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年律师所的会议室中,一大早笼罩一股沉闷的气氛。
早会上,老板李勤年站在正中央的位置,目光——扫过人群。
语气沉重: "各位,现在市场上的竞争越来越激烈,我希望大家要形成自己拓展客户的习惯,资源自己握在手,以后无论在何处发展,都是大优势。"
"各位不要只指望我来给各位开拓客源,我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同心协力,才能把咱们的律师所越办越好。"
“目前咱们律师所里,真正能带来优质客户的只有王律师一人,大家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将自己推销出去,可以向王律师取取经。"
最近与其他律师所竞争得比较厉害,失了一个大单的李勤年心里忍不住产生危机感,忙不迭一大早将所有人聚在会议室,郑重又严肃地告诫此事。
平时大家基本上都靠着律师所的名号来接单,现下听到李勤年这番话,一个个都汗颜地低下头去。
大家又何尝不知道要主动拓展自己的资源,可那也不是说拓就能拓的东西。
律师打响自己的名声,得靠口碑发酵。
向王律师这样有能力的律师,赢得一场大官司,变得小有名气,小有名气之后会源源不断有其他人找来,案子多了,名气更容易传出去。
如此这般,良性循环,头部效应越来越大。
他们竞争不过王律师也是正常。
听到李勤年让他们主动拓展客源的要求,一个个心里既愧疚又有些愤愤不平。谁不想有自己的客户资源呢?
他们不是不想,是没法轻易办到啊!
当然,在明面上,对于李勤年这样的发言,大家都相当支持,表现出一副牢记在心的模样。于佩夹在其中,也跟着听了一场训。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
于佩从会议室里出来时,被李勤年叫住。
李勤年瞧她脸色有些沉重,解释: “我刚才的发言是针对律师所里的所有同事,你不要有任何想法。"
于佩愣了一愣。
“我没多想。”
“嗯,那就好,你去工位吧。”李勤年疲劳地挥挥手,捧起旁边保温杯喝水。/>于佩看了他一眼,默默从会议室里退出来。
这下神情是真有些凝重。
刚才李勤年在会议室里的话她压根不会多想,本来就是面向全体同事喊话,不是单独给某个人讲,她能有什么意见?
况且她之前没办法办国内的业务,现在拿到国内的证,也不能单独处理,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多心李勤年是在拿话点她。
那后来李勤年特意的解释就有点不对味了。要么李勤年的确是意有所指,要么李勤年以为她会多心。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太令她开心。
于佩沉着一张脸从会议室里出来,低头思索着,迎面撞见一位右手拄着拐杖的男人从律师所门口走进来。
男人相貌有些熟悉,国字脸,大鼻子大眼睛。于佩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对面的男人倒是先认出她,出声打招呼: “嘿!于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于佩凝眸细看,也认出对方, "曹先生对不对?"
面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刚回国,去工地找谢屹那会儿,在工地上遇见的那位修车的出租车司机。
对方当时报了名号,东克出租公司的曹新光。
于佩还记得对方的名字和单位,唯独不太认得面前这张脸, “曹先生,你看起来瘦了不少,我差点没认出来。”
“瞎,别说了,在医院躺了两三个月,能不掉点肉么?”曹新光拍了拍右边咯吱窝下的木拐杖,"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呢!"
于佩目光往下,落到他腋下的拐杖。
看来曹先生是遇上麻烦了。
于佩正要开口询问对方前来的目的,从会议室里出来的李勤年恰好看到这一幕,走上前插话:"于律师,这是你客户?"
于佩愣了一下,没接话。
得知对方是律师,曹新光立即应道: “哎哟,太好了,你是律师啊,那我今天算是找对人了,于小姐,我有点事情想咨询你。"
于佩将人请进会议室,给对方倒了一杯茶水。
看着俩人走进会议室,李勤年在外面欣慰地点点头。
高兴地振开臂膀,对着律师所里的同事们得意地高呼一声, “瞧见没,咱们于律师还 只是个实习律师呢,已经有自己的客户,各位要加油啊!"
这番话夸奖的话,于佩没听到。
她将一瘸一拐的曹新光扶到椅子上坐下,收起拐杖,往他对面一坐,开门见山: "曹先生,你这次过来,是不是和你腿上的伤有关?能说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提到这事,曹新光满肚子火气, “瞎,于小姐你也知道,我是开出租的,前阵子倒霉,发生了车祸,把一条伤成这样。"
听到"车祸"二字,于佩敏锐地询问: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两三个月之前吧,我在医院快躺了三个月了都。”曹新光略一思索, "不对,应该是两个月。"
于佩一愣,下意识问: “是十月份发生的车祸吗?那段时间封了好长一段路,难道是因为你?”“对对对,的确封路了。”曹新光好奇, "于小姐,你怎么知道的?"于佩轻笑。
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那天要赶去东华大学的老校区参加律师资格证的考试,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封了路,差点让她赶不上考试。
原来那次的车祸受害者,就是面前这位曹先生。
于佩接着问: “那曹先生你这次过来,是要询问车祸纠纷相关?”"对对对!”曹新光很是激动地点头, “我就是想问问这方面的事情。"
他激动地将面前的一杯水一饮而光,若不是腿上有伤,恨不得激动地站起来慷慨陈述: “于小姐,你听我给你仔细讲这个事情。"
这事说起来也合该他倒霉。
他那天在道路上好好开着车,车上没客,开得比较慢。他后面也是一辆空租车,跟在他车屁股后慢慢开。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后面那辆车突然一加速,直接朝他撞过来。
那一瞬间,天昏地暗。
震得他脑浆都要从脑子里迸出来。
得亏他凭借多年的开车经验以及过快的反应力,及时控制出方向盘,不然他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坐在这里悠闲地谈论这件事。
大概是他命不该绝。
他脑袋受了伤,腿受了伤,当场血流满面,被送去医院,度过 危险期,救了回来。去医院一躺就是两个月。
他媳妇天天以泪洗面,在他旁边嚎他命苦。
那肇事司机看他伤得严重,也没跑,之后还主动去医院看了他。主要是对方也绝无逃跑的可能,当时路面上这么多车,对方也来不及跑。
对方主动过来看望,这举动固然暖心,但这种事情,最后还是得用钱来解决,他媳妇儿当场就提了,让对方赔一万块钱。
一万块到账,这事就私了。
对方刚开始嫌弃有点多。
一万块对于任何家庭都不是小数目,搁早些年, “万元户”还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稀少人家,谁家里能有一万块存款,能在街上横着走。
现在没这么夸张,人们的日子好了,存款也多了,万元户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平常的人家,一下子也难以拿出来这么多钱。这笔钱掏出来得割点肉、动点骨。
可他媳妇不是个省油的灯,把医院的单子都堆给对方看,还把医生说过的话——转述给对方。
想想看,发生一场车祸,现在是抢救过来了,谁能保证以后会没有后遗症呢?
万一动了身体的根本,以后没了好身体,说不定连生计都要成问题。
这么合计,一万块钱还算少了呢!
他媳妇儿咬定一万块钱不松口,对方要是不给,就要用法律方法解决。对方心里不情愿,最后还是答应了。
在他住院这段期间,医药费都是对方出,对方也时不时过来看望他,了解他的情况。
但是万万没想到,等他现在恢复得差不多,可以出院了,对方却反悔,就算撕破脸皮也不肯给钱。
嘿,说好的事情还能反悔?
这事不能忍!
他要找律师解决!
曹新光说完,一眨不眨地望向于佩, "于律师,你说这种情况怎么办?打官司我应该会赢吧?"听完曹新光的讲述,于佩眯起眼,郑重地问: "当时道路上,你确定你没有任何过错?"
“没有,绝对没有!”曹新光拍着胸脯保证, “都是对方的错,都是对方无缘无故加速撞上来,对方肯定全责。"
于佩点点,问: “那对方手上 了吗?”
“没呢。”曹新光没好气地说: “对方一点毛病没有,我倒是在医院躺了两个月,以后身体指不定还要落下什么毛病,就这样对方都不愿意赔他该赔的钱,真是晦气!"
于佩又问: “对方既然之前答应赔钱,怎么后来又反悔?”曹新光气得一拍大腿。
忘了腿上有伤,一巴掌打在大腿上,打得自己直咧嘴, "哎哟,这我哪清楚啊,我也想不明白,之前明明答应,现在不知道怎么又反悔。不过我听他话里的意思,应该是他媳妇儿不同意,看起来对方是个妻管严,家里有个厉害的媳妇儿。"
开出租?家里有个厉害的媳妇?
一些蛛丝马迹在于佩脑海里闪过,她盯着对面的人,又问: “既然是对方的全责,怎么对方还敢不答应?怎么曹先生你过来似乎不太觉得自己会赢?"
提到这个,曹新光更是气愤。
“哦哟于律师,你是不知道,对方嚣张得很呢,说是有个妹妹在做律师,压根不怕我告他,人家气焰很足,说我故意讹他的钱,说是一万块太多了,就算要打官司,也不肯赔给我。"
“我一想,对方这么有恃无恐,那决定是真有点底气,不然不敢在劣势的情况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叫板。我寻思可能还真搞不赢对方,得来这一片最有名气的律师所找律师,帮我赢回案子。"
听了曹新光一番话,于佩目光一凛。
她心里发凉,声音骤然变冷, "曹先生,能不能告诉我,那位撞了你的出租车司机,叫做什么名字?"
曹新光怔了怔,陷入思索, "于忠明,他叫于忠明。"
得,什么都明白了。
不死心的于佩终于得到确切的答应。她眸子沉下去,起身往外走。正碰上站在会议室外面的李勤年。
李勤年见她脸色不太好,立即关切地问: "怎么回事,没谈妥?"
“不是,这案子我不能接。”于佩眯起眼,沉声道。
李勤年那双浓眉立即皱起来。
他以为于佩又要像上次一样任性地推掉业务,紧绷着脸问: "为什么不能接?"
看到李勤年那 副紧张的模样,于佩淡淡吐出接下来的话, “我不接,可以让王律师或者律师所里其他同事来接。"
听到这话,李勤年才知道于佩不是想推掉业务,他脸上表情骤然放松,换上一副关怀的表情,询问: “哦,这是为什么呢?”
明明自己可以和王律师一起接,怎么非得推给别人?李勤年不解。
于佩直言: “曹先生要起诉的那个人,是我哥哥。”
哦,这就难怪了。
这种情况,于佩的确不能接。
李勤年指了指会议室, "那你和这位曹先生说一下这个情况,我去看看把这个业务交给谁比较好。"
于佩进去和曹新光表明情况, “曹先生,这件事我恐怕没法帮上你的忙,不过咱们律师所里优秀的律师有很多,我会给你推荐最合适的律师,这点你放心。"
哪知曹新光听了,一脸不同意。
"怎么回事,怎么于律师你就不能帮忙?咱们也算是认识,这律师所里我就你一个熟人,我不找你我找谁?"
"不行,于律师这事就得你帮忙,其他人不行,我就让你来做我律师。"
见对方态度坚决,于佩表露实情, "抱歉,这事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我得告知曹先生一件事情,那位撞了你的人,是我二哥。"
曹新光一听,懵了。
"原来你就是对方那个律师妹妹?"
真是巧合到家了!
曹新光之前受过于佩的帮忙,他那辆破车还是被于佩修好的呢,他对于佩的印象非常好,他不觉得于佩会是一个思想败坏的人。
但两人也毕竟只见过一次面,更何况于律师与肇事者具有血缘关系。他一个陌生人,哪里抵得上人家亲哥哥。
信任归信任,曹新光最终做出了最现实的举动, "抱歉啊于律师,即便这样,我可能也没法接受你的建议去选择贵所其他的律师,看来我得换一家。"
曹新光的话语很委婉,但隐藏其后的态度却很坚决。
于佩没强求, “既然如此,那我尊重你的选择。”打开会议室的大门,于佩扶着对方,一路把对方送出门。等她回来,刚刚选好人的李勤年才知道到手的业务飞了。
他愣住, "曹先生呢?怎么说走就走了?这事没戏?"
于佩实话实话: “对方大概因为我的身份,对咱们律师所有芥蒂,想去其他律师所找律师处理他的事情。"
李勤年惋惜地啧啧两声。
“瞎,那可惜了,我人都安排好了,结果一回头,业务没了。我说于律师啊,你当时是怎么跟曹先生交代情况的啊?"
这话里大有一种微弱的责怪。
仿佛于佩没有沟通好,才让曹先生这单业务泡汤。于佩心思敏感,哪里听出其中的意思。
她耸耸肩, “我实话实说而已,李老板,既然曹先生他心里有芥蒂,强留下来也不好,到时候对工作的开展肯定有影响。”
这话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勤年一下子想到之前钱强的案子。
这案子到如今都还拖着呢。
也不知道于佩是不是话里有话。
李勤年看她两眼,见她神色淡然,不像是拿话在呛他,心里稍稍松懈下来。
两人一问一答的工夫,律师所门口突然又出现一位不速之客。
对方五十来岁的年龄,与曹新光不同,他西装革履,手腕上一块崭新的铂金表,看上去一副大老板气质,不知情的以为他才是律师所老板呢。
大多数人不认识这位走进来的具有沉稳气质的中年男人。
于佩也不认识。
唯独李勤年,一眼认出面前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望华酒店的程老板。
难得竟然有程老板亲自过来的时刻,李勤年立即换上一副笑脸,热情地迎过去, "哟,难得啊,程老板这边请这边请。"
李勤年亲自带路,微微躬着身子,一路将人引进办公室。
合上办公室大门的时候,他探出脑袋吩咐吴羽乐, "羽乐,泡一壶大红袍进来!"李老板的大红袍,只在招待特殊贵宾的时候才采用。见他罕见地拿出大红袍招待人,律师所的同事们纷纷聚在一起开始七嘴八舌地猜测。
“哟,看来刚才进 门的那位是个大客户啊,咱们李老板压箱底的茶叶都舍得掏出来,看来今天要接个大业务呢!"
“话说你们有谁认识吗?我看刚才那人气质不凡,肯定是生意场上的大老板,王律师,你案子接得多,见多识广,认不认识刚才那位大老板啊?
话题突然引到王展延身上。
王展延一丝不苟坐在工位上,头也没抬, "不认识。"
众人得到回复,收回视线,不死心地看向于佩。
"于律师,你也是见多识广的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刚才那位大老板?"于佩摇头, "不认识。"
但她总觉得对方长得有点面熟。
她见过面的人,即便像曹新光那样瘦脱相,她也能想起来。
刚才那人她却死活想不起来。
应该是在哪里看过照片之类的图像,她记不太清了。眼看律师所里两位眼界最高的人都不认识,众人恹恹,失了讨论的兴致。
“唉,王律师和于律师都没见过,那咱们更不可能知道了。”"算了算了,不是咱们该考虑的事情,工作吧工作吧。"
外面的对话结束,里面的对话才刚刚开始。
李勤年捧着吴羽乐送进来的一壶茶,殷勤地给对方递上茶水,开门见山: “程老板今天过来,是有事情要咨询吗?"
程春望何许人也?
望华酒店的掌舵人,手上房产资源无数,资产雄厚。
这样的大老板,遇上的事情一般不是什么小事,涉及金额一定很大。
通常这样业务,拿到的回报也很多,一件案子抵得上好几件其他稀松平常的案子。李勤年珍惜这样的几乎,在态度上自然也放得热情些、恭敬些。
程春望端坐在椅子上,朝着小小的办公室巡视一圈。接话: "的确有事情要咨询。"
他将自己面临的情况仔细说了一遍, “我之前买了一套房,房主有抵押,没告诉我,现在房主破产,这抵押的房子被法院查封了,这事难不难办?"
李勤年听完,琢磨着: “程老板,这事听起来不难办,为了表现诚意,这案子我亲自接手来办,您看怎样?" 没想到程春望一听,却摇头。
"李老板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心里另有人选。"
拿出最大的诚意却被对方拒绝,李勤年一愣,面上露出不太自然地笑容:“哦?程老板看中了我们律师所哪位律师?莫不是王律师?"
“王律师?不不,我看中的是于律师。”程春望坚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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