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宋枝香的大脑一时还无法处理这么复杂的内容。
她呆呆地看了看王广默, 被铃声惊到一样猛地起身,拿起手机。
手机铃声只响了两下,她还没接到, 对方就挂断了,冒出来一条文字信息。
周奉真:我去接你?
宋枝香回复:好好工作。
周奉真:和谁在一起?
怎么跟查岗似的……宋枝香耐心回复:和王哥见了一面。
说完还拍了张面前桌子的照片给他看。
对面安静下来了。
宋枝香回完了消息, 放下手机, 讪讪道:“男朋友的……消息。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你知道我跟周奉真……”
“男友?”王广默重复了一遍,说,“你们正式在一起了?”
宋枝香愣了愣。
“他向你告白, 让你做他的女友了吗?”他问道,“他说过喜欢你, 而且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想要跟你结婚吗?你喜欢他吗?”
宋枝香被噎了一下,说:“我们有婚约。”
“都什么年代了,还……婚约?”王广默轻笑了一声,“没领证之前,法律意义上, 你跟他不存在任何关系。”
“不是,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宋枝香越想越不对,“你知道我跟他关系不一般, 你这多破坏公序良俗啊。”
王广默道:“我一生尽责, 虽然偶有不择手段的做法,但大部分时候也算鞠躬尽瘁。是人就会有瑕疵, 在私德上有一点瑕疵, 很难容忍吗?”
宋枝香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 而且还不是谈见初那种看起来满脸算计的情况。她琢磨来琢磨去, 试探道:“知三当三啊……?”
王广默的神情有点变了,他轻咳一声:“好难听的说法。”
“是实话嘛。”宋枝香摸了摸鼻尖, 很不理解,“你这时候说喜欢我,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那要到什么时候呢?”他道,“等我选好了墓地,选几张你的照片跟我一起烧了吗?”
“心态真好……还挺幽默。”
王广默笑了笑:“但我也不是让你在我跟周奉真之间做个选择。”
宋枝香:“……?”
“我跟他没办法放在同一个天平上。”他说,“我没想过跟你在一起,从来都没有。我的人生短如朝露,无论对谁倾诉衷情,都只是对方的负累。……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能直到最后都不能抓住人偶,宋枝香,我很感谢你,也很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
宋枝香有点不好意思了:“还这么认真地夸我……”
王广默注视着她,问:“你可以陪我吗?陪我到最后……不会很久的。”
什么叫不会很久的?无论是从战友还是同事的角度,她都不想失去这样一个朋友,宋枝香蹙起眉,追问他:“齐医生不是说你死不了吗?他没办法吗?”
“医生只是医生,又不是神仙。”他道,“这世上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东西,只有……”
封印物007,七窍玲珑心。
宋枝香单手捂住脸,摇头:“不行,这个不行。”
“我没有要封印物007的意思。”王广默说,“我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人偶的使用结果,如果你申请到了试用机会,能不能把过程分享给我,我也想参与进来。只有确定这东西不会再做坏事,我才能放心。”
他说得符合情理,宋枝香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两人从工作谈到私事,再从私事聊到工作,两个小时后,王广默约她在申请结果下来之后,回到地下陵寝去观摩学习一遍,宋枝香答应了。
离开咖啡厅的时候,夕阳日暮。
宋枝香一眼就看到周奉真的车,这人好像没回家,从盛天集团大老远开到这儿来,不知道是刚到,还是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她开门上了副驾驶,顺畅地系上了安全带,周奉真伸过去帮忙的手停在半空,沉默地收了回去。
他的手指按在方向盘外侧,轻轻地摩挲敲动,但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看起来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聊工作?”
“是啊。”宋枝香道,“不然还能是什么……呃。”
她脑海里浮现出王哥那张苍白又病态泛红的脸颊,还有对方直球到让人CPU爆炸的告白,这话说得突然就有点不是那么底气十足了。
周奉真远远地眺望了一眼咖啡厅门口:“怎么不叫我送你?”
“你在公司啊。”宋枝香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点小事还麻烦来麻烦去的,多没意思,要不是小越非要我坐,我自己就过来了——”
“我没觉得麻烦。”
他打断了她的话。
“啊?……哦。那下次我叫你嘛。”
“他怎么就这么大面子。”车窗升上去,周奉真面无表情地开车,语气淡淡的,“我说陪你出来,你不愿意出门,还是王广默说话好用,发几条消息约一下,你就来见他了……你可真是热爱工作啊。”
宋枝香嗅了嗅,车里只有香氛环绕,但她怎么隐约觉得不知道是谁说话这么酸啊。她慢慢蹭过去,贴身他的西装闻了一下,啊……凉飕飕的雪松香水,大雪下松柏木的味道。
“……宋枝香?”
“你是在吃醋吗?”宋枝香在副驾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我没有。”
“真没有啊?”
“没有。”
“哦。”宋枝香坐回去,叹了口气,“那好吧,那他今天跟我告白的事我就不跟你说了!”
周奉真瞬间转过头看向她,瞳仁震颤:“你……”
“看路看路看路!”宋枝香赶紧拍拍他,“安全驾驶啊!”
这还开什么车、回什么家。周奉真随便找了个能停车的地方停了,解下安全带,伸手猛然扣住她的手腕:“他跟你说什么了?你……他、他是怎么说的?你没有答应……”
“我当然没答应啦。”宋枝香在坦诚这一块儿那是做得特别好,主打一个无话不说,“我对王哥那是纯粹的战友之情,为他死可以,睡一个被窝可不行!”
“为他死也不可以。”周奉真强调。
他盯着对方一眼能看到底的神情,缓缓吐出一口气。抓着她手腕的掌心慢慢放松,挪到她的手背,交叩进指缝。
“那我呢?”
宋枝香一头雾水,不在状态:“什么那你呢。”
“那我问过你,怎么没有答复?”他的声音有点发哑,字句沉甸甸地落下来。小狐狸没盯着她的眼睛,但眼帘下的目光却覆落在她的手背上,指节温柔又紧密地交握着、抚摸着。
“你什么时候问过我?”宋枝香搜索记忆。
“那次,在你身上写得字……”
宋枝香脑海中灵光一闪,猛地想起那串被水洇了的字。最后一行她没看清,前面倒还真是告白的内容……她干咽了一口唾沫,小声:“我以为你那是……就是,情趣……”
“要说情趣,也是爱侣夫妻之间。你以为还有什么身份能说这种话?”周奉真抓紧她的手,又被气到了一样眼角泛红,浅色的瞳眸里水光打转,“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拒绝了他,那我呢,你喜欢我吗?”
“我当然喜欢你啊!”宋枝香想都没想,“咱俩都这么合拍了,你这么可爱!”
“可爱?”周奉真盯着她的双眸,“你要说,你也爱我。不是喜欢跟我做,也不只是觉得我可爱。”
宋枝香有点儿被难住了。
这其中……有什么区别吗?
她迟钝的神情说明了一切。周奉真闭上眼缓了一下,随后道:“没关系……你还有病,脑子不好使,我理解……我理解的。”
宋枝香:“……感觉你在骂我,但我没有证据。”
“你想想,”周奉真睁开眼,平复情绪,跟她道,“抛开周家的嫁妆和这具皮囊,你还喜欢我什么吗?”
宋枝香努力思索。
虽然她喜欢钱,但为安全局干了这么多年,积蓄她还是有不少的,钱么,够花就行了,就算周奉真一无所有,她也会好好保护他的;但是这具身体……
宋枝香的目光像X光射线一样在他身上转来转去。
在小狐狸期待的目光下,她艰难地摇了摇头,说:“我抛不开啊!”
周奉真盯着她沉默了两秒,指骨攥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咬着后槽牙,忍了半天,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别哭啊,真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周狐狸看起来委屈得不得了,什么云淡风轻都撑不到五分钟。他的下唇都咬得泛红,伸手搂住宋枝香把她抱进怀里,眼泪啪嗒啪嗒地把她的肩膀都打湿了。
“你根本就……”他哽咽了一下,“你根本就不爱我。”
宋枝香手忙脚乱地回抱住:“我天天跟你待在一起,怎么不算……”诶,他这台词怎么有点耳熟。
人偶是不是也说过?
周奉真把她搂在怀里,抵着宋枝香的侧颈,狐狸精忍得牙痒痒,最后还是一口咬了上去,叼着她脖颈上一块白皙的肌肤咬得红肿,齿印和吻痕明晃晃地落下去。
“你只是喜欢我的身体。”他低声控诉,声音哭得有点沙哑,“你都不爱我。”
“……这是怎么个说法呢这个。”宋枝香急得冒汗,感觉遇到了世上最难的问题,下意识伸手给真真擦眼泪,“别委屈了啊,你的身体我是真喜欢,你……你我也……”
周奉真抓住她的手,眼里含着水淋淋的、还没落下去的泪:“宋枝香。”
“我在我在,你说。”
“就算是见色起意,你也该对我日久生情了吧。”他抽了口气,薄唇微抿,停顿几秒才又续上,“你能不能多喜欢我一点呢?能不能在意我超过别人,为什么你总是冷静理智、都有点儿开不了窍的样子。”
这话也有点耳熟……是谁说过差不多的来着?
宋枝香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里抛出去,然后回抱住对方,在周奉真怀里稍微抬头亲了亲他红润柔软的嘴唇,捧着小狐狸的脸。
“不哭了真真,你哭太久眼睛都肿了啊。”她又蹭过去亲了亲他的眼睫,“多日日才能生更多的情啊,你还不够努力!”
他说的又不是这个意思。周奉真耳根发烫,把宋枝香按回座位,好半天才道:“先回去吧……我会继续努力的。”
……
A市的一家教育培训机构。
几个高中生结伴从里面走出来,在路边的小吃摊停留聊天。
“今天坐最后排那个漂亮小哥是谁啊?也不像听课的,咱们学校还有这种助教?”
“好像见他来过几次。”一个小姑娘说,“一直穿白衣服,长得好看,戴眼镜。听说是主任的亲戚,有时候会过来找主任。”
“哦……没想到主任还有这么帅的亲戚。但他看起来冷冷淡淡的,还领着个小孩儿……”
“那小孩是睡着了吗?三节课都没听见说话……”
“谁知道呢……”
学生散尽后,培训结构的一间空屋子里。
谈见初掰开小男孩的眼睛,露出他血红的瞳孔,封印物003寄居在男孩的眼瞳里。
“这是从不死鸟的残部那里找到的?”
高大的中年男人站在讲台上擦黑板。
“是。”书生道,“安全局的扫尾工作做得很严密,大部分被不死鸟拐走的男婴都及时送回亲生父母身边了,我费尽心思,只找到了这一个。”
“街上到处都是便装执行者。”
“只要我不愿意,没有人能抓得住我。”谈见初看向他,“父亲,我的‘秘密之身’被毁去了一层。宋知宁丢了,除了燕罗之外,没有人逃出来。”
“嗯。”男人擦完黑板,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没关系,小初,他们本来就只是工具,没有必要太心疼。别说是人偶,就算封印物007把宋知宁复活,他也不一定能比你手里的不死鸟对仪式更有用。起码,我们重新得到了新的祭品。”
“父亲,那宋知宁……”
“他是我的学生。”男人说,“就永远都是。”
第62章
一周后。
宋枝香的申请结果初步通过, 由于她还在假期当中,所以有充足的时间配合改造计划……除了她的功勋和时间安排符合之外,研究人员考虑到她的身份, 对她做出了极为优秀的评估。
够强、就算发生意外也能随时压制住人偶,也足够意志坚定, 不会被轻易说动。
宋枝香走过审讯室, 王广默陪同在她身侧。
这是上次他商量好的,对于“人偶”的改造,他想要全程参与进来。
虽然冷不丁地跟她告白了一下, 但王广默的态度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仿佛两人还是纯粹的好战友, 这让宋枝香也松了口气。
“还没问过你,”宋枝香目光从审讯室的门牌上收回来,“密语的两位秘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交代,我可是听说地下陵寝的封印物差不多多出来三分之一……加上扫尾工作重新纳入控制的战利品,还有这么多的在逃通缉犯落网, 功绩累累,我伤得不亏啊。”
“那交代的可太多了。”王广默转头看她,“不过, 何首席嘱咐我, 这些事不能告诉你太多,让你安心养伤。”
“我的伤都好了。”宋枝香道。
王广默只是笑笑, 说起别的话题:“这些天跟段队长合作了很多次, 他还不知道你受伤的事。”
“你没跟他说吧?”宋枝香有点紧张起来了。
“没有。”指挥官语调淡漠, “你是地下陵寝的守墓人, 你是否受伤、是否执行任务、是不是在秘密行动,他没有必要知道。”
宋枝香看着他的侧脸:“怎么提起别人这么冷飕飕的。我还以为你就是让人如沐春风的那种可靠性格呢。”
他微笑道:“让你误会了, 还真对不起。”
“……没有一点儿真心道歉的语气嘛。”
两人走到地方,停在研究室外,王广默在门口的读取器上刷了一下身份卡,正门打开。
里面是穿着白大褂穿行记录的研究人员,为首的负责人姓韩。韩教授和两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研究员正在讨论着什么,见到两人来了,立刻望了过去,招手让他们过来。
宋枝香跟着王哥走过去,一直走到面前,她才看到研究室中央的脚下是一片玻璃,下方掏空成了一个巨大的收容器。
“人偶”坐在收容器的一角,他的身体被重新填补过。研究员们不像是密语的秘侍一样总是奇奇怪怪地打扮他,少年穿着一套白色的病号服,他的四肢都是被重新设计和修补过的,特别是右手,连手指都是动起来咔嚓直响的机械。
这看上去有一种很强的机械感。这种简单粗暴的机械风跟他那张精致的脸融合在一起,几乎像是科幻游戏里的人物。
“人偶”看起来没有醒,他的身体上有好几个收集封印物波动的装置。
“这位是X小姐吧,她的编号现在是……”
“003。”王广默在宋枝香之前回答,他顶着宋枝香震惊的视线,无波无澜地道,“X之前受了伤,没有参与月底表彰。首席替她婉拒了上级的表彰大会,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地下陵寝最终还是要她来接手的。”
宋枝香用胳膊肘戳了戳他,小声问:“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哦,”王广默瞥她,“因为意外还存在,我还活着,等我不在就没意外了。”
“你说话能不能吉利一点。”宋枝香吐槽了一句,伸手过去跟韩教授认识,“韩老师好,我是宋枝香。”
“你好。”韩教授道,“我可要提醒你,小默对改造计划太感兴趣了,但他没有通过评估申请,计划里有很多保密内容,不可以给他看。”
宋枝香点点头:“放心吧,王哥也不是那样的人。”
王广默看了她一眼,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韩教授将研究员准备好的资料交给她,特别厚的一沓文件,上面写着《封印物005改造计划第一阶段(试行版)》,后面包括十几个附件,有人偶目前的结构、功能、封印物发挥情况……甚至还有S级领域类异能的评估。
宋枝香没来得及看,双手接过,塞进了自己的双肩包里。
“我们对封印物的能力进行了非常大的限制,就算‘人偶’不在收容器里,现在也无法伤害到别人。当然,在试用测验当中,你可以控制它身上的限制条件。第一阶段的目的,就是让它能够安全解封到封印物005这个排名应有的水准。”
“005……”宋枝香重复了一遍,“他的排名居然这么高。”
“光是可以使用S级领域就够严重的了。”韩教授道,“虽然它还拒绝沟通,但对我们并没有特别明显的恶意。”
“与其说是没有恶意,”他身侧的研究员插话,“不如说封印物005,对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它虽然对关于密语的问题有所回答,可也是有一阵没一阵的,很难好好配合。”
“这样啊……”宋枝香若有所思地点头,“那他都说了什么?”
韩教授交给她一份笔录复印件:“大概就是这些内容,你回去可以慢慢看。哦对了,还有这个。”
他拿起一个无线电装置,像个小型的控制器,上面加了两道保险。
“这个只有你能使用,”韩教授嘱托道,“它会强制让人偶进入无法自行清醒的休眠状态,如果005有来不及制止的危险举动,你可以输入秘钥来远程控制。”
“科技就是力量啊……”宋枝香看了看控制器,把它一样塞进包里。
韩老师又嘱托了好几个详细的内容,大概说了有半个小时,他输入密码,让承载封印物005的收容器从顶部打开窗口:“差不多就是这样,你们可以接触一下看看。”
研究室的空气流通进去。
“人偶”懒散地抬起头。
他的玻璃眼珠没有变,在他望向顶部窗口时,那双向来没有反应的眼眸忽然定住了。宋知宁慢慢起身,望着她的脸。
……
宋知宁看到她的那一刻,还以为是他的幻觉。
他伸出手,攥住了脖颈上的金属吊牌,摩挲了好久才松开。他看着宋枝香签完所有手续单和责任书,研究员摘下他身上的探测器,像交接物品一样,把他交到了她的手上。
他的力量无法动用,跟普通大型人偶没两样。就这么趴在后车窗上,眼神余光望向宋枝香,还有在她身边的王广默。
“测试范围圈定在了长平区。”王广默道,“看来周公子要把你放回来了。”
“什么叫放回来了,他来我家也是一样的嘛。”宋枝香早就跟真真说过这事,她又发过去一条消息,以防小狐狸着急,“怎么,你也要过来小住?”
“不。”王广默道,“我经常拜访就够了,只要你不撵我出去。”
“说得这么可怜干嘛呀?”宋枝香想着说点鼓励他的话,“你放心,我帮你到处查一查,我就不信这世上奇怪的封印物那么多,还没有对你有用的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笑着说:“你肯为我着想,有这番好意,就足够了。”
王广默还有事,宋枝香捎了他一程,等到望着他下车走远,这才调头往家里的方向开,刚转过去,表情一下子就沉淀下来了。
她扫了一眼后座,道:“不许探头。”
人偶没听话,下巴卡在车窗上,伸手抓飞过车旁的一只麻雀。
他的手臂是机械做的,刚一抓住,麻雀就被捏得哀声叫唤。宋枝香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的火是从哪儿来的,腾地一下就烧起来了:“放了。”
宋知宁松手放了,慢吞吞地挪进车里,看着她升起车窗。
只有他们两人,气氛一时间变得非常诡异。
宋枝香刚说完,马上就感觉自己对着他的脾气也太大了,下意识地伸手捂了一下胸口,随后道:“回去先把衣服换了。”
宋知宁靠在椅背上,好半晌才说:“没衣服。”
“家里有。”
“什么家。”他起身挤过来,趴在宋枝香的右后方,“我家吗?我住过的那个地方?你还留着?”
宋枝香目不斜视:“我不留着怎么办,全扔了也太浪费了。”
宋知宁趴在她的椅子旁边,玻璃眼珠一会儿看她的侧脸,一会儿看她开车的手,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又往前挤了挤,被宋枝香一巴掌摁回去。
“好好坐着。”她道,“多动症啊你?玩封印物玩的。”
宋知宁说:“你为什么跟002关系这么好。你还对他笑。”
“他是我同事。”
“你为什么跟我说话这么凶?”他又问。
“因为你欠揍。”宋枝香面无表情地道,“回去多干点活儿,住自己屋,好好做测试,别给你姐夫添乱。”
宋知宁愣了好久,短短一句话,把他整只人偶都劈碎了,他难以置信地重复:“……姐夫……?”
“对啊。”宋枝香道,“现在还不算,是我男朋友。你们是不是见过啊我记着……嘶,你派人杀过他。”
“周奉真?”宋知宁又挤了过来,“那只狐狸精?!”
“好好说话。”宋枝香又有点摁不住自己的脾气,她的脑仁突突直跳,尽量控制自己不去回想跟人偶之间发生过的事,“起码也要叫一声周哥。”
宋知宁不说话了,他抱着膝盖,蜷成了一团,用机械手扣后座靠枕上的线头。
进了小区,宋枝香看一眼楼下的车位,就知道周奉真在家里。她拎起包,一手抓住宋知宁的手臂往回走。
“哎哟,小宋啊,又搬回来住啦?我看搬家的车刚走,你对象在楼上收拾呢估计……这是……”
“我弟。”宋枝香跟楼下的大爷大妈招呼一声,攥着人偶的手更紧了,“精神病,刚出院,说在家观察。”
大妈热情的笑容僵在脸上:“这……还有这事儿呢,没听你说过。”
“好不容易治好。”宋枝香摆摆手,“姨,我先回去了哈。”
她风一样走过去,宋知宁跟得有点踉跄,他不满地道:“谁精神病?”
“你。”
“我的手要掉了,你别使劲抓我。”
“你这右手都成铁做的了,我还能给你抓掉?”宋枝香哼了一声,“不信。”
“为什么说我有病,你是不是嫌我丢人。”他挣扎了一下。
“谁家好人家的孩子不上班不上学,天天跟那群犯罪分子鬼混。”宋枝香干脆利落地道,“你要不是胁从犯,现在就被枪毙了。”
宋知宁扭过头,蚊子哼唧一样说:“你又不是没枪毙过,死刑立即执行。我现在是封印物005,你对我客气一点。”
“我对你可太客气了。”宋枝香道,“进屋。”
她把人偶推进来,反手关上门。
客厅里点着灯,厨房里响起熬汤的咕咚声。搬过来的东西被整齐地摆放、融入进了房间里。
周奉真往桌子上放了个花瓶,里面插着他今天修剪过刺的玫瑰。
他在给阳台的盆栽浇水,一身非常居家的宽松衣着,听到门响声才回过头:“我把床单被罩都换过了,还有我们双修的道……”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看到人偶,神情温和地笑了笑,说:“这部分内容他似乎不能听。”
宋枝香埋头在包里掏文件夹,把控制器揣在身上,头也不抬:“他成年了,你不用管他,也不用做他的,孩子不吃饭管不了的。”
周奉真洗过了手,走到她身边,低声贴到耳侧道:“道具放在卧室的床下了。”
宋枝香耳朵被熏得热乎乎红彤彤的,她揉了一下发痒的耳根:“知道了……”
她翻开文件,扫了一下目录,还没开始看,先瞟了一眼宋知宁,说:“先换衣服去。”
“我不会穿。”
她抬起头,凝视着人偶的脸:“你……”
“都是别人给我穿的。”宋知宁道,“密语和研究员都会给我穿衣服。”
宋枝香刚要起身,被周奉真摁住了,他格外体贴:“我来帮弟弟吧。”
宋知宁脸色一变:“不要。”然后死死地揪住宋枝香的袖子,“姐姐,姐姐,你帮我穿。”
“你这么大人了……”
“姐姐。”他的玻璃眼珠盯着她,伤心地眼瞳发颤,“你帮我穿,我才做三年人偶。你不帮我我就去死,我从这儿跳下去。”
宋枝香还没说话,周奉真轻轻地道:“楼层不高。”
人偶用力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整个钻进宋枝香的怀里,把她抱住:“你帮帮我吧,姐姐,我的配件好像松了,我不要别人帮我。”
宋枝香:“……什么配件?”
人偶伤心地说:“假几把。”
宋枝香:“……”
周奉真:“……你姐的手只能碰我一根……”
“闭嘴。”
“好的。”
第63章
于是宋枝香像是教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一样, 教他怎么穿衣服。
她的手指带着人类的温度,指腹贴上他机械的手臂和指节时,即便没有皮肤带来的反馈, 但这触感依旧如幻觉般在脑海中模拟出来。
宋知宁看着她挽起衣衫的袖口,把上面的扣子系到一起。
成为人偶之后, 他一夕之间忘却了很多事。那些前尘往事像是蒙着一道飘拂的纱, 只有在纱幔被风撩起时,他才能陡然惊见纱幔下鲜血淋漓的过往。他这样一点点、一块拼图一块拼图地捡拾起回忆,那道被子弹贯穿的伤痛, 在他空旷的胸腔里残耗至今。
宋知宁盯着她专心致志的眼睛。
他爱姐姐,这爱甚至并不是因为血浓于水这四个字, 哪怕他身上没有一滴人类的血液,他也会爱宋枝香,她是他很多次梦境里的一道港湾,他幻想中庇佑着自己的神明;他也恨姐姐,这恨也不单单是怨她没有抓住自己, 他恨她一次又一次、反复地遗失和抛弃,恨她的清醒、她的奋不顾身。
但没有办法,宋枝香就是这样的。哪怕让她再选一万次。
宋知宁忽然挣开她的手, 捧住姐姐的脸颊。
宋枝香愣了一下, 看着落在眼前的手指。人偶俯身贴过来,玻璃眼珠望着她:“你喜欢周奉真吗?”
怎么谁都关心这个问题?宋枝香毫不犹豫地道:“喜欢啊。”
人偶神情莫测地道:“如果我跟周奉真掉水里你先救谁?”
宋枝香:“……”
她扶了扶额, 跟宋知宁四目相对:“你不是防水材质吗?”
宋知宁不依不饶, 他衣服换得差不多, 伸手凑过去抱她, 人偶的自身重量把宋枝香压得动弹不得,他道:“如果他是一个吃了好多人的妖怪, 你会不会开枪把他打死。”
宋枝香:“……松手,压到我的胸了。”
人偶一动不动,缠得跟条蛇一样:“你为什么回避我的问题?你喜欢他到这种程度吗?你会为了他而犹豫、为了他牺牲……”
宋枝香一把将人偶拖了起来:“别烦人,去给小爱充电。”
小爱是家里的智能家政机器人。
宋知宁的能力被封锁,被她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像拎一只猫一样扔到机器人面前。
人偶气得冒火,他爬起来跟机器人的豆豆眼四目相对,伸手胡乱把插头怼进墙里,然后被机器人当小孩子追着跟他玩益智游戏——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宋知宁想砸机器人,身后被一道锋利的目光注视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姐姐,手轻轻地放下,摸了摸机器人的头盖骨,咬着牙坐下跟它玩五子棋。
……终于安静点儿了。
宋枝香这才有时间翻他的记录。
文件里详细地记载了封印物005的结构和功能。这些虽然晦涩难懂,但宋枝香多看两遍倒是也能明白,她慢慢翻看,直到看见一项记录时,脸上的表情才慢慢凝固住。
“……封印物005的大脑内放置了‘傀儡师’宋知宁的脑组织,由封印物‘复苏傀儡’保持活性。经过口述和反复验证,证实其经受过辅助类异能的影响,造成了一定的催眠、失忆、认知障碍等效果……以下为数据表……”
“……附件2为扫尾行动当中,从密语研究根据地获得的实验内容。可以跟此结论相互对照……”
她的手翻到附件2,这是密语研究员的笔记。
文件内有详细的图文,图片那是宋知宁五岁的样子,他的脸还圆圆的,眼睛水润乌黑。宋枝香的手抚摸上去,只摸到光滑的纸面。
照片下写着:
“6月12日,实验体A拒绝吃任何食物,难以沟通。经由‘教父’建议,我们将实验体A的记忆进行了一定的混乱处理。‘教父’先生愿意亲自充当保护者的角色,成为他的负责人。”
“6月15日,实验体A无法对父母的名字进行准确回答。但一直记得姐姐,这实在太麻烦了,先生说要安排第二次洗脑,这样会影响他的认知行为,我不建议这样做……”
“6月30日,真是疯了,实验体A的异能无法控制地爆发……他差点将我杀死。我们给他打了镇定剂,希望明天的催眠效果会有用。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完整地回答,为什么还这么危险……”
宋枝香伸手摁住额角,她的脑海抽痛地疼,深深呼吸了一遍,继续看下去。
7月1日。密语做完催眠后,将实验体A关进了一个没有灯的房间里。
因为他们发现宋知宁对光线很敏感。他异能觉醒后,五感都会有很大提升,其中提升最大的就是对光线的感知度,过于强烈的光线、和过于黑暗的地方,对他来说,都非常可怕。
他失去了名字。已经无法对其他人的提问做出回应,他不记得自己叫宋知宁,不知道小宁是谁。他不记得家庭住址,不记得父母的模样,好像他生来就是实验体A。
他从催眠状态中醒来时,黑暗立刻侵吞了他全部的感知。男孩慢慢摸到门缝,趴在门口盯着那道小小的缝隙,在看了很久很久,在这么一线光芒里,他幻觉般地想起家人。
妈妈……妈妈长什么样子呢?妈妈是长头发吗?她好像很爱我,她……
妈妈死了。他想起,妈妈死了。
于是他开始想爸爸,但爸爸叫什么名字,他已经记不起来了。他只记得姐姐,姐姐……姐姐会保护他的,他的耳朵里响起那声“小宁”,噢……我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实验体A想起了一点点,他死死地攥住这个名字。小宁将那道光线盯得眼睛酸涩,他努力地回想,没有脸的爸爸妈妈,姐姐,还有抱着玩偶的自己。
姐姐会保护他的。
她一定是很温柔的姐姐,她是不是在找小宁呢?她会把小宁从这里接回去吗?宋知宁擦了擦眼泪,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流出眼泪,他现在昏昏沉沉的,忽然,门缝的光线晃动起来。
宋知宁一下子变得很紧张,他伸手摸地上的光,他不能再被拿走这一点点光芒了,他很怕黑。
但光线还在晃动,好像有什么人走过门前。那道光一阵阵地明灭,揪着一个孩子的心。
宋知宁在心里祈祷,求求它不要消失。可是事与愿违,他的手抓不住门缝里的光线,那条缝隙的光芒还是熄灭了。
他呆呆地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他是谁?是叫实验体A吗?叫什么名字……
宋知宁忽然变得非常崩溃,他用手锤门,把门敲得砰砰响;他开始哭闹,自从他知道哭泣也不会有人哄他的时候,他就很少这样做了;他用指甲挠门,脆弱薄软的指甲从中间劈开,一直裂进指甲根部。
“实验体A的反应非常激烈……于是我们保持了这种做法……”
接下来的三天,实验员们在夜视摄像头后,就像评估动物的仪器一样,沉默而毫无怜悯地看着他。
测评结束之后,宋知宁被教父带了回去。那间房间的门上,被一个五岁的孩子抠出了一道道陷着血迹的凹痕。
他从明亮的房间里睁开眼。
“老师把你接回来了。”教父说,“你叫什么?”
“……”
“你叫什么?”
“实验体A。”
教父的身旁还有另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孩子,比他大几岁。那个孩子乖巧地坐在一旁,目光在他面前转来转去。
“还记得姐姐的名字吗?”教父开始处理他手上的伤口。
“……”
“她叫什么?”教父问。
“……”
“拒绝回答会被关回去。”
“我不记得。”
教父说:“你在说谎。”
“我不记得!”小宁从床上爬起来,他伸手攥住面前这个成年男人的衣服,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挑战成年人的权威,几乎就是在挑战全世界,从平静到疯狂仿佛只需要一秒,他愤怒地喊,“我说了我不记得!我不知道她是谁!你不要再问我了!”
这种愤怒,当然构不成什么威胁。哪怕他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孩子。
教父笑着抱住他,说:“她是抛弃你的人。你不用记得这是谁,这世上只有老师会对你好。你也应该听老师的话,那些抛弃你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小宁被他按在怀里。
他身上是烟草和粉笔灰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这味道让宋知宁非常恐惧。
但让他最恐惧的,并不是这个。
“……7月19日,我们为实验体A植入了控制芯片,尝试开始操控他……”
老师送给了他一只兔子。
除了老师身边的那个男孩之外,这是他唯二的玩伴。
那个叫小初的哥哥会跟在老师身边学习,他的课本是高年级的,宋知宁翻的时候看懂得不多,但哥哥偶尔会教他。
那只兔子也在一天天地长大,他给兔子起了一个名字,每天摸摸它的头,陪它吃草,为了让它能吃到更多种类的食物,老师教得东西,他都学习得很快。
哪怕他不喜欢那些课程。
直到有一天,小初哥哥带来了新的课本。宋知宁看了一整天,发现老师给他留了一袋新的兔粮,他把粮食放进兔子的食盆里,望着它发呆。
老师跟他招手。
宋知宁跑过去,牵住老师的手。教父低下头,指着小兔子跟他说:“你把它养得很好,老师要奖励你。”
说着,他在宋知宁期待的目光下拿出一个遥控器,轻轻摁了下去。
嘭。
正在吃粮的兔子炸成了两半,在宋知宁眼前。它的血喷得到处都是,满地都是迸溅的肉块,甚至有一些溅到了他的脸上。
老师抹掉他脸上的血,摸着他后颈上植入芯片的创口,说:“小宁,你身体里也有跟它一样的东西。”
宋知宁呆滞地看着他,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哭,而是茫然。在漫长的迷茫当中,他吃力地理解老师嘴里的含义——他也是跟小兔子一样的吗?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对什么生物流露出特别的喜爱之情。
后来,连同情也没有了。
再到最后,教父将封印物交到他手上,让宋知宁去布置仪式当中的一环——要他拖住宋枝香的脚步,要他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宋知宁离开之前,教父忽然说:“小宁,你这次可以摘下面具了。”
他脚步一顿,摸了摸自己的脸,说:“为什么?老师。”
“你姐姐是个正常人,她看到你的脸,不会下得去手的。”教父说。
正常人……
宋知宁问:“老师,我不是吗?”
他笑了笑,反问:“你觉得自己是吗?”
宋知宁沉默下来。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教父问。
“宋枝香。”他回答,“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爸妈希望姐姐做一个乐于助人的好人。”
“你全部都记得。”教父意味深长地道,“你跟普通人不一样,对你洗脑只会让你痛苦,不会让你遗忘痛苦。你还记得她追着你跑过来的那一天吗?她知道你亲手杀了父母么,小宁,她会原谅你吗?”
宋知宁一言不发。
他已经成长得非常好,就如同教父所设想的,他是个天才,是一个不正常的天才,是他最喜欢的学生。
他走到宋知宁身侧,伸手摘下了“傀儡师”的面具,望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她不会原谅密语的首领。”老师说,“一个满手鲜血、血债累累的刽子手,一个通缉犯。但是,她也不会立刻决定杀了你,因为她是你姐姐。”
宋知宁闭上眼:“老师,你让我忘掉的。”
从五岁开始,“忘掉”代表得就不是真正的遗忘,而是“服从”。是疯狂的、暴怒的表面下,他溃不成军地顺服。
“你没有一刻忘掉。”教父抵住他的额头,辅助类异能像丝线一样钻入他的脑海,他的手摁住宋知宁后颈埋藏着芯片的地方,低低地道,“驯服你的从来都不是痛苦,而是愧疚。小宁,你是一件非常……非常有趣的艺术品。”
宋知宁毫无抵抗地被他的异能检查过一遍脑海,他不能生出一点点反叛之心,因为他是一只背着炸药的兔子。
教父松开了手,最后道:“去吧。去见见你姐姐。无论结果怎样,老师都一直关爱着你,会把你接回来的。”
“……”
后面的附件3,紧接着就是“傀儡师”死亡的事件报告单,宋枝香在这上面签过字。
她脑海中的疼痛已经无法忍耐,胸腔剧烈地跳动,似乎有什么非常难以形容、难以理解的情绪要喷薄而出——而这种剧烈的、深刻的情绪,不是她此时能够承担的。
宋枝香合上文件夹,眼前发黑,她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搂进怀里,鼻尖洋溢着淡淡的雪松气息。
周奉真的手轻轻贴着她的后脑,将宋枝香抱得很稳,他非常温柔地安抚道:“不要想……先不要想。”
他一直关注着她,伸手将宋枝香手里的文件抽出去,然后用冒出来的狐狸耳朵蹭了蹭她,连同柔软的大尾巴都塞进她手里,低声道:“放空一下,对,可以先摸摸我。有些事我们要慢慢来,你才好一点点……”
她缓缓呼吸,出奇地平静下来了。宋枝香抓住他的手,完全发自直觉地问他:“为什么我会很难过?”
“因为你为别人伤心。”
“为什么我会……”
“因为你爱他。”
“但他是人偶。”
周奉真注视着她的眼睛,他反扣住宋枝香的手,语调温和地道:“他也是宋知宁,姐姐会爱弟弟,是天经地义的。”
“但是……”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周奉真抱着她,“没关系,先不要理解我的话。如果你责怪自己,我也会很伤心的。”
宋枝香陷进他的怀抱里,安静地走了一会儿神,忽然道:“小宁呢?”
“看你好像不太对劲,我让他去买菜了。”
宋枝香愣了一下:“他听你的?”
周奉真道:“我跟他说,如果我跟他掉进水里,你姐肯定会救你。他就高高兴兴地去了。”
宋枝香:“……这也行?!”
周狐狸缓缓叹气:“你好像不太懂怎么教育孩子,是不是让我来比较好?”
第64章
宋知宁其实不会买菜, 他的初次尝试宣告失败。
于是在接下来的十几天,宋枝香一边按照封印物005的测试内容,对人偶进行各方面的记录和矫正, 一边对他进行生活下去的基础教育——就算不进行教育,人偶也能活得下去, 他不用吃东西。
但宋枝香还是希望他对人类的生活有更多归属感。
除了测试和学习外, 人偶整天睡觉。
研究员们将他所需的休眠时间写进了资料,上面记载着,当人偶感觉到威胁生命的外界危机的时候, 会强行苏醒,所以并不需要太过担心。
熟读文件的她每次都镇定地薅起宋知宁, 把他扔回到自己床上去。
他的活动时间是有限制的。
午后,宋枝香一边看电视一边回消息,身旁传来叮地一声,扭头一看,见到刚刚在学削苹果皮的人偶已经进入睡眠, 他手上的水果刀掉到桌子上,整个人蜷进沙发里,把脸都埋在靠枕后面。
宋枝香:“……”
他确实需要一个监护人。如果不小心在外面睡着, 不会被拖走卖掉吧?
她把桌子上削好的苹果拿起来咬了一口, 拿开靠枕,熟稔地勾住少年的腰, 把他一把抱起来, 绕回到他的房间里, 将宋知宁放到床上。
经过改造后的身体虽然还是重于普通人, 但并没之前那样沉了。他的手部机械似乎做了一些特别处理,宋枝香把他的手抓起来, 捏着指节弯曲了一下,发现这种金属上涂装着隔火封层。
防水防火?宋枝香给他放回被子里。
她刚一松手,宋知宁就忽然扯住她的衣角。
“你没睡……”宋枝香声音一顿。他的眼睛还是闭着的,眼睫在苍白的肌肤下投下一股浅浅的阴影,他往被子里缩了一下,手指勾着她的袖口。
小宁……
宋枝香停下脚步,在他的床头看了一会儿。
她尝试去领悟周奉真说的那些,但有时候只能从文学作品当中,浅浅地读到一些关乎“爱”的描写。她却无法与之共鸣,无法因为感动而落泪。
她的心太安静了,这种静谧抵消掉了一切波澜,几乎让人忘记她也会受苦了。
宋枝香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这是人偶的脸,触感冰凉一片。她叹了口气,伸手把宋知宁脖颈上的宠物吊牌摘了下去。
那个小雪的项圈在他身上戴得太久了,连脖颈上都有它存在过的痕迹。宋枝香掏出一个小盒子,把另一条吊坠换上去。
那是一块金镶玉,外圈的金子是父母当年的结婚戒指融在一起打造的,黄金的外环上刻了宋知宁的名字,嵌在里面的玉毫无损伤、纯白无瑕。
但她和小宁的身上,都已经留下了太多的伤痕。
……
在宋枝香休假、负责人偶改造计划的期间,王广默经常到访。
他只是单单坐在那里,家里的气氛都会变得很微妙。就算她跟王哥呼吸同一片空气,小狐狸都会盯着她、露出那种“我是在吃醋”的表情。
他跟宋知宁之间的气氛就更怪了。宋知宁不理他,王广默倒是对人偶态度还好,起码从未被激怒过。
宋知宁睡了一下午,等他终于醒过来,在几人的目光下完成几道自控测试后,已经是深夜。
测试通过,宋枝香打开了他的一部分权限。封印物波动在他身上重新增强。
她跟王广默共同记录了数据,又问了问地下陵寝的近况。等到指挥官告辞离开时,已经接近凌晨。
宋枝香坐在客厅写记录档案,困得头晕,她写着写着笔尖就自己打转,一张好好的档案纸,被她画得跟花儿一样。
受不了了!宋枝香撂挑子决定明天再干,准备洗漱睡觉,她拉起旁边陪同的周奉真,进入主卧。
在这忙碌的十几天里,他们两个都没怎么有时间好好双修,正好今日夜深人静……
宋枝香一进屋,思路啪地一下断了。她看着在卧室里勤劳打地铺的背影,表情麻木地问:“宋知宁,你在干什么?”
人偶头也不回:“我要睡你旁边。”
宋枝香:“……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少年认真地说,“因为我是小宁,我可以睡在姐姐身边。”
“你不是封印物005吗?”宋枝香抱着胳膊,“我对你不得客气一点儿?”
他愣了一下,说:“那能让封印物睡在你身边吗?我一个人……我一个封印物睡会害怕。”
宋枝香面无表情道:“小福泥。”
周奉真低头:“主人我在。”
“把他扔出去。”
“好。”
周奉真是行动派,说干就干,他捏了一下手腕,走过去抓住人偶拔地而起。宋知宁一被其他人抓就会炸毛,他全程挣扎不断,凶巴巴地喊:“放开我!你又不姓宋你凭什么管我!”
周奉真面不改色:“我可以姓。”
“什么啊!放开我,姐姐我不会乱动的!你不让我跟你睡就杀了我吧,呜呜……”
人偶不会掉眼泪,但哽咽和哭嚎得还挺像真的,他掏出人工泪液往自己的眼珠上挤了几滴,然后哭得梨花带雨,路过宋枝香的时候猛地伸手,一下子扎进她怀里,把姐姐抱得牢牢的。
“你不喜欢小宁吗?我从小都没跟你睡过!为什么让外面的男人跟你睡,先让我跟你睡!”
宋枝香被蹭了一身人工泪液。
她知道宋知宁不好教,但没想到他会这么不好教。平日里黏得跟狗皮膏药一样、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就算了,现在连晚上都要睡一个屋了!
他懂不懂什么叫隐私,什么叫性生活啊!
人偶不懂,他只会把她抱得紧紧的,一边疯一边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宋知宁伸手把她换的新吊坠拉出来,把头埋到宋枝香的肩膀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如果姐姐可以跟一个男人睡觉,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我也可以抱着你……姐姐抱着我也行!”
周奉真幽幽地看着他,跟宋枝香道:“你们家教育孩子的时候会动手吗?”
宋枝香从小没挨过打,她赶紧拦了一下:“别别……不至于。”然后一边说一边把宋知宁扯下来,结果没扯掉,她的衣服扣子一扯全松了,露出里面的内衣边儿。
周奉真给她拢了一下领子。
“不可以。”她跟人偶道,“我是你姐,你不能跟姐姐睡觉。”
宋知宁道:“我不信,你从小就跟我睡。”
“那时候你才四五岁。”
“有什么区别?”宋知宁嘴硬。
密语虽然好好培养他了,但对他的培养只是杀人工具,是非常不全面的,他的逻辑和认知有时候都很古怪。
宋枝香深吸一口气,道,“小宁,我要跟你周哥做。”
世界,忽然变得好安静。
少年理所当然的表情缓慢地僵在脸上。他看了看周奉真,那只死狐狸精的耳朵红了,但嘴角却偷偷翘起来,透露出一种不可言说的炫耀。
宋知宁很敏锐地感觉到了这股隐晦的炫耀。
他欲言又止,很不甘心,半晌挤出来一句:“你睡完他能跟我睡睡吗?我想让你抱着我。”
宋枝香:“……你……”
“不然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宋枝香:“你怎么……”
周奉真也恼了:“让他跳。”
宋枝香赶紧拉住这边这个:“砸到东西要赔钱。”
“我赔!”
宋枝香:“……话不是这么说的,宝贝你冷静一点啊!”
周奉真不愧是情绪稳定的成年人,他闭上眼缓了一下,不跟封印物计较,缓缓呼出一口气,跟她道:“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唔……!”
周奉真猛地吻住了她。
当着宋知宁的面。
那双玻璃眼珠发生八级地震,完全呆滞在了当场,然后就被狐狸精趁机拎了起来,对着门扔出去,砰地一声合上房门、反锁,动作一气呵成,毫无迟钝。
宋枝香本来就困,被亲得晕晕乎乎的,舒服得要命,她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周奉真搂着她的腰靠在门板上,很温柔地覆上这双软软的唇。他的眼睫几乎扫在了宋枝香的鼻梁上,低语的气息掠过肌肤。
“就不能不管他吗。”他委屈地控诉。“亲弟弟也要我争宠吗?”
宋枝香的手回抱住他,放在周奉真的背上,她道:“乖乖,你不是说你有教育心得吗?”
周奉真贴了贴她的额头:“现在没有了。”
宋枝香差点笑出声,她道:“哎呀,周公子不是冰清玉洁、贤良纯净,什么时候都是我主动的嘛,你着什么急?”
他向来脸皮薄,说不出口,总不能说他急着让宋枝香把他吞进去、吃干净,把每一滴鲜活的生命力都榨干出来吧?这也太……
太不要脸了……他不是这样的狐狸。
周奉真喉结滚动,有一些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了。他不好说话,只能轻轻地亲她、啄吻她,贴一贴宋枝香的眼睛和脸颊。
他把尾巴放出来,软乎乎地蹭她的腿,然后顺着腿缝绕了好几圈,把宋枝香缠了起来。
“不说话了?”宋枝香问他,“刚刚差点跟小宁吵起来。”
他的尾巴用力,手臂放下去把宋枝香捞起来,用公主抱的姿势将她压到床上,毛绒的一团挤过来,贴着宋枝香的脸颊蹭了蹭。
他说:“刚刚那个称呼,再叫一下。”
“乖乖。”
“上一个。”他执着地盯着她。
宋枝香想了想,说:“宝贝?”
周奉真的眼睛亮了一下,他立刻凑过来又亲了亲她,殪崋尾巴尖儿贴着她的脸又磨又蹭,比宋知宁腻得可不止一点半点儿。
他解开衣服,拉着她的手放到腰腹上,说:“这个好听……”
“小狐狸喜欢肉麻的呀。”宋枝香的手指抚过他腹部的肌肉轮廓,没有跟他设想的那样往上摸,反倒停在倒三角的区域,把皮质腰带从金属扣里抽出来,“宝贝,甜心,我的乖乖狐狸……”
她每说一句,周奉真贴着她的尾巴就会轻微地颤一下,蕴出隐隐的烫意。好像是害羞,但又似乎是心潮起伏。
他甚至都没注意到宋枝香在抽开腰带,而是黏着她问:“还有吗?”
“我的狐狸男仆……”
狐狸耳朵抖了一下,感觉不太对劲。
“我的可爱玩具,自发热的粉红棒棒糖……”宋枝香念下去。
她的经验来源于无数的爱情作品和影片,说着说着就难免变成这种情况,从浪漫一路狂奔,奔进了好色的范围内。
周奉真道:“你说的……好像不太……”
她的手重新抬起来,叠了几层的皮带挑起狐狸精的下巴。宋枝香舔唇微笑:“小福泥,谁允许你强吻主人的啊?胆子变大了。”
第65章
她怎么这样……
周奉真的下巴被皮带半软不硬的质感抵住、抬起, 活像是被恶霸调笑的良家妇男。宋枝香就喜欢这个口味,金属扣冰凉地贴着他的颔骨,在白皙的肌肤上摩擦。
“宝贝, 你这么主动地扑过来,看起来真的很下流啊……”她说。
狐狸精的耳朵红透了。
但周奉真居然没有躲避, 而是主动地凑上去, 他叼住她手里的皮带,把这危险的东西扯开扔到一边,然后一团软绒雪白的皮毛塞到宋枝香怀里, 讨好地蹭蹭亲亲。
“不要惩罚我……”周奉真抱着她低声道,“要说喜欢我。”
宋枝香天生好学:“我当然喜欢你啦。”
周奉真看了她半晌:“还要说爱我。”
宋枝香刚想复制黏贴, 又被他制止住了。小狐狸一脸很想听的样子,却捂住了她的嘴,埋在宋枝香的胸口里一动不动地缓了口气,才慢慢抬起头,说:“我要主动的, 情不自禁地那种。”
难度略大。宋枝香琢磨不透,手指伸进他的发丝间摁了回去,一边想一边用丰盈的胸揉搓他的脸。她思索着喃喃道:“情不自禁……”
“呜呜……”
“我这不算主动吗?”宋枝香念叨, “你这么可爱, 我想要你也是很正常的事。”
“呜呜呜……”
小狐狸喘不过气。
宋枝香掐着他的后颈,把那块白皙温暖的肌肤捏得发红, 这才一翻身调转位置, 坐到周奉真的腰上, 若有所思地道:“一定是我们日久生情得还不够。”
他终于呼吸顺畅, 别说狐狸耳朵了,整个人都像被强迫了一样羞耻得冒着粉红泡泡, 大尾巴蜷缩地盘在一起,卷得像个毛绒球。
周奉真说不出话,连眼神都不敢落在她身上了,摸了摸自己的脸,差不多现在就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真真?”
宋枝香歪头压过去看他。
周狐狸脸上滚烫,热得快冒烟了。他甚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以免残暴的恶魔小姐做出那种玷污他纯洁的可怕事情,被她的胸口吞没——
宋枝香惊叹道:“你害羞了啊!”
周奉真单手捂住脸,声音低哑地说了半句:“我没有……”
宋枝香道:“哎呀,你既然害羞了,那就不给你摸摸亲亲了——”
她作势要起身,扭头铺床睡觉,还没彻底从他身上挪开,就被猛地精神的狐尾搂着腰拽了回去。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这时候也顾不上被恶魔欺凌了,不管不顾地圈住她的腰:“不要走。我很喜欢……”
“什么?”
“……喜欢你。”他说,“喜欢你对我做得任何事。”
“包括我每天欺负你?”
周奉真的手指关节都羞愧地泛着粉红色,他的掌心护住宋枝香的后腰,埋在她颈窝里像小动物依恋巢穴一样轻轻磨蹭,低声道:“被你欺负我也喜欢。我想要你每天都使用我,把我放在身边,想要每天都能抱着你醒过来,想成结……”
他停顿了一下,狐狸精的羞耻心完全爆炸破碎,每个字都被烧得热乎乎的:“在你那里……成结。”
宋枝香本来还高高兴兴地听着,听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有点很古怪的感觉,胸腔里扑通扑通直跳,她的大脑仔细分析、分析失败、再次仔细分析、分析继续失败……
周奉真说完这句话后,等了半晌,她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鼓起的勇气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马上开始伤心:“你……”
“等一下。”宋枝香连忙抓住他的手,“我现在应该什么情绪。”
周奉真被震住了:“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情绪?”
宋枝香立即道:“你建议一下,我往那个方向努努力。”
周奉真:“……心动?”
宋枝香感觉自己跟个AI一样,还是人工智障的那种:“动倒是在动,但这个词太抽象了,能不能具体一点。”
周奉真说:“一股暖热的水流在心里摇晃?”
这个靠谱,宋枝香一拍大腿:“对,这个感觉就很像。你这话听得我特别高兴,水流成河的那种。”
他沉默片刻,视线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挪下去,喉结微颤,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宋枝香说,“不然我还骗你干嘛,这是说明我的副作用减轻了!可能这两天我看小宁容易暴躁也是这个原因……”
她正说着,周奉真的尾巴就不安分地扫来扫去,有点浮躁地缠着她。狐狸精的手指勾住她裤腰上细细的一截乳白色腰带,小声说:“不信。除非你给我看看。”
宋枝香:“……啊?”
他亲过来,狐狸耳朵热热烫烫地贴了贴宋枝香的脸,继续道:“让我听听是不是小河。”
宋枝香:“什么?你别低头把耳朵贴过来啊!”
狐狸精很不懂事地埋头听,毛绒耳朵在她的小腹上抖了抖,又眼睛亮亮地继续说:“听不到,让我看看小河。”
宋枝香:“……你是跟谁学的。”
周奉真攥住她的小腿拉扯过来,紧紧抱进怀里,很乖地叫她:“宋老师。”
宋枝香:“……”
哦,原来是跟我学的。
不对啊!这只狐狸已经不纯洁了!他怎么能脑子里装满那种、那种涩涩的想法啊!
周公子平时温和禁欲,连露锁骨的衣服都不往外穿,袖子最多挽到小臂。她养得这只一听奇怪的话就脸红任揉的小狐狸,仿佛被恶魔蛊惑了一样,居然一边害羞一边跟她说:“恶魔大人,这么水淋淋的一定不舒服,让我亲亲好不好?”
宋枝香:“……这个世界是不是有点奇幻了。”
小福泥抱着她,用尾巴蹭,讨好加撒娇:“我会把恶魔大人给的水喝得干干净净。”
“啊!!!你不能说这种话啊!!!”
……
宋枝香最近有点崩溃。
崩溃的第一件事,是她家纯情又害羞的小狐狸精,居然在她不经意的教导之下学会了主动出击。周奉真虽然脸皮薄,但她的防御力也没高到哪里去……
她!这样一个阅片无数的火辣美女,居然会被他这样一只才看了那么点教学内容的小狐狸说到不好意思,奇耻大辱!
宋枝香气得往棒棒糖上系蝴蝶结。
好在不管宋老师怎么欺负,小周同学都乖乖地逆来顺受。这让宋老师半推半就地、伤心中又略带兴奋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第二件事,是她那冷酷无情却又实在黏人的封印物弟弟。
虽然两人隔着物种、隔着性别、隔着截然不同的性格,但她家养的封印物005,自从被戴上那个新吊坠之后,就像牛皮糖一样,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宋枝香上厕所,人偶都得坐到门外等,脸上好像写着“很担心你会掉进马桶里”。
她只能庆幸周奉真情绪稳定,不怎么吃跨物种弟弟的醋。要是小狐狸身边有一个妹妹黏成这样,她肯定会把周奉真做成狐狸味儿的脆皮五花肉小卷儿一口吃掉……
嗯?宋枝香摁屏幕键盘的手一顿,她刚刚是在占有欲发作吗?
屏幕上冒出新的消息。
档案室小谢:“宋姐,我帮你查了地下陵寝分基地封存多年的封印物档案,没有找到能帮得上忙的。”
宋枝香回他:“没关系,辛苦了!”
想来也是,她的人脉跟王广默的人脉重叠很多,指挥官自己都找不到出路,她能找到方法的概率微乎其微。
宋枝香叹了口气,打开王哥的对话框,上面一条是王广默邀请她聚会的消息。
“在酒吧聚?你喝得来酒吗?”
这个酒吧是安全局情报科的产业,经常有执行者和守墓人出现,安全性很高。
中药味圣父喵:“我以茶代酒?”
“……真有你的,怎么突然想请我吃饭了?你不会是要跟我约会吧……别来这套我跟你说。”
“段队长他们也会来。”他回,“是地下跟安全局执行者的联谊。”
地下陵寝是安全局的分支,专门负责管控封印物、和涉及封印物的一切任务。执行者则是大众视野内维护城市安全的官方身份。守墓人不受除了“首席”001,“指挥官”002以外的任何管辖,所以有时候会跟执行者发生一些小摩擦。
毕竟经常配合执行者的任务,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举办一些联谊活动,增进感情。不过这也不是强制性的。因为许多执行者都会对守墓人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保持距离。
说白了,就是单位团建。
段萧前一阵子忙于扫尾工作,跟王广默见面的次数都比跟她多。宋枝香受伤的事还瞒着他,只说自己在休假,这么一想,还没跟小段同学说清楚关于“谈月”的事……
她立即坐直,发过去:“人很多吗?”
“不算太多。只有段萧那个队的执行者,不知道会来几个,还有3号频道的守墓人小组,如果人偶培养好了,也可以带他来。其他同事都很好奇。”
“几点?”
王广默回复:“晚上九点。”
宋枝香看看时间,周奉真今天有个重要的招标会,晚上还要参加慈善晚宴,回来也得半夜了。
她爬起来收拾东西,打算自己去,结果一转头就看见趴在沙发靠背上,玻璃眼珠被灯光映照得晃眼的人偶。
宋知宁问:“你要出门?”
宋枝香:“……是的。”
人偶的视线黏在她身上:“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带上小宁吧。”
“带上你才更危险吧。”宋枝香吐槽道,“你今天为什么要捞玻璃缸里的金鱼?”
“我想看看它没有鱼鳍能游多久……”
“宋知宁。”她忍无可忍,“不可以祸害小鱼小鸟小猫小狗,不可以抓蝴蝶扯翅膀玩儿,不可以!!”
少年呆呆地看着她,半晌才低下头,委屈地道:“哦。”
“哦什么哦,你听懂没有。”宋枝香扯扯他的脸,“楼下花坛的花不可以揪,路过小孩儿不要吓唬人家!”
宋知宁反驳:“是他先大吵大闹的。”
宋枝香问:“你不是可以调控自己的听觉吗?研究员给你安装了这个模块吧!”
少年的脸颊触感是那种滑滑软软的胶体,捏起来手感特别丝滑。他坚定道:“他吵到我的眼睛了。”
宋枝香:“……”
好累。真的。
宋知宁看着她,认认真真地道:“外面的世界太安全了,带上小宁增加一些危险吧。”
他说完,转头看了看四周,想了一下,又道:“你要是不带着我,我自己在家,就把那个剪成流苏的。”
他指了指遮挡阳光的纱帘。
“……你精神病吗?”
少年捧着脸,灿烂地笑了笑:“好像有一点点。”
第66章
宋枝香还是把这个小精神病给带过来了。
酒吧里很安静, 人确实不算太多,在灯光最集中的地方有一个吉他手在弹舒缓的音乐。宋枝香在门口检查过一遍工作证,才把人偶给带进来了。
她找到王广默的时候, 中药味圣父喵正在跟调酒师聊天,手边放着一杯热的……呃, 铁观音。
他推过来一杯点好的长岛冰茶, 微笑道:“晚上好?”
宋枝香摸了一下冰凉的杯壁,跟灌水似的喝了一大口,说他:“还真以茶代酒啊。”
王广默抬手用陶瓷杯碰了一下她手中冰凉的酒杯:“表彰大会没给你开, 这杯勉强算庆祝。X是一个未知数,代表着一切皆有可能, 我们X小姐也是这样的,神通广大,连连立功。”
宋枝香看在他的面子上,喝得很痛快。
王广默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宋知宁,说:“段队长在另一边, 我猜你们要叙旧,所以那边是私密封闭的区域,你们可以好好聊。”
“太体贴了。”宋枝香不由自主地夸一句, “那我带小宁过去了。”
王广默问她:“小宁?”
宋枝香迟疑了一下, 改口:“封印物005。”
王广默沉寂地注视了她几秒,说:“去吧。”
他看着宋枝香拉着人偶走向另一边, 唇边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垂下雪白的双睫, 在周围灯带的映照下, 犹如一片将融未融的春冰。
调酒师问:“指挥官, 那就是封印物005吗?它看起来……也并没传闻中的那么……”
“那么可怕?”王广默接过话,他伸手勾住宋枝香喝完的透明空杯, 里面只剩下空空的冰块,“但那就是人偶,你相信它会像《侠客行》一样,成为镇守地下陵寝、令人安心的封印物么。”
调酒师为难道:“这……我们应该相信韩教授,相信研究人员的能力。”
指挥官摇了摇头,露出一丝疲惫的笑。他什么也没有说,动作温柔地擦掉了玻璃杯上浅浅的口红痕迹,这点红痕落在他苍白病态的指尖,如同在命运的扼制中濒死挣扎,透出回光返照般的明艳。
……
再跟小段同学见面,他身边只坐着孟婉婉。
那个曾经会突然扑出来栽进她怀里的小姑娘已经消失了,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宋枝香意识到这点时,她非常迟钝地感觉到一股缓缓而来的空旷。那本该在揭穿谈见初身份时就发作的不可置信,逐渐变成了一种“事已至此”的茫然。
她坐到孟婉婉身边,从桌上拿了一盒扑克牌给宋知宁玩儿,随后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说:“这要怎么说起呢……你俩问过王广默没有?”
孟婉婉无精打采地道:“问了。”
“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宋枝香叹了口气,把事情经过再完完整整、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她跟婉婉贴在一起,抱着婉婉的胳膊拍一拍,安慰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及时割舍才是真的。”
孟婉婉整理了好久的表情,一有宋枝香安慰,她也一下子绷不住了,眼泪哗得一下就流出来了。
宋枝香赶紧道:“你还有我和段萧呢,别哭啊,他有什么了不起的,还变女人骗我们!”
孟婉婉连连哽咽,把妆都哭花了:“我替小月值了多少班……呜呜,他欺骗我的……感情!”
宋枝香:“……”
居然骗婉婉给你值班,谈见初你罪大恶极!
宋枝香立刻感同身受,搂着孟婉婉不断安慰,看向小段同学。
段萧正望着她。
他还是那样,眼睛望着她的时候就会亮起来,许久不见,他的身上多了一些伤口……执行者也是作战人员,身上有些伤疤,都是在所难免。
他的外套脱在一边,黑衬衫没系严,眼角下方有一道浅浅的伤痕,距离非常近,差一点就戳到了眼珠。露出来的手腕上缠着医用纱布和绷带,看来表面顺利的扫尾工作,也少不了无数的出生入死。
段萧给她点了杯低度数的鸡尾酒,伸手推过去,说:“王广默不肯告诉我你的事……身体还好吗?”
宋枝香猜到他第一个关心的就是这事,立即表态:“特别好,不信你问齐医生,我经常去检查的。”
或许是真的经常联系齐医生,段萧点了点头,没有问得太深,而是看向她身后面容精致、年纪不大的少年:“这位是……”
“呃……”宋枝香思考了一下怎么介绍,“封印物005……在培训中,是地下陵寝的内部资料,不便多说。”
“活的封印物?”
“这有什么啊,王广默那只猫不也是活的么。”宋枝香把指挥官拉出来打掩护,“昵称叫小宁,来,叫段哥哥。”
她伸手把叠扑克牌的宋知宁拉起来。
宋知宁懒懒地抬眸看了一眼,语气毫无波澜地说:“其实我们是熟人,段萧,你暗恋我姐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段萧不认识“人偶”,但他认识“傀儡师”。
宋枝香:“……”
段萧:“……”
“不是这回事啊!”宋枝香捂住他的嘴,把小宁塞回去,然后从桌子上的果盘里叉了一块哈密瓜塞进他嘴里,扭头解释道,“封印物精神混乱很正常……”
“宋知宁?”段萧忽然道。
“……”完了。
他的神情渐渐沉凝下去,冷冰冰地道:“你是傀儡师死后形成的封印物?”
“不是。”宋知宁一心一意地把水果吃掉,他虽然不用吃东西,但偶尔吃两口机体也不会坏掉,“我只是姐姐的小宁。”
“现在会认姐姐了。”段萧说,“那一刀劈下来,从中间穿过去,差点把她的手砍断。”
宋知宁把嘴里的签子吐出来:“我不想听你说的话,撤回。”
段萧的发丝上迸溅起一道电弧,他手上戴着保持安全的绝缘手套,扭头问宋枝香:“我能打他吗?”
宋枝香:“……最好不要吧。”
段萧攥了一下拳,吐出一口气,冷静下来,但又一个字比一个字残酷地道:“宋枝香的手到现在还没完全康复。”
宋知宁动作一顿,手中的塑料小叉子被他一不留神掰断了。
“她昏迷了几天,差点醒不过来。”段萧道,“医疗中心说,她能活下来是命运眷顾,是百分之一的奇迹。宋枝香出院之后在精神疗养中心待了半年,医生说……”
“闭嘴。”人偶道。
“医生说,她对痛苦已经麻木了,要反复刺激才能……”
“我让你不要说了!”
他的手拍在桌面上,酒水边缘晃动着泼洒出来。
段萧没有一点点停滞,神情冷肃地继续道:“如果你是宋知宁的话,你差点害死了你姐姐。”
人偶扔掉手里叠成小船的扑克牌,冲过去揪住他的领子,一拳打过去。
孟婉婉早就愣住了,吓得呆了两秒,看向身畔的宋枝香:“它是天灾级的封印物吧,队长——”
宋枝香按住她:“没事,人偶没有解封,他打不过段萧。”
孟婉婉:“……那这样是不是……”
“你们队长有分寸。”宋枝香经历很多,心胸宽阔,已经能从容接受,“人偶打坏东西可以报销。”
“这是报销的问题吗?”孟婉婉神情恍惚。
宋枝香理所当然道:“不是吗?我跟你说书生的事……”
人偶虽然解封了一部分权限,但实力还没有恢复到一半,他的手腕被段萧攥住,绝缘手套限制了段萧身上涌动的电光,单单凭借异能者的力量,将人偶的身体掼倒在地。
宋知宁的身躯很沉,砸在地上砰砰地响,他闷不吭声,也感觉不到痛,明知道打不过,还疯了一样又冲上去。
段萧心里对他的意见可积攒了很多年,他也有点火气上来了,摘掉手套,用电光跳跃的手掌攥住他的手臂,抽出随身的手铐把他反剪铐住,往下一压,人偶的身躯把钢化玻璃桌子砸出一个缺口,哗啦啦地往下迸溅碎片。
宋知宁骂道:“狗仗人势!!”
段萧面无表情:“如果说是你姐的势,那仗就仗了。”
宋知宁手被锁住,晃了晃发晕的头:“你没希望了!我不会让你进我们家的门,暗恋一辈子吧!”
段萧的眼神变了一下,沉默片刻,松开手,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也不是不可以……”
宋知宁离得近,听得清清楚楚,他难以理解:“……有病啊?姐——他欺负我!”
宋知宁在她跟前和五岁也没什么区别。
宋枝香打了个哈欠,她之前喝的酒后劲儿有点上来了,有点头疼,伸手摆了摆,打圆场:“什么陈年往事啊,户口都注销了,我又不怪他……”
段萧道:“我怪他,这样可以吗?”
“哎哟小段,你真是……”
宋枝香做过执行者,她在包里翻了翻,把手铐给解开,一手将宋知宁的腰环住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玻璃碴子,低声道:“这是你先动手的啊,不能对人类发脾气。”
宋知宁从兜里掏人工泪液,要当场哭给她看,被宋枝香一手攥住塞了回去。他抱住姐姐,问:“你不怪我吗?”
“我没怪过你啊。”宋枝香拍了拍他,“别跟你段哥生气,他工作久了怨气冲天,累的。”
段萧道:“我没……”
“嘘。”宋枝香一个眼神把他憋回去了,让人偶坐回去继续玩,然后指了指满地玻璃碴子,“就算是摔不坏吧,你也太用力了。”
他沉默不语,半晌说:“我会赔偿的。”
“什么啊。”宋枝香道,“我是那个意思吗?……行了,说点正经的,你们后续工作又遇到书生了吗?不会因为小月对他心慈手软吧?”
“王广默没有说吗?”段萧问,“我以为他会对你知无不言。”
“嘶,这语气怎么……听着你俩关系不是很好啊。”宋枝香抵着下巴,“你可不能跟他有冲突,他虽然弱不禁风,但要是出了事,他救过的人能把你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我知道。”段萧道,“我对他很忍耐。”
宋枝香这才放心。
“我跟他合作了最重要的那条清理路线,有两个根据地,三个联络点。碰到了五次以上的密语残余杀手。他们的力量虽然削弱大半,但还不容小觑。”
段萧回忆着继续道:“‘守密者’燕罗的能力,可以帮助这些人转移,所以没能全部逮捕。我们缴获了非常多的仪式内容……其中有些人的精神状态接近癫狂,已经不能清醒交流。其中……只跟书生打过一次照面。”
宋枝香提起精神。
“谈见初取走了密语的大部分仪式资料……”
两人就这么交流了十几分钟,孟婉婉都听困了。宋知宁睡着得更快,他把魔方拧完六个面,然后趴在宋枝香腿上闭上眼,没两分钟就开始休眠。
宋枝香摸了摸人偶的头发,听完全部,慢慢点头:“看来情况还很复杂……”
“对。”段萧道,“密语跟‘神’沟通的仪式,是用异能者的生命力来获取‘神’的启示,增强力量。按照他们的说法,越强的异能,就越能听到更多的‘密语’。”
怪不得……宋枝香看了一眼小宁。密语会舍不得他,就算死掉也要让他以这种形式延续下来。
在宋枝香的思考过程中,房间内安静了片刻。
段萧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宋枝香,你跟周奉真……”
“啊?”宋枝香没往脑子里去,“我们已经谈婚论嫁了。”
段萧沉默下来,少顷,开口道:“……离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宋枝香愣了一会儿,猛地抬头:“什么?”
他好像也觉得这么说太尴尬了,拍了一下孟婉婉,飞快地接道:“我们后半夜还有巡查任务,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多了,你要照顾好自己,等不忙的时候我和婉婉都会过去看你。”
孟婉婉还困呢,晕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啥?哦,对对。”
两人走到门口,孟婉婉揉着自己红肿的眼睛,行尸走肉一样出门。段萧在门口站了一下,又猛地回头,说:“一定告诉我。”
宋枝香:“……二婚……啊……?”
他居然很严肃:“我会等你的。”
宋枝香:“喂……”
段萧重复:“我真的会等你的。对了……”
他从证件包里掏出一个小狗的手机吊坠,是微笑的萨摩耶,折返回去放到宋枝香面前:“这个送给你。”
宋枝香:“……一点都不像你。”
段萧道:“谁让它是你最喜欢的狗狗。”
“你还是做自己比较好吧。”宋枝香道,“小段同学,要是我跟周奉真甜甜蜜蜜,一直不分手呢?”
段萧那张冷冰冰的、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脸更加凝重了,他闭上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道:“轮不到我吗?我已经看他很不顺眼了,你这么说,我会跟周奉真更不对付的。”
宋枝香:“……别打架。”
“知道了。”段队长道,“至少别拒绝我……我的担心。宋枝香,我一直都很担心你。”
孟婉婉发现他没跟上来,在门口叫了一声,段萧捡起绝缘手套重新戴上,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头离开。
两人走后,宋枝香在脑海重新梳理了一下听到的情报。之前喝得酒越来越上头,她捏了捏眉心,还是没能缓解。
……奇怪,她的酒量之前可是测试过的,不至于差到这个地步吧。
宋枝香想用手机给周奉真发条消息,没发出去,意识不是很清醒,乱七八糟地发了一堆拼音。
门口响起很轻的脚步声。
她在危险时能立刻摆脱酒意,但此刻听到脚步,那股眩晕居然没有消退,异能者的危险预警暂时失灵。
一个人坐在了她的身侧。
宋枝香本能地感觉到没有危险,她努力晃了晃头,眼前开始有点重影。
“我看过段队长的日程安排,他最多只能跟你聊一个小时。”他的声音很温柔,“我应该把时间算得很准吧?”
这道声音继续下去。
“而且……我也看过它的资料。人偶的活动时间有限,在休眠时,只要不对它造成生命威胁,它就不会被强制唤醒。”
所以,要杀掉人偶,只能在它彻底不能行动时,摧毁它脑袋里属于“傀儡师”的脑组织。
宋枝香伸手捂住额头:“这是什么意思,因爱生恨?”
他轻声笑了笑。
一只手捧上她的脸颊,指尖萦绕着淡淡微苦回甘的草药味道。他垂下头,眼睫冰凉地扫过她的脸颊,唇瓣很柔软地印在她的眉心。
“不会。”他说,“我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
他的另一只手探下去,拨开封口的磁吸扣,抽出宋枝香随身携带的控制器。
他全程参与,很顺畅地输入了让封印物005完全失去活动能力的秘钥指令。宋枝香腿上的人偶忽然一沉。
宋枝香头晕得受不了:“这是违规……”
他抽出很少拿出来的配枪,指挥官很少直面危险,他的配枪里几乎永远都是完整的七枚子弹。
王广默单手上膛,枪口贴上人偶的头,但因为它枕在宋枝香的腿上,他的手迟疑了半秒,就是这短暂的停滞,宋枝香猛然扑过来扣住他的手腕把枪口压到一边。
砰!
子弹飞溅出去,打碎了监控摄像头。
宋枝香为了保持清醒,用力咬了一口舌头,满口腥甜的血味儿,她把舌头流出来的血咽回去,唇瓣还是被染得腥红。她用手掌堵住了发烫的枪口,对着他吼道:“王广默!你疯了吗!”
他的手腕发抖地挣扎,宋枝香唇角的血滴落到他的脸颊上,就像是一张苍白的纸面上,涂满腥红的、可悲的图画。
王广默说:“他不是你的亲人。”
“无论他是不是,你没有权力私自裁决!”
“我没有裁决。”他说,“我只是复仇。宋枝香,我是像你一样,对密语、对那些草菅人命的东西复仇。在你心里我是怎么样的?圣洁伟岸,光风霁月?还是跟你一样,能够善良无私……大义灭亲?”
宋枝香只清醒了很短暂的一段时间,她捂住额头,那种醉酒和眩晕再度涌上来,她死死地抓住王广默,一时失去控制的力道。
平日里她碰都不敢太用力的指挥官,被她失控的手抓出一道道殷红的指痕。王广默却好像根本不痛一样,他闷闷地咳嗽,把喉咙里的血咽下去,等待她彻底昏迷。
“你这是……严重失职……”
“宋枝香。”他的手从渐渐失去力气的掌中挣脱,另一手擦掉脸上的血,声音低弱又平静,“小曼已经等我很久了。”
他贴了贴她的额头,说:“我没有时间了。”
第67章
宋枝香的力气渐渐弱下去。
他扶住她的肩膀, 把对方放到一边,然后捡起他被攥得指尖发抖时、掉落至地面的配枪。
就在他起身时,他和宋枝香的手机都同时亮起特别预警音, 守墓人分配工作的联络群滴滴滴疯狂地响起来,下一秒, 一个电话打到他面前。
来电是“何首席”。
因为权限特殊, 何忘川的电话一直是被他设置的自动接通,在来电显示一秒后,何忘川的声音从传了出来:“小默, 明光区的爱书培训教育中心出事了,带着三组的人立刻赶过去增援。我给宋枝香发了紧急调令, 把她编入临时协助……”
“首席。”他沉默了两秒,打断何忘川的话,“您也不同意我这么做吗?”
何忘川的话立即停下来,他叹了口气,说:“给她推一针, 五分钟内解除药效。”
在一间整洁的办公室内。何忘川面前的电脑上分格呈现着各个摄像头的画面。有地下陵寝的、也有几个情报根据点的,左上角的摄像头灭掉了,是被走火的那一枪打碎的。
何忘川的瞳仁里密密麻麻地流动着数据和电信号, 他的手轻轻地敲击着鼠标垫, 发出间歇不停的闷响。在闷响持续时,王广默周围的环境瞬间变化, 就像被投入到一个他曾经记录过的画面——
是王小曼作为烈士牺牲的葬礼。
S级辅助类异能, 信息重现。
王广默望着周围构造出的幻境, 他朝着记忆当中原本监控的位置看了一眼:“师父, 你在我身上放摄像头了,对吗?”
“小默。”何忘川道, “你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从你申请封印物005测试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
“您不信任我。”
何忘川的敲击声停了,他说:“昏过去的那个信任你。“
王广默无法透过幻境确认宋枝香的位置,他道:“为什么要把我放在她身边?她的确善良无私,勇敢……而且可爱,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她的过去,我还以为她从来没有被伤害过。难道把这样的一个人交给我,就能感化我,让我放弃复仇吗?”
他望着幻境当中的灵堂。这是用何忘川的双眼记录的,他清楚地看见为妹妹整衣入殓、放入棺木当中的自己。他寂寥的身后,是一对烈士挽联。
“我一直觉得你不会走到这步。”何忘川叹息道,“小默,封印物005,是一个不需要仪式、不需要残忍驯化,就有希望合理利用的天灾级封印物。它的存在可能会像你一样,救回很多守墓人的命。”
“……我没有时间去验证了。”他道,“师父,你说得也只是‘可能’,我的遗愿就是——”
“你的遗愿是让宋枝香死吗?”
王广默神情一滞,他有点愣住了:“……她不会的……”
“你要是真的这么认为,就不会听我说到现在。”何忘川道,“就是因为你也不确定她会不会受到伤害,所以你才会犹豫。小默,你当年在你妹妹面前是怎么说的?”
眼前的葬礼视角逐渐拉近,他想回避,但何忘川的信息重现是无法回避的,即便他闭上眼,声音、哭声、触感,还有那一日冷风吹拂到脸上的雨丝,都一样会灌注进他的脑海里。
他听到有人拉住自己:“指挥官,节哀顺变,曼曼已经死了……”
“王哥,别再尝试了,这都是意外,不是你的错……”
但他的手还是紧紧握着一只冰冷的手。
那么苍白、寒冷,没有任何生机。她穿着寿衣,面容还是那样年轻文静。王广默的手中一直满溢着淡淡的白光——这是他这两天以来,持续不断做得一件事。
他的“保护”,无法灌输给一个死人。
他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拂过曼曼的发梢,重复不断地对她说:“对不起,哥哥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
“曼曼……我会把每一个战友的安危。”
何忘川的声音跟葬礼上的他重叠在一起。
“当成重新保护你的机会,放在我自己的生命之前。”
后来,守墓人里形成一个共识。
他们不会死在指挥官身边。他的周围,是安全的。
雨丝冰凉。王广默在这一幕前久久沉默。
他身边是安全的。但在他二十几年不算太长的生命当中,身边只有两个人受到伤害,一个是他相依为命、至亲的妹妹;另一个……
幻境消去。在手机摄像头的记录之下,他转身回头,望向了她。
是他遍体鳞伤的爱慕之人。
她会因为失去人偶而受伤吗?
她会崩溃吗?
……会死吗?
哪怕测试过那么多次,事到如今,王广默依然无法真正回答。
他慢慢坐了下来,把武器放回枪套,从随身的药物箱里拿起一个小玻璃瓶,抽出药剂。王广默神情镇定,手却一直在发抖,重新控制了自己好几次,才稳定地给宋枝香推了一针。他垂眼问:“除了说服我放弃之外,还有plan B 吗?”
何忘川道:“你觉得会有吗?”
王广默扫了一眼周围,看向门把手外:“3号频道的作战人员空闲的都来了。文蕙没有任务,她在哪里?”
何忘川说:“就在门外,你的第一道枪声之后,她在等待命令。”
把手转动,一条触手默默地从门缝挤了进来,顶端张开一只眼睛。
王广默没说什么,他知道首席不会只做一手准备,变形类异能在近战方面的优秀无人可敌,哪怕隔着几米的距离,文蕙也足够阻止自己。
他抽出创可贴贴在宋枝香的针孔上,往杯子里倒了杯白开水。
“师父,有你在,003到底是怎么丢的?”
何忘川反问他:“你想抓住密语真正的操控者吗?”
“我明白了。给我传输教育中心的资料吧。”王广默边说边戴上联络器,他咳嗽了几声,把喉咙里的血咽下去,继续说,“3号频道1组、2组,接受紧急任务,根据侦查的反馈内容……”
……
宋枝香恢复清醒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看了一眼人偶。
……天呐,头还在。
虽然还在死机,但起码头还在啊!
宋枝香特别感动,她满脑子只剩下感动了,有点木木地接过水杯,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跟王广默四目相对。
“你——”
“临时行动组,只有你跟文蕙。”他将屏幕上的路线图放大,平静无波地说,“我通知了周奉真为你送作战装备,他收到你的乱码消息后就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很快就会到。但时间还是很紧急,二十分钟内我们必须就位,何首席的指令已经是打了提前量的。”
“等一下……我消化消化……”
“狙击位在三号点和四号点,段队长已经收到了配合要求,他跟我合作很多次,负责战场外围的群众安全。”他道,“可能是大鱼上钩。精神一点。”
“喂……我不精神到底是怪谁啊?”
“怪我。”他立即承认,“对不起。”
宋枝香把控制器揣回兜里,在临走之前解除了强制命令,去掉了人偶的死机状态。她拍了拍额头,虽然满脑子问号,但还是很快进入工作状态,跟王广默和文蕙边走边说。
周奉真来得非常及时,把小宁交到他手里,宋枝香的心这才真正放下来。
她接过背包,坐进副驾驶,她一边听着对她和文蕙的安排,一边脱掉外套毫不扭捏地换作战服,将守墓人的禁制器戴上,遮住半张脸,戴好露了两指的防割手套,把武术剑斜插进身后。
文蕙坐在后排,对着路线图死记硬背。
王广默看了一眼她的包,目光在上面的毛绒球挂件上一掠而过。他一边梳理思路,一边道:“这次我会在离你们更近的地方,如果有危险,不要害怕。”
文蕙点点头:“嗯嗯,好的指挥官大人。”
宋枝香却没答应,而是说:“受伤也死不了,你还是多看看自己吧。”
“你这是关心我?”
“我这是受不了你。”宋枝香道,“命令都说完了,我现在可以问你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
“很久。”他说,“太长了,不想说。”
“王广默,我发现你这人挺难相处啊!”
他轻轻笑了一下:“是吗?”
“你这一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宋枝香没法揣测,“咱俩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我还得倒贴你一个。”
文蕙只收到了何首席的命令,其实对这里面的纠葛了解不全,哪怕竖起耳朵,也听得云里雾里。
“想些什么?现在吗?”他问。
宋枝香眯起眼:“你还有别的坏心眼?”
王广默看了她一眼,说:“我有点后悔。”
她立刻警惕:“后悔什么?没能开枪?我跟你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人不能犯同样的错……”
“应该多亲亲你的。毕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
宋枝香一个字也不说了。她感觉很不对劲,是的,连她迟钝的脑子也能感觉到——这是件很严重的事,王哥好像在勾引她。
她不确定,但似乎就是这样的。
“不要因为觉得我会受伤,就放弃叫我。”窗外不可时宜地飘雨,王广默打开雨刷器,对两人道,“我会保护你们的,再相信我一次。”
……
宋知宁重新醒过来的时候,车窗外下了点雨,雨点刚刚打湿窗玻璃。
他看了一眼前面的背影,问:“我姐呢?她怎么没在?”
“她去工作了。”
“为什么不带我?”人偶的第一反应是这个,然后想了想,又说,“为什么也不带你?”
“女人有自己的事业。”周奉真说,“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是正常……你……”宋知宁跟他说不明白,他起身挤过去,“你为什么不开车?带我去找她啊,咱们两个不都帮得上忙吗,我姐要是刮着蹭着……”
他的声音停了,目光望向前车窗,一道远灯直直地投射过来,照进他的玻璃眼珠里。在返回长平区、人烟稀少的道路上,一个人从对面的车上下来,一身白衣、撑开了一把伞。
“我开得过去吗?”周奉真轻轻叹息,“你看。”
他扇面展开,上面浮现出“铁锁横江”四个字。在充斥着雨水的“江面”,道路中浮现出几十道密布交织的铁链,整个路面前后都被封锁了,完全开不过去,堪称插翅难飞。
白衣男人举着伞走近,跨过封印物形成的铁索。
周奉真摁了一下喇叭。
他止步在数米之外,笑着说:“周公子,好久不见。上次跟你看的动物世界没看完,你不会怪我吧?哦,对了……”
谈见初用扇面拍了拍掌心:“还有我亲爱的首领大人,为什么跟这只狐狸精坐在一起呢?是我不够忠诚么,我们没把你伺候好么?啊……宋知宁,你真是太辜负我们了。”
第68章
宋知宁的权限还未完全解封。
他望着曾经站在自己身边的秘侍。
谈见初的白色外套纤尘不染, 在夜雨中、远光灯的映照里,雪白得有点晃眼。
“辜负……”宋知宁对这个词嗤之以鼻,舔了舔尖锐的虎牙, “这家伙配跟我谈辜负吗?”
“你打得过他吗?”周奉真直接问。
“以前可以。”没有被限制能力的人偶,只有宋枝香能压制住他, “现在……”
周奉真听出他语气中的犹豫, 他把手机递给宋知宁,道:“不要下车,给这两个号码发求救消息。”
一个是周家的, 另一个是应急救援中心。
宋知宁活了这么大,还真没有报警求援的经验。他道:“那你……周奉真?!”
周奉真解开安全带, 推门下车。车门传来咔嚓锁住的声音,他顺着驾驶位留下的一条窗户缝,把车钥匙扔了进去。
“你干什么?”宋知宁愣住了,“让我下去,我能帮你!”
“不许砸车, 这是你姐的财产。”周奉真说,“你在密语的时间太久,书生比我更了解你。既然没有碾压的实力, 那就帮不到我。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如果还会让他把你带回去,那实在是……”
他顿了一下, 淡淡道, “那我实在无法接受。”
周奉真没有撑伞, 但飘落的雨丝并未打湿他的碎发、没有浸透他的衣服。小周总从晚宴匆忙赶回来, 一身正装来不及换,领带规整, 配饰齐全,浅浅的妖气在夜雾中浮动起来。
他摘下腕表,扔进车里。
“周公子,”谈见初看着他道,“人偶是属于密语的,就会一直属于密语。”
周奉真道:“他属于他自己。”
谈见初轻蔑嘲讽地笑了笑,他合拢折扇,用扇边支着下颔,笑着道:“你自己也是众人狩猎的目标,他不会死,周奉真,但你会。”
“那你来试试看。”周奉真平静地道,“想要我命的人有很多,你要先排队。”
谈见初收拢伞骨,把雨伞扔到了地上。他的身影猛地掠过眼前,如一道雨夜飘浮的幽魂,折扇坚硬的扇骨直直向着咽喉割来,被周奉真的掌心接住,缭绕着白雾的指节绷紧用力。
周奉真攥住谈见初的折扇,浅色眼瞳聚拢如野性毕露的兽。他冲着对方的要害一拳过去,动作非常标准、中正朴实——完全没有任何花哨表演性质,看起来像是仅用于捕猎搏杀的格斗术,在妖气的缠绕下,谈见初根本无法接近那辆车。
两人的交手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瞬。猝不及防下,谈见初的手臂发麻,险些被他击穿内脏,他当机立断地舍弃攻势、重新拉开距离。书生以扇掩面,呼出一口气:“我好像知道贺笑慈为什么会受伤了。”
“预言家的废话没有你多。”周奉真道,“但你比他快。”
这是很中肯的评价。书生的速度比预言家要快太多,简直不像一个级别的。
谈见初拧了拧痛得发抖的手臂,感叹:“宋枝香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粗鲁的男人。”
周奉真微微挑眉:“你急了?”
书生将外套上的水扫下去,他的衣服是防水面料,用无所谓的语气道:“我急什么,我比你更了解她的一切。她爱吃什么东西,喜欢什么动漫,中意什么样的款式,我都一清二楚、倒背如流……我会创造一个只有她喜欢的东西的世界,而且,我有得是时间处理你。”
周奉真道:“那你应该清楚,她不喜欢你。哦,应该这么说,她对你没有任何感觉,就算你把自己洗干净送上来,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周奉……”
“你心里明明清楚。”周奉真打断他,语气简直有些诚恳,“我们是不一样的。你用尽一切办法也不会让宋枝香对你有想法,威胁程度还不如你的段队长。”
书生的神情慢慢凝固了,他捏着扇子,握紧又松开,把后槽牙咬得嘎吱响,好半天都没沉住这口气,冷冷地说:“你找死,你有病吧。”
周奉真的视线穿过他,望向对面的那辆车,语气还是很平淡:“段萧年轻莽撞,好在真诚。王广默心机深沉,却有分寸。但是你……我真的想不到一点点你可能存在的机会?是弃暗投明吗,还是自荐枕席?谈先生,你的花招那么多,给我看点有用的,好不好。”
风雨如晦。
烟尘般的雨丝笼罩着夜里的车辆。
谈见初几乎被气笑了,他像失去方向感的蚂蚁一样在原地转了几圈,只是说:“好……好……你真有意思……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攻击性。”
他掏出车钥匙摁了一下,身后的车打了双闪。一个黑影打开车门走了过来。
果然还有人……密语对他的实力很清楚,不可能只让谈见初一个人过来,是第四位秘侍吗?那位“守密者”……
周奉真的思绪猛然停顿。
因为那是个普普通通的异能者,看起来神情呆滞,让人怀疑他根本没有自我判断能力。但他的怀里抱着一个睡着的小孩子。
孩子……
周奉真瞬间寒毛倒立,掌心冷汗浸透,他的心跳骤然加快。
那个异能者掰开了小孩子的眼睛。
阴雨之中,响起一声烈焰腾烧的鸣叫。
……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这是在布置仪式吗?”文蕙低声问。
宋枝香也想知道,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她抹了一下手心里的汗,盯着可疑人员的行踪:“等指挥。”
这场行动涉及到“教父”的身份。这个一直隐藏于幕后的家伙,在人偶和秘侍的供词当中首次浮出水面。他一出现,立即成为了通缉令上排名非常靠前的角色。
根据情报组的消息,他就在这个教培中心里活动……
长时间的等待,不仅让宋枝香跟文蕙产生焦虑,其他的几个作战组更加煎熬,这种高度精神紧张的情况持续过久,让人都有点熬不住了。
“指挥官,这就是在布置仪式,密语的仪式非常危险,要不然我们立刻逮捕吧?”终于有人开口。
“指挥官,我们已经发现他们的人质位置,看守不严,我向您保证不会伤到人质,我们动手吧?”
“指挥官,再等就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开始浇汽油,一旦点燃……”
教培中心里有几千个中学生。
王广默静静地聆听着,他注视着情报组的消息和调取的实时监控,沉默良久。
“教父”没有现身。
他的手指轻轻抚摸怀里的黑猫,锁骨上的图案隐隐发烫。但他并不在意,心平气和地思考。
要再等等吗?……如果打草惊蛇,“教父”很可能再度以年为单位地消失。那时候再想要抓住他,难度不会比现在低。
……不死鸟就在他们手中,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仪式当中,作为他们举行仪式的祭品,天灾级的封印物,003不死鸟,难道还不配让密语拼命一搏吗?
他怀里的黑猫突然抬起头,向另一个方向看了一眼。
王广默跟着看过去,黑夜之中,有一片沉沉的云彩突然染上一片红光,如同落日未尽的残霞。
他心中猛然咯噔一声,开口道:“宋枝香。”
“我在。”
“立即折返,我给你发个新地点。”
他呼出一口气,没有跟着宋枝香前往,目光从那片红霞中收回,望着眼前的摄像头内容,终于下达指令:“1组、2组,动手。”
“是!”
在守墓人迅速而精密的入场当中,浇汽油制造火灾的可疑人员一个个被当场逮捕,一项项战报回复传达进王广默的耳朵里,但他却没有松懈,而是抽出一张纸擦拭着手指。
这是他认识宋枝香以来,两人在战场中为数不多的分离。
王广默闭了闭眼,重新又睁开。宋枝香已经脱离了他的异能覆盖范围,一种命运般的预警降临在他的心头——让他感觉到非常焦虑。
直到一条确认的消息出现在屏幕上:
“应急救援中心收到保护人员求援,地点为……已确认有封印物涉及,请作战人员参与……”
他对照了这个地点,把更精确的位置发给宋枝香,为她设立了一个单独的联络权限。王广默没有立即调遣增援,他抬眸望着屏幕上被救出来的人质。
惊魂未定的学生们被接了出来,同样受到非法监禁的中年教师焦急地保护着青少年,抱着哭泣的学生安慰。
还是不对劲。
他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但他隐隐觉得,跟“教父”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
在火焰腾飞的瞬间,整个前车窗都被光芒笼罩,如同爆炸的热浪滚滚袭来。
宋知宁下意识地闭上眼,他的脑海中就像是被电火花干扰了一样,满脑子都是没信号的雪花斑点,他捂住头,整个人蜷缩起来,体内的封印物波动如有实质地震荡起来。
“小宁,你离不开老师的。”
他捂住耳朵。
“小宁,是老师把你的脑袋切开,拿着你放进了复苏傀儡里。你的愧疚、痛苦、天真、残忍、都是非常值得欣赏的东西,答应老师,永远都这么天真残忍……”
“我让你活了啊?怎么用这种目光看着我呢?”
这只是幻听。宋知宁伸手调试自己的模块,研究员给他安装了封闭听觉的功能,对……他可以不听的,他可以……
但这不是听觉,是他大脑里残余的异能痕迹,教父的“洗脑”,是几乎没办法完全祛除的东西。
宋知宁身上的封印物波动更加剧烈。
“小宁,你是老师的学生……”
不……
他捂住身上检测封印物波动的指标,预警器在嘀嘀嘀地响。研究员们把他的能力封锁住了,他也从来都没有反抗过,就算跟段萧动手的时候,他也完全没有痛恨过身上的限制。
因为这样能让他跟姐姐在一起。
“面前就是不死鸟,那才是你真正的心脏。只要你跟不死鸟合二为一,就没人能再强迫你了,小宁,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
不……不是……
“教父”在尝试控制他。这是他曾经了若指掌的“武器”,他精心培养的“人偶”。他的异能在宋知宁的大脑里留下深深的残痕,哪怕他已经残破不堪。
“小宁……”
“我不是!别叫我!”
他一拳打碎了车窗。
在破碎的玻璃当中,宋知宁抬起眼,看到满天鲜红的火焰,无法被正常熄灭的光和热扑向自己,不死鸟的尾焰如同一只涅槃重生的凤凰。
这汹涌的光和热,被拦下了。
九尾狐的身上蒸腾起大量的雾气,他的妖气磅礴而沸腾,庞大的妖形如同一座小山挡在面前,白狐狸的额头亮着一串金灿灿的印记,那是封印物007蓬勃跳动的象征。
“回去。”周奉真的声音响在他耳畔。
“周哥……”
“躲在我身后,”他道,“不要出来。”
妖气与火焰碰撞不绝,映照着满天血一般的热烫红雾,雨水还没落地,就被极度的热蒸发了,跟白狐身上的妖雾混杂在一起。
热浪澎湃,烟雾滚滚,夹杂着暮霭般的层云、水声、烧焦的草木蜷曲声,有一种饱含着残酷与危险的梦幻。
“七窍玲珑心。”谈见初望着白狐额头上的纹路,“周公子这么大方,为了保护我们的首领如此付出,也算让我多见见封印物的世面。”
旁边抱着圣童的男人神情呆滞茫然,张开嘴,传出的是另一个人的声音:“不要跟他缠斗,把003放进小宁的身体里。”
“啧。”谈见初不耐烦地捏了捏手腕,“你不是说他只是工具吗?”
“用不死鸟复活的宋知宁,是更好的工具。”
“我就知道……”谈见初好像已经习惯了,“父亲大人,你对我可都没有对他上心。”
他从呆滞男人的手里接过孩子,男童的眼睛鲜红如血,瞳仁中倒映着一只火焰飞鸟的形状。谈见初走了过去。
不死鸟正面冲击过来,九条雪白的狐尾都萦绕着不熄的火焰,白狐狸的皮毛都被燎黑了一块儿,它发出受伤的吼声,血液从尖锐的犬齿之间渗透滴落。
妖狐甩了一下尾巴,不仅没有退开,反而冲了上去,不死鸟缠绕住它的攻势,将庞大的九尾白狐卷了起来,封印物007的光芒越来越亮,它的心口浮现出剧烈的波动。
男童眼里的血色也越来越浓。
轰隆——
是雷声。
这声雷就炸响在附近,伴随着轰隆的巨响,不死鸟将九尾狐甩开,妖兽的身形被甩出去几圈,撞碎了道路两旁的绿化树木的废弃建筑,坠入瓦砾当中。
白狐几乎站不稳。
谈见初伸手把宋知宁从车里抓了出来,笑着道:“你看,还是老师和小初哥哥对你好,你是我们密语的宋知宁。”
人偶的机械手攥住他的手腕,他头痛欲裂,身体里的几个封印物都在发生天然的震荡,好像被限制在这具傀儡躯壳的封印物,都意识到了不死鸟的接近。
天灾级的……003……
“不,”人偶说,“我是姐姐的宋知宁。”
谈见初一把将他薅了出来,地下陵寝不可能让这么危险的东西随意活动,他知道宋知宁受到了限制,但没关系,003会摧毁一切。
他抬脚踩住人偶的腹部,伸手扯开他被改造安装上的预警器,打开傀儡胸腔的活动板。
但谈见初愣住了。
那里不是他想象的空无一物。
那里面填满了爆炸物,爆炸物连着无数条线,上面没有任何提示,不知道扯断哪一条,人偶就会被炸得……灰飞烟灭。
宋知宁看着他惊愕的神情,突然笑出声来,他仰起头,看向雷云密布的天际。
“你动手吧。”他说,“这里面的线断掉一根,你和我,还有你怀里的这个孩子,都会被炸得粉身碎骨,连碎片都不会有。”
“宋知宁——”
“小初哥哥,”宋知宁嘲讽般地叫他,“韩教授给了我选择,你看,能选择不让老师如愿,这不也是一种自由吗?”
“……”
在地下陵寝的研究室里,所有人都叫他封印物005,但韩教授偶尔会叫他宋知宁,因为这么叫的时候,人偶的反应会更强烈。
在改装中的某一次谈话里。
“宋知宁,‘教父’的异能对你的影响无法祛除。”韩教授一边记录,一边对他说,“当然,在我们安装的控制系统下,正常来说,你不会被他操控。”
人偶被关在收容器里,随手拨动着研究员扔给他玩的模型:“那不正常的情况是什么?”
“前五十……不,前十,天灾级的封印物,进入你的傀儡身体里,我们的控制系统就会被全盘摧毁。”
“我身体里只有一个预留槽吧。”宋知宁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我还缺一个心脏。”
“对。复苏傀儡只剩下这一个预留位置,可以容纳其他封印物。”韩教授说,“在我们解决这件事前,你必须待在研究中心,你的测试也只能在这里……”
“教授。”宋知宁想到人偶服装店地下成吨的炸药,他忽然打起精神,“设置一个自毁系统不就好了?拜托了,我想出去。”
韩教授沉默良久,道:“给你,设置一个自毁系统?”
“对啊。”他近乎天真烂漫、好像跟自己无关一样,说着这些话,“我要出去见我姐姐,求你了,给我安一个吧。我不会杀人的,我保证!”
“……”韩教授在纸上记录了一下,“005,你这个想法……”
他又不理人了,蜷缩在角落里开始发呆。
在再度轰鸣的雷声里,谈见初先是震惊诧异,然后又很快觉得好笑起来:“你的老师把整个密语都交给了你。但你就这么自甘堕落,你不向往‘神’的力量吗?”
“你这么向往。”一道冰冷的女声从他身后响起,“我马上送你去地府亲眼见见,怎么样?”
失控领域席卷而来,武术剑的剑锋指着谈见初的脊背,瞬间增强的重力让他速度减慢,无法抽身离开。
沉睡的《侠客行》在她手中,剑身被洗得雪亮。随着谈见初转身,不死鸟也跟着调转攻击目标,从狐妖身上甩尾飞回,凌空对峙。
宋枝香眼眸漆黑如墨,杀气凛冽,她的长发在风雨中吹拂而动。
“上一个拿着003威胁我的人,叫季无涯。”她道,“谈见初,你有没有见到过他被我一剑贯穿的场面,就像这样。”
武术剑指着他的胸膛,刺入时的血迹瞬间染红了他的白衣。
这个距离太近了,空中的不死鸟能够轻易引爆小宁身体里的炸药。
宋枝香冷静地寻找时机,视线往书生身后看了一眼,声音却依旧沉稳镇定、甚至带着一点过于理智的冷酷:“在我的剑刺穿你心脏之前,给你三秒投降的考虑时间,三、二……”
第69章
“三、二、一……”
在倒数的最后一个字落地之前, 宋枝香的手抹过剑锋,上面模糊不清的字迹迸发出起伏的光泽,她指尖的血珠在雪刃上带出一道刺目的红。
谈见初身后的九尾狐骤然冲过来, 如一阵烈风卷住人偶,带着他向外侧翻滚了好几圈, 将宋知宁带离两人交手的最中心。也就在他猛地扑开的时刻, 书生头顶的不死鸟俯冲而下,烈焰飞腾。
火焰瞬间吞没了宋枝香。
她身上瞬间凝起一层淡淡的虚影,武术剑上的诗篇完全亮起, 《侠客行》覆盖住她的身躯。在宋枝香的身后,那位冷峻的侠士闻战而出, 它的虚影横剑而起,长剑刺入不死鸟之中——
热。
宋枝香能感觉到一股至极的热。她的发丝飘拂不定,明明是雷雨天,却从每一寸肌肤间都蒸腾出一阵可怕的热烫,就像是一团火在身躯中燃烧。
不死鸟的震鸣贯穿九霄。
这种热几乎灌入了她的心口, 还挟带着一种炽烈的酒意。宋枝香沉沉地吸气,两指抚过手中的剑,轻轻地道:“三杯吐然诺, 五岳倒为轻。”
虚影仰头豪饮, 比剑气更为锋锐的,是千金一诺的侠客意气。它的手抵住了宋枝香的肩膀, 飘飞的焰光当中, 仿佛与她同样的侠肝义胆相交融, 让她能毫发无损——
剑风与烈焰纠缠在了一起。
谈见初的身上浮现出一层层的密文, 这是密语仪式带来的“秘密之身”。光凭他自己,是无法这么近地承受封印物003和封印物006正面冲击的。
“宋枝香。”谈见初望着她, “无论什么时候,你还是这么能让我……心潮澎湃。”
火光映着她的眼,那双冰冷的、幽沉的双眼,她的杀意如此鲜明,密密麻麻地噬咬着他的精神,他第无数次为——与她为敌,而感到喜悦和享受。
谈见初为她着迷地低低笑起来,说:“宋姐姐,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我管你怎么想。”宋枝香冷冷地道。
因为位阶差距,《侠客行》能扛得住003已经是跟使用者无比契合的程度了。上一次她身上有王广默的“远域安宁”,可以毫无负担地倾尽一切,但如今,她是孤身作战。
谈见初也不在意她的态度,自顾自地继续说:“我会把这座城市烧成灰烬,会把这里变成一座空城——只有我跟你,最好只有我们。然后,我就能与你重新开始,好姐姐,这样你就没得选了。”
“我会把这里变成诅咒之地,让它成为没有人能踏足的地方……背负着神的诅咒。”
宋枝香心中感觉到一丝微妙的不对劲:“你们的仪式已经……”
“我们的仪式?”他说,“哦,这里的火灾,也是仪式的一部分。”
……
“平安街道45号发生了火灾……”
“音乐广场的7号音像店发生了煤气爆炸,楼上的老旧居民区引发了大火……”
“这是第四道报警……”
教培中心的嫌疑犯都被控制或击毙,在守墓人检查场地、执行者进行组织撤离时,王广默收到了新的消息。
他的手机屏幕不需要他自己操控,左上角的摄像头闪烁着红点,火灾涉及到的几个地点立即派出了增援,从扬声器里传出何忘川的声音。
“火灾是密语仪式的一个显著标志。”
就仿佛上次的话剧院火灾一样。
王广默抬手摁了摁眉心,他知道增援人员在其他频道,有首席亲自指挥,他暂时并未提出意见,只是说:“他们在多地同时举行吗?教培中心的只是一个幌子?”
何忘川同样忙碌,给他发回来一道实时监控。
那是一道模糊的画面,但能确定不死鸟就在宋枝香所在的那个位置。
“果然……”王广默拉动手刹,准备调头前往,但何忘川的下一条消息又让他立刻停止了动作,沉默地盯着画面。
那是城市地图。
发生火灾的地方彼此相连,算上不死鸟引发的山火,这几个地区正好形成了一个彼此对称的结构,唯一没有对称的地方就是……
他的手指从宋枝香的位置,平移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这里……”
教培中心,是不死鸟的对称点。
这是最后一个火灾点……
雷声隆隆。
王广默猛地抬头,几乎就是在他反应过来的瞬间,正常的电磁信号被一阵射频强辐射干扰了,他佩戴的联络器也被造成了一瞬地迟滞,与此同时,教培中心道路上的高压电线被一道雷猛地击断,瞬间的热量引发爆炸。
爆炸在雷雨中形成了一道火场。
“指挥官,我们的人还在里面撤除危险品!”
“这里面被泼洒过易燃物,火势绝对不能烧过来。”
“那怎么办?周围高压电线的线路避雷器好像都是断的……”
王广默拨动联络器:“里面还有多少人?”
“指挥官,”文蕙就在距离火场非常近的地方,“我们的人、执行者,加上还未撤离的老师学生,大概有……三百多人。”
“周围有人在做射频干扰。”王广默道,“你带人撤出来,根据反干扰定位去找人。”
“是!”
文蕙立即应答后,又忍不住问:“那你呢?这周围并不安全,要不然先……”
又有一道高压线被击穿了。
整个教培中心的四面八方,横纵交错的道路上,所有高压线的线路避雷器都处在断裂当中,在射频干扰的情况下,除了守墓人的专用联络器,甚至连危险预警都传达不出去。
火焰不可抑制地向中心的建筑燃烧而去。
上一次这个阵仗,还是三年前,那也是一个恐怖的雷雨天。
耳机里不断响起请示的声音,王广默推开车门,站在雨中。
他望着被火焰包围的最后一个火灾点,雪白的发丝被雨点很快打湿。王广默抬起手,就像往常那样、像千百次那样,默念道:“远域安宁——”
一道盈盈的白光降临在建筑的中心。
他的领域之内,禁止死亡。
联络器里响起何忘川的声音:“小默,不要硬撑!”
王广默低声道:“师父,一旦火焰波及到未清除的易燃物,这里的死伤,会成为近十年来安全局最大的失职。”
“小默……”
“齐医生为我续了二十八天的命。”王广默道,“拿来换这五分钟,师父,我很高兴。”
远域安宁的白光不断扩张,最后将整个楼宇都笼罩了进去。他的联络器掐断了其他的声音,听不到战友们的劝说和嘶吼。
五分钟,足够撤离了。
王广默的身上浮现淡淡的白光,他凝望着被烈火包围的四周,伸手摸了摸车座上的黑猫,对它道:“去找她吧。”
黑猫看了看他,跳下车,瞬息消失在雨幕里。
王广默的生命力急遽消耗,他抽出纸巾,呕出来的血淋漓地打湿了掌心。在他的身后,突然有一阵敲车窗玻璃的声音。
“你真是让我意想不到。”
是那个抱着学生安慰的中年教师。他之前也成为了密语的人质……不,他不是人质。
王广默擦拭掉唇瓣上的血:“你也让我意想不到。”
中年男人跟他站在一起,几乎并肩,他在雨中扣动打火机,点了根烟,居然还真点着了。
王广默没想到两人会是这种形式见面,他都有些想笑了,顿了一下,问他:“周围的避雷器……”
“密语连人偶都能制造,何况这点小事。”教父抽了口烟,他用常年夹着粉笔的手夹烟,指节上有一道被粉笔灰侵蚀的凹痕,“就算你能救出这些人,这里的火已经燃烧起来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这些人生死有命,为什么不把最后一次机会放在关键时刻。看来,你也不像传闻中那么清醒。”
“是吗?”王广默笑了笑,“是传言有误。世人皆求清醒,我求尽兴。”
教父慢慢地吐出残余的烟雾,他道:“你看。”
王广默顺着他值得方向看去,火灾映照的天际当中,翻滚的雷云之间,慢慢地覆盖上一道非常沉重可怕的闷热感,他知道这是什么。
是正在献祭的标志。
“三年前,我用的是宋知宁。”教父说,“可是人终有变数,不如封印物得心应手。就算宋枝香再强,没有你的守护,她能摧毁不死鸟吗?”
“所以你把我拖延在这里。”
“002,”教父说,“你的心要是够狠、够果断的话,舍弃这些人,去帮宋枝香抢夺不死鸟破坏献祭,这是我为你算到的唯一出路。你为了这区区几百人,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王广默摇了摇头,说:“这就是我最后的机会。”
烟草的火星被雨水浇灭,教父干脆将烟扔在脚下。他还想再聊聊天的时候,王广默坐回了车里,他浑身湿透,将车里装饰性的一个小沙漏倒了过来。
那是他生命终末的一分钟。
“哥,这个沙漏漏过去就是一分钟,我给你放在工位上了,你可千万不要忘记时限啊,用异能超过限制时限是会反噬严重的!”
“哥,你的副作用怎么这么奇怪……我没问题的啦,不用担心我,我早就能独当一面了……”
“我不要你代我受伤……”
教培中心的所有人员都撤离了出来。
在白光消退的瞬间,那座空空的大楼瞬间引发了连环爆炸,熊熊的火焰映照着天际。
教父回望过去一眼,确认002死后没有形成任何封印物,转身离去。
……
同时爆发的火灾,在城市的上空形成了一个流畅而对称的结构。
这种气息让宋枝香嗅到了非常危险的事情——三年前,是她亲手阻止了一场疯狂的献祭。她仍旧记得那时黑云欲摧的氛围,跟眼下如出一辙。
两人各自负伤,拉开距离,谈见初的身形被她死死锁定,这是他的真身。
没有时间了……
宋枝香的联络器里听不到王哥的声音了,指挥权由首席接管。她无法分神去聆听内容,手中的《侠客行》已经开始震颤——被血液沾染后,出鞘必收性命,这是侠客行的规则。
宋枝香逼近的剑风被层层抵消,但不死鸟也无法长时间维持下去,在男童的眼中流出血液时,谈见初将003从他的眼眶里取了出来。
他像扔一个垃圾一样把小孩儿撇开,手中的003滚烫至极,在火焰中映照着。
宋枝香冲上去抢夺,武术剑从一侧斜着撩起,贯穿了谈见初的右肩,他却好像感觉到不到疼痛一样,身上浮现出更多的密文。
血迹喷溅在她的脸颊,下一刻,半空中的不死鸟灌入谈见初的身体,宋枝香立即抽剑,毫不犹豫地瞬息捅穿了他的心脏。
但他没有死。
更多的密文、层层叠叠、浮动不定地出现在他的身体上。谈见初面对着她,他说:“很快就好了,很快……时间,差不多……就要到了。”
轰隆——
宋枝香的掌心被震得发麻,她一言不发,空着的手干脆掐住他的脖子,利落地将脆弱的喉骨拧断。
谈见初发出风箱破碎一样的嗬嗬声,他居然没想着躲开,甚至笑得肩膀颤抖,伸手浑身是血地去抱住宋枝香的手臂。
“你放心……”
这模糊的几个字根本不是用声带发出的。
“我会陪你……一直陪着你……”
宋枝香指骨握紧,她被逼到了绝境——如果他杀不死,还要怎么来阻止献祭?她没在意身上的血迹,呼吸稳定,情绪正常,没有表情地攥住书生的脖子,把他的头薅了下来。
空中形成了强烈的封印物波动。越强的异能者,越能鲜明的感觉到——有什么非人的、异常的、恐怖的东西要诞生了。
宋枝香就是对这种感知最敏锐的那个。
她极度地冷静,但又极度地疯狂。
“还是死不掉吗?”她喃喃道,然后立即又掰开他的手,封印物003已经消失了,作为祭品消失在了一串串密文里。
宋枝香展开失控领域,但即便在领域内,密文也依旧一串串地涌现出来。在书生的尸体上,那些密文愈发浓郁,就连《侠客行》也不能斩断。
几百万人……都覆盖在这片天空之下。
她的心脏汹涌地狂跳,宋枝香抹了一下不知道是血还是雨水的脸,身上的伤口在极度的精神集中里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怎么做……
要怎么做才能结束这一切?
啪嗒。水洼里被一双肉垫踩出飞溅的雨珠。
一只黑猫蹲在了她的面前。
封印物298。
宋枝香望着黑猫橙黄的瞳孔,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什么,她猛地道:“吃了他,对,你能不能吃掉他?”
黑猫摇了摇头,指了指她。
宋枝香愣了一下,说:“加上我?好,加上我!”
她好像知道指挥官的意思了。
298走到谈见初的尸体上,张开嘴,吞掉了上面密密麻麻的纹路。它的爪子按住尸体,将“密语”包裹着的残破心脏全部咽了下去。
宋枝香感觉锁骨发烫,她用手猛地捂住,上面正在形成一个花纹。
是跟封印物298“猫”彼此契约的标记。
它吞吃的越多,宋枝香就越能感觉到密语仪式带来的战栗感,这些献祭的能量被分解进她的体内,让她几乎握不住武术剑。
季无涯的异能曾经被它吞噬,进入她的身体,但那只是个A级领域。没有了王广默作为媒介,这样的吞噬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侵蚀她的大脑、她的心脏、她最为敏锐的每一寸肌理……
轰隆——
在雷声当中,黑猫把谈见初的尸体完全吃掉了。
密文被限制在了失控领域内,在宋枝香的周身浮现,那个恐怖的封印物确实苏醒了——在她的体内。
第70章
天色漆黑如墨。
宋枝香捂住额头, 降临在她身体里的封印物源源不断地释放出大量的波动。她听到耳畔响起一道诡异的呢喃,“神”的密语就出现在她的脑海。
她的身体开始异化,不可抑制地浮现出密文, 在密文涌动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怎么会在你身体里?!”
眼前是一个中年男人, 他身畔站着“守密者”燕罗。两人身上传送的白光才刚刚消退。
但此时此刻, 燕罗的神情并不像是在人偶身边那样正常清醒,反而双目茫然呆滞,如同被操控了一样。
教父走了过来, 那张老谋深算的脸突然凝固了几秒,他脸颊上的肌肉禁不住轻轻抽搐, 变得有些狰狞:“小初呢?他的尸体呢?”
宋枝香用武术剑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古怪的呢喃声从未停止,为了保护大脑神经,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减弱听觉,保护她的神智。
“他啊。”她说, “喂猫了。”
298乖巧地坐在她身侧,小小地打了个饱嗝儿。
教父先是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然后近乎癫狂地笑了起来, 他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种可怖的冷酷,他的异能如蛇一样蔓延过来, 钻入宋枝香的脑海。
“这是可以摧毁一切的东西, 怎么会在你这里。”男人声音嘶哑, “宋枝香, 我当年就应该先杀了你!”
这是一只“异常天灾”。
是一个从灾难中诞生的特殊生物……说是生物可能有些离奇,因为它其实没有智慧, 人类无法理解它的声音、它的行为,唯一吸引它的,就只有火灾和祭品。
封印物和异能者,就像是它的食物。但很巧的是,这也是298的食物。
在宋枝香的脑海里,教父的异能触须刚刚进入,就被缠卷进一片非常混乱的地区,他几乎无法分辨出她脑海里的想法,控制更无从说起。
宋枝香道:“这就是你最想要的,可以摧毁一切的东西。”
教父意识到不对,想要将异能撤出时,延伸出去的精神控制已经脱离了掌握。他身侧的燕罗都暂时清醒,迷茫地捂了一下额头。
他的异能源源不断地涌入进去,成为宋枝香体内封印物渴望的养料。
这是一个不能拒绝的过程。
“你是想让谈见初获得这样的能力吗?”
宋枝香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上面密文浮现。
“吞噬一切,得到一切。”她说,“所以你让具有秘密之身的谈见初来完成仪式,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寄予厚望,还是想要纯粹地——想利用他。”
教父的异能如泉水般涌入她的身躯。
宋枝香能清楚地感觉到手中多了一种新的能力,她对教父的“精神控制”还不熟悉,但没关系,就算破坏了他的大脑,也只是一点点小失误。
她用刚刚得到的、教父的能力,无数的精神触须刺入他的脑海,万千画面闪过眼前。
“我带回组织里的那个孩子只有五岁,他的能力跟我非常相似,这样的人,才应该成为我的继承者……”他对一个洗菜的妇女说。
那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回过头,看了一眼在客厅写作业的儿子,悄声说:“你在说什么啊?让小初听见怎么办?”
教父皱起眉:“你不会心软了吧?他是为了什么出生的,你难道忘了?孩子不过是我们用来增强自己的工具,谁知道你生下来的人根本和我毫不契合……”
同类型的异能者之间,可以通过彼此猎杀来增强力量。后来又有人发现,两个异能者诞育下来的婴儿,很容易出现和母体、或者父体同一类型的异能。
在阳光普照不到的黑暗角落,这催生了很多罪行。为此,安全局甚至设立了特别的福利院,来接收以这个原因出生,却被遗弃的婴儿。
妻子洗菜的手停了,道:“就算他不会控制别人的异能,但他毕竟是我们的……”
“他根本没有用。”教父说。
妻子有些恼火了:“他是你儿子。我告诉你,我已经不想再为了组织拼命效力,我也不想再担惊受怕地过日子,我早晚会跟你离婚。”
她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教父望着她的背影,他拨动着手腕上的木珠。
三日后,妻子因为过马路时精神恍惚而出了车祸。他拿到了一笔巨额赔偿金,以及谈见初的抚养权。
教父将谈见初带进密语的研究根据地,远远地看着他跟小宁提起书上的故事。跟身侧的研究员道:“光从能力和外表看,是不是还是小宁更像我一点。”
研究员皱了皱眉头,感觉很离谱地看了他一眼,勉强道:“宋知宁是S级的异能,先生,你不能得到他的力量。”
“我知道。”教父喃喃道,“他更像我的接班人。哦,还有他那个姐姐,可惜已经落到何忘川手里了。”
他塑造了一个精美的、残忍又天真的艺术品,在他看来,宋知宁作为他的学生,甚至比谈见初的分量还要重。他如此欣赏着宋知宁的反抗、挣扎,也同样品味他的顺服——自始至终,他都认为自己是个非常合格的老师。
直到“人偶”丢失,秘侍遭到了重创。
他身边只剩下了小初。
教父将不死鸟交到谈见初的手上,对他说:“如果成功的话,‘密语’的一切都会终结在你这里,然后由你……开启崭新的篇章。”
谈见初望着睡着的男童,久久沉默,他道:“父亲,你确定仪式真的能够驯化这个异常天灾,让它以封印物的形式降临吗?”
“三年前我们差一点就成功了,还需要再反复确认么。”他道。
谈见初道,“我和宋知宁不一样,我不是S级的领域类异能。让一个比不死鸟还强大的封印物降临在我身上,我会死吗?”
教父盯着他道:“不会的。”
“不会?”
“小初,你会成为它的主人。”教父说,“你不会死。”
但他心里说得明明是:即便你死了,在你尸体上降临的封印物,也会成为我手中无可匹敌的力量,小初,我会马上去接收你,让你成为我的武器。
宋枝香已经完全控制住了他的大脑。
这种粗暴的使用方法,让这简单的精神控制成为了一道酷刑。她身上外泄的异能灌注进去,一点点摧毁着他。
她抬起剑,《侠客行》的雪锋淋漓地滴落着血迹,它渴望诛邪斩恶、渴望有喉口滑过剑刃。
宋枝香令它如愿了。
完全摧毁他的大脑后,宋枝香切开了教父的喉咙,在喷洒的血迹当中,转腕翻了一个剑花儿,将武术剑贯入他的头颅,直插入雨水泥泞的地面。
剑光捉影般地一闪,如一道血气缭绕的飞鸿。
这是十步杀一人的《侠客行》,在它面前,没有躲避的余地。
宋枝香看向燕罗。
燕罗已经完全恢复了神智,她震惊地看着地面混杂在一起的血液和雨水——不光是地面,宋枝香的身上也到处都是血,她的眼眸漆黑冰冷,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感觉,强大、恐怖,而且不可窥探、不得触碰。
她的目光跟宋枝香眼神碰到了一起。
燕罗一阵头皮发麻,她的脊骨瞬间僵立不动,犹如被顷刻便能将自己吞噬的野兽盯上。她干巴巴地咽了一下唾沫,双手举起:“我……我自首。”
宋枝香挑了下眉,低头示意了一下。
燕罗硬着头皮走过去,从她腰间拿出手铐,乖乖把手伸了进去。
她腕上的手铐咔哒合起,宋枝香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感觉到一股由衷的疲惫。她本来想闭上眼缓缓神,结果刚闭上眼,就一下子没站稳,眼前猛地一黑。
……
“封印物‘黑洞’已经跟她的身体融合进了一起。‘黑洞’是密语通过仪式催化形成的新封印物,如果进入排名的话,比003不死鸟只强不弱。还好被‘X’阻止了,如果让它以那种方式出现,在密语手里,不知道会酿成什么灾难……”
“岂止是不弱啊,这东西就是再来十个不死鸟都能吃得下。”另一人的声音响起,“怎么办,要是宋枝香被这种封印物异化,我们有拦得住的可能性吗?……这猫是什么玩意儿,特护病房还让猫进?”
“别去摸。”是何叔的声音,“这是002‘吞噬’,之前……是小默的。”
“指挥官……”
周围安静了一阵,有人问:“指挥官的身后事,让我们来操办吧。首席,她现在的状况也很不乐观,我们很担心宋枝香会出什么事,能不能让医疗中心……”
再往后的事情,宋枝香没有听清。
她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感觉脑海里稀奇古怪的呢喃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她甚至觉得封印物“黑洞”在跟她聊天,不过她听不懂就是了。
宋枝香半睡半醒,过了一天一夜才稍微恢复精神。
她睁开眼时是凌晨四点。床头点着一盏夜灯。
她看了一眼夜灯底座上的钟表,确认时间后,目光挪过去,看着守在床边的周奉真。
他睡着了。
看上去跟之前的几次都不一样,这次,他显得更加慌张、更加狼狈。宋枝香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不顾及形象的时候,小狐狸因为封印物007的使用副作用而反复地发烧,他的脸颊透着一股病态的红,眉头紧紧地锁着。
发烧了啊,还淋了雨。
他得体的西装变得皱巴巴的,一向注意形象的狐狸精终于也方寸大乱,连一点点整理自己的空闲都顾不上了。宋枝香甚至觉得他的眼眶都是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偷偷哭过。
她抬起手指,轻轻摸了一下周奉真的额头。
好烫。
这些人怎么让一个高烧的狐狸来陪床啊?
宋枝香一边埋怨其他人,一边心中非常满足地把脸凑了过去。周奉真的眼睫都哭得蔫哒哒的,像被雨打湿了的蒲扇,这样俊美英挺的一张脸,竟然因为眼角残余的红肿显得格外可怜起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感觉脑子里的“黑洞”突然叽里咕噜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算了,就当幻听了。宋枝香向来心大,不介意这种小事。她的手指抚摸过周奉真的鼻梁,这细细的摩挲感落在他的肌肤上。
小狐狸挣扎地抖了抖睫毛,抬起眼。
两人四目相对。
宋枝香看着他笑了笑,刚要说话,就看到那双盈亮的琥珀色眼眸里,瞬间掉了一行眼泪,珍珠似的滚落下来。
她脸上的笑容才出现没到一秒,神情立马就变得慌张,捧住周奉真的脸颊:“别别别哭,我好好的,好好的。你怎么发烧还在这儿——”
周奉真猛地抱住了她。
他抱得非常紧,两人的身体紧密无间地贴合在一起。他身上不再是清新冰凉的香水味儿,而是混杂着泥土、雨水、还有血腥味道的气息,甚至还有一丝灰尘和硝烟的味道,称不上好闻——就像她家养的一只白狐狸,每天吹吹风梳梳毛,那么雪白美丽的一蓬,却为了她到泥地里去打了个滚儿一样。
宋枝香喉咙干涩,她空空地吞咽了一下,突然觉得很心疼。
周奉真抱着她,先是沉默无声地埋在她的肩头,好半晌都没开口,再然后——在他开口之前,先有滚滚的泪水洇透她的衣服,于是他只能难以自控地沉沉呼吸,像是把所有的眼泪都流给了她。
“怎么了嘛……”宋枝香回抱住他,掌心贴着他的脊背,“是我担心你才对,你这不是先告状么?”
小狐狸没有松手,他的声音近在耳畔,伤心地哽咽,热烫的气息在耳垂回荡。
周奉真低哑着声音:“你差点让我守寡。”
“……啊?”宋枝香愣了愣,“有那么严重吗?不是,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守这玩意儿。”
他抓着宋枝香的手,用她的手指给自己擦了擦眼泪,垂下眼帘,有点儿发脾气似的:“我就是会守,你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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