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桦看不到的地方,一个跛脚的男人收起了贪婪的目光,借着墙体的掩饰,并没有被来接孩子的李婶给发现。
李婶来到白家的房屋门口,伸着脑袋往里面打量着。李婶看到平日里总是缠着她玩闹的李响,正在和白家、温家的四个小朋友玩跳房子。
地面上,用石灰画了一些简陋的房间格子,一个简易的沙包被他们踢来踢去,小朋友将根据沙包掉落的位置来决定下一步跳跃的终点。如果踩线或者没有扔到格子里面,则本轮自动跳过,沙包交替给下一个小朋友。
虽然是再简单不过的游戏,五个小团子却玩得不亦乐乎。
他们时而惊呼,时而叹气,时而为第一个到达终点而欢欣雀跃,时而为总是把沙包扔出界外而愁眉苦脸,肆意地享受着童年最本真的快乐。
李婶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湿了眼角。
她家那口子被征走后,李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陪孩子玩过了。像跳房子、跳皮筋之类的简易游戏,原本是他们母子俩茶余饭后的日常玩乐。如今她要一个人打理豆腐坊,自然是没有精力陪孩子玩了。
看到李响露出从前那般纯真的笑容,李婶是打心底里感到开心。
如果她的孩子真的可以在这里玩得好、吃得香,那她又何必吝啬她家那点豆腐呢。就算让她另外掏出点银钱来,只要不是贵得离谱,她也是愿意的。
打定了主意,李婶敲响了白家的大门。五个小团子正玩得起劲,哪里顾得上敲门声,是白桦亲自过来给李婶开的门。
“李婶来了。”白桦招呼着李婶:“李婶要吃点吗?你今天送来的豆腐我们还没吃完呢,你要是吃的话我再给你做点。”
李婶原本不算太饿,但想到考察下小饭桌的伙食也很有必要,便开口道:“白家姑娘不用太忙活,做点简单的吃食就可以了。”
白桦心里门清,知道李婶自然不是来吃饭的,只是想测试下她的小饭桌口味如何。
李婶来得晚,大部分食材都已经消耗殆尽,现下家里只剩下野葱和豆腐。这两种食材放在一块,最适合做小葱拌豆腐。
菜色简单,更考验厨师本人的功底。
白桦小心除去野葱中发黄的部分,只留下新鲜、翠绿的葱叶,洗净后把它们切碎成葱花,放在一旁备用。豆腐的处理也要讲究,白桦先是把豆腐改刀切成小块,放入锅中焯水,除去豆腥味。用冷水过凉后,沥干水分,放在一旁备用。
最后便是调料这一步,白桦前一世将菜谱记得滚瓜烂熟,轻而易举地调出了一碗灵魂酱汁。白桦向空碗中依次加入豆腐、酱汁和葱花,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小葱拌豆腐便大功告成。
端菜上桌之前,白桦自己先试了下菜。
葱花的爽口、豆腐的软糯、酱汁的咸香,三者相辅相成。不仅颜□□人,口感也是上佳。白桦自觉没有问题,这才把菜端给了李婶试吃。
看到菜色是小葱拌豆腐,李婶愣了半刻,这才夹起来一块豆腐品尝。
豆腐软滑,吸溜一口便进入了嘴巴里。酱汁的香气裹挟着豆香,浓厚而不腻口,香醇却又清爽。嫩嫩的豆腐搭配清香的小葱,口感相得益彰。
白桦给李婶介绍平日里小饭桌的吃饭规则:“到了饭点,每个小朋友都可以拿着餐盘来我这里打饭。每餐除了主食以外,至少能够保证一菜一汤。以后等食材多了,菜品也会越来越丰富……”
白桦这边还在介绍,就看到李婶的情绪有些激动,用双手埋住脸,肩膀剧烈抖动起来。
李婶……这是哭了?
饶是白桦前后干了两辈子厨师,也没碰到过做饭把人吃哭了的情况,慌忙询问李婶怎么了。
“跟你没关系,你做的饭很好吃。”李婶缓了缓情绪,这才说道:“是我家之前那口子也喜欢做这个菜。我们俩那时候卖豆腐收摊晚了,他就去地里掐一截小葱,拿盐混着豆腐一拌,将就着就吃完了一餐……”
因为一盘似曾相识的小葱拌豆腐,李婶打开了话匣子,陷入了过往的回忆里。
李婶年轻时,是白毛村最美的姑娘。村里人嫉妒她的美貌,说她看上了村里的土财主,上赶着去给人家做妾。谁也没想到,到了婚配的年纪,李婶竟然嫁给了村里有名的破落户,一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
婚后两人在村口支起了摊,一个种田,一个拉磨,每日三更天便起床劳作,做好了豆腐再带去村口贩卖。他们两口子做生意实在,从不缺斤短两,慢慢地在村子里收获了口碑,村里人谁要买豆腐第一个就想到他们。
李婶人生得美,没过多久,白毛村出了个豆腐西施的消息更是传到了外村去,之前“李婶要嫁土财主”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哪成想,日子才刚刚好起来,征兵的就来了。”李婶的语气里充满了遗憾:“他那个身体我又不是不知道,早年劳碌伤了根本,这次一去,怕是就有去无回了。”
李婶难过得又要落泪,白桦连忙打断她:“婶子,你不如跟我说说你当年看上他啥了?我好好奇啊。”
“看上他啥了?”李婶被白桦的话给逗笑了:“当年他被我爹三次撵出家门,换别人早就受不了打击放弃了,偏偏他第二日还能没事人一样,爬墙给我捎爱吃的桂花糕。”
原来是烈女怕缠郎的故事,白桦在心里寻思,可没想到李婶接下来的话却改变了她的看法。
“当年我退了财主那家的聘礼,我爹还说我傻。”李婶缓缓说道:“可我想得比谁都明白,他今日能因为喜欢我的容貌就送我荣华富贵,明日也能因为喜欢他人的妩媚就对别人青眼有加,容貌终究会逝去,我对他来说,永远不会是特别的。纵然是滔天的富贵,我终究是握不住的。”
所以她当年宁愿跟着穷小子白手起家,也不愿做那依附于财主的姨太太。李婶的身上,有一种远远超越古代女性的清醒与冷静。
白桦认真地端详起了李婶的容貌,美人在骨不在皮,虽然年华不再,白桦依稀能从她的身上看到些许当年的风骨。如果没有后来的征兵,创业成功、生活稳定,她有一个疼她护她的丈夫,有一个活泼好动的孩子,李婶的生活,本该是多么的幸福。
“我相信,他会回来的。”白桦说道:“为了这个家,他也会活着回来的。”
“真的吗?”李婶的眼里,依稀还有些泪光。
战场上九死一生,谁也没办法给李婶肯定的答案,白桦只得沉默。好在,一旁玩疯了的李响终于看到了来接他回家的娘亲,跑过来扑进了娘亲的怀里。
李婶连忙拭去了眼角的泪珠,吃天大的苦也不想让小辈看见,这是为人父母的自尊。
“玩这么疯,赶紧回家洗洗去。”李婶用手帕擦去李响脸上的脏污,一脸嫌弃:“下次再玩这么疯,我可就不带你过来了。”
白桦听懂了李婶的弦外之音,知道这事是成了,她的小饭桌迎来了第二位顾客。
白桦却并没有多么开心,因为她还沉浸在李婶的故事里。
李婶向她道别后,便要带着李响回家清洗。白桦却在李婶出门之前,对着李婶的背影说道:“就算他回不来,也会一直有人陪伴着你。”
李婶没有回头,白桦却看到李婶明显一顿的脚步,知道她一定是听见了。
李婶读懂了白桦的意思。
就算丈夫战死沙场,她年幼的稚子还需要她,她不能倒下。更何况,万一丈夫还能回来呢,到时候她哭哭啼啼的,反倒是成了笑话。
李婶重新找回了少女时期孤注一掷的勇气,内心深处前所未有的释怀。
送走了李婶,白桦这才想起来去给楚慕送饭。
楚慕的身体恢复能力实在惊人,短短几日便已经能够正常下床走动,望向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初见时的冷漠,反倒是有了一丝哀怨。
谁能受得了美男子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白桦心知他这是饿惨了,连忙把餐盘递与他。
楚慕风卷残云般炫完了餐盘里那少得可怜的吃食,抬眸问白桦:“还有吗?”
自是没了的,一点都没了。今天先后接待了五个小朋友和过来试菜的李婶,如今别说是做好的饭食了,就连原材料都一点不剩了。
“只能等明天了。”白桦想了想补充道:“你要是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话,明天饭点可以直接过来打饭。”
这是把他当孩子一样养了?他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会甘愿受这种委屈。紧接着楚慕回味起了刚刚嘴边的味道,饭菜冷了都这么好吃,刚出锅时得是一番什么滋味?
“几点开饭?”
楚慕在心里为自己辩解,自己绝对不是向美食低头,他只是不稀罕跟女人计较。
“到时候会喊你的。”白桦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问过这个男人的身份,便开口问道:“兄台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可有亲人住在白毛村?”
楚慕把自己的名字拆开,回答道:“我叫林小。”
白桦还没细细盘问,房梁上的异动便吸引了两人的注意。那个声响太过透亮,不像是鸟类的无意碰撞,更像是什么人走在了上面。
上房揭瓦,非奸即盗。
白桦抬头去看,房梁上的瓦片不知道被谁掏空了一块。若不是今日他们正好在屋里,这人的小动作估计要很久才能发现。
还没等白桦反应过来,楚慕便已经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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