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昱安,我心悦你。”◎
空气里弥散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 郁棠鼻尖抽动,一时无法确认郁璟仪究竟有没有受伤。
季路元捏了捏她的手指,示意她藏在这里, 自己则借着屏风的遮掩快速潜去了门外。
不多时,季世子自外推门而入,手上捏着个漆黑的腰牌,眸色沉沉道:“让他跑了。”
郁棠直至此刻才敢出声, 她近乎踉跄地扑到郁璟仪身边, 隔着一道倾斜倒地的屏风手忙脚乱地摩挲她的肩臂四肢, “璟仪,你有没有受伤?”
郁璟仪摇了摇头, 神情却有些凝重,她微微向外推开了一点屏风, 就此露出了躺在她怀中的季十一。
季十一穿着一身黑衣,肩胛连着右臂却已经被血浸成了暗红色, 那枚红尾小镖深深地插入了他的肩头,且上面还不知涂了什么东西,惹得他双眸紧阖,面色苍白地骇人,嘴唇却隐隐有些发青。
季路元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玉的小瓷瓶,捏着季十一的下巴给他灌了两颗药,待到他眉眼紧皱,猛地呕出一大口黑血后, 在场三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郁璟仪抻着袖子为季十一擦拭唇边血迹,她慢慢张了张口, 声音有些颤抖, 语调却很沉, “季路元,那腰牌什么来头?”
季路元扯了帕子为季十一作包扎,手掌摊开,将腰牌露出给郁璟仪看。
巴掌大的一块腰牌,玄铁的材质,通体漆黑,隐隐泛着些无法作假的特殊纹路,正中则是一个戗金雕琢的‘栎’字。
是她们原本欲去求助的栎林校场的腰牌。
方才房中并不昏暗,那出镖之人必是看到了郁璟仪的面容,既是如此,他竟还敢对着郁璟仪下此狠手,摆明了就是未将她公主的身份放在眼里。
郁璟仪敛了敛眸,红唇微启,“该死的混账东西。”
季路元将季十一往自己的背上托,“这宅子不能待了,我们要快些离开,栎林校场的人也要避着。”他腾出一只手,“阿棠,过来我身边。”
郁棠应了一声,将郁璟仪搀扶起身,小跑着过去握住了他的手。几人顺着芦苇丛一路向外,直至抵达山脚下的一座破庙,季路元这才放下季十一,独自去了外间拾枯枝作柴火。
四下具是一片闷沉沉的晦暗,唯有眼前火堆这丁点的光亮,郁棠握着树枝拨了拨火苗,将那火挑得更旺了些。
她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了前世自己的身殒,那一日也是这般的漫天银白,她孤身一人躺在雪地里,心口的创处灼得她脾肺生疼,滚烫的鲜血不断地从体内流淌出来,却是旋即就会变得冰冷……
“阿棠不要怕,有我在呢。”
季路元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轻轻碰了碰她神色郁结的脸。他堪堪替季十一重新包扎过伤口,胸前的衣襟上还带着些尚未干涸的斑斑血迹。
郁棠点了点头,抬手攥住了他两根手指,“十一还好吗?你的大氅呢?”
季路元道:“已经无碍了。大氅留给了郁璟仪,十一刚服了两颗止血的药丸,不能受凉,郁璟仪在照顾他。”
郁棠‘嗯’了一声,略一思索,干脆解下自己的氅衣披在季路元身上,继而又躬身钻进了他怀里。
她引着季世子的手环上自己的腰身,摆弄着他的十指交叉相握,不甚熟练地做出一个内扣的结。
身后的季路元闷声笑了笑,温暖的胸膛震了一震,掌心顺势向后轻压,依着她的心意将人牢牢搂在了怀里。
二人相依为命般蜷缩在一片温暖的小天地里,季路元微微垂了头,挺直的鼻梁缓缓蹭了蹭郁棠的额角,“这几日有害怕吗?”
郁棠捏着他的手指,“我一直和璟仪关在一起,不怕的。”
她抿了抿唇,语速拉得很慢,是个欲言又止的迟疑样子,“方才的那枚红尾短镖……”
她不知道该不该在此时和季路元坦白自己前世对于红尾短镖的那段记忆,毕竟重生之事太过诡谲怪诞,郁璟仪当初也是用了许久的时日才终于相信了她的经历。且在这个过程中,她还强行带着郁棠听了小半月的驱邪经文,给她送了一大车的滋养补药。
季路元顺着她的话,“红尾短镖如何了?”
郁棠犹犹豫豫,“我前几日从盛时闻那里……”
季路元:“啧!”
郁棠连忙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先别生气,是正事。我前几日从盛时闻那里看到过类似的红尾短镖,这镖在宁州城也会有吗?其他地方呢?譬如,譬如边塞的戛斯部落呢?”
季路元反手握住她的手,“那镖是栎林校场独有的,其他地方八成不会,也无权去使用。”
“这样啊。”郁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果然,前世杀死她的人并非戛斯骑兵。
所以是郁肃璋要杀她?
可那人明明还让冬禧传了话,信誓旦旦地说要带她回去,况且彼时他根基基本牢固,正是等待承袭大统之际,没有理由联合戛斯骑兵反了自己的天下。
思绪间季路元已经开口又追问了一句,“阿棠为何要这样问?”
郁棠回过神来,“只是觉得皇城脚下的校场同样藏着深不可测的暗潮。季昱安,今日之后,你能否安排些人盯着这校场?”
季路元答应下来,随即又轻哼一声,桃花眼里含着些遮遮掩掩的心虚与失落,满脸不屑地嗤声道:
“盛时闻那混账满口谎言,阿棠,阿棠以后别信他的话。”
这话说得像是个讨巧告状的稚拙孩童,郁棠当即莞尔,她稍稍踟蹰,却是很快下了决心,双手按上腰间季路元的手,身子一欠便从他怀里挺起腰来。
“季昱安,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试图跪坐进季路元的双.腿之间,只是右侧膝头尚有淤青,寻常走动时还好,如此跪压着却依旧会感到疼痛。
季路元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处,他钳着郁棠的腰身将人稍稍提起了些,左腿弯曲,右腿伸展,就这么让郁棠侧坐在了他的腿弯间。
郁棠就势勾住他的脖颈,鸦睫轻抬,半月眼中晶晶闪闪,比身前劈啪作响的火堆还要显得明亮。
“虽然当下不合时宜,但我还是想此时就同你说。”
润泽的唇瓣轻轻嚅动,“中秋宫宴的那一日……”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痛呻,昏迷中的季十一咳嗽两声,阖眼小憩的郁璟仪也随之睁开双眼,取了帕子替他抹了抹额间的冷汗。
……
郁棠的脸倏尔一红,被这么打扰了一次,心头突然就升起了些微妙的耻意。
毕竟就算已经知道这被她‘巧取豪夺’的对象是心甘情愿的,但要当面亲口承认‘夺’了人家,到底还是一件无比失格的事。
季路元却敏感地察觉到她想说的是什么,他颠了颠腿,神色罕见地有些紧张,“中秋宫宴那一日怎么了?阿棠别磨磨蹭蹭的,快些说。”
“……我没有磨磨蹭蹭的。”郁棠攥了攥指,耳朵尖也泛了绯色。
燃着的枯枝说话间又断了两根,火光暗了一暗,此消彼长地给她复而添了两分胆量。郁棠深深吸了一口气,踌躇不决地重新张了张口,最后索性直接掀起大氅,囫囵盖在了两人的头上。
目之所及登时漆黑一团,季路元的气息却是更加地灼热鲜明,郁棠又向前靠了靠,眉心结结实实地抵上他的眉心,羞耻愈发浓重,胆怯却是减了不少。
她抱住季路元,红唇袭至他耳边,在这一片刻意封闭的阒然天地里,软绵绵又黏糊糊地给他喂了一颗定心丸。
“季昱安,中秋宫宴那日,鸾舆司值守的侍卫,姓姜。”
*
柴火堆回光返照似的噼啪响了两声,火苗剧烈地晃了一晃,正中的焰芯由橙红渐渐转为深蓝,最终归于黝黯,直至完全熄灭。
周遭愈暗,天地都似乎笼上了一层厚重的帷幕,万物皆被黑暗无声吞没,唯有季世子的眼眸冉冉亮起,其中熠熠烁烁,闪着难以置信的惊喜的光彩。
“阿棠是……”
他难得有显得如此迟笨的时候,薄唇张了又合,几近于语无伦次,
“阿棠是说你去过……”
“嗯,去过。”
郁棠用自己发烫的脸软软地贴上他的侧颊,很快将他的脸也熨得染了热.潮。
“还去过不止一次,中秋宫宴那日,我已经提前探好了路,准备让栗桃带着嬷嬷和栗果,用你给的腰牌从鸾舆司偷偷溜出宫去。我也会趁着这段功夫去晏和殿同璟仪交代一些事,然后……”
她顿了顿,“我就会自尽。”
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倏地一紧,郁棠本能地颦了颦眉,几乎一瞬间感受到了季路元身上散发出的冷意。
她掰着季世子的手指示意他松松力道,而后又笑了笑,云淡风轻道:“都过去了,不用担心。好在最后泽兰及时回了栖雀阁,她同我说,你中了郁肃璋的圈套,正被江禄海设计着送往后宫来。她问我,要不要帮你一把?”
潺湲的语调轻而慢缓,郁棠摩挲了两下他的指尖,
“季昱安,我那时还不确定自己是否心悦于你。更准确来说,从前的我根本就无暇顾及情爱之事,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要找个何种模样的情郎,寻个何种身份的驸马。”
她又停了停,脖颈扬起,不轻不重地蹭了蹭季路元的眉心,“中秋宫宴上世家子弟众多,但那个时候,倘若泽兰带来的选择不是你,我便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去……”
颇煞风景的‘死’字被季世子完全堵回了嗓子里,季路元热烈又急切地吻住她,坚实如铁的手臂都难以抑制地发起抖来。
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那副沉闷又压抑的水墨画终究被他心头仅存的清白徐徐描绘了颜色,他神荡魂摇,毫无防备地在这清冷孤寂的雪窖冰天里迎来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春和景明。
郁棠被他吻得喘不上气,挣扎着拽了一把季世子脑后的头发,“季,季昱安,你先,先等一下!”
她艰难地向后仰了仰头,来回躲闪着季路元如影随形追来的唇。
“我,我还有话要说!”
“嗯,你说。”
季世子被她扯了头发也不在意,薄唇执拗地贴着她的唇瓣反复厮磨。
他终于又恢复了最开始那副黏黏糊糊的无赖样子,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一抬便满是求索无厌的引诱与风.流。
“我听着。”
郁棠戳着他的眉心将他推开了一点,“适才告诉你的是我堪堪离宫时的想法,现在要说的,是我今时今日的想法。”
她动了动唇,面颊愈烫。
“季昱安,我心悦你。”
作者有话说:
坦率小花上分成功!快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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