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于佩静静站在原地,直到听到外面的脚步慢慢往隔壁房间挪动,她才直直地朝向床倒下,张开四肢平摊着。
床头柜上摆着之前手表店经理章先生送她的八音盒。
她伸手在底座旁侧摁了一下。
轻缓舒适的音乐从盒子里流出来,飘满整个空间。惬意的环境很快引来瞌睡虫。
眼皮缓缓合上之际,于佩猛地想起一件事。
她以前也有过一模一样的八音盒,正因为如此,在手表店里看到这个样式的八音盒才会被勾起从前的记忆,生出想要购买的欲望。
她从前那个八音盒,该不会是谢屹送的吧?想到此处,于佩身子一颤,猛然从床上坐起身。她细细思索着记忆里的点滴。
那八音盒是她生日当天凭空多出来的礼物,之后她问遍了班上所有交好的小伙伴,没人承认给她送了一个八音盒。
当时她正为母亲的离开而伤心,没有对这件事深究。现在想想,这该不会真的是谢屹送的吧?
只是.…
那已经是太久远的事情,她母亲都已经离开不知多少年,那会儿她还在读小学呢,谢屹那个时候还只是调皮捣蛋的邻家哥哥,应该不会送礼物给她吧?
她和谢屹没什么交际,除了每天晚上路过谢家,偶尔听谢教授大声抱怨谢屹玩得不着家,平时几乎看不到谢屹的身影。
那个时候对谢屹是什么印象呢?
似乎没什么好印象。
她更关注谢屹他大哥谢玉溪。谢玉溪成绩好,经常考年级第一,和她多次在领奖台上相遇,一来二去变得熟悉。
谢玉溪为人善良,在她父亲过世、母亲离开之后会时不时过来关心她。这也引得谢雪容心里不满。
现在想想,谢雪容在她记忆里的存在感也很高,因为同一个班级的缘故,谢雪容考试考不过她,屈居万年老二,总是拿一点小事来找茬。
这三兄妹,只有谢屹,几乎在她记忆里没存留什么影像。
若说有,那也都是不太正面的印象。
为人调皮捣蛋,不听话,放学后玩得不着家,不爱写作业,总是把脾气温和的谢教授气得跳脚……
得,想不出一处优点。硬要挑出一点,那大概是朋友多。
平日他在大院里呼风唤雨,随便召唤一声,身边立即聚了一堆小伙伴,浩浩荡荡的,不知情的总疑心这伙人要去干什么坏事。
要说从前和谢屹的交情,几乎没有,谢屹应该不会在那个时候送他礼物吧?
可是转念一想,她之前似乎和谢屹聊过这个话题。
在她表明不知道这个礼物是谁送的之后,谢屹只说了一句,大概是大院里的小伙伴送的。这个大院里的小伙伴,会不会是指他自己?
按着今天谢屹的表现,于佩十分有理由怀疑说谎从不脸红的谢屹是在指他自己。但是心里又不太相信,那个时候的谢屹,为什么送她礼物?那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啊。
于佩想不明白,转头去看床头柜的八音盒。她摁掉开关,舒缓的音乐戛然而止。
将头埋进枕头的于佩心里闷闷地想,看来还得去找许志远一趟。这家伙肯定知道不少事。
第二天一大早,于佩早早来到律师所。
和平常一样与同事们打过招呼之后,她径直走到吴羽乐的工位前,笑着问道: “吴姐,不知道昨天给你的资料有没有带来?"
转所的事情已经定下,李勤年这个关口宣布去出差,分明躲着她,她不想耽误太多时间,昨天下班时整理资料,将需要李勤年签名的资料递给了吴羽乐,让吴羽乐带回家。
她笃定李勤年不是真出差,只是不想面对她而已。
一大早就面对于佩的质问,吴羽乐没好气吐出冷冷两个字: "没带!"
昨天她就不该当这个传话筒,给于佩递资料!
她姐夫李勤年接到资料后罕见的脸色铁青责备她一顿,她真是有苦说不出哇。又不是她犯了错,明明都是于佩的问题,怎么把气往他头上撒?
今天一大早过来上班,看到于佩那张笑容满面的脸,她心里已经极度不爽快,现在于佩还来问她昨天资料的事情,她能有好脾气才见鬼呢!
于佩没料到吴羽乐会是这样的态度,她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语气也冷下来, "吴姐,我得罪你了吗?"
不等吴羽乐回答,她嗤笑一声,自顾自地说: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李老板是你姐夫。”留下这句颇有深意的话,于佩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往工位去。
气得吴羽乐在原地紧咬下唇,拿一双眼睛狠狠瞪她。
中午时分,律师所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众人探头,瞧见和吴羽乐长相颇为相似的一个中年妇人走进来,大家眼神里露出惊喜,纷纷迎上前去表示欢迎。
“哟,羽欢姐你怎么过来啦?真是难得啊!可是咱们李老板出差去了,不在律所啊。”
"得了得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李老板去出差,咱们羽欢姐还能不知道?"
"就是嘛,那看样子羽欢姐特意过来一趟,是来找吴姐的?"
作为李勤年的妻子,吴羽欢不常过来律师所,只在有集体活动的时候出席,她为人和善,很懂得体贴人,律所里的同事都很喜欢她。
被众人簇拥着的吴羽欢面带微笑,她隔着一定的距离朝自家妹妹吴羽乐的工位望了一眼,却没过去,而是径直走向于佩。
于佩早有预感。
在吴羽欢踏进律师所的那一刻,她几乎就能认定,对方是来找她的。
果不其然,吴羽欢将她请进了办公室。
李勤年不在,吴羽欢暂时坐在了李勤年的位置。
在这间小小的会议室里,于佩和李勤年谈过很多次话,还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竟然是和吴羽欢面对面谈话。
于佩闷不吭声,她等吴羽欢先发言。
吴羽欢从身旁的黑色皮包中掏出一叠资料,轻轻推向对面的的人, “都签过字了。”这些都是于佩昨天交给吴羽乐的资料,吴羽欢这话无疑表明,李勤年没去出差。于佩没说破,只默默将资料收下。
在拿起资料的那一刻,对面的吴羽欢静静看着她,轻声问: “于律师,你能谈谈你对勤年的看法吗?"
于佩的手稍稍顿了一下,轻笑道: "没什么好谈的。"
她现在恐怕没法在李勤年妻子的面前客观评价李勤年。
说些不好的话没个必要,说些好听的话又违背她本心,不如不谈。
这副拒绝的态度落在吴羽欢眼里,让她陡然生出几分失落。
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连谈论一下也觉得没有必要了吗?
难怪李勤年不愿来面对于佩。
看来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留的地步。
她今天特意过来一趟,原本是想当中间人调和一下,现在看来,似乎已经来不及。吴羽欢神色暗下来。
她想起之前两次请于佩去家里做客。
那时候明明那么和谐,李勤年爱才,对于佩爱惜有加,于佩也很感激李勤年的赏识,大家都相处得十分愉快。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一切都变了。
她不是没有预料到于佩的离开,只是没有预料到会提前这么早。
于佩实习期都还没过呢!
她以为于佩多少会等拿到执业证之后再选择离开,看来这次的矛盾实在没法调和。
吴羽欢艰难地开口: “我问过勤年,他不肯告诉我真实的原因,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走到了这一步,在这里我想问问于律师,以后你会和勤年形成竞争对手吗?"
吴羽欢的确没能从李勤年口中得知整个前因后果,因为李勤年自己也不知道这前因后果该从哪里算起
但凭着对自家丈夫的了解,吴羽欢猜到一些事情的始末,她抬眸静静看向于佩:“你以后要和勤年成为对家吗?"
这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听到吴羽欢的质问,于佩沉默片刻,没绕弯子,直白道: “羽欢姐,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我踏出这家律师所,只要还在这个行业里,以后一定会形成竞争关系。"
这是事实,无可辩驳的事实。
吴羽欢心里也明白,她还不死心地问: “那你会把勤年看成对手吗?”
“对手”这个词是吴羽欢用词含蓄,原本大概是想说”仇家“吧。
于佩精准地明白吴羽欢原本想表达的意思,她望着吴羽欢一张满是担忧的脸,神情淡淡: “他不把我当成对手,我自然也不会把他当成对手。"
得到承诺的吴羽欢顷刻间卸了一口气。
她长叹一声,眨也不眨地望向于佩,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于律师,你以后还可以来我们家做客吗?"
于佩沉默。
“抱歉。”她说。仅仅两个字,再无多言,却已说明一切。
满怀期盼的吴羽欢听到这样的回答,脸上的失落清晰可见。
她难受得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强撑着张开双唇,想要答复于佩,又听得于佩突然出声: “不过羽欢姐,如果你以后逛街少个伴,可以叫上我。"
吴羽欢脸上一怔,随后绽出欣慰的笑容。
于佩给她留了一条路。没有把事情做得毫无挽回的机会。
这一点上,于佩要比李勤年强得多啊。
吴羽欢暗暗摇头,在心里把将后路堵死的自家丈夫埋怨一顿。她没在律师所久留,很快离开。
离开前,忍不住走到自家妹妹吴羽乐的工位上,低头叮嘱几句。吴羽乐情绪不太高,不情不愿地应承下来。
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于佩在收拾工位上的东西。确切来讲,她已经没什么私人物品放在律师所。既然已经得到李勤年的签名,她今天就可以离开。
只是一些交接工作没做完,得花点时间和同事们交接。
自从被调到黄律师手底下,她手上的案件几乎没有,但她之前参与的案子有几件,得好好整理那些资料。
之前的资料比较杂乱,她一个人整理得花点时间,吴羽乐这时候难得做了好人,跑过来和她一起整理。
倒不是吴羽乐发了善心,是她姐姐吴羽欢临走时特意交代过,让她帮着于佩一点。李勤年不在律师所,她这个小姨子总得尽点力。
吴羽乐压根不想尽力。随便帮于佩整理两下后,心不在焉地要帮于佩帮资料。
于佩正忙着和同事们道别。
黄律师拉扯着她的衣袖,一脸内疚,心里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望着她,默默沉默。
不同于黄律师的沉默,于佩洋溢着一张笑脸,热情地和其他同事们挥手作别。只可惜王律师和小袁同学不在,他们有事出去了。
大概是没想到她今天会走,这两人下午一直在外面奔波,没回过律师所。不过以后总有机会再见面。
于佩心里没什么不舍的情绪,于她而言,以后总有再见的机会,只要能见面,就不需有离别的感伤。
但是律师所的同事们不这样想。
于佩走了,以后他们不仅没有水果当下午茶,还要多面对一个像于佩这样强有力的对手,从任何层面来讲,都是吃亏的事情啊!
律师所里面有王律师这样厉害的竞争者,律师所外面又有于佩这样的对手,这日子有点难。
大家心里是真难受。纷纷拉着于佩的胳膊,尽管都知道无用,依旧一个劲地劝她留下。
这依依不舍的模样,让旁边作为看客的吴羽乐心里一顿恶心。看着于佩受同事们追捧,无异于在她心疤上撒盐。
啧啧啧,这一个个的,李老板离开大家恐怕都没这么难受吧?
于佩出了律师所,以后大家就都是竞争对手的关系,怎么大家现在还一副舍不得的模样?不过话说回来,于佩出了勤年律师所,恐怕找不到更好的律师所了吧?
这一带只有勤年律师所是最好的,勉强能和勤年律师所齐名的律师所是几条街开外的东方律师所。
除此之外,这一带没有更出名的律师所,于佩转所是要转到哪一家律师所呢?无论转到哪一家律师所,恐怕都没法有更好的发展吧?
吴羽乐心里嗤笑,捧着资料的她忍不住朝着依依不舍的人群喊了一句: “于律师,你现在是不是要走了?我帮你把资料搬出去?"
这一声催促果然让于佩从人群中撤离。
于佩拎着其他东西,笑着和同事们作最后的告别: "大家忙自己的事情吧,不用相送,以后大概多的是机会见面呢。"
说完这一句,于佩捧着东西走出律师所。
刚跨出一步,律师所旁边立即冒出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个便是东方律师所的方朝祥律师。
方朝祥瞧见于佩出来,笑盈盈上前递出名片,殷勤搭话: “于律师,既然你从勤年律师所离开了,这下可以考虑我们的律师所了吧?"
这一幕恰好被跟在身后稍晚一步出来的吴羽乐瞧见。
吴羽乐认识方朝祥律师,她一瞧,气势汹汹冲到方朝祥面前,怒容满面地质问: “姓方的!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哪有人在律所门口抢人的?"
这真是太明目张胆了!
人于佩才刚跨出门,方朝祥就开始朝人塞名片,这做得是不是太过分了?他干脆去律师所里抢人算了!方朝祥当然也认识这位李勤年李老板的小姨子,他没把吴羽乐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笑呵呵地说:"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做抢人?你们律师所要人,我们律师所也要人,两家竞争,这才叫抢。"
“现在于律师都不打算在你们律师所里工作了,也就是说你们律师所失去竞争资格,我现在怎么能叫做抢呢,这叫邀请,邀请懂吗?"
做律师的大抵都有一张利嘴,这话说得吴羽乐想反驳又反驳不了,气得她满面通红,憋不出一个字。
方朝祥丝毫没理会吴羽乐的脸色,他殷勤看向于佩,讨好道: “于律师,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我们律师所绝对会给你承诺更好的待遇。"
“你想想看,咱们律师所现在也实行了电脑办公,你过去根本不用担心效率问题,咱们律师所人员配备和勤年律师所一样,同事们个个都很友好。"
“更关键的是,咱们主任会承诺只要你拿到执业证,有资格成为合伙人之后一定会提你为合伙人,做合伙人难道不比在这里单纯打工要强得多?"
一旁的吴羽乐面色发白地听完这一切,忍无可忍地吼道: “姓方的,我还这里呢!当着我的面这么贬损我们律师所,你是不是太离谱了?"
方朝祥不解: “我怎么贬损贵所了?我说的不都是实话吗?”
“我只是向于律师表达一下我们律师所的诚意而已,吴小姐,我希望你的情绪不要这么激动。第一,我没有说任何贵所的坏话,第二,现在于律师有自由选择的权力,你一度干扰我们之间的谈话,我倒是想问问吴小姐,你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太过分了?"
“你!”吴羽乐气得快要说不出话。
她咬牙切齿看向方朝祥,心里愤愤不平。
原以为于佩离开勤年律师所会无处可去,谁知道东方律师所早就想着抢人了,难不成以后于佩要去东方律师所吗?
东方律师所是这一带仅次于勤年律师所的一家律师所,于佩为了白身发展,极有可能会选择去东方律师所。
可是东方律师所目前是勤年律师所最大的竞争对手啊,上一次东方律师所抢了几个单子,惹得李勤年头疼,在家里唠叨了好一阵子呢。
于佩要是去了东方律师所,那不是以后会专心来对付勤年律师所?
不行,这样绝对不行!
吴羽乐转头,刚要对于佩进行道德绑架,谁知道于佩看也不看她,只将目光放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另外一个陌生男人身上。
男人看上去三十来岁的年龄,站在方朝祥的旁边,静静观察着发生的一切。于佩起初以为他是方朝祥的助手,留意一阵子,发觉对方不是。她来了兴致,走到那位陌生男人面前,出声询问: “你好,请问你是?”
男人大概没想到于佩会来和他搭话,自我介绍道: “我是隔壁另一条街上的欢合律师所的律师,我叫陈焕河。"
或许是欢合律师所太过籍籍无名,在场的几乎都没听过。方朝祥和吴羽乐停止争吵,两人面面相觑,目光不由自主转向这个多出来的男人。
"你好,陈律师。"于佩伸出手, "不知道陈律师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陈焕河伸手与于佩握了握,面上稍稍有些难堪。
他是在街上找客源的时候无意间听到勤年律师所的人谈论有人要离职的事情,他的律师所里正缺人,想着能不能请从勤年律师所里离职的律师去他那里就职。
他带着十二分的诚意过来,那些诚意被刚才身旁方律师的发言击得粉碎。他在一旁听得可清楚了。
人家东方律师所里有电脑办公,有热闹的氛围,有超高的福利待遇,还有承诺好了的合伙人身份。
再想想他那个落座在街角的小破律师所,什么都没有,压根拿不出条件聘请人家于律师。他立即歇了请人的心思,安心在一旁看戏。谁知道于律师竟然和他搭话,还问起他过来的原因。
这这这……这让他怎么答?
在东方律师所方律师以及勤年律师所吴小姐的四道目光注视下,他实在没有勇气表明自己也是来请人入职的。
抬头,碰上于佩真挚的目光,陈焕河沉默片刻,鼓足勇气,硬着头皮开了口: “其实我过来也是想请于律师能考虑考虑咱们律师所。"
这话一出,周遭寂静。
于佩盯着面前脸色稍稍发窘的人,追问: “不知道陈律师有什么能够打动我的条件?”
陈焕河咳了咳,一本正经: “只有一颗初心。”于佩眯起细细的眸子盯着他。半晌,开口: “那好,那我答应你。”
陈焕河:?他、他、他几乎没抱希望啊!
巨大的惊喜笼罩在陈焕河头顶,还来不及反应的他此刻看上去只是呆呆的模样。一旁的方朝祥和吴羽乐都懵了。
这两人谁都没想到于佩会答应去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律师所。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于佩没理会众人的反应,她接过吴羽乐手里的资料,朝着自己那辆白色桑塔纳走去。
把所有东西放在车上后,她回过神,对着呆若木鸡的陈焕河招手, “陈律师,介不介意带我去你们律师所看看?"
陈焕河下意识点点头,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那辆崭新的桑塔纳,舍不得挪开。他、他、他们又小又破的律师所是不是傍上了大富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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