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棠,你为什么不跑?你是不是想让我死?”◎

    主屋登时陷入一片漆黑, 郁棠骤然失去了视物的能力,听觉反倒此消彼长地敏锐起来。

    哗啦——

    沉重的铁链拖拽声很快响起,惨白的月光将季路元高大的身影投在窗子上, 郁棠取来铜镜,轻手轻脚地将窗子推开一道缝隙,透过这狭小的窄缝,小心翼翼地借着镜子的反光观察着外头的景况。

    地面尚有不曾融化的积雪, 就此将月光也衬得崭亮三分, 郁棠来回变换着角度, 好不容易从铜镜里瞧见季路元的一点发丝,她就着这个角度愈加探了探手, 下一刻便险些被镜中的景象惊得叫出声来。

    镜中人是季路元,却又不是季路元, 他眼眸灰败,原本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此刻竟是雾蒙蒙的不见一丝光彩, 银白的牙尖和如玉的面容上一具沾着血迹,像极了从业火地狱中强自爬出的狰狞恶鬼。

    衣袍之下的右手也以一个奇怪的角度软塌塌地垂落下来,想必是他为了挣脱铁链,自己将右手折得脱了臼。

    房中的郁棠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掩在唇上,眼眶之中一瞬间盈满了泪水。

    几乎在她吸气的同时,屋外的季路元就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耳朵,他一挑眉头, 若有所思又慢条斯理地晃荡着手中的匕首,半晌之后薄唇轻启, 冷冰冰道:

    “自己出来。”

    几步之外的主屋房门阒然紧合, 没有人走出来。

    季路元勾了勾唇, 他像是难得对这胆敢放肆暗中观察他的人起了兴趣,打定了主意要让这人自己走出来。

    “不出来吗?”

    他略一思索,忆及那暗中掩藏之人心折吸气的原因,旋即又轻飘飘地再次笑了笑。

    “我再说一次。”

    锐锐刀锋毫无征兆地划出三分,季路元手腕一转,竟是霍然在自己的右臂上添了一道伤痕。

    “自己,出来。”

    郁棠推开拦门的季十九,半月眼死死盯着季路元,提裙走了出去。

    凄冷的月光应时迎头洒下来,郁棠缓缓靠近他,

    “季昱安,我是郁棠,你不认识我了吗?”

    她一面说着,一面暗自观察着季路元的神情,见着这人对她的接近毫无反应,便又壮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

    “季昱安,你把匕首给我好不好?”

    她试探性地伸手去握他的手,细嫩的手背却在几乎眨个眼的瞬间便蓦地感觉到了一阵尖锐的刺痛。

    皓白的肌肤上冉冉沁出了几颗豆大的血珠,季路元轻轻抹去刀锋上的血迹,余光瞥见她难以置信的怔愣神色,嘴角的笑意一时更甚。

    “你要我的匕首?可我不大想给你啊。不如这样?我瞧着你模样不错,是我喜欢的类型,你现在乖乖地过来亲我一下?然后我再认真地考虑考虑,是否要将匕首交给你。”

    ……

    这个混蛋!

    郁棠将流血的右手默默背到了身后,她现在无比怀疑那封借着信鸽传来的信笺是不是中途被人调了包,上面明明说毒发之人会神志混乱,会识人不清,会暴戾非常……

    被千日谵催发出的症状因人而异,虽不尽类同,却也应当大同小异,无论如何都不该如季路元眼下这般,仿佛一个被唤醒又被放大了本性的失忆疯子,言行举止都带着点原始性子里的狡猾和恶劣。

    “不愿意吗?”

    季路元很遗憾似的叹出了一口气,

    “好吧,既然如此……”

    他将戏谑的语调拉得又缓又长,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却是倏地欺身上前,左手猛然抬起,尖锐的刀锋朝着郁棠的面门直指而下——

    哐当!

    屋里的季十九随手抓起个圆滚滚的物件,比着季路元的脑袋就扔了过去。

    季路元反应极快地闪身躲避,郁棠也出于本能地向后一退,那本该割破她面门的匕首就此失了准头,不轻不重地在她侧颊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季十九自小窗之中一跃而出,极为灵活地绕到季路元背后,他俯身在地一滚,心惊胆战地避过了迎面而来的玄铁手镖,同时握住那垂落在地的铁链一端,寻着机会欲要重新缠回到季路元的身上。

    季路元嗤笑一声,第二枚手镖随即射出,也亏得他右手脱臼又失血过多,故此才会失了平日里百发百中的好准头。

    可尽管如此,那手镖还是擦着季十九的小腿射入了其后粗壮的树干里,手镖的镖头上尚且涂有商大统领自制的特效迷药,季十九一个踉跄,移动的速度顿时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另一边的郁棠则扶着膝盖重重地喘.息了两口气,余光瞥见那深深没入树干的银白镖头,心有余悸地眨了眨眼。

    她不知方才季路元袭击她的那一下是否暗自留有了余地,可若这人当真拿出现下的劲头来对付她,别说只是脸上破了相,她的脑袋此刻都应该已经搬家了。

    这是不是代表他还记得她?

    哪怕脑子已经糊涂了,身体却还是习惯性地无法对她下手?

    思虑间季路元已经用尽了小镖,他敛了敛眸,黢黑的瞳孔凝瞩不转地盯着季十九移动的身影,等到一个极佳的时机后才猛地将手中的匕首甩了出去。

    “哎呦!”

    奋力逃窜的季十九立时哀嚎一声,脚下一软,整个人就此被那匕首裹挟着的可怖力道穿透小腿,死死钉在了地上。

    “凭你也敢偷袭我?”

    一击得手的季路元狰狞笑笑,款款转了转手腕,气定神闲地提步走向了动弹不得的季十九。

    他连右臂都懒得接回去,就这么一脚踢开匕首,单手攥住季十九的衣领将人提起,随后再重重地甩在树干上。

    咚!

    冰冷的泥水四下溅开,季十九费力地咳嗽两声,痛呼卡在嗓子里,发都发不出来。

    季路元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很快又跟了过去。他将匕首捡回来,隔着一层裤管重新将季十九钉回到地面上,颇为恣睢地用手背打了两下季十九的侧脸,

    “你再跑啊,不知死活的东……”

    身后就在此时遽然传来了一阵促急的脚步声,郁棠手中握着竹骨扇,一鼓作气又气势汹汹地向他跑了过去。

    季路元手中没了傍身的武器,时下见这讨人喜欢的漂亮小丫头自投罗网般不要命地奔过来,心下的第一反应不是阻拦她的近身,而是趁势夺走她手中的那柄竹骨扇。

    他从容不迫地侧了侧身,丝毫未将郁棠拼尽全力的来袭放在眼里,嘴边甚至还擒着一抹猫捉耗子般戏谑玩味的笑容,直至郁棠跑近之后才猝尔伸出手去,只用单手便无比轻松地钳制住了她的攻势。

    “真可惜,我原本是想给你机会让你逃走的。”

    他十分惋惜地喟叹了一句,手指沿着郁棠的肩头极速向下。

    郁棠眼前一花,压根儿没看清季路元是如何动作的,只觉自己腕间一阵剧痛,竹骨扇便在眨眼之间成功易了主。

    季路元手握扇柄,意有所感般轻磕竹骨,果然瞧见一柄极为精巧的利刃自其中划出,寒光闪闪,明晃晃地骇人。

    他无意识地皱了皱眉,为这莫名的熟悉感到费解,然脑中虽还在忖思,手上却已经干脆利落地接回了自己的手骨。

    咔哒——

    右手归位,季路元用左臂牢牢箍住郁棠的脖颈,将利刃抛在空中再换手接住,改持为握,直直戳向了郁棠的背心。

    郁棠不闪不躲,趁机攀着他的肩头抬高身体,她咬紧牙关,用着能磕下季世子门牙的力道重重吻上了他的唇。

    ……

    利刃划破寒风,迅即带出一股浓浓的血腥气,郁棠蓦地一抖,只觉后背惶然湿濡一片,刺目的鲜血染红了她嫩黄的衣襟,看上去颇有几分触目惊心的悚然。

    她的四肢都已经开始僵硬了,跪在这雪窖冰天的寒冬里太久,五感都有些麻木,身前的季路元不动,郁棠便也不敢动,唯有鸦黑的长睫簌簌颤颤,隐隐透出些深切的振恐。

    庭院一时阒然无声,过了好一会儿,郁棠才试探性地弯了弯手指。

    ——手背和腕间还是疼的,后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痛感。

    郁棠怯生生地睁开双眼,就这么不期然地与一脸怔愣的季路元撞上了视线。

    “季,季昱安?”

    季路元没回话,呆滞片刻,突然紧紧将她按进了怀抱里。

    他的右手还拢在郁棠背后,刀锋袭来的那一刻,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用自己的手替郁棠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郁棠!”

    季世子抽出手掌中的利刃,一面蛮不讲理地大声吼她,一面带着满手的血迹心疼又怜惜地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痕,

    “你为什么不跑啊?你是不是想让我死?!”

    郁棠抬眼瞪他,她试图做出个恶狠狠的讨伐神情来,只是偏生眼眶含着泪,眼尾泛着绯,那点子强装出来的怒气便不自觉地弱了七分,余下的三分与劫后余生的欣慰糅上一糅,就此变成了全然的喜悦与柔软。

    “我跑什么呀?你什么身手你自己没数吗?十九都跑不掉,我能跑得掉吗?”

    季路元的眼眶也红起来,他倾身去吻郁棠的眉心,“阿棠,对不起。”

    他连她的眼泪都看不得,今番却是亲手在她身上添了如此多的伤痕。

    郁棠笑着摇了摇头,反客为主地啄了啄他的唇角,“季昱安,我又没怪你。”

    ……

    他二人尚且处在一种旁若无人的心动神驰中,一旁的季十九犹豫半晌,到底还是弱弱地开口喊了一句,

    “世子,我还在这儿呢?”

    真不是他故意想着要破坏气氛,实在是因为这雪地上当真是太凉了。

    季路元将郁棠抱到一旁的石凳上,随即抽出那柄钉住了季十九的匕首,将他也一把拉了起来。

    “十九。”季路元蹲身检查了一番他的腕骨,语气里带着些显而易见的愧疚,“伤得严重吗?”

    “无妨的世子。”季十九缺心眼儿似的咧着嘴笑起来,“区区小伤,倒是世子你……”

    他抬手指了指天边的圆月亮,“夜晚还没结束呢,世子就已经恢复正常了,这是不是代表世子的毒已经好了?”

    季路元摇了摇头,“哪有‘毒好了’这样的说法,我也不知今夜自己为何会提前恢复清明,还是要请牧达瞧瞧才行。”

    说话间郁棠已经在里屋的药箱里翻找过一轮,“季昱安,金创药和细布都不够了,我想出门一趟,看看时下是否还有药堂开着。”

    季路元点了点头,“我同你一起去。”

    他将季十九背进主屋,牵着郁棠的手出了大门,二人一路横穿出四方街,郁棠脚下却是突然一顿,遽尔睁大了双眼。

    “季昱安,前面那个戴着斗笠的人,是不是牧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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