血肉之躯,他追逐过去,这世上没有比他的身体更恐怖的武器,他体内的封印物疯狂运转,身上的波动强烈到连领域外的其他异能者都能感觉到极大不适。
宋枝香向后躲避,身边的建筑不是粉碎、就是尘土飞溅。
她拉开距离,身体柔韧得可怕,身形从人偶左侧偏过去,一手抓住他的手臂,抬脚冲着腰部关节横劈下去,鞋跟和他金属的身体撞出巨大的响声。
宋枝香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得裂了,她在对方身形不稳的时候再度增加重力,将身体的重量压下去,把宋知宁再次摁倒在地。
她伸手去抓宋知宁的脖子,却被他一口咬住手背,血液猛地涌出来。
“宋枝香,已经不能考虑活捉了,击毙他。”王广默说。
但她另一只拿枪的手被人偶死死地夹住,根本挪不到能致命的地方。
“我知道。”宋枝香浑身被汗浸透,唇角破了皮,不知道什么时候擦出一道血痕。她重复说,“我知道的。”
她的手动都动不了,硬生生地把血淋淋的那只手从他嘴里拔出来,掰开他几乎把尺骨夹断的腿,交递过配枪。
宋枝香举起血迹斑斑的手,抵向人偶的头颅。
第二次。这是她再度感觉到一种非常朦胧、令人脑海空白一片的疼痛,在她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残酷回忆里面,有一些被压制了太久太久、几乎令人发抖的情绪瞬间燃烧起来——她不能辨识这种情绪是什么。
这令她发抖、令她无法扣动扳机的情绪,却无法令她产生迟疑,仿佛处理情绪、和处理实际局面的大脑被劈成了两半。她没想到会手抖,立刻用膝盖抵住人偶的小腹,用另一只手来协助自己。
宋枝香觉得很痛,但她没有崩溃。
宋知宁感觉不到一丁点疼痛,可他却比她要崩溃太多。
人偶的情绪本来就不稳定,他怔怔地看着宋枝香的脸,玻璃眼珠里折射着她的脸颊,那么平淡、冷酷,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他发疯地挣脱,趁着她改变受力点翻身而起,迅速摆脱桎梏。
他半跪在地上,立刻重新压了过来,甚至用手堵住了枪口:“宋枝香!”
宋知宁嘶吼了一声,两人周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敢踏足这个领域,只要进入,就会被碾碎成肉沫。
他抓着宋枝香的手,把她的手死死摁到胸腔,带着那把枪,“来,我帮你……我帮你……我帮你!”
他抓着宋枝香的手摁了下去。
子弹洞穿他的胸腔,那里什么都没有。人偶前方的金属板碎掉了,露出里面封印物的边缘。
“够吗?”他的脸贴过来,盯着她问。
宋枝香咬住齿根,她脑子里那一团无法理解的情绪影响到了她的动作,她的行为有点偏离预计了……但她还是没有松开武器。
于是人偶抓着她的手,向下偏移,又开了两枪,子弹打穿金属板,嵌进他的身体里。
封印物的波动越来越强烈了。
宋知宁却笑了笑,说:“我被带走的时候只有五岁,身体里植入了遥控芯片,随时都可能死掉。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想活着见你,我想……”
我想回家。
但当他从试验台上爬起来、变成人偶的那一刹那,并不是庆幸这具身体的生死可以归自己处理。而是在沉睡的梦境中思考——如果连姐姐都希望他死的话,他还应该去哪里?
宋知宁不在乎其他人的命。
他只在乎宋枝香。
他身上的金属板掉落了,露出里面填充进来的封印物。宋知宁把武器里的子弹打空,他的身体千疮百孔,已经脱离了精致人偶的范畴,残破得像扔在地上都没人要的一堆垃圾。
这把武器已经不具备威胁了。
他把那把枪甩掉,扔在了一边,然后用力地抱住她,就像在密室里那样,把自己埋进她的怀里,人偶身体里的封印物往下掉落,互相无法支撑,摇摇欲坠。
宋知宁嫌弃碍事似的,把手伸进腹腔里,他把那些维持他行动的东西扯了出来,将密语驯化的封印物就那么随便地扔在地上。
人偶的表皮做了拟人化处理,爆裂的血浆沾了满手,他掏空了自己的内脏之后,伸手环住宋枝香的脖颈,好像终于满意了似的,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脸。
他说:“姐姐,我会帮你杀掉自己。你会变得喜欢我吗?”
没有封印物后,他变轻了很多,就这么蜷缩在宋枝香的怀里,一动也不动。
宋枝香呆滞了很久。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人偶的脸。她想要起身,但感觉那股情绪冲击得她几乎站不起来,没有办法,她只能半抱着只剩下一个躯壳的人偶,扶着旁边的墙起身。
“指挥官……”
“我在。”
“人偶,已失去行动能力。”她说,“我……”
她没说出来,在起身的一瞬大脑眩晕,喉间腥甜得像顶上来一口血,失控领域和重力瞬间消失。一个白色的影子飞速冲了过来,非常柔软地接住了她。
白狐狸将她绕在绒毛间,尾巴炸了一圈儿毛。他低下头,轻轻地舔舐她身上的伤口,很温柔地贴过去听了听她的心跳,把宋枝香保护在怀里。
第57章
地下陵寝, 封印物研究室C。
“……从它体内取出的封印物已经形成共生关系,不符合单独收容的原则。”
“韩老师,这是第三次的波动解析数据……”
“老师, 它的身份特殊,我们想要进行持续研究, 需要将它完全认定为封印物, 进入封印物的排位序列当中。它的前身为,封印物NO.019复苏傀儡,内容物所具备的人类身份已注销死亡……”
“无法认定为自然人。”白衣服的研究人员在结论上签字, “首席怎么说?”
何忘川虽然已经暂任安全局代理局长,但更多人还是习惯称呼他为“首席”。
“首席那边的意思是, 需要尽快唤醒它的意识,配合调查工作。”另一人道,“它是重要的信息来源,最好能够提供跟其他通缉犯彼此对照的证词。”
“知道了。”研究员道,“短期内让它重新恢复自主意识, 只能进行一定的模仿复原,如果将它判定为活的封印物,就要交给地下的《封印物管理条例》进行改造和利用……”
在布满收容器的研究室内, 十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研究人员穿梭记录, 对数据进行思考和分析。由于常年接触封印物,他们也需要服用抵抗封印物波动的药物。
在房间内最中央的透明收容器里, 上下两侧连接着特制的稳定金属。透明的圆柱罐内, “人偶”凭借着复苏傀儡的微弱力量保持活性, 为了维持它的存活, 研究人员注入了大量的药液,来提供它实际所需的营养。
但它的胸腔、腹腔, 需要拧螺丝安装上去的金属齿轮,大部分的精密机械部件都损坏了。
少年半跪在里面,他身材修长,有一种难以辨识性别的纤细感。
研究人员们推定了临时方案。在最终决定时,他们又收到了一条来自指挥官的请求。
“……请再次复核封印物003不死鸟的研究条件是否安全?”女研究员读了一遍,蹙起秀眉,“指挥官已经在一夜之间提出三次这个要求了。”
“可能是审讯室又招认了什么新的内容和计划吧?”她身侧的年轻男性靠了过来,“封印物003 的研究室不在这儿,我陪你去?”
“好,走吧。”她转头跟韩老师道,“老师,我跟小刘先去那边做复核啦。”
……
长夜漫漫。
宋枝香再一次睁眼时,面前是医疗中心特级病房的天花板——跟普通的也没什么区别,一样白得能把她送走。
她扭了扭脖颈,骨头发出躺久了的清脆响声。宋枝香的大脑还是很稳定,她甚至有点忘了之前发生什么事了,一转头。
哇,帅哥。
还是我家的帅哥,吸溜。
这种简单的快乐立刻占据了她的脑海。宋枝香望了一眼窗外薄薄的一线晨光,又看了看好像守了一夜、埋在枕边睡着了的周奉真,她轻轻地咳了一声。
小狐狸睡得很浅,马上惊醒,他抬起眼先看了看输液管,发现还在正常流速滴落,随后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她。
宋枝香眨了眨眼,说:“嗨,久别重逢,九死一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我!”
周奉真对着她沉默两秒,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停在那儿不动了。
“干嘛?”宋枝香道,“你是人形体温计,还能摸出我多少度,给个精准的衡量。”
“三十七度五。”周奉真收回手。
宋枝香:“……?还真有这个功能啊。”
“对温度比较敏锐就可以。”周奉真站起身,把暖瓶里的热水倒进保温杯里,水是半夜打的,这时候已经不算烫了,“你的低温和高温,我都比较熟。”
“低温是四肢末梢的温度,我还能理解。”宋枝香看着他,“高温哪儿来的,这是医院,有摄像头,不许说荤的。”
周奉真动作一顿,对着她一点儿脾气都没有……这到底是谁在开黄腔啊?
宋枝香挪了挪位置,看着他倒完,然后自己主动把水杯接过来,看都没看就灌了一大口,说:“你守了我一夜?”
“嗯。”周奉真把医生开得药按剂量配好,他那双手又白又漂亮,拆药盒子的时候都好看,“何叔跟齐医生都来过了。”
“医生怎么说?”宋枝香倒没觉得怎么不适,“区区皮外伤……”
“尺骨断裂。”周奉真指了指她打石膏的那只手臂,她这只手不能动,打完石膏不妨碍输液,所以干脆都扎一只手上了,起码给宋枝香留了一边能用的。
异能者的恢复能力要比普通人强大一截,骨折不至于要住院。宋枝香扫了一眼,没在乎:“区区皮外伤……”
“脚踝韧带撕裂。”周奉真继续说,“二级损伤。”
宋枝香:“区区……”
“昨晚清创缝合的时候,你全身上下处理了二十多道外伤伤口。”周奉真注视着她,“嗯,区区皮外伤?”
宋枝香不说话了,她挪了挪位置,把自己往被窝里缩了缩。
周奉真也没说下去,他坐到床边,盯着她喝药。
“外伤喝什么药……”宋枝香嘀咕了一句,但还是乖乖地一粒粒往下喝。
“不知道。”周奉真说,“我不是家属,没有见到原件。这些只是何叔嘱咐我照顾的部分,到底怎么样……我也不清楚。”
他的声音一贯温和,但看起来有点儿伤心。
宋枝香喝完药,把杯子递回去,对着自己不能动的那只手琢磨了一会儿,道:“这可是右手,我的惯用手啊!骨头长回来不知道要几天,这几天我的日常生活怎么办?”
“有我在。”他道,“我会照顾你。”
“那多不好意思,什么事儿都得麻烦你。”宋枝香表面客气一下,实际上非常熟练地使唤起来了,“我想吃麻辣小龙虾。”
“医生说要忌口。”
“哦……”宋枝香像一个充气气球一样瘪下去了,“那我想吃你。”
周奉真:“……在医院,不可以。”
“天呐,那我不想活了。”她翻了个身,望着院外一棵巨大且枝繁叶茂的梧桐树,“等到树叶飘零、最后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刻,就是我离开人间的日子了。”
周奉真看过去一眼,粗略估计这树叶还能再掉个一百来年,说:“也行。”
“什么也行啊!”宋枝香道,“你不知道我受了多少苦,那场面你没见到吗?我弟……嘶。”
她一旦回忆,脑子里钻心地疼,直抽冷气。周奉真立刻凑了过来,捧着她的脸仔细地看了看,按着齐医生嘱托的内容复述:“不可以乱想,想点高兴的事,暂时不能回想这个。”
“哪有高兴的事啊。”宋枝香对着他的脸诚恳地道,“除非让我吃一下小狐狸。”
“……”
他越沉默,宋枝香就越来劲儿:“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我是A市第一色魔,现在就把狐狸仙子的身体吃光……”
周奉真捂住她的嘴,眼神从她的脸上飘到不能动的手、和不方便动的脚上。
“你这样……还能闹腾得起来?”他语气温和,耐心地哄,“好好养伤,回家再吃,好不好?”
“不好。”宋枝香很不配合,“快点,这个点儿正好没人,你过来亲亲我。”
周奉真犹豫了一下,低下头。
小狐狸这么清纯好骗,每次都会着她的道。只要稍微撒一下娇,他就失去了一个成年人掌控理智的分寸,居然真的考虑亲下来。
宋枝香没扎针的那只手伸过去,勾着他雪白的领口,把系到最顶端、禁欲味道十足的扣子用手指揉开:“……你那时候跟我叫的几声是什么意思?”
周奉真的唇停在她脸颊上方大概一厘米的地方,他的呼吸拂过肌肤,热乎乎地扫过她脸上已经止血的擦伤。
那块伤痕不再流血,但还红肿着,破损的皮肤周围还在发热。他的目光被红痕吸引过去了,半晌才说:“是想你了。”
“只是想我了吗?”宋枝香的手揉开了第二颗扣子,她的手这下子能够非常顺畅地伸进白衬衫里,触碰到修长白皙、生机勃勃的脖颈。
他的侧颈下伏着淡青色的血管,病房的灯光把周奉真的肤色衬得暖洋洋的,摸起来温暖又细腻。
但她太粗暴了,像一头把什么都吃进肚子里、随便嚼一嚼就咽下去的恶龙,把细腻的奶油和甜美的糕点大口吞吃下去,一点儿也没耐心。她的手指毫无章法地绕住他的颈项,堪比调笑良家妇男那样碾来碾去、又捏又揉。
一块好好的皮肉,被她掐得泛红,连指痕都烙进柔软的肌肤里。
周奉真抬手箍住她的手腕,但又没敢用力控制住病人的行动,这感觉就像是被一个躺在床上虚弱养伤的患者给猥亵了。他几次想挪开一点位置,但不过是被她顺着打开的领子揉捏下去,连锁骨都被她戳了好几下。
“就是那个意思。”周奉真辩解道,“不然,你以为还会说什么?”
“比如说,小狐狸嘤嘤嘤就是想我摸你尾巴了,再多哼唧几声,就是要用自己犒劳主人了……”宋枝香一边胡说八道,一边催促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补充说,“我辛辛苦苦为了什么啊?还不是为了天下太平,我这种功臣,在古代是要赏我十八个面首,轮流伺候我的。”
狐狸精轻哼了一声,低头贴了贴她脸颊擦伤的角落,唇肉软软地亲了亲她的脸。
“还想要十八个……”他颇有微词。
“对啊。”宋枝香看着他,美滋滋地说,“但我觉得五个就够了,一个伺候一天,周六陪你,周日我休息,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周奉真扣住她的手腕,这是情侣的贴贴吗?她摸得都要起火星子了,好像他是逛窑子的时候花钱买来的一样,少摸一秒都亏得慌,“你外遇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宋枝香道:“我可没有。哎呀,就是嘴上说说,我心里还是惦记着你的。狐仙大人,我连你一个都吃不下,还来五个,我不想活了啊?”
周奉真咬了她一下,很轻,浅色的瞳孔映着她的脸庞,语气有点泛酸:“这个也不许想。”
第58章
宋枝香把真真拉过来, 进行小情侣之间的亲密贴贴,才碰到他柔软的唇一小会儿,还没亲够, 对方就突然按住她的肩膀,低头盯过来。
“你不疼吗?”周奉真问。
“疼?”宋枝香愣了一下, 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周奉真的手指轻轻触碰她的唇角, 将这块亲过了的、微微湿着的唇肉往外拨开,她的唇瓣内侧有一道咬出来的破皮伤口,是她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咬的。
伤口鲜红, 但不在流血。
周奉真低下头吹了两下,眼眸抬起, 再确认一遍:“不疼?”
宋枝香莫名其妙,舌尖舔了舔,才发现这里有伤。她的反应很奇怪,周奉真跟着目光一沉,两人的视线交汇在骨折的那只手上。
“你……”
“好像出大问题……”宋枝香也反应过来了, “我不疼啊。”
周奉真立刻起身,他看着宋枝香躺好,把她的被角掖得整整齐齐, 然后走出去给齐晋安打电话, 跟主治医师沟通。
大概半小时后,齐晋安在凌晨赶到病房, 他拿着往期的病历本和化验单看了一遍, 拉开张椅子坐到宋枝香床前, 拍了拍她包扎过的伤口绷带。
周奉真看得目光一滞, 吸气,呼气, 来回三次,才忍住了没开口。
“真不疼啊。”
宋枝香点点头。
“无痛症是查染色体,这种病一般是基因突变导致的蛋白结构异常。不过你这明显不是先天的吧,往期查的染色体一点儿问题都没有。”齐晋安打了个哈欠,“你的异能副作用终于有外在体现了?”
果然,跟他猜得差不多。
周奉真心里一紧,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指尖。
“这种事你和我都应该早有预料了嘛。”宋枝香道,“大家的精神状态都不怎么样,偏偏我比较奇怪,身体要是还没点反应,那多不合群。”
齐晋安无奈至极:“三年前你受重伤的时候,为了刺激你的情绪感知恢复,精神控制中心那边把能用的手段都用了。你也知道,异能者保养身体的最好方法,就是忘了自己是异能者。”
宋枝香忍不住说:“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齐医生很残忍地告知了她一个消息,“你这种状态,在没法确定会不会失控的情况下,何首席都不会给你安排任务了,你现在的首要目的就是,安安静静地吃药修养,呃,你俩可以趁这个时间把婚结了。”
他说得理所当然。
这话把宋枝香一肚子的问号都给掖回去了。她看了看周奉真,又看了看自己:“这个……有点……”
“对了,死狐狸精。”齐医生扭过头,瞥向周奉真,“你家那个双修到底有没有这么回事儿,能不能给她安排上?像这种异能副作用,吃药只是保守治疗,说不定你们修行之家的功法啊、秘笈啊,这玩意儿就有用呢?”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居然就从这只千年人参嘴里说出这么不谨慎的说辞。周奉真被这两个字打出了一个暴击,怔了一下。
齐晋安象征性地这么一问,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白大褂:“染色体的结果要七十二小时之后才出,取完报告你就把她接走吧,身体没大碍,脑子治不了。”
总结完,忙碌的齐医生就转身出门,潇洒离去。
房间内一片安静。
过了半分钟,宋枝香才默默开口:“他怎么光顾着自己说,根本不在乎我们有没有回答啊?”
“那,你想从哪个回答开始?”周奉真说,“结婚,还是……双修?”
……
五日后,宋枝香被接走了。
越管家亲自开车,前后方十几辆豪车护送,周家压根儿就不知道低调这俩字怎么写,就差敲锣打鼓告诉宋枝香——他们家特别有钱,别害怕,我们超级热情!
热情得过了头,让宋枝香有点心慌。
她用左手回消息,给何叔发了一大串消息,而对方只是淡淡地回答。
何叔:康复修养假,半年起批,打算备孕的话可以延长。
宋枝香:“……”
什么啊!!谁要备孕了!!连订婚这种事她还没想好,怎么就一下子跳到这里来了!
这内容可不能让小狐狸看见,她悄悄瞟过去一眼,看他有没有注意到。
周奉真握着她的手,把她才拆了石膏、但还不能提重物的那只手放在掌心里。他似乎在走神,手指时不时把她的指节攥进掌心里,温暖地握一握。
好。没在看,哎呀……小狐狸发呆也好可爱。
宋枝香收回视线。
何叔的头像已经暗下去了,没办法,宋枝香琢磨了一下,只能打开王广默的对话框,旁敲侧击,问了一句“今天天气挺好哈哈。”
王哥还是那个布偶猫头像,昵称叫工作中请勿闲聊,她写的备注是中药味圣父喵。
中药味圣父喵:?
中药味圣父喵:地下出了件事儿,人偶暂时没有收容,也没醒。
……他怎么一下子就猜到了。宋枝香掩饰地回:嘿嘿,也不是只想问他啦……
中药味圣父喵:谈见初带着003跑了。他身上有密语仪式加持的“秘密之身”,但跟我们见过的其他人不太一样。
宋枝香回:怎么不一样?他那具身体还是分身?
中药味圣父喵:对书生的资料更新了,具体情况你可以看看。算了……首席说跟你聊点开心的,这次行动成果斐然,通缉名单有一大半名字都销掉了,我们会跟执行者共同进行后续的扫尾工作,清除其他未逮捕的上下线、将更多封印物纳入控制。
中药味圣父喵:你……身体还好吗?
宋枝香回:挺好的啊,你呢你呢?弱柳扶风还打这么多字告诉我,辛苦你啦。
中药味圣父喵:……
中药味圣父喵:香香,你身边有其他人吗?
宋枝香:有啊。
中药味圣父喵:……周公子吗?他这次帮大忙了,代我对他说声谢谢。
宋枝香一拍大腿,心说我们家狐狸精就是很正义的妖怪!她赶紧凑过来,拉着周奉真看,与有荣焉:“你看,王哥还谢谢你呢!他这个人就是——”
话音未落,对方发的第二条跳出来。
中药味圣父喵:既然你身边有人,我就不打电话跟你说了。我还不知道你的伤怎么样了,下周有没有时间见一面?
宋枝香动作一僵。
下一条跳出来得更快。
中药味圣父喵:我有重要的话跟你说。
然后附带一个表情包,一个库洛米的恶魔兔子,举着一个大大的钥匙,上面写着:“请收下,这是通往我心房的钥匙。”
宋枝香:“……”
这钥匙我收不了一点儿!!
她赶紧把对话框滑走,一激动半天没滑出去,点成了拍一拍,下方显示成了:你拍了拍中药味圣父喵的头,听到他喵了一声。
周奉真缓缓地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
这目光笼罩在身上,到底跟审判有什么区别?!
宋枝香赶紧把手机屏幕摁灭,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非常正义,一脸严肃地说:“电子摸头怎么能算摸头!”
周奉真的气息慢慢地笼罩到耳垂。
“在医院敲电子木鱼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对库洛米没有一丁点儿不轨之心。”宋枝香抬手发誓,“我的色心天地可鉴,一些小猫小狗小兔子都不在范围,只欺负小狐狸一个物种。”
周奉真温和地笑了笑,轻轻挑眉:“那他呢?他有没有不轨之心?”
“他——他是跟我聊工作吧?”
宋枝香想当然地一转头。
她的呼吸跟狐狸精的气息交错了一霎,鼻尖触碰,只隔着很短、很微妙的一点点距离,唇肉就能彼此相贴。
宋枝香下意识地垂下眼,盯着他淡色的唇瓣。在周奉真开口说话的时候,软嫩的、粉红色像兔子一样的舌头会隐约地在间隙露出来,要不是犬牙尖尖的,简直像一种食草动物。
她咽了下口水。
周奉真伸手拢住她的肩膀,捏了捏宋枝香的手指,问:“聊工作要注意周围有没有人吗?”
“要、要的吧……”
宋枝香神游天外地回复。脑子里冒出两个字——“好粉啊”。
他这种白狐狸的肉垫就是粉粉的,嫩得像精心调色出来的冰淇淋。在舌尖没亲得充血发红的时候,也是粉粉的,手指骨节也泛粉,还有狐狸耳朵的末梢、大尾巴拨开蓬松毛发的根部……还有……
总之,他到处都是嫩生生的,那么健康鲜活,让人情不自禁诞生出想要摸一摸的想法。
“要不是知道你的副作用会比较迟钝,我都要怀疑你是故意的了。”他说。
周奉真虽然没见过那些精密仪器里出来的检查原件,这些东西都被何忘川第一时间收走了。但他照顾了几天,忙前忙后,也直接间接地问出了很多答案。
她的异能副作用是感情迟钝,目前的外在表现为类似无痛症的痛感下降。
“迟钝……我哪里迟钝?”宋枝香喃喃地道。
她脑子虽然好使得不多,但其他器官那叫一个活跃。宋枝香问完这句话,不待他回答,就迎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没理也要硬说自己有理,用腿挤进了他的膝盖间。
“你……”
“啊,我的脚还有伤。”宋枝香娇滴滴地喊,“你再乱动就踩到了,我能怎么办,我又不会痛,连装可怜都不会,你把我踩坏了我也不知道!”
周奉真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自己质问对方的局面,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我承认,”宋枝香一本正经地说,“他小猫咪是有那么一点姿色,但那又如何,我们已经同居很久了,我是不会抛弃你的。”
周奉真的腰很好抱,她的手臂正好可以伸到西服外套的里面环住,隔着衬衫贴着狐狸精暖洋洋的身体温度。
宋枝香撩开领带,埋头把脸压进软绵饱满的胸口。胸肌软弹宽阔,能让她的脸在上面滚个来回的,她的手把领带撇到一边,又嫌弃它总是滑下来,甚至很过分地把它塞给周奉真:“张嘴。”
周狐狸:“你还有没有王法?”
“你的命我救了好几次呢,这叫恩重如山,我挟恩图报,你早就该以身相许啦!快点快点……”
周奉真叹了口气,咬住领带的边缘。
没有领带一直滑下来了,她松开手,抱着狐狸精的腰,埋在他胸口用力地吸了一大口,啊——好软——真真哪里都是软软粉粉的!宋枝香抱着他蹭来蹭去,整个人都趴在了周奉真的怀里拱来拱去。
看起来……
呃,有点变态。
过红灯。开车的小越管家道:“少爷,老夫人在国外,大小姐也不在祖宅里住。”
周奉真看了他一眼,伸手挡住宋枝香解他扣子的手,给她捋了捋弄乱的发丝,低声:“好了,别急。乖一点等回去好不好?”
他整齐的衣着被弄乱了,衣服上平白产生几条令人浮想联翩的褶皱。宋枝香笑眯眯地给他打理了一下,将领带扣夹回原来的地方,说:“你不给我讲讲那个吗?”
“什么?”
“双……”宋枝香指了指前排。
“可以说,他知道。”周奉真道,“管家,我们这次回来是给她养身体的。”
小越动作利索地掏出一个手抄带图的线装本,递给宋枝香,顺便还递过去一个小木盒。
线装本全繁体,没看懂。宋枝香往后倚靠了一下,贴着周奉真舒舒服服地半躺下来,当着他的面打开了那个小木盒子。
里面是……
一个椭圆的乳胶球,摸起来滑滑软软的。
“这是什么啊。”宋枝香看了半天,看着底座上面写着“涂药外用、震动发热、修炼用具,与时俱进”,第二行写的是“青丘出品,必属精品,无不良引导”。
宋枝香:“……这……”
这就是不良本身吧,还用引导?!
她震惊无比,掏出来给周奉真看。
周奉真立即挪开目光,耳根立刻泛起浅浅的红色,滚烫一片。他沉默几秒,才忍着不好意思,说:“我们毕竟是,狐狸精……”
宋枝香呆呆地道:“那、那你们,你们公狐狸不练吗?”
越管家又递过来一册。
宋枝香接过,看到上面写着“男德宣传册五月第二刊——双修之法只有在找到终身伴侣后才可以开始修炼,贞洁就是我们狐狐最好的嫁妆!!”
好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积极的只有小越管家:“二公子,老夫人嘱托您早日重修出第四条尾巴,趁着宋小姐留在家里,多多学习修炼才是正事……”
第59章
但事实证明, 这个修炼过程有点艰难。
修炼道具第三次滑出去的时候,宋枝香终于耐性耗尽,她从床上爬起来, 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筋骨,跟周奉真面对着面。
“真真, ”她指了指面前的药膏, “这玩意儿滑成这样,别说涂给现代与时俱进的高科技了,就是涂到你身上, 也没法保证不滑出来吧。”
那个与时俱进的修炼小球滴溜溜滚远了,上面沾着微融脂膏一样的药液, 膏体一碰到内部的体温,就迅速融化成水状物……
宋枝香拉着他的手给自己揉腰,他们狐狸精钻研的办法太费人了,她大病初愈,玩不了这么高难度的。
周奉真抱住她, 掌心熨帖地覆盖在后腰上,给她按摩筋骨。他把宋枝香抱紧在怀里,垂头问她:“……那要用我吗?”
宋枝香闭着眼贴在他怀里, 没在第一时间回答, 她的手从外侧摸了摸他的胸口,脸埋在洗面奶里挤了挤软肉, 闷闷地说:“你?这一罐药膏用完咱俩都完不成目标, 你能放进来十五分钟一动不动?”
周奉真欲言又止。
她抬头爬上来, 搂住狐狸精的脖颈蹭他的耳朵。他的狐狸耳尖微微泛红, 已经被宋枝香不老实地咬了好几下,薄薄的边缘都能看出她的齿印。她蹭过去一碰, 耳朵就轻颤一下向后方偏去。
“怎么这么小气。”宋枝香在他耳朵边嘀咕,“不就咬了几口吗,这就不给亲耳朵了。你是世界上最小心眼的狐狸。”
周奉真手上用了点力,把她僵硬的腰肢一下子捏得筋都抻开了。宋枝香“啊”得一声倒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地装死。
“能不能明天再修炼,”国家一级退堂鼓演奏家宋小姐发表演讲,“我觉得我们操之过急了。”
“……不可以说脏话。”
“操之过急是成语啊!”宋枝香咬了他肩膀一口,“你是螃蟹成精吗,脑子里变得只有黄了!”
“这是修炼的正经事。”周奉真低声道,“还有……要仰赖你教得好。”
“我……”宋枝香卡壳,“我教了很多吗?”
周奉真低头蹭她的脸颊,轻轻地啄吻了一下唇瓣,说:“在这些事上,我应该叫你一声老师,宋老师。”
宋枝香飞快地眨了眨眼:“真的吗?”
他点点头。
宋枝香肚子里冒出一个坏点子:“既然我是你的老师,你是不是应该穿校服啊?”
周奉真:“……什么?”
宋枝香四处看了看,把那枚不中用的小球踢到一边,然后套上衣服跳下床,推开卧室的房门向外看了一眼。
才东张西望了三秒,一身正装的越管家赶到现场,燕尾服白手套,长相清俊,他微微低头:“少夫人。”
“嘿嘿,晚上好,管家真是随叫随到啊。”宋枝香打了声招呼,然后压低声线,说,“你们家有没有那个,情……情……”
“情趣制服?”小越心领神会。
“对对。”宋枝香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心说跟真真这日子过得,下限可是越来越低了,“有没有那个,那个主题的……青春……”
“校园?”
“对对对。”
越管家面不改色地点头,给她比了个请稍等的手势,说:“马上好。”
于是五分钟后,周奉真亲眼看见家里的男佣把一整个衣架都推了过来,然后哑巴一样默默离去。
宋枝香满意极了,关上门,居然还挑起来了。她边挑边道:“小越管家年纪轻轻,就能帮祖奶奶干活儿,果然善解人意。你看看这件怎么样?”
周奉真:“……”
他看着那件雪白的校服衬衫,很清纯,胸口还有学校的标记,但清纯的衣服不应该在胸口开两个洞,起码他觉得这样有点不雅。
“这是不是太过分了。”周奉真道,“哪有这样上学的?”
“哎哟,小周同学,你这就不懂了吧。”宋枝香恨不得从兜里掏出自己珍藏的八十个爱情动作片给他品鉴,仔细一想,跟她有来往的黄片贩子被网警抓得都差不多了,又遗憾收手,口述道,“我是你的生理健康老师,像你这种充血发疼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应该找宋老师教你,对,就是这样!”
她怎么这么喜欢角色扮演……
周奉真感觉逃不了了,只好提出交易:“你是来养病的,不是来白日宣……不是来玩的。不能就这么放弃。”
“我没放弃啊。”宋枝香瞟了一眼药膏,信誓旦旦地保证,“老师的身体能不能好,全靠小周同学你了!”
她从衣架里掏出第二件晃了晃,双手合十,向上苍祈祷:“拜托拜托,让小狐狸今晚就变成好学的笨蛋高中生吧。”
周奉真起身走过来,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捧着宋枝香的脸颊专注地看,无奈道:“上苍听不到,我听到了,来拜托我吧。”
宋枝香舔了下唇角,说:“我上辈子一定是一头狼吧,拜托你牺牲一下,给我吃一口。”
她说得吃到底是哪种吃啊?
周奉真不知如何接话,她迅速热情地贴过来,吧唧一口亲上去:“我会把小狐狸好好地、仔细地,吃到肚子里——”
……
他俩到底是怎么到今天这种局面的。宋枝香双手交叠着想,她仔细思考,认真品鉴,因为不理解原因,所以反复观看。
不得不说……周奉真人虽然很清纯、温文尔雅,贤惠体贴,但他的身体跟清纯这俩字,根本就不沾一点边儿。他可能就是那种穿着正常,走在路上都会被路人觉得过分性感的类型。
宋枝香的视线从头转到脚,再转回来,盯着衣服上的豁口,憋了半天出来一句:“还挺粉……不是,还挺合适。”
周奉真折叠衣领的手停住了。
他还是像这些年穿正装的习惯一样,把衣服打理得平整干净,下意识地把扣子系到最顶端,封闭禁欲,严阵以待。但这件夏季校服的材质不同,光线底下几乎有点透肉的白,那些褶皱加厚了布料,让这种透明感似有若无的。
这衣服的尺码是周奉真高中的尺寸,那时候他虽然也很高,但生长发育期的身形还略微瘦削一些,此刻穿在身上就显得更加修身,胸口豁开的布料捉襟见肘地勒着肉,把奶白的肌肤勒得更突出了。
宋枝香也换了身衣服,她套上校医的白外套,短裙黑丝袜,高跟鞋的旁边放着一箱子生理健康知识的课本、教鞭、甚至还有听诊器。
小越管家也太照顾人了,详细周到,连她都有点不好意思。
宋枝香咳嗽了一声,艰难地把目光从狐狸精身上移开,她随手拿起木质教鞭,抵在手心啪啪拍了两下,一本正经道:“小周同学,坐过来一点。”
周奉真坐了过去。
这么一点距离,他都靠近得分外缓慢。这实在太超过他的设想了。
宋枝香单手支着下颔,目光又被吸引过去了,嘴上问:“小周同学,你是哪里不懂来问老师啊?虽然只比你大三岁,但你也要叫老师,不可以叫姐姐哦。”
她还真比周奉真大三岁。
“……宋老师。”他的狐狸耳朵早就垂下来了,耳尖热得发烫,这房间里的陈设很普通,可眼下,平平无常的椅子都令人如坐针毡,“我……不太舒服。”
他不知道这种情景要怎么回答。
宋枝香继续问:“哪里不舒服,你得如实回答啊。”
周奉真没有看她,他怕对上那种质疑他下流的视线。就算没有跟宋枝香目光相对,他的羞耻心已经快要被灼透了,整只狐狸就像被溅上火星子的白纸一样,烧得一塌糊涂。
宋老师可没有一丁点儿怜悯,她的木质教鞭在手上晃了晃,末端悄悄地探了过去,拨动周奉真校服的边缘。
雪白的校服在木棒末端缠了个小卷儿。
周奉真下意识地往后躲,但座椅已经坐到最靠后的地方了,他身体微僵,不知道如何应对,那条蓬松雪白的狐狸尾巴向回蜷曲,瑟缩地紧紧缠住了椅子腿。
他吸了口气,用手抓住教鞭:“宋老师,我这里……不难受。”
“哦?”宋枝香故意看了一眼他的腿,假装没发现充血到疼痛的到底是哪里,木棒从他手里抽出来,从侧边往上一抵,“那是什么地方啊?你这孩子是不是太沉默寡言了一点儿,老师都是为了你好,像我这么关爱学生的老师,已经不多见啦。”
白布料被撩开一截,露出他窄瘦有力的腰。
小狐狸是一个很好欺负、但又特别特别有力气的好学生。宋枝香回忆起了小周同学的能力。
“是……”周奉真说不出口。
他说不出口,宋枝香手上可没闲着。那截细细的教鞭往上一挪,好巧不巧地勾到了衣服上破损的两个口子,这衣服的质量也是差,她手下那么不小心地一用力,就顺着破口嘶啦一声,扯开了一大块。
这下,就不只是粉粉的狐狸肉垫露出来了。之前过紧的衣料一下子松开,软软的胸肌上被勒出了一道红痕,整个胸口都露出来一半。
“哎呀。”宋老师很着急,“小周同学真对不起,你这衣服质量也太差了……”
“没关系老师,我……”
她的教鞭戳进肉里,压出一个下陷的涡儿。
周奉真伸手去挡,结果被啪地打了一下手背,手背都打红了。
“不许乱动。”宋老师很严格,“你是来请教问题的,不是来玩的。要我说,大家都穿校服,怎么就你的容易坏?是不是周同学太浪了,把衣服都给撑坏了?”
大家穿得……是这种校服吗?
她能不能摸着良心说话?
周奉真脑海混乱了一刻,他是个很纯洁的狐狸,耳朵里听不了宋枝香说他放荡,立即解释说:“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宋枝香又戳了戳他,木棍移开的时候,他软软的肌肉上面都被压出一个红印子。
“你什么都没做?那难道怪老师咯?”她冷下脸,“说谎。”
周奉真喉结滚动,他的视线从对方半穿半脱的黑高跟鞋边徘徊,顺着她的足弓向上移动,停在透肉的黑色丝袜间,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没有反驳的底气,差点对宋枝香的话信以为真。
宋老师的教鞭伸过去,用木质末端勾起他的下巴,对着这张俊美的脸端详片刻,忽然道:“你在看哪儿?”
周奉真瞬息收回视线,跟宋枝香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他的浅色眼睛通透又漂亮,委屈之中还有些微微心虚,像一只偷偷惦记吃肉、还没动作就被主人抓起来教训一顿的小狐狸。
宋枝香踢掉一只高跟鞋,足尖伸过去踩他的脚背,教鞭轻轻拍了拍周同学的胸口:“小周同学,让我检查一下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吧?老师好把药给你用上。”
她指了指那罐明明是给她用的药。
周奉真自然不会耽误正事,大概猜到她还是要用自己来吸收药效,忍着被审视的目光、当着她的面解开裤子的拉链,还没下一步就又被抽了一下。
狐狸精的皮肤很白,就算没怎么用力,也被打得又红了一块儿。
“不可以露出来。”宋枝香推了推道具眼镜,“老师不是教过你吗?小周同学不能把自己的身体给别人看,只能给其他人看脖子以上的位置哦。”
“可是,”周奉真说,“我就是这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透着干哑,原本温柔醇厚的声音更加低幽了,还带着一些被老师挑剔的可怜味道。
宋枝香假装吃惊,脚尖踩了踩他缠在椅子腿上的狐狸尾巴,凑过去歪头盯着他看,说:“原来小周同学得了这种病啊,怎么不早说?要是没有女人的话,烧得马上死掉了怎么办?”
周奉真根本躲不过,他脸颊滚烫,咬了咬牙,干脆破罐子破摔了:“老师……你帮帮我吧,我烧得要……坏掉了。”
第60章
他烧得要坏掉了。
他的身体常常违背自身的意志, 变成宋枝香欲望的延伸,她只是坐在那儿说说话,语言的触角就粘腻地攀爬上他的身躯、挟制住他的喘息;他的反抗和克制总是不够坚定, 在她热意拂动的呼吸下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他分明是一只天赋异禀的狐狸精, 理应对情与爱敏锐至极……可却一贯拿捏不准她的心思。经常性地, 周奉真不知道她究竟是喜欢他、爱他,还是想要玩弄他、欲占有他。
宋枝香抬起脚尖,把紧紧缠着椅子腿的大尾巴扒拉了好几下。狐狸尾巴又白又柔软, 脚感特别好,她故意地揉搓那截毛绒绒的尾巴尖尖, 把白绒卷成一个小球儿。
“这么严重啊,周同学。”她手里的教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时不时勾勾他身上的校服,但更多的时候,只是从他身前擦过, 连触碰都不算多,“发烧这种事可不多见,但想想你是个男狐狸精, 天生就热热的, 老师也只好帮你看一看了……”
宋枝香手里的小木棍敲了敲拉链,虽然很轻, 但周狐狸还是尾巴一紧, 毛绒都跟着紧张得炸了, 嗖地一下缠住她的脚踝。
他垂下头, 匀称修长的手指打开金属拉锁,把青春气息从他这具完全成熟的身体上剥落。
宋枝香看了一眼卷得很紧的尾巴, 目光挪过去,盯着周奉真看了半晌,下意识地品评了一句:“好可怜……憋得都哭了啊……”
“那……老师能可怜可怜我吗?”
“别插嘴。”宋枝香打断他,“要不是因为你不自重,也不会严重到要治疗的地步。”
从某种角度而言,周奉真确实很配这个高中生的身份。虽然已经被宋老师教了很多次,也学会了不少关于健康的知识,但他居然还是嫩嫩的。
宋枝香抬起脚,拉进椅子让两人坐得更近,旁边的小桌子已经被挤开了,她穿上高跟鞋,鞋尖卡进周同学的座椅边缘,抵着他腿部的肌肉。
那是平时不会有人接触的肌肤。周奉真第一次知道,只是被坚硬的鞋面碰到,除了冰凉的触感之外,竟然还会有这么多微妙的感觉。他低下眼,盯着她踩在椅子边缘的脚尖。
宋枝香摸了摸他破损的衣衫,掌心贴上伤痕还没消去的胸口,一边用另一只手涂抹药膏,开口道:“小周同学,你怎么这么着急啊?这种病可得慢慢治,是急不来的。”
周奉真偏过头挪开视线,在白皙修长的脖颈上,能很清晰地看到喉结移动,他空空地吞咽了一下,大尾巴焦躁地晃动、在两人之间扫出婆娑的沙沙声。
“你怎么不说话啊?”宋老师没打算放过他,“病得脸这么红,都不知道谢谢老师?”
“谢谢……”
她把药膏涂在周奉真身上,打算合理合法地用小狐狸来养病。这药膏特别滑,宋枝香把教鞭扔掉了,双手辅助着涂满,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你可真不会道谢,你当然得说,宋老师对你这么好,小狐狸精只能用自己来报答啦。”宋枝香的手都水淋淋,她抬指把周奉真的脸颊扳过来,水迹沾上他的下颔,“来,我教你了,说给我听。”
周奉真望着她的眼睛,他低下头想咬她的手指,对方一晃就躲开了,根本没碰到。小狐狸精懊恼地吐出一口气,贴过去跟宋老师碰碰鼻尖,说:“老师对我很好……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高跟鞋向内挪了一寸。
他这话才说完,气息就猛地一滞,感觉被宋枝香踩了一下,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老师。”
“嗯?”宋枝香得意洋洋地答应,她抽了张纸巾擦手,还没把手里的药膏全擦光,就被“好学生”拦腰抱住。
“诶,周同学——”
他的掌心贴住了脊背,起身的时候很轻松地把她抱了起来,狐狸精的尾巴缠住了宋老师的腰,尾尖转来转去,着急地塞进了短裙的上边,跟一串金属的装饰链子撞得窸窸窣窣。
宋枝香被压回卧室的大床上,她微微抬头,意料之中等来周奉真甜腻地亲亲。
“老师,”他说,“药要留在身体里,十五分钟才能吸收,让我医治一下……”
“周同学,你这是顶撞老师。”宋枝香的手臂环绕过去,勾着他的脖颈,“不可以——顶撞老师哦?”
她也太猖狂了,周狐狸又急又恼,气得心里难受,牙痒痒地咬过去,这次没落空,把她的唇肉咬得红彤彤的,半晌才说:“知道了,不能动。”
宋枝香埋在他肩膀上蹭,闷闷地笑了半天,好一会儿才轻咳一声,试图捡起自己的形象:“想点好的,过了这关就能修行了,你单独修炼都能年纪轻轻这么厉害,咱俩这么一阴阳调和,事半功倍,说不定你很快就会长出九条尾巴来呢……”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宋枝香很大方地道,“周同学病得不轻,现在就让宋老师来温暖你吧!”
……
宋枝香在周家养了几天病。
说是养病,内容其实不堪推敲。她的身体向来生龙活虎,区区皮外伤,早就愈合得七七八八。自从宋枝香用完那罐药之后,别的反应一点儿也没感觉出来,倒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呃,水润了。
那本修炼册子也练了一个阶段了,前面还有一些口诀和服药的内容,越到后面,上面就全是画出来的图示,太荒唐了,宋枝香有点儿受不了。
还好周奉真有公司的事要打理,不然她整天都在应付“修炼”和“养病”,累都累死了。
小周总去公司了,宋枝香静极思动,她是个闲不太住的人,特别想回去干点事业,对着地下的同事们一通旁敲侧击,可一句话也没套出来。
宋枝香想了想,点开了布偶猫的头像,琢磨着他上回说得话到底怎么回,试探地打了几个字,又删除。
她还没发出去,王广默的消息先到了。
中药味圣父喵:回来了?
距离两人上次交谈已经过了好几天……
宋枝香吓了一跳,发过去一条:“你怎么知道我在?”
中药味圣父喵:……看到你正在输入中。
中药味圣父喵:恰好。
那他也太恰好了吧,宋枝香从大床上扑腾起来。
周家柔软舒适的环境使人堕落、腐蚀她的意志,消磨她的斗志!宋枝香拍了拍脑袋,确定自己比较清醒,跟他提起:“王哥,你有什么事非要见面说?对了,人偶……”
“人偶的事,只有见面我才能告诉你。”他回。
“王哥……”宋枝香发了一个泪眼汪汪的表情包,“你怎么能这样啊!我们也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是生死之交!”
王广默:“……”
布偶猫头像旁边的“正在输入中”停了一下,然后又重新输入了一段话。
“别发这样的表情。中央街明月路28号,灵心咖啡厅2号包房,我等你。”
宋枝香对着这条消息发了会儿呆,在心中纠结片刻,最终还是被“人偶的消息”吸引住了。她爬起来换身衣服,把头发吊成高马尾,推开门看了看。
不出半分钟,越管家出现在周围:“少爷在公司,您要找他的话……”
“不不不,”宋枝香连忙摆手,“我不找他,我出趟门。”
小越问:“车库里停着……”
宋枝香继续摆手:“开什么车,又不远,我骑自行车就去了,费那个油干什么。”
说完就下楼了。
越管家:“……”
他追了下去,极力安利:“夫人还是坐车走吧,不费油真的,大家都闲着的反正也没什么事做,少夫人——宋小姐!”
在越管家努力之下,他还是成功把宋枝香带上了车,保住了他作为全能管家的颜面。
下午三点,灵心咖啡厅。
宋枝香从车上下来,钻进约好的二号包房,王广默已经等在这里了。
她看了一眼就怔住了,摘下挎包的手忽然顿住,掌心压着桌边儿看过去:“你……你这头发。”
王广默抬起眼。
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只残余着几缕灰色,交错在雪白的发丝之间,将融未融,像他不知何时就会融化的生命一样。
宋枝香对上他同样雪白的眼睫,失语了片刻,整理了一下心情,才道:“这是什么情况,我才休假几天,你怎么好像要把自己累死了。”
王广默道:“坐。”
她坐了下来。
“你应该夸我,”他说,“能在万军当中保住文蕙的小命,多亏了我。”
“好好好,我夸你。”宋枝香很好说话,“那只小章鱼怎么样了?”
“小章鱼……”王广默忍不住笑了一下,“升职加薪,排名上升,非常不错。”
“那你呢。”宋枝香道,“我怎么觉得……”
“跟你想得一样。”王广默道,“我确实时日无多,一年对我来说……还是太为难我了。”
“你是要跟我说临终遗愿吗?”宋枝香叹气,“再挣扎一下吧,指挥官,大家可不能没有你啊。”
“是啊……这么多年,我都是用这个理由挣扎过来的。”
王广默望着她,继续说:“我确实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宋枝香,‘人偶’被判定为了封印物。”
宋枝香眼皮一跳。
“你知道,我一直都想让他灰飞烟灭。”王广默毫不避讳,“虽然从密语的通缉犯口中,那些证词彼此印证有效。说明宋知宁是被芯片控制的胁从犯,有十几页的洗脑催眠记录,但他所犯下的案子太多,无论是傀儡师还是人偶,只要被判定为人,几乎就避免不了无期、或是死刑。”
宋枝香在等他的转折。
“但是,”王广默说,“他现在是封印物,是有自我意识的封印物,虽然他暂时拒绝跟外界沟通,但研究中心觉得他拥有可利用性,他身上……有着密语费尽力气保存下来的、属于宋知宁的异能。”
S级的领域类异能,傀儡戏。
如果不是宋枝香的失控领域能镇压所有,他本可以对任何一个进入范围的生物进行毁灭性的、不可反抗的打击。
王广默吐出一口气,低声道:“如果他真的具有可利用性,就会像《侠客行》一样,成为异能者的武器,被安排给其他人使用。但他是活的,可以思考、能够说话,这样的一个东西作为武器使用,实在有太多的不确定性,所以——”
他掏出了一份文件夹,递给宋枝香。
宋枝香打开文件,上面是对NO.005“人偶”的改造计划。
“我希望你能申请他的试用测验。”他说,“以你的功勋,局里很难拒绝这个请求。”
“为什么?”宋枝香翻看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信任除你以外的人。”王广默道,“只有在你手里,我才会觉得他能听话,乖乖作为封印物服役。”
宋枝香试探道:“你……不想杀他了?”
“还是想。”王广默看着她道,“在我的建议下,研究中心在他体内放了控制措施,只要人偶有异常反应,立刻就能剥夺他行动能力……我并不相信他可以尊重珍惜别人的生命,他根本没有人类的同情心,没有怜悯之情。但我相信你,这世上要是有人可以做到这件事,就只有你了。”
“王哥……”
“这份改造计划你可以好好看一看。”王广默道,“好了,不提他了。我……咳咳……”
他掩住唇咳嗽起来,明明动静不算大,但对他来说却有一种从发梢到指尖都在发抖的力竭。他像一件每一片都碎裂开、又被重新粘合在一起的花瓶,似乎哪阵风吹得猛烈一下,就会突然碎掉了。
宋枝香起身给他顺背,有点着急:“你都这样了不回家养老,还天天琢磨这些事,真是当代武侯,对安全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你……”
王广默的嘴角沾了一点呕出来的血,他用手帕擦拭掉,唇上便留下一抹艳丽又残酷的血迹。
他说:“香香,我其实很喜欢你。”
宋枝香顺背的手停了。
她大脑宕机,睁大双眸,对着那张苍白又泛着病态潮红的脸。
“是男性,对女性的喜欢。”他轻轻地道,“不是战友,不是同事,也不是因为我们曾一起出生入死。”
宋枝香脑子里的CPU都烧了,她眨了眨眼,有点没法解读:“等一下,等等……”
“很为难吗?”他问,“还是你的脑海里,没有办法判断这种……异性之间的喜欢?”
就在这一刻,宋枝香刚刚随手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铃声熟悉,屏幕上亮起来电人的名字:
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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