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墨成的表情彻底冷下来:“如此, 可算是如了娘娘的愿?”
“说得像是本宫唆使圣上一样。整个勤政殿的人都可以替本宫作证,本宫没有提及任何与前朝的有关的事情。”
秦玉逢的表情比他还冷。
墨成对她这种表情十分熟悉,是被人泼了脏水的不爽。
而她接下来的做法, 会是坐实对方的污蔑。
他心里暗道不好,收敛表情,放缓语气:“臣没有误会您,陛下也非是会被轻易左右的人,只是您在此拦着我等, 怕不是陛下的旨意吧?”
“您年纪大了,我怕吓着您。”
“若老臣早进去一刻,这事情也不会发生。”
她仿若不能理解这句话一般, 神色很是惊讶:“难道说,您觉得自己能够轻易地左右圣上的决断么?”
墨成:“……”
话是这么说, 但他绝不能承认。
“臣历经三朝, 对天子斩杀逆臣之事, 只会拍手叫快, 而不是惊惧。”
木已成舟, 他也只能将这件事定义为“天子斩杀逆臣”。
“那不一定, 毕竟您年纪这般大, 万一胆魄不及从前,吓晕过去怎么办?”
他:“……”
年纪大这件事是过不去了是吧?
还是说, 华妃对他还占着这个内阁首辅的位置有意见,打算做出什么动作?
心思明灭不定间, 他又听见她说:“不如这样, 本宫先替您进去看看。”
不等他拒绝, 她转过头,风风火火地迈入正殿。
大约是严博挣扎的力度不小, 现场一片狼藉。
玉石的地板上有一条蜿蜒的血迹,可以在伫立的宫灯,摔倒的花瓶,盘龙的柱子上看到血迹。
严博的尸体狼狈地躺在地上,脖子淌着血,胸口插着剑,死得不能再死。
与之相对的,站在尸体正中的天子衣衫整洁,风度翩翩。
玄色的衣衫压在他身上,本该是中正庄严的,在此情此景,却像是被血一层层染黑的一般。
文雅与肃杀交织。
极美。
皇帝注意到秦玉逢的到来,下意识地躲开她的目光,瞪了赵海德一眼:“还不将殿中收拾一下,叫你们娘娘踩着碎瓷怎么办?”
他想起她说自己曾见过先帝当面杀人的事情,不免觉得此景像是当年重演。
心生愧疚。
要是吓着她就不好了。
秦玉逢却毫不在意地踏过血迹,去牵他的手。
“圣上的武功,当真是不错的。”她夸奖道,“连先锋将军都能不费力地解决。”
听她提到“先锋将军”一词,他扯了扯唇:“什么将军,冒领功劳的货色,给他那些奖赏,还不如拿去安顿牺牲将士的家人。”
想到严博到底是冒领的谁的功劳,他叹了口气说:“子先也真是的,身为主帅,被手底下的小将抢了功劳,还一声不吭。”
“因为臣妾也是皇后娘娘手底下的人呀。”她抓着他的手举至胸前,弯着眼睛,“况且,兄长就是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权力倾轧的事情,才去从军的。他不在乎这些,只想着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面有动容:“朕……也只是想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他人不这么想。
“终有一日,天下贤才将皆入您囊中。”
想到正在修葺的学宫,皇帝的心也变得火热起来。
只觉得面前人不仅是他所喜爱的人,还是他此生唯一的知己。
秦玉逢见他如此,笑而不语。
她曾经听过有人对“铜雀春深锁二乔”这句话进行了另外的解答。
二乔的美丽之所以千古留名,她们的美貌只占三分,另外七分,是男人在见到她们的时候,生出了对权力的满足。
二乔是孙氏攻占皖城的战利品,是城池的陪嫁。
倘若曹操赢得赤壁之战,她们也将再次变成战利品,尽管不似当初年少,也只会更加美丽。
对美人而言,权力才是最好的妆点。
当皇帝认可这点时,就是她当上妖妃的标志。
“咳咳咳。”
紧随她后走进来的顾鹤重重地咳嗽一声,昭显出身前之人的存在感。
墨成老神地站着,什么都没说。
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皇帝尴尬地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整了整衣冠说:“墨老您怎么来了?”
墨成:“打扰陛下了,老臣只是想起早朝的时候,关于学宫的官员规制,还有些细节没有敲定,想来与您商讨。”
学宫是皇帝创办的,里面的工作人员当然也是公务员。
只是官职高低需要慎重敲定,太低了是对大儒的不看重,太高了又容易引起朝堂非议。
“这件事啊,不过祭酒的人选朕已经有主意了。”皇帝在自己的桌子上找了会儿,将写好的征辟诏书拿出来,递给墨成。
“朕打算聘汉州郑雅为学宫祭酒,官二品。”
墨成深深地看着皇帝。
空气的血腥味还未散去,对他来说,这不算什么,但足以让他联想到先帝。
足以让他意识到,皇帝已经不是他可以左右的人了。
他将“这人选是贤妃推荐的么”一话咽回去,转而说:“臣会以此为据,草拟一份学宫官制,于明日早朝前交于陛下。”
皇帝满意地说:“辛苦墨老了。”
墨成离开的时候,瞧见秦玉逢站在严博尸体身边,平举着长越剑,用锦布仔细擦拭剑上的血迹。
注意到他目光,她扬眉一笑:“此剑确实是宝剑啊,墨老您觉得呢?”
他:“确实是……一柄好剑。”
只希望天子不是你手中的剑。
秦玉逢将剑收鞘,重新放到一脸苦相的赵海德的怀里,转头回了后殿。
顾鹤看了看漏刻,发现时间正好是申时。
皇帝约见他的时间。
他收回飘远的心思,与皇帝交谈。
皇帝将皇后给自己的一叠证据交给他,让他准备后续,务必让严博死有余辜,不曝尸荒野不足以平民愤。
“这个,参奏死人微臣是没问题的。”他将东西塞进袖子里,有一种坦荡而不着调的感觉,“但要讲德行和天理,可能臣的长子更合适一些,您介意在事情公布之前,多长文一位知情人么?”
皇帝:“……长文在为正史审稿,还兼领学宫藏书录入,已经半月没睡上一个好觉了。”
他原本只是想把顾池塞进这两个项目镀金的。
没想到这小伙子是真有本事。
由于顾氏曾奉前朝天子,后避世多年,躲过战乱,顾氏的藏书完整性远超其他世家,顾池将这些读过大半。
这年头的“读”,是指能完整复述的。
所以顾池对典籍的了解甚至要胜过年过半百的学究,他参与修史之后,提出和更改过多处谬误,皇帝听说这件事之后就将最终审稿和写后记的任务交给他。
至于录入藏书,则是因为相当一部分书是由贤妃和顾氏捐赠。
为了赶紧把学宫搞起来,这件事当然是交给他做最合适。
顾池也是个能人,同时做这两件事还能以超越旁人的速度推动进度。
皇帝对他十分欣赏,已经打算在对方办完这件事后,将其迁至通事舍人了。
这会儿听到其父说出这种话,不由心疼起来。
看顾鹤这模样,从前肯定没少让儿子替自己干活。
顾鹤接收到他责怪的目光,依然没有丝毫愧疚:“能者多劳,长文定能将这件事处理得令陛下满意的。”
皇帝一想也是,答应下来:“好吧。”
至暮时,顾鹤府上。
顾池从繁重的工作中抬头,看到面带笑容的父亲,和父亲身后一溜端着托盘的人,缓缓闭上眼睛。
他爹:“陛下赏了你许多补品,说有需要的话,随时拿牌子去请太医来为你看看。”
他:“……”
这是亲爹。
亲爹。
强行压下心中大逆不道的想法,他语气平和地说:“您这是又给儿子揽了什么活?”
“足以让你我站上风口浪尖的大事。”
“哦?”顾池提起性质来,随意打开一盒补品说,“把这个拿去炖了,其余的好生收进库房里。”
等人走光之后,他父亲才与他讲起今日之事。
“陛下是钟氏子,自然不会缺这样的魄力。况且严氏的嘴脸,就是圣人也会看不惯的。”
对严博的死,顾池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皇帝突然杀了严博。
尽管他才来京城不久,也看得出来,皇帝一心想当个圣人明君,那么对“越过程序直接杀人”这件事,对方必然会慎之又慎,尽可能不这么做。
而这次,皇帝甚至没有等到坐实严博的罪名,就杀了严博。
他:“华妃……”
他父亲笑眯眯地说:“华妃娘娘亲口说了,她没有在皇上面前提过任何一句与前朝有关的话。”
“华妃与先帝有忘年之交,先帝时的事情,可不算此时的前朝之事。”
“我儿聪敏。”
顾池数了数父亲递来的严博罪证,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继续说正事:“父亲所见,华妃同陛下,可是情深爱笃?”
“华妃对于情爱之事,比你的堂妹还要嗤之以鼻,但他们看起来确实是一对天作之合。”
皇帝有仁心且果断,没有疑心病。只是为先帝一眼所困,行事之间太过小心,缺乏攻击性。
华妃长于人心而未忘人性之善,敢为他人不敢为之事,锐意进取,却无夺权之心。
二人未尝不是一对能共成大业的眷侣。
“您这么说,儿子便放心许多,华妃那般人物,若如德昭皇后那样为情所绊,郁郁半生,才是真的可惜。”
德昭皇后当年也是上过战场,为先帝当过军师的。
只是丧子失宠,自困于后宫。
最后抱着仅剩的傲气,殉于帝陵,长眠地下。
令人唏嘘啊。
第42章
如同顾鹤打包票说得那样, 这件事被顾池处理得非常漂亮。
皇后只给了纸质版的罪名罗列,和一些比较关键的人证名单,要定罪是需要大量调查的。
但顾池并没有一一调查过来的意思。
他以含蓄委婉的语气, 给涉事的人家发去书信,先是点明恶人已经伏诛,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晓之以害动之以利藏进去,表示自己这边需要了解更细节的东西。
等待回信的时候, 又以替父亲道歉的名义去了一趟严府,劝住了暴怒的严家家主。
让对方明白,一个同时得罪了皇帝和皇后的儿子本身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就算是觉得这样伤了严家的面子, 也要想清楚严家的面子是谁给的。与其想着跟皇帝作对,不如想想该怎么弥补一个死人给他们带来的间隙。
严家虽非常看不惯顾家父子, 但顾家人的定位是皇帝的孤臣, 他们不得不考虑, 顾池的话代表皇帝态度的可能。
第二天早朝, 顾鹤三分愤怒, 三分嘲讽, 四分理直气壮地参奏了严博。
对他参奏死人的行为, 朝臣非常统一地选择支持。
严博的父亲承恩公声泪俱下地做了一番检讨,表示自己对生了这种畜生非常羞愧, 决定带着严博的尸骨回老家简办葬礼。
意思就是要暂时退出前朝和京城。
他走了,严党自然会老实许多。
皇帝对他的表态还算满意, 夸奖了一番承恩公次子严焕德才兼备, 办事有功, 将其升为户部侍郎。
户部是个好地方,而户部尚书是娴婕妤的祖父, 顾家旁支。
意思是不希望两家因为这件事而结仇。
之后严党又开头表示:“听闻华妃娘娘昨天去了勤政殿……”
然后一群人开始讲后宫干政的坏处,又列举了历史上的几位妖妃,对皇帝进行疯狂暗示。
皇帝冷淡地看向这群朝臣:“华妃就是给朕送了些吃的,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几句,严博就来了。怎么,你们是觉得,朕杀严博,是受了她的唆使?如此,是将朕当成了不知世事的孩童么?”
众大臣:“不敢不敢。”
此刻的凤藻宫中。
嫔妃们也在含沙射影地说着同样的话题。
秦玉逢欣赏着皇后想发怒又强忍住的表情,嘴上随意答:“大家莫不是将陛下当做没有脑子的人了?”
要她本人说,皇帝将长越剑拿出来的那一瞬间是真的因为严博做的那些事情想要杀对方。
但她去的时候,他分明就已经冷静下来。
即使她的话起到了一定的煽动作用,他最后决定杀严博,也一定是出于自己的考虑。
皇后:“自今上登基以来,华妃还是头一个主动去勤政殿的。即使是先帝时期,也只有德昭皇后喜欢去勤政殿。”
秦玉逢:“这就说明诸位姐妹不够积极了,臣妾昨日去的时候,陛下连午膳都没有用上,吃完我带过去的点心才勉强填饱肚子。”
“俗话说,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圣上朝务繁忙,没有闲暇来后宫,诸位姐妹若是送些点心补汤过去,想必圣上也会高兴。”
她本来以为后妃往前朝送点心送补汤属于用烂了的招数,结果她们一个比一个老实。
大家听完,都有些意动。
从前行走于前朝,是专属于德昭皇后一个人的特权。
但是到她们这代的情况就不一样了,皇帝与皇后的关系又不好,不正是她们表现的时候么?
皇后见这群人因为一件成功率不大的事情而被转移注意力,厌烦地移开视线。
“虽说兄长是犯了错,被陛下惩处,但毕竟是本宫的嫡亲兄长。本宫心里难过,要茹素几日以尽哀思,你们最近不必来请安了。”
她病还没好,忽然恢复请安,也只是让这群人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倒。
但看着这群蠢货,实在是影响心情。
众妃没能从皇后脸上看到半分难过,但还是安慰了皇后几句,才各自立场。
秦玉逢留到最后,吃完桌上的最后一块点心才说:“罪魁祸首死了,应当是好事。”
皇后面无表情地瞧着她。
仿佛没有听出她的话是一语双关。
她不在意地说:“臣妾近日在研究养生之术,书上提到,‘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的原因,是因为好人担忧的事情太多,而祸害干什么都乐呵,可见情绪是会影响寿命的。”
说完这句话,秦玉逢施施然从凤藻宫离开。
在路上,壁水不解地问:“娘娘为何要劝解皇后?”
“因为她最恨的人死了,但她仍旧不能释怀。”
令皇后变成这样的,不仅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还有世道与宗族的制度。
而即使皇后坐在皇后的位置上,也无力对后者展开报复。
“她无法释怀,这份恨意就只会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她过去便是如此,从今往后,只会变本加厉。”
秦玉逢点了点太阳穴,无声叹气:“冲着我来倒还好,要是其他人,未必有自保的能力。”
皇帝有了这件事作为震慑,在前朝倒是如鱼得水。
后宫之人却要水深火热了。
她不是被动的人,顷刻便有了方案一:“派人去找位高僧来,引荐给太后。想必太后也愿意将其再引荐给皇后。”
皇后要是真能专心礼佛,过得佛系一些,不说长命百岁,也不至于英年早逝。
但要是继续玩这些,就是自己找死了。
壁水:“好嘞!老爷已经回来了,他肯定能请得动高僧。”
“他回来了……”秦玉逢对此没有太大的积极性。
她向来只管自己高兴,即使是对皇帝,也是在觉得对方顺眼的时候才会哄两句。
要让她不择手段地达成某件事,她是真提不起兴趣。
还是乐子人的日子好过啊。
方回宫,秦玉逢就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乐子。
皇帝在早朝上提了一件事。
凡欲入职钦天监、农司、大理寺、礼部和工部者,必须参加入职考核,然后根据能力分配职务。
听起来非常合理。
因为这些都是专业性比较强的部门,确实应该专业知识够硬。
但在此之前,只有皇宫内的某些部门有入职考核,其他部门都是靠朝臣举荐。
举荐这种事情,全靠一张嘴。
而且理由甚至可以笼统到“此人品性优良,孝敬父母,帮助乡亲”。
也就是举孝廉即可,可以完全不提专业技能。
世家以此来安置自己的门生幕僚,或是作为施恩的手段。导致许多部门的人,中层和高层都是门外汉。
大大影响办公效率。
皇帝大约是不满已久,所以趁着朝臣都被他杀人吓到的工夫,提出这个要求。
大家怕他走上先帝的老路,又找不到具有说服力的理由拒绝,便勉强同意这件事。
然后皇帝又说,事不宜迟,在十月选个合适的日子,就对现在就职于这些部门的人进行第一次实验性的考核,以便日后出题。
“今天要考礼部和工部,来日就会考刑部和兵部……最后,所有官员入职都需要经过考核,而考核的标准则由皇上来决定……这一步走得不错。”
秦玉逢简单点评了一下,颇为兴奋地拍了拍桌子说:“考试我懂啊,传消息去秦府,就说本宫思念家人,宣长嫂,秦琰堂兄家的嫂子,嗯,还有母亲,一同入宫。”
她要让那群老古董明白,什么叫做被“突然来临的随堂测试”支配的恐惧!
秦向安带着“安排绝密考卷”的沉重任务回家,便见到自己的夫人穿了新做的衣裳,戴了贵重的头面,面容带笑。
他想到快要到来的生辰,觉得是妻子想要邀自己出门秋游,心中慰藉,又可惜自己没空。
他谨慎地措辞一番,朝着对方走去。
唐氏见他过来,摸了摸头上的玉钗,略有些忐忑地问:“夫君,你看我今日的打扮如何?”
“甚美。”他夸奖道,“只是陛下给为夫安排了要务……”
“哦。”唐氏不在意地应了声,“那您去忙吧,我去让文漪瞧瞧。”
秦向安:?
“等等,夫人这是打算去哪里?”
“入宫啊。咱闺女想我了,喊我跟文漪进宫。”
唐氏满脸高兴,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岁一般:“她入宫也有半年了,这还是头一回主动传我进宫呢。”
他:“……她半年没想着见你,突然说想你了,你没觉着不对吗?”
“您这是说得什么话!玉逢怎么可能不想我?这不是这半年宫宴挺多,她三五不时就能见着我吗?过了重阳后没什么节日,她见不到我,不得想我吗?”
他:“……昨天陛下杀严博的时候,她就在勤政殿。”
这个时候喊家里人进宫,要说没问题,他直接把下任首辅的位置让给萧勤。
“这样啊……”唐氏的表情一变,“那岂不是吓到咱们闺女……哦,她可能不会觉得害怕。”
正当秦父欣慰于妻子对女儿有正确认知的时候,妻子的下一句话又给他整无语了。
“那肯定是皇后以为这件事跟玉逢有关,仗着身份在为难她……唉,玉逢何曾受过这种委屈,现在肯定很难过。”
唐氏也没心思打扮自己,忧心忡忡地推开丈夫,就要去喊上儿媳赶紧入宫。
秦父看着妻子的背影,感到独自清醒的寂寞。
唐氏作为唐王发妻唯一的孩子,备受宠爱和优待,即使是最混乱的时候,她也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之后又在皇室邀秦氏入朝的时刻,以郡主的身份嫁给秦氏族长的嫡子,从此过上一夫一妻,夫君宠爱,婆家礼敬的生活,因此依然保留着相当程度的纯真。
她不懂权术,也不会勾心斗角。
但她懂得去保护自己的孩子。
唐氏带着儿媳坐上包金镶玉的马车,着唐王府总管驾车,以宛阳郡主的身份入宫。
所行之处,无不避让。
第43章
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间段里, 秦玉逢的母亲却以这样一种招摇的形式入宫。
这并不是明智的做法。
也正因如此,秦玉逢在听到这件事时候,有片刻的怔愣。
她一直将自己当做意外降临于此世, 火焰将熄的星星,对世界毫无认同感,也刻意地不与身边的人太过接近。
即使是最亲之人,她也厌倦于他们被封建教条所侵蚀,自然无知地做出某些让她反感的举动。
仿佛, 她的前半生都是在为一些别人看来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反抗。
但这并不意味,她有一颗足够冰冷的心。
至少,母亲在此刻是将家族抛于脑后, 拼命地想要给她一些安全感。
她望了望外头,还没有瞧见母亲的马车, 摸着没多少装饰的头发, 颇有些急切地对着温慧喊了一声:“将母亲中秋为我打的那支凤钗拿出来, 还有, 圣上昨天送来的赤金红翡额饰, 壁水, 来替我重新梳妆。”
壁水一惊:“我吗?”
她走的是武婢路线, 虽然也上过一些这方面的课程,但她已经毕业半年了, 早还给师傅们了。
秦玉逢:“……当我刚才没说,本宫自己来。”
唐氏半道遇到早一步出门的秦琰媳妇。
秦琰官职不高, 也没个爵位, 他媳妇即使怀着孩子也不得不在宫道上行走。
唐氏便将她拉上马车, 又风风火火地朝着纤云宫赶。
等终于见到女儿,她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地。
这容光焕发, 悠然自在的模样,一看就没有受委屈!
要是真受委屈了,女儿该夸张地摆着脸,说上好一通委屈话,然后点人去找场子,叫他们给收尾。
唐氏的清醒来得稍迟一些,但并不妨碍她看见女儿高兴。
或许是女儿说的那个什么“距离产生美”,对方也比往常热情许多,主动地迎过来投入她的怀抱。
秦玉逢抱着母亲稍显纤瘦的腰,偏过头与两位嫂子打完招呼,方松开手,站直身子:“多日不见,娘亲还是这么好看。”
唐氏拿袖子遮住脸,不好意思地说:“娘都一把年纪了,有什么好夸的。”
秦玉逢倒是很不要脸地往前凑:“娘觉得女儿如何?”
唐氏瞧见她发间夺目的凤钗,眼眶湿润,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就仿佛万分小心也捧不起来的月光,静悄悄地照满自己全身。
她鼻子酸涩,突然对皇帝生出无限的不满来。
“这凤钗本可以更好看的。”她说。
但九尾凤钗只有皇后才能戴,她只能为女儿打一支七尾的。
“女儿喜欢燕子,母亲下一次送支飞燕衔花的给我好不好?”
“好好好……”
秦玉逢几句话将秦氏哄得不知天南地北,又叫内务府派来的人带着她母亲选冬日的料子和冬装款式,这才腾出精力与另外两位客人谈论正事。
她亲哥的媳妇段文漪亦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在帮她这件事上,跟她哥的态度是一样的,那就是没有条件地支持她的一切想法。
而秦琰的妻子厉惠娘,作为不爱走亲戚的孩子,她接触的次数并不多。
但厉惠娘的存在,至关重要。
河东厉氏,很早之前是京城本地的世家,后因战乱迁往河东,成为一方豪强。
厉氏早早地钟家人身上下了注,捐出大半家产不说,还利用自己的人脉帮助对方打探消息。
尽管京城最终还是被烧了个干净,也不妨碍厉氏在建国之后重新成为名流世家。
简而言之,厉氏是皇党里非常受信任的一支。
所以秦琰的岳父才敢毫不客气地把陪老婆回门的他赶出去。
秦玉逢要让自己做的卷子不被泄题地发到那些官员手中,取得厉氏的支持是非常有必要的。
厉惠娘注意到她的打量,抿唇弯眉:“夫君同我说,别看他堂妹凶名在外,但只要娘娘您想,可以轻易地得到世上任何一个人的好感,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她顺杆上爬:“那堂嫂可喜欢妹妹?”
厉惠娘:“这样一位可人又玲珑的大美人,怎么不喜欢呢?本来今日被腹中的孩儿害得不适,在路上险些昏过去,现在看到娘娘,顿时什么不适都消失了。”
但要是有什么事情找她,她可能还是会不舒服。
秦玉逢看出她的未尽之言。
“我瞧着堂嫂确实有些面色不佳,不如去偏殿歇息,午睡一会儿?等休息好了,我们再话家常。”
“多谢娘娘体谅。”
厉惠娘柔弱地被人扶往偏殿,走到一半,突然听见秦玉逢用极为兴奋的语气对段文漪说“嫂嫂,我带你去玩”。
她:!!!
居然是去玩吗?
在家里不能绣花,不能运动,吃饭营养均衡,为了心情着想连外人都不怎么见的厉惠娘生出后悔的心思来。
她早听说秦玉逢在吃喝玩乐一事大有研究,跟着对方玩的没有不高兴的。
怎么就信了夫君的话,觉得对方是想诓她干活呢!
厉惠娘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但碍于面子,还是将眼泪咽回肚子,回头说了句“你们玩得开心”,便越发虚弱地被扶进偏殿。
段文漪注意到两人的过招,维持不住娴静的外表,好笑地说:“我总听说你比以往大有改进,如今一看,还是这般促狭。”
“妹妹我当真是改过自新了,进宫之后,一个人也没有打过呢。”
只是扒过静昭仪的衣服,推过皇后下水而已。
某人信誓旦旦地说:“而且,妹妹现在的人缘可好了,大家都很喜欢我的。”
“当真?”
“当真!”秦玉逢拉着她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壁水、星璇,去各宫请人去藏经阁,就说我找她们玩。”
段文漪:“……”
午睡时间喊人出来玩,真的不会被记恨吗?
而且为什么要选藏经阁啊!
秦玉逢发现她满脸的问号,摇了摇头:“含蓄委婉的世家淑女,是不会懂社牛的操作的。”
段文漪:“……”
什么是社牛?以及请不要用这种自豪的语气,讲这种话。
作为含蓄委婉的世家淑女,秦玉逢的嫂嫂没有将心中的诸多吐槽说出口,而是像以往那样,乖乖地被带去了藏经阁。
藏经阁作为贤妃的第二个家,四舍五入就是秦玉逢的地盘。
是以她虽没有拿到任何手谕,藏经阁的总管也热情地将她迎了进去,在她要求大量纸墨笔砚的时候也一口应下,派人去库房里寻找。
段文漪终究是没有忍住,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等人都到了,你就知道了。”
“本宫也想问,我们华妃娘娘是要做什么?”贤妃抱着两份卷轴从阁楼上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某人,“你不是想家里人了么,怎么带着人来这里了?”
“看这个。”秦玉逢将两只手并行,朝着段文漪面前一推,“正经书香世家养出来的姑娘,长歌你肯定喜欢。”
贤妃因为某人不打招呼就带人进来的薄怒神色果然缓和许多,与段文漪互相打了招呼,领着她们去了没有藏书的一层。
这里放着许多的桌案,方便她摆竹简查阅典籍的。
秦玉逢见到之后却眼前一亮,转头对边上的宫人说:“若是其他人来了,便都请到这里来。”
“……你还请了其他人?”
贤妃正要生气,秦玉逢凑过去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霎时便打消了她的怒气,嗔笑:“亏你能想得出来。”
把段文漪给好奇得不行。
出乎意料的是,各宫的妃嫔虽然被突然打扰,但除了没有被邀请的皇后,静昭仪和正怀孕的陆充容之外,其余人的人都来了。
秦玉逢站在窗边,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如碎金之光织成的纱披,让她整个人都异常耀眼。
她:“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共同完成一件大事!”
其他人:???
不是说喊她们过来玩吗?这怎么就上了贼船了?
“今天早晨,圣上表示要给部分官员安排考核,时间非常的紧张。据说内阁的几位大人听到要在十月份完成的时候,都险些昏过去。”
秦玉逢声情并茂地瞎编着:“我们作为圣上的后盾,正当替他分忧,所以,本宫建议,大家一起来出几套试卷,送给圣上作为备选。”
其他人:!!!
“这样……不好吧?”娴婕妤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前朝的事情,岂是我们一群无知妇人可以干涉的?”
秦玉逢:“我第一次听人用这个词骂自己,你别参加了,就在边上看着吧。”
娴婕妤面色难看,忍不住去看自己的堂姐。
只见堂姐用欣赏的目光在看华妃。
她又忍不住去看淑妃,只见淑妃已经在一边挑选心仪的纸笔。
再去看瑾修仪,这人眼里居然带着兴奋。
这个后宫就没有一个人清醒的人了吗??
她有些绝望,想要告辞离开,却被华妃身边的侍女以“避免你泄露消息”为由,请到隔壁屋子喝茶。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对这个建议双手支持。
舒婕妤:“圣上知道您这么做么?我们在此用工,做出来的卷子真的能上达天听”
“他不知道。”秦玉逢坦荡承认自己的自作主张,“你们只需要出卷子即可,其他的办法让我来想。”
秋贵人又忧虑地说:“嫔妾……文采不佳,恐怕不能胜任。”
她大喜:“要的就是这种门外汉指手画脚,不,指点江山……算了,随便,反正只需要提问,不需要准备答案的,你发挥想象,放开胆子写,有什么想法可以大家一起讨论。”
大家被这种乐子人思维震撼住了,淑妃开口弥补了一下:“我想,从普通人关心的内容去思考,得出的试卷,未尝不是对专科试卷的一种补充,也更利于圣上思考。”
大家一想,是这么个道理,便兴致勃勃地拿了纸笔开始列题。
第44章
厉惠娘在床上煎熬地躺了半个时辰, 便装作睡醒,起床欲寻秦玉逢。
却听闻对方带着她妯娌,邀了全后宫的人一起去藏经阁。
她越发生出“所有人都在背着我玩耍”的想法, 心中十分后悔,甚至开始埋怨夫君。
“那我方便去找她们么?”她礼貌地问守在纤云宫里的掌事姑姑。
寻善笑着点头:“娘娘吩咐过了,夫人若是有兴致,可去藏经阁寻她。”
然后派人将她送去藏经阁。
厉惠娘还未上楼,便听到上头热闹的讨论声。
“男子与人通奸, 犯何罪……这个问题如何?”
“不不,这样太直白了太简单了,我们来把它润色一下——一入赘男子在妻子孕期, 与其已经嫁人的小姨子有了奸情,二人合谋家产, 出卖家族消息, 与人里应外合破坏家族产业, 又以极低的价格买入……问, 该男子一共犯下多少条罪名, 依律当数罪并罚, 还是以各方面的重罪为准?”
“你怎么知道……不对, 这跟我家里的情况不一样,不是, 那个……”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听到这么大一个瓜,外头的厉惠娘直呼刺激, 礼貌地敲门。
“本宫只是随口一编, 大家不要当真哈。”秦玉逢欲盖弥彰地说了句, 然后让人打开门,等厉惠娘迈步进来后, 将其介绍给大家。
“这是本宫的堂嫂,姓厉。”
厉姓在京中也算响亮,因此尽管其夫君官职不高,大家对厉惠娘也十分客气。
厉惠娘大方地与诸位妃子行礼,趁机观察里面的人。
最终将目标定在一橙衣少女身上。
方才与秦玉逢对话的人,声音稚嫩清脆,说话也有些没头没脑,料想是年纪不大,而此人涨红的脸色还未褪去,正能对应上。
听说新妃之中,年龄最小的是皇帝的表妹,镇国公府里出来的姑娘。
康修媛的父亲是老镇国公的亲生儿子,定然不是入赘的。
罗家到罗雨旋这一辈好似都是女儿,她前头的两位嫡姐都是招赘来着,到底是哪一位的夫君与她的哪一位姐妹通奸呢……
厉惠娘头脑风暴着,一不留神被塞了纸笔,安排了书案。
她回过神来,看到这情景一呆:“这是……”
秦玉逢重复了一番之前忽悠其他妃嫔的话。
她大为震撼。
然后一边觉得不太好,一边开始思考自己要出什么题目。
反正只是做个参考,即使真要用……那岂不是更好!
名留青史了呢。
见堂嫂如此轻易地与自己同流合污,秦玉逢满意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自己的工作。
和其他人想一出是一出地出题不同,她参照自己上辈子做过的卷子格式,将题目划成不同的题型,以自己熟悉的律法为例,出了一套百分之八十的专业人士能及格,百分之十的专业人士能优秀的试卷。
此生已经二十一岁的她,做起这件事来依然得心应手。
可见知识会丢失,但应试教育的模式会刻入灵魂。
做完这套卷子之后,秦玉逢又出了一套关于礼学的角度刁钻的题,其伦理复杂程度甚至在她给康修媛讲的例子之上。
有了这套题作为对比,她的第一张卷子就显得十分完美。
太阳西斜,很快到了晚饭时间。
众人颇为不舍地放下笔,将自己出好的题交给她。
连与皇上知会一声都没有的秦玉逢给她们画着大饼:“如若诸君出的题目被选上了,待考核结束,本宫会与皇上要被考核者的答卷送与你们已阅。”
批阅朝臣的卷子!
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就被这么轻易地许诺出来了。
众人心头火热,看华妃越发顺眼起来。
虽然华妃已经对皇后和静昭仪下过手,但对她们还是很和善的呀~
厉惠娘看着自己的辛苦成果,还是有些不舍,问道:“妾身可能抄录一份自己的带回?”
“堂兄似乎也接了帮忙出题的任务,嫂嫂带回去给堂兄参考一番也好,只是莫要再透露给其他人,不然未免泄题,只能不予采用。”
她一口应下:“自然自然。”
秦玉逢命人收好卷子,邀请其他人一起去藏经阁外头的林子里用膳。
“闲亭晚风,曲水流觞,兰香竹青,此等风雅之地,正合我们这群刚沾了墨香的文人雅士。”
这年头文学盛行,士人才子常聚在一起饮酒作诗,弹琴歌赋。
她们虽然没有写出什么脍炙人口的作品,但为国家做出贡献,岂不是更胜一筹?
所有人都得到了极大的精神满足,对这样的邀请自然不会拒绝。
被带来的星璇小声提醒秦玉逢:“娘娘,那娴婕妤……”
她的脸上的笑容稍退,说:“问她去不去吧。”
娴婕妤顾晴岚,比她想象中更要离谱一些。
她当年也很难理解,为什么年长的女人在重男轻女上表现得比男人更为激烈,为什么她们在劝说儿媳选择生孩子放弃工作失败后,会像个泼妇一样骂街……
如今倒是逐渐理解了。
思想情感和生活都被某种“惯例”洗脑的人,会真心实感地相信那些东西,甚至认为自己卑微低贱。
娴婕妤真心认为,女人必须依附男人而活。
因此一直闷头与舒婕妤争宠。
哪怕她们两个其实都没有什么恩宠,她也一心认为是早起的舒婕妤吸引走了皇帝的目光,才使得她没有出头之日。
即使恨人,她也只会去恨与自己地位相仿的女人。
可怜。
秦玉逢在心里做出一个颇为冷淡的评价,将此事抛在脑后,转头指使藏经阁的一干宫人,将藏经阁的屏风、座椅还有摆件都挪一些去旁边的林子。
务必让环境风雅中不失精致,简朴中不失舒适。
藏经阁是宫里油水最少的部门,她又一向出手大方,所以这群人都十分积极地跑腿,还给她出主意,连摆在一楼大堂的两盆凤尾竹都被搬去了林中。
贤妃:“……”
今天当真是遭了土匪进村。
竹林溪边。
厉惠娘抱着一碗温暖的甜汤,偏头看正在起哄要搞飞花令的人群,明明是在深宫之内,她却生出眼前天地开阔的感觉来。
喝一口甜汤,心中因被家人过度保护的烦闷郁气也散开。
今天过得当真是不错。
要是少些矜持,早些进宫,或是不午睡就好了。
这样快乐还能持久一些。
少顷,天边被夕阳染红的云彩逐渐暗沉下来,细如发丝的秋雨落下来。
雨很小,连沾湿衣裳也不能做到。
厉惠娘伸手接住雨丝,余光瞥见有人过来,侧头一瞧。
是秦玉逢和一位极美的妃子,二人共撑一把红色的罗伞,并肩而行,谈笑言欢。
淑妃。
目前为止最受天子宠爱的妃子,平素不与人交恶,也不会与人交好。
没想到夫君的这位堂妹竟然连淑妃都能拿下。
当真是厉害。
秦玉逢身边的宫女撑着另外一把伞跑过来,将伞打在她身上。
厉惠娘浅笑:“作为攒局的人,您怎么跑出来了?”
“某人被要拉着她一起玩飞花令的人吓得落荒而逃了。”淑妃毫不留情地揭穿道。
某人一如既往的坦荡:“大家都知道我不擅长这些,还偏要我参加,很显然是要我当众出丑,不跑才是傻子。况且我留了嫂嫂在那里,她定然能力压群芳,将她们都给灌醉了,等会儿我再回去嘲笑她们。”
秦玉逢邻堂嫂而坐,淑妃邻秦玉逢而坐。
厉惠娘注意到淑妃在坐下的时候,下意识地护了一下肚子,动作也十分小心,微微睁大眼睛,心中有了猜测。
但此处嫔妃众多,她没有点名。
而秦玉逢察觉到她神色的变化,偏头微微一笑:“不是需要遮掩的事情,今晨才确定的,未曾来得及公布而已。念霜头一回怀孕,格外谨慎一些。”
“但要我说,太过小心反而会适得其反。作为母亲,更应该关注自己的心情和状态,自己开心了,才有精力去保护孩子,自己的身体状况好,才能给孩子提供更健康的发育环境。”
厉惠娘深深赞同:“家里请的嬷嬷只会说这不能做,那有伤胎儿,真真是听得人头疼,叫我觉得自己就是棵不能挪地方的树。”
“没那么脆弱的。请养胎的嬷嬷不如请医女,更赏心悦目一些不说,话还没有那么多。”秦玉逢握着堂嫂的手,“我三舅舅名下有几所还算有名的医馆,我让他派两个医女去嫂嫂府上照顾你好不好?”
厉惠娘:“好!”
淑妃盯着秦玉逢。
秦玉逢用另一只手握着她:“我怎么会忘记你呢,我已经把温慧借给你了,你睡前我就叫她到你宫里去。”
淑妃有些高兴,又犹豫地问:“纤云宫不是温慧给管着吗?”
“宫里的事情有寻善管着,星璇性子沉稳,也是能办事的,问题不大。”
而且这样的话,她就不需要再端水了!
淑妃点点头。
三个人一起坐在溪边,不一会儿有人抱来茶炉。
在茶叶的香气中,她们一起看完这场暮时的小雨。
秦琰在府中等到月亮升起,才等到妻子回来。
但他好像只等到了妻子的人,却没有等到妻子的心。
她抱着一张卷轴,望着送自己回来的马车逐渐远去,神色竟有几分怅然与不舍。
秦琰心中连续咯噔了好几下。
连忙拉着媳妇进去,问对方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厉惠娘极为兴奋地说:“妹妹让我把自己出的题带回来呢!”
他:“……”
这是在同流合污啊我亲爱的媳妇。
“妹妹还托自己的舅舅给我送两个医女!”
他:“……”
这是要你我拿人手短啊!
媳妇你清醒一点!
第45章
看着仿佛人生进入第二春的妻子, 秦琰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你此举,是将我们和厉氏都拉上了华妃的贼船啊,惠娘, 你对玉逢还是不要太过不设防的好。”
厉惠娘挑眉:“怎么会有堂哥说站在妹妹身后是上贼船呢?朝廷正处新旧接替之时,你们不是一直在头疼如何平和过渡么?不然你也不会联系筑林书院,将那些书籍送入宫中。”
“况且,我是怀孕了,不是傻了, 是不是真心对我好,我看得出来。”
秦琰心想:坏了,没有斗过堂妹。
尽管在妻子出门之前, 他就多有叮嘱与告诫,但似乎都被绕了过去。
而且还引起了妻子对他的不满!
“事情没那么简单的。”他叹了口气。
秦氏如今还是他的叔祖, 也就是秦玉逢的祖父说了算。
那是顺朝建国以来的第一位内阁首辅, 无论是魄力, 城府还是远虑都十分厉害。
秦玉逢被断定有凤命, 不仅是因为她在抓周的时候抓到龙凤牌, 更因为族长找过相师来替她相过命。
因而自幼时起, 秦氏便对她多有优待。
在发现她似乎很反感宗族礼教之后更是为她打破过无数陈规, 万般纵容。
但这并不代表秦氏要听命于她,做她手中的刀刃。
进则续满门荣耀, 退则护一族周全。
这才是他们应该做的。
从皇帝突然说要考核官员起,秦琰就意识到秦玉逢要做的事情比他们想象中更加离经叛道, 所以有意地冷她一阵。
考核官员简直是个烫手山芋, 他跟堂叔为了这件事已经够头疼了, 结果堂妹居然还能整出来一处“后妃出考卷”的大活。
对于他心中的焦虑和凄凉,他的亲亲娘子并不能感同身受, 反而疑惑地说:“那为什么不简单点呢?你们不帮她,难道就能够撇清关系吗?”
秦琰:“……”
真是一句真实又扎心的话呢。
“不过你刚才提到我家,也不是没有道理。”
在夫君惊喜期待的目光中,厉惠娘缓缓说出后半句:“我得回去提点一下我爹,今天就不回来了。”
说完,她宝贝地抱着怀里的卷轴,转身就要回娘家。
厉氏在朝中的官员也不少,但到底跟门阀世家差着底蕴和人脉。
但他们有一点很厉害——擅长站队。
建国前站了钟氏,先帝登基前倾一族之力保先帝平安,皇子夺嫡时婉拒所有试图拉拢的皇子,今上登基后不久,就跳过墨成直接成为皇党。
他们的每一步选择,都极为正确。
以她的眼光来看,在此事上,皇帝必然会如华妃的意。
而从她夫君的态度来看,朝廷对此事的态度不容乐观。
这不又到了他们厉氏站队的时候了吗!
“大晚上的,就不能明天再回去吗?”秦琰拉住妻子,语气十分卑微,“你还怀着孩子,不要太过劳累。”
然而厉惠娘对他这幅过度保护的样子已然十分厌烦:“我现在好得很,走回厉府都不累,要是这事不能在明日早朝之前敲定,我才会睡不好,不舒服。”
秦琰哪儿敢让她走回娘家,真那么做,他明天接回来的就不是妻子,而是和离书和岳父的一顿毒打了。
他心情沉重地让人准备马车,亲自将妻子送回娘家,然后不出意料地得到了一个“姑爷再见”的答复,最后凄凉又孤独地自己回家。
而皇帝还在彻夜读卷,试图从华妃等人一下午做出来的试卷里得到什么灵感。
要说他最大的优点,无疑是在很多事情上不敏感多疑。
就像现在,他并没有因为这些东西是由后宫众人所作,由华妃堆在他案边而警惕,猜测她们的目的与心思。
而是真心思考,这些东西能不能派上用场。
无疑是能的。
尤其是华妃的某一张试卷,风格之成熟,考察之精细都令人震惊。
他年轻的时候,也曾听闻秦大娘子熟读律法,曾有过一旬之内连去七次京衙,每次都押着不同的人过去,替京尹断案的壮举。
原来她是真的很懂!
话说回来,这份题目最重要的并不是所提知识的专业性,而是它的出题逻辑和试卷的框架可以运用到其他部门的考核试题中。
其他人的题虽然看起来都是些浅显的问题,但不乏挑出规矩错漏和不详尽的,让人答出来,有问题也好对现有的规章制度进行一个修改。
而且,为了防止泄题,或是故意出世家子擅长的题目,加入另外的题目很有必要。
皇帝将华妃的另外一份试题也找出来,与前面一张并排。
然后发现两张试题的标题是不一样的。
一张写着“甲卷”,一张写着“乙卷”,底下用小字写着“考前随机选择一份即可”。
他眼睛一亮。
可以让不同党派的人分别出卷,然后把这些题目打乱,做成两套以上的卷子,等开考时再随机地打开一份发放下去。
“华妃当真是有巧思。”他拍掌赞叹。
第二日早朝。
皇帝还没有来得及跟群臣分享自己连夜做出来的企划,就听到他们不约而同地参奏,对华妃带领群妃出题的事情表达强烈批评。
“后妃当以侍奉陛下,繁衍子嗣为德,干涉朝政有失妇德。”
“一群妇人,却对朝臣之职指手画脚,宛如游戏一般,当真是荒唐。”
“陛下空置后宫,少有踏足,皇后娘娘又在病中,使后妃心思浮躁,乱而无主,实为不妥。”
皇帝:???
为什么还能骂到他头上?
他冷淡地看向说出此话的朝臣,发现竟是娴婕妤的祖父,户部尚书。
“顾卿所言,可是在埋怨朕少有宠幸你的孙女?”
户部尚书抚了抚自己的白胡子,摇头说:“臣怎会因这种小事埋怨您?不得夫君宠爱,是她之过,德行有失而未能体贴陛下……”
皇帝:“……好了,别说了,没见过你这样贬低自家孩子的。”
这嘴说得比《女则》都毒。
“华妃此举也是想为朕分忧,并非全然是在玩闹。她们为各家贵女,受族中良教,才学见识不差,朕昨夜已经阅完所有的题卷,许多问题亦是朕所想知道的。”
大臣们安静一瞬。
这话不好反驳,要是反驳,就是在骂自己家教不好了。
但当臣子的,辩论要好,此道不行便换一条思路。
然而皇帝并没有给他们开口的机会,而是点了两个人的名:“段爱卿,厉爱卿,你们两家亦有女儿参与了华妃的……题会,你们有什么想说的?”
段氏在朝中为官最高者,是段文漪的伯父段平,任鸿胪寺卿。
鸿胪寺属礼部管辖,亦在此次的考核之列。
段平神色淡然,非常熟练地打起机锋:“此事臣还未知晓,但段氏对族中女儿亦是严格要求,需通诗书经文,明理晓律,对礼学应当能提出些见解的。”
夸自家孩子就完事了。
至于事情本身,未知全貌,不予评价。
另一个被点名的,正是厉惠娘的父亲厉居,任太仆寺卿。
太仆寺掌牧马与宗室仪仗,内容相对其他部门简单,技术含量不高,不在考核之列。
厉居颇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在脸上。
他一边想着女儿昨夜回家对自己说的话,一边思忖皇帝的态度,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真相,便毫不犹豫地说:“陛下唯才唯贤,后宫与前朝一样,都是为陛下效力的人,与其在此纠结身份问题,不如将娘娘们的成果拿出来讨论讨论,看看是否可用。”
皇帝顿时高兴起来:“厉爱卿懂朕,真乃我大顺之良臣也。”
其他人:“……”
好烦这种没有原则就知道站队的人。
借着这个话头,秦氏的几位门生自觉摸透了秦氏的态度,也纷纷站出来帮忙说话。
皇帝便顺顺利利地开始与朝臣讲自己的计划。
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成功推行新政,心中的兴奋不言而喻。
在下朝之后,他甚至完全忘记自己在秦玉逢入宫时对她的百般防备,欲要将她喊来共商此事。
“传华妃来勤政殿……算了,朕去纤云宫。”
半数朝臣对华妃意见不小,还是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华妃来勤政殿的好。
皇帝一进纤云宫,就闻到了夹杂着某种清香的桂花蜜香气。
甜香令他因熬夜而紧绷的神经舒缓许多,也令他心情放松,不再着急,而是缓步走入殿中。
华妃坐在桌边,执着筷子,专注地打量桌上的几盘菜肴,仿佛是在思索人生大事。
听见他的脚步,她才吝啬地投过来一个目光:“圣上来了。”
“这还未至午膳时间,你就吃上了?”他打趣道,“朕听淑妃说,你从几月前就开始说要戒掉点心。”
“戒是不可能戒的,只能多锻炼锻炼了。”
秦玉逢幽幽一叹,又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这几碟点心:“这些是桂花糖藕,分别填了江米,圆江米,阴米,有些还有果肉,浇的桂花蜜也有不同甜度的。陛下尝尝?”
皇帝接过她递过来的筷子,试吃了几块。
“确实不错,但还是最简单的这种吃起来最舒爽。”
“是,臣妾也觉得食物简单美味一些便好。”
“但有些事情,是想简单也简单不了的。”他也幽幽一叹。
秦玉逢坐直身体:“圣上可愿与臣妾讲讲,妾在治人一道上,颇有些心得。”
她专治各种不服,文治武治都很擅长。
皇帝便跟她讲了一些有关于今□□会的事情,又表达了对出卷人和泄题的忧虑。
“这有何难?”她微微一笑,“您可以分别召见欲要委任其出题的大人,告诉他们,您此次有意将参与考核的官员裁去三成,为了让其他派系的人离开,他们自然会出难题。”
“至于泄题,圣上莫不是忘了自己将藏经阁和宫中经卷书籍都交给了贤妃管理?藏经阁之人,多是遭受排挤,被孤立的,与前朝没有任何瓜葛。”
“此次参与考核的官员不过几百人,就是让他们手抄试卷都来得及。”
第46章
皇帝确实有意裁掉一些光吃俸禄不办事的冗吏, 但是打算视考核成绩而定。
秦玉逢却说,要提前告诉这些人的上官,自己要按照比例裁掉一批人。
对部分人来说, 这是一个排除异己的好机会。
因此他们在出卷子的时候,必然不会像他担心的那样消极怠工敷衍了事,而是会认真出题,也会万分防备泄题,即使给自己人透露, 也只会透露最值得信任的,其他人最多划划范围。
这种程度的泄题,可以按照他之前的想法, 将题目打乱重排,再分作几套题, 随机发放。
虽不是完全公平, 但也已经比最开始的预测好上许多。
让藏经阁的人帮忙抄录, 更是能够将消息锁在内廷, 在开卷之前都不暴露他的打算。
“爱妃聪慧。”他抓着秦玉逢的手, 连连夸奖, 很想给对方一点实际性的奖励。
怎样才能给出让她满意的礼物, 这件事已经困扰皇帝许久。
在此刻又想起来,不由堆积在一起, 成为了能让他拉低底线的愧疚。
他眼神坚定起来:“等到了年关,朕就封你为贵妃。”
“臣妾不需要这个贵妃的名头。”秦玉逢摇了摇头。
他正打算震惊于“华妃居然学会了推拒”, 却听到对方的下一句话。
“臣妾想要求另一项恩典。”
很好, 对奖赏内容进行一个指定, 是她会做的事情。
皇帝找回熟悉的无语,还是很好说话地说:“你说, 朕酌情考虑。”
“圣上可愿意封妾的母亲为公主?”
皇帝呆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此“公主”非彼公主。
就像是王爷可以不是皇室一样,公主也可以是异姓的。
开国时,他的祖父就封了前朝的遗孤为吴国公主,食邑千户,德昭皇后的姐姐为梁国公主,食邑三千户。
她们家中都没有活着的男丁,封公主以示敬重。
皇帝:“可以倒是可以,但朕记得宛阳郡主已经是食邑千户了,再封作公主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秦玉逢的母亲某种意义是代替皇室与秦氏联姻,在她出嫁的时候,高祖将她的食邑提升到与公主等同。
“但公主总是要来得好听一些,德昭皇后去世多年,梁国公主如今依然生活优渥,臣妾希望母亲能多一些安全感。”
皇帝想起“宛阳郡主乘车入内廷”的传闻,一时心情复杂。
他不是没有因此警惕过秦家的煊赫与权势,但母后告诉他,这是宛阳郡主在担心女儿在后宫中受欺负。
很难理解有人会觉得秦玉逢会受欺负。
但如果是一位母亲的行为,又似乎能理解了。
他的母亲亦是同样的笨拙和孤勇。
皇帝:“好,朕稍后便命人拟旨赐封。”
秦玉逢满意地弯弯唇:“不若封作,唐国公主。”
唐国并不是一块没有领主的封地。
它属于唐王,在开国之前便因为与唐善姓氏相合而被提前预定。
所以它是一块封地,而不是食邑之地,唐王对它拥有一定的政治领导权。
“你的意思是……”皇帝一时有些失声。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圣上愿意答应臣妾这个没有道理的请求,臣妾自然愿意替您去说服外公让母亲领唐国公主的位置。”
他怔愣地看向她。
女人精致的眉眼舒展着,唇上似乎还沾着蜜糖,红润泛光,浅浅的笑容就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一般。
依然如入宫时那样明艳张扬,灿烂若不败的桃花。
“母亲是外公与外祖母唯一的孩子,唐王府的一切由她继承也是很合理的。母亲与父亲伉俪情深,定然不会愿意远离京城,所以食邑万户即可。”
秦玉逢说完自己的思路,又道:“当然,臣妾这么做,也是考虑到家里与大舅舅和二舅舅关系不佳,三舅舅不愿意继承王位。”
皇帝只觉得她是在给自己找借口,真正的打算是想替他解决掉最后一个异姓王,帮他收拢权利。
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只是想让自己的母亲过得更好。
也没有意识到,世界上有种人,是要你对其百依百顺,按照对方希望地去做,才愿意花费心思哄你两句。
“朕这就拟旨。”皇帝即刻喊赵海德把写圣旨的绢帛送来,提笔便写。
内容是加封宛阳郡主唐氏为唐国公主,仍以宛阳为食邑,增至三千户。
三千户食邑,与梁国公主相同,成为当今食邑最高的公主之一。
“唐王虽年迈,但身体一向康健,即使你有十成的把握说服他,朕也欲等他百年后,再将唐国的食邑增给你母亲。”
增给,也就是说,宛阳的食邑他不会收回。
他实在是大方。
秦玉逢自然没什么不满,热情地招待了他一顿,还主动将人留在纤云宫。
宫外的气氛却不如这么愉快。
因为今日是严博封棺出京的日子。
尽管严氏在朝堂上表现得恨不得把严博逐出族谱,但实际上严氏依然将严博视作严氏过去的继承人,全府上下一片缟素,停灵三日才启程回祖地。
因着皇帝没有迁怒严氏的意思,去往严府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气氛好不悲痛。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去秦府传旨,封唐氏为公主。
档次还与梁国公主等同。
严府的宾客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在寂静的气氛中,突然有人说:“严大人已经带着棺木离府,我等也不便多留,拜别夫人。”
有人开了这个头,其他人纷纷附和。
似乎在一瞬间,他们都忘记了自己方才的悲恸,和目送棺木出城的提议。
不消多久,堂中的人就走了大半,剩下的只有严氏的附庸。
严夫人:“……”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严焕。
严夫人是非常典型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丈夫不在就听儿子”型女子,长子已死,严焕又被记到她的名下,她便开始以对方为主心骨。
严焕因严博的死,才拥有了嫡子的身份,此刻正是表现的时候。
“母亲不必忧虑,圣上此举或许并非针对严氏,恰巧罢了。”
他安慰严夫人:“学宫与官员考核一事,华妃与秦氏都出了不小的力气,但无论是华妃还是秦氏父子,要再往上晋封都很难,秦夫人久在内宅,先前便是有公主食邑的郡主,加封她是最划算的。”
严夫人回神,但依然心惊:“秦氏如此……当真是令人望而生畏,也不知你妹妹在宫中如何了,以她的脾性,怕是又要难受。”
严焕垂眸:“妹妹如今的心境已然比从前平和许多,儿子让马氏去静华寺请大师手抄佛经,晚些便命人送入宫中。”
严博死后,马氏一下子老实许多,向他表过多次忠心,又言自己之前接近对方只是为了帮他获得更多。
他虽不喜马氏在男女一事上的浪荡,但识时务,有野心且长袖善舞的妻子对他来说还是很有用的,因而委派对方去宫中与皇后打探消息,商谈一些事情。
也免得父亲对他起疑。
严夫人不知他的打算,欣慰地说:“你有心了。”
秦府。
接到圣旨的唐氏整个人都惊呆了。
前不久她还因为大张旗鼓入宫,跟夫君有点小小的不愉快,之后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好,但怎么今天就被封成公主了?
秦向安更是疑惑。
有些想不通皇帝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加封他的妻子。
就是为着考核的事情,现在既没有将事务敲定展开考核,这件事也到不了要给封赏的程度。
唯一态度自然的秦跃随口说:“封的是唐国公主,说不定是想让母亲继承唐王府呢。”
他父亲瞪了他一眼:“别瞎说,要是让你那两个舅舅听到,够你闹心的。”
“那也可能是因为皇上补偿我吧,毕竟严博抢了我不少功劳。”
他已经被封作县侯,又预备着要打下一场仗,不可能给官职或加封爵位,而给物质补偿显得没有诚心。
家里人如果要再加封的话,也只能是他母亲。
秦向安:“这么说倒也说得通。”
但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自从女儿进了宫,少有闹事,他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渐渐觉得难以看透她。
但愿意让皇上加封自己的母亲,这孩子想来也不会做出伤害他们家人的事情来。
尽管许多人都对这毫无征兆的封赏感到疑惑,但第二日是休沐,宫里的娘娘比他们更难见到皇帝,他们没法去打探圣意。
秦玉逢以“淑妃姐姐怀孕了,您快去看看”为由,将皇帝从自己宫里赶出去。
然后给唐觉写信。
她上一次给对方写信还是七月,而唐觉这段时间给她写的信已经攒了一盒子。
百分之七十都是废话,百分之十的行程汇报。
剩下百分之二十是通过讲述见闻的方式,给她透露自己的打算。
但很遗憾,她都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正要对方帮忙自己说服外公,秦玉逢决定维护一下两人的舅甥情。
在信中,她首先表达了对舅舅平安归来的开心,询问对方的健康状况,然后假装有在替对方打算的样子,表明自己近期会找时间,让三舅舅和皇帝见一面。
最后又说了皇帝曾经有意立他为唐王世子的事情。
没有一个字提及她的母亲,但有昨天的那道圣旨在,她相信唐觉会懂她的意思。
未至午时,唐觉的回信便送到了秦玉逢的手里。
排除掉百分之八十的“外甥女竟然知道关心我,舅舅非常开心”的废话,剩下的则是对“成为世子”的抵触,以及希望她将自己的请帖转交给皇帝。
唐觉在皇庄附近买了一处庄园,搞成了农家乐,邀请他们过去做客。
任何时间都行。
皇帝展开请帖,笑了:“朕自登基以来,除了春耕,还未曾去皇庄玩过,不若赶在落雪之前,带你去那边打猎?”
意思就是去玩,然后悄悄见人。
第47章
深秋已至, 为了存储过冬的资源,山林里的小动物都十分活跃。
确实是秋猎的好时候。
皇帝觉得要给某些人一些临时抱佛脚的时间,以下元节的名义给非要职的官员放了三天假, 早朝也停了三日。
自己则带着秦玉逢,康修媛和太后去皇庄。
他与秦玉逢住在靠近唐觉庄子的一边,方便他们见唐觉。
太后和康修媛则安排在另外一边,方便她们见罗家的人。
随行的护卫则依旧是带的方寻。
方寻也没有觉得自己身为禁卫军统领当贴身护卫掉价,反而十分严密地安排了山林里的巡护人员和跟随皇帝打猎的人。
最后, 他以犹疑的目光看向被秦玉逢带出来的壁水。
壁水:“主子有我一人保护足以,将军你不必担忧。”
路过的皇帝听到这句话,捂了捂脸。
果然, 华妃身边的这个宫女武艺非凡,甚至能以一人代禁卫军一队。
跟他一起路过的秦玉逢:“最开始带她们, 是打算进宫之后说不通理就以武德服人, 您没想到吧!”
皇帝:“……”
不要用这种自然又骄傲的语气说出来好吗!
你这样, 朕真的很担心后宫其他人的安危, 甚至是自己的安危。
尽管心里这么想着, 但为了不刺激某人, 他还是用和缓的语气说:“后宫诸人, 没有那么不讲理。”
秦玉逢:“圣上说的是,所以入宫以来臣妾还未曾打过人。”
“……”
意思是以后讲不通理还是会动手对吧?
“我们去打猎吧。”他选择转移话题。
大约是登基以后忙于学习朝政, 导致武艺荒废,皇帝骑马和拉弓看起来很帅, 但速度和准头稍差秦玉逢一些。
最后秦玉逢的猎物中比他多了一头山猪和几只兔子。
他有些郁闷, 但也没太放在心上。
她却骑着马凑过来, 小声对他说:“臣妾的弓是三舅舅送的,与寻常的弓不同, 等会儿见着他了,我替您跟他再讨一张。”
皇帝有些意动,但还是拒绝道:“朕初次与舅舅见面,怎好开口向他讨要东西?”
“若您如我一样将他当做长辈,那么收些见面礼也是正常的。”
他喉结滚动,生出些从未有过的,拜见岳家的忐忑来。
一行人带着猎物下山,远远地看见一处庄园里传来的炊烟,再近一些,又能闻到奇特的香气。
让秦玉逢来说,就是麻辣十三香小龙虾的味道。
感谢喜欢走商的三舅舅,她所能想到的食物和香料,都被他找到或是复刻出来了。
顺朝的美食能发展得如此之快,他功不可没。
她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而唐觉看到这一幕,还以为她是想自己了,十足的感动,往前跑了好几步,伸手要抱她。
然后抱到了皇帝。
灵活闪开的秦玉逢:“三舅舅,你抱着的这个就是圣上。”
唐觉松开手,后撤两步,恭敬见礼。
皇帝竟没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尴尬,不由在心中感叹:不愧是舅甥,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收回飘开的思绪,他清了清嗓子,跟着秦玉逢叫了一声:“三舅舅。”
然后就见儒雅俊美的男人泫然欲泣地点头:“谢圣上抬举。”
他:“……”
在皇帝的印象里,唐觉确实是珍惜家人,疼爱小辈的一个存在。
但到这种程度还是有些夸张了。
甚至像演的。
唐觉高高兴兴地带着他们进去,桌子上摆着好大一盆十三香的河虾,还有一只巨大的清蒸海虾。
醉人的香气在空中蔓延。
打猎消耗了许多体力的一行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唐觉命人将其他热菜端上来,然后说:“诸位的猎物先拿去处理烤制,先吃些其他的吧。请其他大人去院中的大桌上用膳,圣上与娘娘同我一起在厅中用膳。”
大家对这个安排都没有意见。
对随行护卫而言,在院子里吃饭能够看到厅中的情况,能继续护卫的职责。
对皇帝而言,三人一桌吃饭,正方便他们谈一些与蜀地有关的事情。
对秦玉逢来说,她可以只负责干饭。
唐觉:“我从蜀地带来一些稻米,风味与江南一带或是北地的都不同,娘娘试试看。”
她不客气地接过他亲自盛好的饭,用大勺舀了一勺带酱汁的虾球铺在米饭上,然后说:“还是喊我玉逢就行。”
“哎,好。”他又十分高兴地应,就像是空巢老人等了一年才等到孩子回家一般,无论对方做什么都高兴。
皇帝也说:“如今在宫外不在朝堂,三舅舅也不必称我为圣上。”
“那,姑爷?”
他颔首。
唐觉偏头命人取见面礼来,以遮住眸中的意味深长。
“姑爷应当听玉逢提过,我妻子早逝,没能留有子嗣。这么多年,我一直将玉逢当做亲生女儿对待,甚至想过在百年后将家业交给她。”
皇帝心头一跳。
他后来派人调查过,清楚唐觉有多富,说是富可敌国,都因为国库空虚而显得对比惨烈。
“如今她入宫为妃,不可为商,实在是可惜。”唐觉叹气,“当然,我说这个,只是想说自己十分看重她,所以很早就开始准备给侄女婿的见面礼。姑爷身份贵重,我又更替了许多。”
“你看看,满不满意。”
皇帝看见递到自己面上的锦盒,伸手打开。
里面不是稀世珍宝,也不是价值黄金万两的钱票,而是一叠名单和图纸。
“圣上征蜀地的造纸匠人入京,这消息传到蜀地的时候,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意外。”
唐觉撑着脸,边欣赏侄女干饭,边用温和风趣的语气讲着。
“蜀地在籍的匠人并不多,因此他们发生意外的速度也十分快,您应该也收到过‘在籍匠人家中有变故,短时间无法启程来京城’的消息。”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沉凝:“朕收到的消息,与舅舅所见,仿佛很不同。”
他从龙鳞书中看到了蜀地在造纸术上的精研。
但其实没有太放在心上,只说征两个人来京城,改进一下本地的造纸术。
结果派过去的令使先是像迷路失踪了一般久不回信,之后回信又说找着的匠人只有三五个,而且都家里有不能被征调的大事,最快也可能要半年后才能到京城。
然而唐觉说,这是一系列意外导致的。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意外。
而且……
“舅舅的意思是,很多匠人都不在匠籍?”
匠籍属于良籍,会免兵役和减免赋税,一般来说,除非是世家豪强自己培养的,匠人都很愿意入匠籍。
而世家豪强能养的匠人数量也是有规定的。
唐觉:“大多是街头的手艺人呢。”
皇帝扯了扯唇角:“朕看,大多是被当地豪强控制的。”
“我只是一个商人,能看到的并不多。”
“但那些被控制的匠人却因为掌握了技艺,而见到了许多他们不想让朕见到的东西。”皇帝怒意升起,手拍桌子,“他们是想反了朝廷吗?”
蜀地据天堑而自治多年,一直与外界交流不多。
顺朝打蜀地的时候废了不少力气,但由于语言不通和信息往外传递很困难等原因,只设了蜀州刺史,其他的官都是本地人。
而且还封了原本的蜀王为安乐侯。
摄于朝廷的兵马,蜀地这些年一直乖觉,送贡品和赋税都很积极。
没想到竟然包藏祸心,为了隐瞒消息,连两个匠人都不肯令其离开蜀地。
“这个我不好断言。”唐觉拒绝提及政治相关的内容,“但圣上是玉逢的夫婿,是秦家和唐家的姑爷,不能让你因为这点小事失望。”
“所以我花重金收买了一些手艺人,之后又听说学宫的事情,游说了蜀地各家的名士,终于找到几位愿意来学宫教书育人的先生。这些人的名单和擅长的内容,具在这匣中。”
匠人和名士。
无论是战时,还是发展期都非常重要的人才资源。
对皇帝来说,匣中这一叠薄薄的纸,是最得他心意的珍宝。
“舅舅这见面礼,给的当真是贵重。”
秦玉逢放下碗:“还好吧,舅舅再在这份见面礼中添一张弓箭的设计图纸如何?今日打猎,你们姑爷他输我一筹,心中有些郁闷呢。”
唐觉一愣,笑:“你的弓是早先就设计过的,图纸和材料都有现成的,如何算得上是见面礼。回头我命人按照姑爷的习惯定制一张弓,再送与他。”
皇帝有些腼腆地说:“多谢舅舅。”
唐觉没有再提蜀地的事情,而是聊起自己在其他地方的见闻。
他一年有三百多天在各地走商或置办产业,见过不少世面,又因为上一世的阅历,看待事物的眼光与当世人有许多不同。
加之口才和仪表的加成,听他说话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听君一言,胜读十年书。”皇帝感慨道,又生出惜才之心来,“舅舅有如此大才,可愿在朝中寻一职务?”
唐觉摇头:“光是打理产业就够我忙活的了,哪里有精力再为君分忧?况且我是待不住的性格,周游天下更适合我。”
皇帝遗憾地打消自己的打算,没有再勉强。
但也没了继续玩耍的心思,而是急着回去命人严查蜀地之事,天黑之前就回宫,留秦玉逢和太后她们在皇庄接着玩两天。
待他走后,才到了秦玉逢与唐觉聊的时候。
秦玉逢翻着闲书,语调懒散:“三舅舅有意让圣上派兵去打蜀地,怎么,是安乐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唐觉一脸无辜:“当年我也只是想令蜀地百姓过得好一些,也藏住些不便见人的东西,谁知道会将他的野心滋养至此。”
她:“别人想不到,您想不到?”
第48章
蜀地有天堑阻挡, 无论从里面拿出什么来,外头的人也不会太过诧异。
实在是借用现代知识进行各种研究和试验的好地方。
唐觉有相当一部分产业在蜀地,还有他养的部曲, 佃户,匠人,门客,人数逾万。
某种意义上,他也能算是蜀地的豪强了。
能够在十几年内就做到这点, 是因为安乐侯,也就是过去的蜀王十分信任看重他。
而现在,唐觉却让皇帝发现蜀地的不对劲, 进而愤怒。
“别用这种看人渣的眼神看我。”唐觉摊了摊手,“我自始至终, 都没有将他当成过主公, 朋友或者是合作伙伴。”
“我第一次进蜀地的时候, 几乎难以想象那是书中描述的‘天府之国’。”
常年的动乱使蜀地脱离中央掌控太久。
它还保留着许多落后, 严苛, 恐怖的制度, 生活在底层的人比牲畜还不如, 他们的孩子从出生开始便注定要接他们的班。
“高祖将蜀王封为安乐侯,对余氏(安乐侯一族)进行打压, 杀了许多余氏的人,又强征走他们的军队, 却没有留多少人镇守。上层秩序的崩塌, 只会使得蜀地一片混乱, 蜀州刺史上任第三年就死了,朝廷至今不知。”
“蜀地有千里沃土, 万亩山林,却仍有许多人吃不饱饭,有许多青年,田耕了一半就被卷入豪强之争中,不明不白地死去。他们的家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哭泣。”
唐觉低头轻抚自己的扳指。
“玉逢,我拥有的财富越多,站的位置越高,就越能意识到人命的轻贱。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人命贵重起来。”
“使一地无战事,税轻而库满,百姓富足,提升人力能带来的价值。这是我这些年在蜀地里做的。”
唐觉让安乐侯重新站到了统治者的位置上,镇压其余豪强,花费十多年的时间,让蜀地变成了古书上写的模样——“田肥美,民殷富。”
唐觉:“确实很少有饿死的人了,但安乐侯并不能安于一隅,也不能满足于盈满的粮仓,堆满宝物的库房。他希望人力的成本再低一些,希望人命能够为他带来更多的土地和财富,希望能够重新成为王。”
“他该死。”他淡淡地下了这个结语,“我需要真正会在乎人命的统治者。”
万一对方不在乎了,就再换一个。
秦玉逢默然片刻,说:“可朝廷派人去攻打蜀地,不也会死很多人吗?如你所言,蜀地的平民何其无辜,竟要拿命来填这无义的战事。”
唐觉要架空安乐侯很容易,给蜀地换个领导人也很容易,但他偏偏选择战争。
唐觉:“一时之战,令蜀地的未来落到合适的,有着正当名义的人手中,很值得。况且,通过这种手段送到小皇帝手里的资源,他才会用得安心。”
“……随你吧,反正我说了也不算。”
从很早之前,秦玉逢就意识到自己跟唐觉的三观和思想都存在不小的差异。
这并不是说她和唐觉之中有一个坏人,仅仅是不同而已。
举个简单的例子。
若要杀一百人去保一千人。
她会想为什么,凭什么,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唐觉则会毫不犹豫地去杀那一百人。
秦玉逢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去决定别人的牺牲,而他正是那操纵他人命运的人。
她始终维持着自己的底线,而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唐觉好脾气地说:“要说进度,你的进度比我还要来得效率和有效。”
对官制的改革,是可以立即看到效果的。
因为国家的运行就被把控在这些人手中。
其实是想一出干一出的某人:“那是,我多厉害的人。”
害,日子凑活过吧。
等遇上事儿了再想怎么办。
秦玉逢在皇庄过了两天没有人管,可以漫山遍野乱跑的日子,还爬过山头,突然去拜访了太后和康修媛。
正撞见她们跟罗家人闹。
闹的正是在出考卷那日,康修媛自爆出的那件事。
罗雨旋的二姐夫与她庶出的四姐搞在一起,合谋罗家家产,联合外人诓她大姐,等她大姐亏了钱,便试图说服镇国公把由大姐管着的酒楼交给二姐夫管。
并且掺杂孕期出轨的元素。
与秦玉逢随口胡诌的剧情,竟然只有“低价买入”和“说服家长把产业移交”的区别。
嗯……怎么说呢,现实总是比想象更破廉耻一点。
康修媛的母亲嫁入罗府的时候,皇帝还没有得到先帝的青睐,所以她母亲的身份不高。
而她四姐的母亲却是她祖母的娘家侄女,是侧室,很得她父亲的宠爱。
世家虽推崇嫡长子,但嫡庶之别在女儿身上并不明显,毕竟都是用来联姻的,只要足够出众,抬身份的方法就够多。
康修媛与她的两位姐姐还有母亲,一直很受侧夫人母女的气。
太后怜惜她们母女,之前才让她入宫侍疾。
又让她十五岁就参加选秀,入宫为妃。
结果罗府之中竟发生了这种事情,可把她气得不行,以至于在那日没遮掩住,暴露了自家情况。
但要说蠢,她也还知道趁着这个机会将事情捅到太后面前。
秦玉逢让人把守门的人拖走,悄摸往里看的时候,正瞧见地上跪着一排人,太后指着其中的中年男人怒骂。
“发生了这种事情,你还想着站在你四女儿那边,当真是荒唐至极!我们罗家怎么生出你这种宠妾灭妻,不懂事理的东西来!”
“大姐您别生气,听弟弟我解释。”
中年男人擦了擦额头的汗,仿佛很是委屈:“雪芙(康修媛二姐)还怀着孩子,我怕她动胎气,也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才压着这件事情。至于霜玉(康修媛大姐),她也确实能力不行,我才觉着交给新和(二姐夫)与霞云(四姐)试试也不错。”
“大女儿和二女儿受的委屈,您是一句也不提啊。”
秦玉逢丝毫没有偷听的自觉,扒着门说道。
屋子里的人:!!!
正打算大发脾气的太后也是一噎:“……华妃怎么来了?”
“打算跟您请安,然后一道回宫呢。”
秦玉逢大大方方走进来,走到跪着的一排人后边,还礼貌地说:“麻烦罗大人与……嗯,康修媛的其他亲眷给本宫让一让路。”
他们:“……”
明明旁边能走,偏要从我们中间过是吧?
康修媛嗖的一下站起来,将太后身边的位置让给她,自己命人搬了椅子,坐在另一边。
“本宫已经许久没有断过案了。”
秦玉逢坐到太后的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干人:“太后娘娘对律法了解不及本宫,这桩案子便交给我吧。”
太后:“……不必,家事而已。”
“哎呀,但是我已经派人去请京衙府尹了,现在派人去追也追不回来呢。”
她用食指指背抵着下巴,思索地看着一群人:“你们不想本宫在此断案,去京衙也行啊,那里本宫更熟。”
康修媛父亲右侧的一对男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罗父才擦干的额头又布满汗水:“不好……如此兴师动众。这事我们自家人理着乱,华妃娘娘愿意帮忙,自然是好的。”
太后是绝不可能跟着一起去京衙的,真到那里,就只能让华妃为所欲为了。
“经过方才的旁听,本宫对此事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秦玉逢用非常官方的语气说着。
但依然不能阻止其他人心里吐槽她把偷听说成旁听。
“这位……二姐夫是吧?”
被她指着的年轻男子:“不敢不敢,您如此称呼草民,实在是折煞我也。”
“你长得粉面红唇,桃花多情相,装得也是衣冠楚楚,本宫都不必细细询问,就知道你不清白。”
以为她是真心夸奖自己的王新和睁大眼睛:“娘娘怎可以貌取人?”
“你的心肠比你的脸丑太多,本宫怕说出来脏了自己的嘴。”
王新和:“……”
康修媛:好强的攻击性!务必继续保持!
秦玉逢:“你犯的事儿不少,即使是本宫也一时理不出来。”
“那不如……”
“但好在你犯了通奸罪,还是孕期通奸他人的妻子,这条是允许你的妻子将你当场杀死的,尸骨不入棺的那种。如果她要杀你的话,那么其他的罪也不必判了。”
王新和吓得瘫坐在地上,哀求跪在罗父另外一边的妻子:“雪芙……为夫只是遭这□□勾引,一时鬼迷心窍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莫要这么狠心。”
罗雪芙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跪得端正,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臣女迎王郎入府,本是怜他年幼成孤,不受亲族待见,身怀才华而无处施展,未曾想到他在为人之德上大有缺损。不忠妻子,害我长姐,哄骗长辈……实不堪为人。”
“娘娘言臣女可杀其以平心中之愤,可臣女不想自己的孩子日后被人嘲笑,说他的母亲杀了他的父亲。”
王新和觉得有戏,连忙附和:“是啊,你腹中还有我们的孩儿,就算为夫再不好,也请你看在孩子的份上……”
罗雪芙:“娘娘依律请京衙府尹判他宫刑,罚没名下产业,流放边境即可。”
他:“……不!雪芙,你不能这么狠心!”
“谁让你说话了,来人,将他的嘴堵上,送他去府尹那里。”秦玉逢不高兴地瞥了他一眼,抬抬手,就有人将王新和的嘴堵上。
她一转脸,和颜悦色地对着罗雪芙说:“本宫很高兴你有这样的魄力,也很高兴这世上还有你这样的女子。”
罗雪芙低头,藏住眼中的泪光:“娘娘谬赞。”
“那么下一个,就是康修媛的四姐,嗯,好一朵惹人怜爱的山茶花,叫人觉得你很无辜啊。”
罗霞云梨花带雨,欲说还休,同样低头。
就仿佛她被诬告,却无力辩驳。
“很有佛性。”秦玉逢没头没脑地说道。
“你是太后的娘家侄女,不好拉出去丢人,这样吧,你回去带上你娘,去佛寺里为生病的皇后娘娘祈福,等你们抄完国寺里所有的经卷,佛理能辩过方丈了……”
正当罗霞云觉得这个要求离谱的时候。
秦玉逢说出更加离谱的后续:“那就让罗大人分你们一笔分家的钱,用于修建能容纳你俩的尼姑庵。”
“太后觉得这个处罚如何?”
因为她的攻击性太强,怕被怼而没敢说话太后:“很合适,希望她们能真心忏悔。”
虽然罗父的表妹也是她的表妹,但她并不喜欢对方那副做派。
赶出罗府,也能少生些让人笑话的事情。
“那么我们再来谈给罗大娘子和二娘子的补偿。”
秦玉逢的将目光落到罗父身上。
罗父缩了缩脖子:“娘娘说得对,是该好好补偿霜玉和雪芙。”
“镇国公年迈,罗大人管理能力不行,也觉得产业让大娘子管着不好,不如这样,我们折中一下,罗家的事情交由二娘子来管。”
他反射性地拒绝:“雪芙还怀着孩子……”
“女人怀孕的时候,能做的事情比你想象中要多,罗大人没有十月怀胎生过孩子,还是不要在这件事上发表意见的好。”
罗父一心在仕途上往前走,忙于交际应酬,罗家的产业他不太顾得上,一直是他的大女儿和二女儿帮忙打理,才能供得起他出去应酬,却还能说出大女儿能力不行话。
当真是……令人唾弃。
“至于大娘子,你在京中可有什么牵挂?”
“并无。”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罗霜玉轻轻摇头,有些心如死灰的意思在里头。
“那就叫罗大人拿出私房来,助大娘子出去游历学习吧。”秦玉逢再次语出惊人,“本宫的师父是祁亭居士,她如今在筑林书院修书,你若有疑惑,可报本宫的名字去寻她解答。”
罗霜玉怔愣许久,深深拜服:“臣女,多谢华妃娘娘。”
这一桩案子,秦玉逢断得十分离谱。
但苦主没有意见,被告被捂了嘴,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快要进宫门的时候,康修媛才回过神上,跑到秦玉逢的马车中,支支吾吾地道谢。
“不必言谢。”
秦玉逢摆手:“真要说,那也是我谢谢你们。本来我这几日心情不佳,有了你家的事情作调剂,顿时舒畅许多。”
康修媛:“……”
要忍住,不能骂。
看着她紧握拳头,转头跑掉的模样,秦玉逢搭着车窗开怀大笑。
对了,就该如此。
若有所见而心不平者,那便凭着心意去做。
不必纠结。
第49章
秦玉逢回宫的时候, 听说了皇帝攻打蜀地的决定。
在别人看来,这个决定非常突兀。
实际上,唐觉要让皇帝确认蜀地有不臣之心, 两天都嫌多。
仅从秦玉逢与唐觉的交流中,就能得知蜀州刺史早早亡故,安乐侯成为蜀州实际掌权者,欺上瞒下,私自蓄兵等跟“谋反”相关的事情。
大家这会儿还沉浸在西戎投降的得意之中。
蜀州刺史又是世家中人, 一听说蜀州刺史才上任五年就被当人弄死了,几乎是一边倒地支持打。
剩下不支持的人,则是担心这次出兵的人选。
“秦家又不是武将世家, 一提这个事情,他们就担心得像什么一样, 当真是无能。”
皇帝跟秦玉逢疯狂吐槽:“反正朕这次是绝对不会让那些四肢不勤, 弓拉不动的世家去前线混功勋的。”
她摸着新制冬衣的毛领, 随口安慰他:“君子六艺, 有射御二项, 如今天下太平, 公子哥们这方面怠惰了些, 但也不至于拉不动弓,圣上仔细挑挑, 说不定有能用的。”
皇帝听到她这话,更是叹气:“开国也不过二三十年, 怎么就……”
凑不出两队领军人呢?
“圣上可知, 从前世家子中读兵书者十者有九, 于行军布阵,后勤军务上都会做很多功课, 但他们却很少自己去阵前作战,那么,将领是哪里来的呢?”
是世家豪族养的门客,是乡野里的武人。
按照世家的标准来说,就是祖上三代都贫贱的莽夫。
当然,也有那种以武力占据一城一州的,家里都是将军苗子的。
但是这种到开国后没多久就出事了。
高祖留下的那些将军,出身都不高,初衷是觉得没有底蕴的将军不会想着据兵谋反,实际上反而激化了文官和武官的矛盾。
世家出身的文官不能接受这些出身低贱的人因为军功而封爵升官,爬到自己头上。
武官普遍脾气不好,受到鄙视了之后脏话骂得比谁都难听。
这时候文官再茶言茶语几句,搬出些似是而非的“证据”,本就忌惮武官手握军权的皇帝很容易站在前者那边。
“臣妾的祖父当年也是被泼过许多污水的。”秦玉逢顿了会儿,睁眼说瞎话,“虽说后来证明那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但终究是伤了心,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上过朝。”
其实是补了贪的钱,又交了兵权才保平安的。
但先帝死得快,肯定没来得及跟小皇帝科普一个退出朝堂多年的老将军。
“父皇……在有些事情上,确实有失宽仁。”
皇帝叹气。
再次意识到自己是被选出来收拾烂摊子的事情。
“你兄长新婚不久,朕其实不想将他派出去。”皇帝将话题引入正题,“你早年也爱与将军家里的子弟玩,可有推荐的?”
“要说帅才,是真没有。”秦玉逢毫不留情地打消他的期盼,又给了点希望,“将才倒是有几个,只是都如我一般,脾气不太好,还有些离经叛道。”
皇帝:“帅才难得,选一稳重老将担任,再择一了解蜀地的军师即可。进蜀之路,山高林深,易遭埋伏,正需要多来些骁勇的小将。至于脾性,朕就没见过几个脾气好的将军。”
问题不大。
他天真地想着。
秦玉逢便给他指了几个人。
大多数名声不显,唯一一个皇帝听说过的,还让他愣了半天:“这不是当年被你撵出京城的那个吗?”
四年前秦玉逢刚及笄的时候,叶府二公子欲将其封为京城第一美人,频频为她造势,反被她以“议论闺秀”为名,追着打了三条街,生生赶出了京城。
叶二到现在都还只敢逢年过节回来看看。
她歪头:“圣上只说让我推荐认识的人,仇人便不算认识了?那叶二被我带人追着打了三条街,也就受了些轻伤,如何不算将才?”
皇帝:“……那确实很厉害。”
她的推荐离谱中带着一丝靠谱,皇帝认真地将名字记下,却没有直接给出什么任命,而是举办了一场武试。
各家子弟在京中者,只要无病无痛,都可以来试。
为了防止有人当演员,皇帝又设了三位守关人,参加比试的人每胜三场就要随机地与一位守关人对战。
三位守关人分别是禁卫军统领方寻,御前侍卫柯风,以及壁水。
是的,壁水。
秦玉逢听到这事的时候,都吃了一惊:“他是突然大彻大悟,决定提拔出来一个女将军了吗?”
前面两个人,方寻是皇帝力排众议委任要职的发小,令其作为守关人,显然是为了证明实力和立威。
柯风是皇帝登基后挑选的侍卫里比较得他看重的,很可能是借着这个机会崭露头角,可能会去前线成为皇帝的眼睛,也可能会调去其他职位。
第三个人是壁水,实在是不能怪秦玉逢这么想。
一向跳脱的壁水也有些忐忑:“这,那奴婢是该好好表现呢,还是适当放水?”
她的武艺在军中都算出色,打那些公子哥就跟切菜一样。
自然是想当演员就当演员。
秦玉逢:“你想去前线捞点战功吗?”
“啊?可是奴婢的职责是保护娘娘您呀。”
“宫中安全的很。况且你的武艺已经展露在皇上面前,他对你有警惕之心,才出此招试探于你。”
“恐怕,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没法回到本宫身边。”
壁水思索了一会儿,眼睛发亮:“那奴婢想试试!”
从唐觉手底下出来的姑娘,如秦玉逢一般,并不认为有些事情是女子不该想的。
秦玉逢:“那你在守关的时候,就出个五成的力,适当放点儿水,不要让他们一个都过不了,这样会很尴尬,也很吸引仇恨。”
“嗯!奴婢明白。”
为了给各家子弟赶回京城的时间,也因为出兵需要做的筹备很多,比武的时间安排在半月之后。
无论是临时抱佛脚还是打探对手的实力,都还有一些余地。
天刚刚泛白。
长乐宫的守门宫女小桃趁着还没有到值班的时间,来到不远处的荒废庭院。
却见到自己一起锻炼的朋友已经在那里待了许久,汗水甚至浸透了好几层的衣服!
她呆住,脑子里冒出无数的想法。
用现代的话翻译一下,就是:你已经这么强了,还来这么早,tmd在卷什么!
其实根本不想变强的小桃哽咽着跑过去,跟在壁水身后拼命跑圈。
这天清晨到来得格外慢,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小桃整个人都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她仰着头,看着漫天霞光,一行清泪从眼中落下。
意犹未尽的壁水一惊:“小桃你怎么了?难道是听说了我要去参加比武,因为自己不能去而难过?”
小桃:?
“你别难过,我这就回去向娘娘求情,让她去北苑观看比试的时候把你带上,到时候我给你创造机会,让你上场!”
小桃:?!
看着已经转身往纤云宫走,她也顾不得自己是一块行尸走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几息之间便追上对方:“你不要冲动!”
壁水安慰她:“你放心,我们娘娘很好说话的。”
小桃:“……我不想去啊!”
“你不要不好意思,我们娘娘说过,人要学会面对自己的欲望,接受它,憋太久是会变态的。”
小桃崩溃大哭:“可是我根本就不想跑步,更不想去跟人比武!”
要不是纤云宫的人,她就只需要每天按时起床,卡点儿去换别人的班。
壁水手忙脚乱地安慰了她好几句,最后说:“我请你吃一顿大膳房的早饭吧!”
大膳房就是供给妃嫔早膳的膳房,食材和厨子都是最好的(反而御膳房用的都是做规矩菜的)。
而宫人吃饭用的食材都是大膳房前一天没用完的,做的也是大锅菜。
壁水领的是三份工资,手头宽裕,也没什么牵挂,时常点上一份大膳房的饭菜吃吃。
虽是各宫娘娘挑剩下的,但也远胜大锅菜。
小桃的哭声渐渐停止,哽咽地说谢谢。
能吃顿好的,早上跑跑步也不是不行。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除了唐王上奏要皇帝收回自己的王位被驳回一事外,没有再发生什么大事。
比武这天一大早,秦玉逢便起来梳妆打扮。
她将方便行动的窄袖藏进不透的大袖衫中,又在外边加了一件毛领的披风,挽了个不易散开的发型,又在上面戴了几支华美的发钗。
看似神仙妃子,实则暗藏杀机。
秦玉逢的年纪在世家女中算大的,但与她同龄的世家子弟却正是需要考虑仕途,争取族中支持的年纪。
这些人中,有不少都与她有过节。
她提前做好准备,这样在他们说垃圾话的时候,就能把鞭子甩到他们脸上。
秦玉逢满意地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圣上今日除了我之外,还邀了别的人吗?”
“还有皇后、王充媛与张贵人。”
高中低位的妃嫔各有一个,还带了刚刚病愈的皇后。
在雨露均沾上,皇帝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本宫记得,谷雨那日的投壶第一是舒婕妤,她还得了我一枚拉弓的扳指,圣上怎么将她忘了?”
四大宫女里仅剩的星璇想了会儿,说:“恐怕是因为舒婕妤平日里以温婉示人,不像是对此感兴趣的。”
另外几位被带着的,除了皇后外,都是看起来对观赏比武感兴趣的。
“她肯定感兴趣,去请她来纤云宫,本宫与她一道去北苑。有美人相伴,此行便又能多许多兴趣。”
舒婕妤听到华妃的邀请,怔愣许久。
她将自己赢得的扳指抓在手里,偏头望了一眼门窗紧闭的娴婕妤屋子,下了决定。
第50章
人都是喜欢热闹的, 这次比武又涉及到出征的人选,所以来北苑看比武的人相当多。
各家的公子小姐,宗室王孙。
秦玉逢多带一个舒婕妤不是什么大事。
舒婕妤以为她是要拉拢自己, 因为这次出征的老将已经定了自己的父亲。
结果华妃将她带到这里来,就将她丢下,独自离开。
秦玉逢给男装打扮的壁水加油打气,送了枚护身符,转头往皇帝所在的帐篷里走。
半道儿被人拦住。
“叶二。”
“我叫叶辰, 不叫叶二!”那人叫道。
曾经被秦玉逢赶出京城的叶家二公子,并不是什么看起来轻浮的浪荡子。
身形高挑,剑眉星目。
四年过去, 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嗯,看起来脑子依然不是很好。
“这是你该与本宫说话的态度么?”
秦玉逢撩起眼, 发间的凤钗光芒灼人。
叶辰避开目光, 嘴唇动了动, 最后道:“华妃娘娘……你竟然只是华妃。”
他离开京城的时候, 太子已废, 夺嫡处在最后的你死我活阶段, 先帝又在秦玉逢及笄后突然宣布要让她当太子妃。
她那时当真是世间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又有什么区别呢。”秦玉逢随意地说, 将这个话题跳过去,“本宫向圣上推荐的你, 希望四年过去的,你的身手还在。”
叶辰一惊, 还欲说些什么, 却见她已经转身, 朝着天子所在走去。
他站在原地神情变化,不知脑补了些什么。
最后, 他的神色变得坚毅,充满战意地去准备比武。
秦玉逢进帐篷的时候看到好些熟人。
七王爷永王,十王爷怀王,十五王爷梁王。
三位参与过夺嫡,且成功活到现在的王爷。
并且还有一个共同点:追求过她。
先帝的儿子们,排行六到十三的年龄相差都不大,除了十王爷和十一王爷这对双胞胎之外,年纪最大的六王爷也不过比排行十三的皇帝大五岁。
十五王爷梁王比秦玉逢还小一岁,刚满十九岁,未曾及冠。
他会参与夺嫡,主要是大家揣测先帝认为成年的儿子太过有威胁,又不想承认自己老了,才将年纪小,秉性纯良的梁王推上舞台。
先帝那会儿的真实想法谁也猜不到,但相当喜欢梁王,保护了对方的一点纯真。
他对秦玉逢的追求,也当真是年少慕艾。
因而在永王和怀王若无其事地跟秦玉逢打招呼的时候,他仿若没法问心无愧一般,避开了视线。
皇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气氛的古怪,往前迎了几步,牵住秦玉逢的手:“爱妃来得比朕想象中要晚些。”
“臣妾听闻圣上没有邀请舒婕妤,心想您可能是忙忘了,没记起她也是将门出身,便派人去邀请她与臣妾一道过来。圣上不会怪臣妾擅作主张吧”
皇帝尴尬的神色一闪而过,还真就只是忘了:“自然不会,还要谢谢玉逢你替朕着想呢。”
怀王见到这场景,稀奇道:“本王早有听闻,华妃娘娘如今脾性转好,今日一见,竟真是这样,可见,嫁人对女子而言是一种成长。”
秦玉逢似笑非笑:“怀王倒是一点儿都没变,无论是喜是丧,都还是这幅天家公子,富贵王爵的模样。”
成婚丧父,都没有让人发生改变,并不是夸奖。
而“天家公子,富贵王爵”这八个字,放在夺嫡失败,连京城也不没法离开的怀王身上,显然是嘲讽。
怀王的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了些。
秦玉逢当年也是被大半皇子示好过的,对他们了解不浅。
所有人里,她最讨厌的就是怀王。
十王爷和十一王爷作为双生子,名声可谓是天差地别。
十王爷才华横溢,礼贤下士,温和守礼。
十一王爷风流多情,桀骜不驯,直来直往地得罪了许多人。
无论是皇贵妃还是其他想在兄弟俩身上下注的人,都偏向前者。
但怀王当真是光风霁月吗?
不,他对女人的态度比十一王爷还不如,府中美妾不在少数,但大都没名没分,以奴婢的身份存在。
京中倾慕他的女子不少,他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就钓着人家。
即使是对秦玉逢,也时常透着一股居高临下和赏赐一般的味道。
这人家里确实有皇位要继承,但还没有成功继承就搞这种做派,当真是不讨人喜欢。
秦玉逢如今心情平和许多,脑子也清醒许多,终于有空来搭理怀王。
没什么好说的,搞他。
皇帝感受到从她身上透出的淡淡杀气,背后一凉。
转而又觉得这杀气不是冲着自己的,心情转为平静,甚至带着点儿愉悦。
“玉逢并非蛮不讲理,骄横跋扈的人,相反,她心地善良,待人温柔,懂得投桃报李。与她越是相处,越是能明白这点。”
其他人:???
即使是梁王,也忍不住瞪大眼睛:“皇兄……您……”
皇帝神色自然:“朕说得不对么?”
秦玉逢适时温柔一笑。
三人:对对对,你们开心就好。
几人在帐篷里闲聊了一会儿,秦玉逢趁机了解了一番宗室的情况。
七王爷永王原先在夺嫡的时候就不是热门。
死过原配,后来续娶的也不是名门贵女,身后挂着的家族不多,办事能力不错,先帝喜欢用他,因而有些支持者。
但本人一向敷衍,上头给活就干,底下人说要争皇位就说有道理,要打压其他党派就“此事应当从长计议”。
正是因为他这种态度,才在握有不小实权的情况下,平安过度到当朝,成为兄弟中唯一被皇帝重用的。
至于另外几个,都担着一个没什么作用的职务,还因为职务没法去封地。
十王爷一向骄傲,并不甘心输给当今,靠着强大的母族和之前的发展,一直暗搓搓地给当今搞点儿麻烦。
估计一等墨成下台,他就要有大动作。
看得出来,皇帝对怀王的讨厌比秦玉逢还要重。
十五王爷梁王性格纯粹,心地善良又不易被环境改变,唐觉曾经考虑扶他上位,但因为秦玉逢选择皇帝而没有展开后续动作。
皇帝对他的态度也要比前头两个更好一些,是当成弟弟照顾。
估计等梁王及冠,会给个实职。
但有临江王的前科在,被放回封地的可能性不大。
这么看,先帝对小皇帝也够意思了,比较难啃的骨头他自己就砍了,留下小猫三两只给皇帝练手。
皇帝主要的麻烦还是来自世家。
要是能把怀王也弄下台,想必就更有精力和时间去整顿世家了吧?
心思沉浮间,赵海德从帐外走进来:“圣上,各位贵人,一切准备妥当,请诸位移步看台。”
皇帝皇后与几位宗室坐在最高的地方。
王充媛报病没来。
秦玉逢就左手拉着张贵人,右手拉着舒婕妤,让她们分别坐在自己两边,一起坐在看台的栏杆前头。
舒婕妤也不知道是怎么转了性子,没有以往一样温婉无害的做派,反而阴阳怪气地说:“娘娘坐在这里,方叫嫔妾明白,鱼目与珍珠之别。”
说的是张贵人模仿秦玉逢的做派,如今跟正主坐在一起,显得自己粗制劣造。
张贵人觉得不痛不痒:“华妃娘娘光芒之下,其他人自然黯然失色。”
现任京城第一美人都不觉得羞愧,她有什么好觉得难受的。
秦玉逢:“谢谢你们夸奖,本宫也觉得自己美得很,希望你们能学会我的自信。”
两人:“……”
舒婕妤依然不愿意与张贵人和谐同坐:“张贵人向来会来事,今日将你进献给圣上的怀王殿下也来了,怎么不见你去打招呼。”
怀王进献。
秦玉逢偏头看了张贵人一眼。
张贵人不知为何,突然心生惶恐。
华妃惯常是一副游戏人间的做派,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些半醉不醒的碎光,做人一向有原则,因而后宫诸人都不怎么怕她。
殊不知,当她清醒地看人时,有着重于泰山的压迫感。
张贵人不敢与她对视,站起来说:“舒婕妤想与华妃娘娘单独坐着便早说,嫔妾也是识趣的人,这就去换了骑装到旁边跑马去。”
便如落荒而逃一般离开。
秦玉逢琢磨着,这张贵人心中,大抵是有鬼的。
回头了解一下。
然后便将注意力放到比武上。
此次参加比武的共有一百三十人,台下设了四座擂台,守擂挑战模式。
守过五场便要与守关人打一场。
胜者获得一次拒绝他人挑战的权利。
输给守关人则失去擂主身份,需休息两刻钟才能去挑战擂主。
最终的四位擂主再两两对决。
头名会获得皇帝佩戴过的宝剑和武状元的称号(秦玉逢给的主意)。
另外三位则赏良弓宝马。
这些奖励都不算贵重,重要的是能够进入皇帝的视线,得到他的关注。
只要表现好,无论是加入去平复蜀地的队伍,还是领个不错的职位,都很有可能。
然而世家荒废武艺培养已久,现在这批世家子的水平实在是堪忧。
四座擂台,全是在菜鸡互啄。
看得出来,这半个月他们有在努力锻炼,一些招式还算有章法,但也不过是优雅地菜鸡互啄罢了。
秦玉逢捂着脸说:“我之前还跟圣上说,现在的世家公子没他想象中那般不堪。原来是我太过天真,这些花拳绣腿怎么好意思拿出来丢人!”
舒婕妤也深深叹气:“这还不如我。”
秦玉逢:嗯?
被秦玉逢用奇特目光盯着的舒婕妤:嗯?
“妹妹随我来。”秦玉逢站起身,拉着舒婕妤就下了看台,绕着众人的视线钻进另一座帐篷里。
壁水正在边活动身体,边等待第一个抽中自己的擂主。
见到她们进来,不由一惊:“娘娘怎么来了。”
秦玉逢:“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把你的男装借给林妹妹一身,让她去打擂。”
舒婕妤:???
她正要拒绝,就听着秦玉逢一通彩虹屁吹她是九天玄女下凡,吊打各家男儿。
舒婕妤被夸得如同踩在云端上,神色恍惚,用仅有的理智说:“可是大家都互相认识,我去的话,肯定很快就会被发现。”
以世家的交际频率,生面孔一旦出现就会被发现。
何况她的脸辨识度不低。
秦玉逢:“你说的有道理。”
她:“那算……”
秦玉逢:“来人,去请林小公子来,就说他姐想他了。”
舒婕妤有一个小自己两岁的弟弟林浩,这次也有参加,但因为年纪过小,只是来凑个热闹。
林浩听说姐姐也来了,十分高兴,不疑有他地跟着宫人进了帐篷。
却见他姐姐看他的表情中带着一丝怜惜和叹息。
仿佛在说,他不该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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