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佩听到真实的答案,如愿以偿放下电话。
一抬头,发现律师所里所有的目光都有意无意扫向自己。
她要转所的消息已经在律所传开,犹如一颗点燃了的炮仗扔进湖里,在所有人心中炸出一声闷响。
大家做不到不动声色,脸上已泛起阵阵涟漪。
“于律师啊,你为什么选择离开啊?你要是走了,以后咱们是不是没有水果当下午茶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那点下午茶,你该问问是不是咱们李老板亏待于律师了,不然好端端的,于律师为什么要走?"
“听说李老板要出差三天的时候我就该有预感的,他什么时候出过这么久的差?果不其然出了事。"
面对同事们的追问,于佩缄口不言,没透露一个字。只是,李勤年今天没来上班,这让她稍稍有点意外。
办理转所手续,需要李勤年亲自签名,他不在,手续办不下来。李勤年这是摆明了避着她。
于佩有些不能理解。
走到这一步,大概是李勤年心里早就预料到的,事到临头,怎么又开始躲着她了?她就不信,李勤年能躲一辈子。
于佩搁下电话,走回工位,旁边工位上的黄律师静静看着她,一脸内疚。别人不知道于律师出走的原因,他心里是清楚的。
在黄律师看来,于律师的出走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要是当时他不这么着急的去找案源,要是当时他没有把李老板那些话都转述给于律师,于律师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气势汹汹去办公室与李老板对峙?
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样?
黄律师以为一切事情的起点都是章伍桦离婚案子惹的祸,他惴惴不安地扯了扯于佩衣袖,小声道: “于律师,咱们不接章先生的案子了,总还会有其他的案子,你不要做出一时冲动的决定好不好?"
李老板特意把于律师调到他手底下,现在一个案子没接,人倒是要先走,黄律师一想到这里,内心充满愧疚。
他见于佩不回应,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解: “于律师啊,你想想看,这一带也没有比咱们律师所更出名的律所,你现在离开,准备去哪里呢?"
“有能力的人也需要有适合发挥能力的平台,你就拿咱们王律师举例,与他同校的方朝祥方律师在东方律师所,发展一直比不少王律师,为什么?个人能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平台不一样,所以于律师啊,我希望你好好想想。"
黄律师这番话说得真诚,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
于佩也不可能回头。
她轻轻一笑,接话: “黄律师啊,其实……”话到一半,被突如其来的王展延打断。
王展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工位起身,沉默地挪动脚步站在她身侧,一张脸情绪莫辨,声音又低又冷: “现在有时间吗?会议室聊聊?”
王展延的突然出声在律师所里显得格外突兀。同事们所有的目光顷刻间向两个当事人倾斜。
于佩几乎是在同事们焦灼的视线中起身与王展延走到会议室,两人身影被会议室的木门隔断时,律师所里终于响起了肆无忌惮的讨论。
大家像从前一样聚在一起,脸色都颇有些严肃,沉重地探讨于佩出走的原因。“你们说于律师为什么要走啊?我看咱们李老板一直都很看重于律师啊!”“是呀,想当初于律师刚来时和王律师闹矛盾,李老板那时候还护着于律师呢!”
“可不是么,李老板这么小气的人,当时为了招于律师进来,直接推了王律师的案子,还赔了钱呢!想想看,又是赔钱又是得罪王律师,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李老板都做了,所以现在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激烈的讨论中突兀插进一道轻蔑的女声: “可能咱们律师所庙小,装不下大佛吧。”
众人一愣,循着声源望去。
吴羽乐坐在工位上,头也不抬地翻着账本,似乎压根没注意到同事们面面相觑的神态。大家从她话中听出一些猫腻,赶紧一窝蜂围到她周边,噼里啪啦一顿问。
"听吴姐你的意思,是于律师瞧不上咱们律师所,自己想走?"
"没道理啊,我前些天空闲时间和于律师聊天,她说要好好在实习期找案子,不像是要走的样子,这也太突然了。"
“对啊,于律师这人相处起来很不错的,她是个懂得感恩的人,我不太信她主动要走,吴姐,你肯定知道点什么,你给咱们透露一点呗?"
吴羽乐梗住。
她说了是庙小装不下大佛,众人不信,继续朝她讨说法,她能给什么说法?她总不能说是自己从中挑拨吧?
看来这些日子的相处,大家被于佩平时的水果收买,已经开始慢慢向着于佩了,这要是换做以往,大家对她的话是不会产生质疑的!
吴羽乐越想越觉得于佩有心机。
感情人家从踏进律师所的第一步就开始筹划了,时不时给大家一点小优惠,这不,关键时刻大家开始跳出来为她讲话了。
吴羽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低头核对着账本,头也不抬地对众人说: "你们要打听就向李老板打听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大家见她不肯相告,悻悻地收回目光,重新聚在一起,继续小声讨论于佩要离开的原因。当事人于佩全然不知外面的讨论,她坐在会议室里,静静看着对面的人, “要聊什么事?”这句话是明知故问。
这个关头,王展延还能和她聊什么事?左不过是她要离开的事。果然,王展延沉沉出声: "为什么要走?"
于佩双手搁在桌面,百无聊赖地拿中指一下一下敲击桌面,淡淡道: “王律师,你心里应该有数的吧?"
王展延没吭声。
他心里的确有预感。
这种预感在李勤年执意将于佩从他手底下划开的时候产生。但他那时候没有深想。
他不太相信李勤年会和于佩闹矛盾,从前李勤年一直是偏袒着于佩的,从刚开始李勤年推掉他的业务也要招揽于佩的时候,他心里几乎认定李勤年更看重于佩。
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去相信这两人会决裂,所以宁愿相信是李勤年真的要为他减轻工作量才把于佩调到黄律师手下。
可是现在的发展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于佩竟然要走。
他怎么都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王展延动了动唇,想挽留,心里的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怎么挽留?以什么立场?
这么一想,王展延发觉自己没有任何挽留的理由。他和于佩算是朋友吗?
没到那个地步。
姑且只能算作同事吧。
而且还是曾经有过过节的同事。这样的情况下,他该怎么出口挽留?
心底里最想说的话始终只能在腹部打转,他嘴唇动了好几次,最后妥协似的以冰冷的语气劝她从现实考虑: “这一带没有更好的律师所,我觉得你更适合大舞台,好好考虑一下。”
于佩一听,噗呲笑起来。"你和黄律师商量好的?怎么说起来都是一样一样的。"
“别人不清楚缘由,王律师你该是心里清楚的,我一向恩怨分明,既然李老板不想我留下来,那我强拖着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不是么?"
“我这个人也不喜欢受气,之前与大家的任何争吵都是基于事情本身,并不带有强烈的个人情绪,可是如果别人带了情绪,那之后可能就没法好好交流了。我不会忍住不说,别人也不会忍住不想,之后的矛盾与误会只会越来越深,没必要等到鱼死网破的时候再离开。"
成年人有成年人的体面。
王展延没接话。
会议室里重新陷入沉寂。
于佩盯着他冷如冰窖的脸,凑近一些,突然出声: “王律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什么问题?"王展延抬眸看她。
"你这么多年,没动过离开的念头吗?"于佩问。
王展延神色一愣。
半晌才接话: “没有。”
于佩轻声笑起来,反问他: "为什么没有过?"“我不想做些无谓的交际。”王展延说。
于佩了然地点点头,自嘲道: “这大概就是李老板一直放心你的原因吧。”
安静的会议室中,她又补充一句: "不过,你难道没有觉得被束缚的时候?"
王展延沉默下来。
怎么没有,当初李勤年为了招揽于佩进来推掉了他的业务,他觉得束缚;后来李勤年执意执意要把于佩从他手里调走,他也觉得束缚。
两件事他都表示过意见,却都无能为力。
当时只能被动地接受李勤年替他推掉杨秋红的案子,后来也只能被动地接受于佩从他手底下调离。
不是律师合伙人,终究没那么大的决策力。
王展延心里某些东西被触动,眸子里情绪流转,不再是之前那副沉着脸的冰山模样。
于佩瞥见他的神色,没再继续聊下去。
她适可而止: “好了,要是没有其他事情,那我去收拾资料了。”
这一天直到下班,李勤年始终没有露面。
于佩不知道李勤年是不是真的去出差,但这不重要。李勤年不可能一辈子都出差。
她整理好桌面的资料,将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全都收拾在一起,打包带回了家。
早已等在家里的谢屹看到她提着一大袋东西回来,死死盯着她手上的纸袋: “这是?”
"律师所收拾的东西,提前带回来。"于佩边说边将东西摆放回房间。
谢屹起身跟着她走去房间,这期间,他目光一直在于佩脸上打转。
于佩的睁眼闭眼,甚至连呼吸他都密切关注着,不放过她任何情绪。
在一旁安静地观察片刻,谢屹发现,于佩似乎没什么难受的情绪。明明昨天回家的时候他一眼能看出她不对劲,今天她已经像个没事人,丝毫不受工作上的影响。
调节得这么快吗?
“手续办好了?”谢屹倚在门框上,看向房间里的人。
于佩把袋子里的空文件夹拿出来,放进抽屉,接话: “没呢,李老板不在,出差了。”
她说完,捏着袋子的手微微一怔,不经意向谢屹瞟去,漫不经心提起白天的事情: “李敏给我打电话了。"
谢屹靠在门边,换了个姿势,眸子轻轻眯起, "李敏是?
"看他凝眸的样子,似乎的确记不起来了。
不知情的肯定以为他贵人多忘事呢。生意这么忙,哪能记住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的脸?
于佩作为知情者,默默望着他这副炉火纯青的演技,心里有点想笑。
她以前没发觉,谢屹竟然比她还会睁眼说瞎话。那之前的谢屹,是不是有无数个这样她没发觉的时刻?
“那天在东华大学碰见的老同学,你见过的。”于佩解释。
谢屹闻言,微微挑眉。面上露出回忆浮现的神情, "哦,是她。"
于佩抿了抿嘴唇,压下不自觉上扬的嘴角,尽量以平稳的语调继续道: “嗯,是她,她说要给我推荐实习的律师所,你说现在这消息怎么跑这么快?"
谢屹面不改色地接话: “现在有电话通讯,当然快。”
于佩抬眸看他一眼,语气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你说的没错,听说是律所里的小袁同学透露的,这小袁同学还挺多事的。”
谢屹没注意到她的语气,满心满眼只关注最后一个词“多事”。
原来在于佩心里,是这样的想法吗?只觉得他多事?
原本不打算接话的谢屹终究还是没忍住,轻声咳了咳, “可能你同事只是关心你。”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听得于佩面上一怔。
她放下手中的袋子,抬起一双亮晃晃的眸子,借着灯光细细打量倚在门边的谢屹。关心吗?
借由别人的口吻,谢屹倒是能将这种话说得自然。可听到她耳里,这话无疑是对着她说的。
于佩不自在地撇过目光,望着他时心里难得浮出一点别扭。她缓缓走上前,一用力,直接把门关上了。猝不及防被关在门外的谢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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