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41年。
“又在晾药材?”
尚谨听到熟悉的声音,放下手中的当归,拍拍手起身喊:“青,你来拿药?”
此时的卫青不过十二岁,幼时历经苦难,身材还有些瘦弱,很难想象他以后会成为大将军。
但那张脸依然继承了卫媪的美貌,带着天生的贵气,可以窥见未来“长平桓桓”的样貌。
他如今还不姓卫,只拥有名。
或许他该姓郑,可他自己恐怕都不认同这个姓。
毕竟他的“父亲”并没有拿他当儿子,而是让他放羊,同父异母的兄弟们也将他视为奴仆。
他宁愿回到母亲和同母异父的兄长阿姊身边,即使做回了奴仆,至少还有真心的家人。
“尚夫人要为公主把脉,我恰巧遇到,她说看你担心我阿姊,让我来你这儿。”
尚谨是随母姓的,这一次不知道系统做了些什么,他看见母亲的那一刻,呆在了原地,讷讷地喊了一声妈妈。
简直一模一样,像到让他怀疑系统是不是把他妈妈也弄进来了,要不是系统再三保证他的亲人在现代好好的,他能用现在这副身体追杀系统三条街。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他上辈子太累,这一回他的身份好到离奇。
虽说也是平民,可他家却刚好在平阳侯府附近,母亲是当地有名的医女,因为医术好,后来还被平阳公主召去看病。
他也自然而然认识了卫家人。
尚谨领着卫青去取药,用的是香砂六君子汤。
“人参一钱,白术二钱,茯苓二钱,甘草七分,陈皮八分,半夏一钱,砂仁八分,木香七分……”尚谨伸手试图去够半夏,没够着,莫名与卫青对视一眼,他迅速收回眼神,想要去搬个垫脚的。
“一钱……”卫青取了一些半夏到尚谨的小秤上,“分和钱到底是多重?”
“如今只论铢和两,分钱是我自己为了方便记编的,除了我母亲,别人都不知道。”
“十分为一钱,三钱为一两。”
最开始换算过来换算过去都快把他弄懵了,最后他直接放弃了复杂的换算,反正现在没有分和钱,就用现代的分和钱换算到秦汉好了。
尚谨嘱咐道:“要加生姜二钱,以水煎服。要忌食生冷油腻之食。”
卫少儿跟霍仲孺的事情没瞒住,如今正是妊娠恶阻厉害的时候,压根吃不下东西。
其实不论他管不管,卫少儿和霍去病都不会出事,但他希望能让卫少儿过得更好些,少受生育的痛苦。
至于霍仲孺,他都想把霍仲孺拉回来打一顿。
不过打父亲是不可能的,别说这不是他父亲,就算真是,在汉朝对父母动手也是极大的罪。
即便生父没有一天尽责任,一样要尽孝。
汉初对女子的限制还不算大,但未婚生子仍然会受到歧视,卫少儿如今在平阳侯府少不得受人白眼。
打掉孩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以如今的医疗条件,想要打胎要么用重药,要么就只能用外力,比如用木板捶打孕妇的腹部,硬生生把孩子打掉。
不仅很可能绝育,而且对身体伤害极大,很可能会直接死掉。
而私生子的地位更是低到快没有人权的地步,卫青正是最好的例子。
好巧不巧,他也是私生子。还好系统没给他整个一模一样的生父,不然他能恶心死。
卫家如今一家都是奴仆,用不起这么昂贵的药,皆是尚谨塞给他们的。
其他的暂且不说,光是一味姜,就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若千亩卮茜,千畦姜韭,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
太史公在《史记》中所言,足见姜的珍贵。
来到古代,他才体会到姜的好处,希望张骞早点出使西域,他想吃更多好吃的。
“多谢。”卫青抿了抿唇,他心里很清楚这些药材价值几何。
又是这样的表情……尚谨暗自叹气,把药包好递给卫青。
以前他不把用了哪些药材告诉卫青,谁知道卫青遇到一个游医,把一切都给戳破了。
卫青哪愿意欠那么多,执意要他每次都把药说清,结果他每次全用贵药的事实就被发现了。
“其实我们帮别人治病,经常不收钱的。你要是觉得亏欠的话,那就苟富贵,勿相忘。”
“富贵……”这个词对于卫青来说,实在太远,远到他从未想象过。
就连幼时母亲要把他送去郑季家,他想的也不过是能见到父亲,而非郑家的富贵。
“机遇嘛,哪有那么快来?你先好好吃饭!长高点!以后保不齐就是个将军!”尚谨安慰道,“我祖上和许负学过面相,你这个面相,踏过坎坷便是坦途!”
[暮染烟岚:接下来请收看:我的祖宗——我自己。]
[洛羽:小谨你又在忽悠人。]
他确实在忽悠人,后来再去河内郡,他和许莫负就是聊了聊如何面相,其实从来没试过。
“借你吉言。”卫青揪了一下他圆圆的脸,“你这么神通广大,还会面相?”
自从来到这里,母亲把他养的太好了,脸不圆才怪,连着系统都胖了一圈。
“跟着许……学了一点,皮毛而已。”差点给说漏嘴,他总有种自己还在大秦搞改革的错觉。
卫青比划了几下,感叹道:“总觉得几天不见,你就长高了不少。”
“吃得多,才能长得高!”尚谨顺势邀请卫青来他家多吃点好的,养养身体,“下次来我家吃饭!”
“你也不怕我把你吃穷了。”
“要是怕穷,我家就不会经常不要钱白看病了。”
尚家每月都会空出几天,专门为百姓诊治,分文不取,在这一片口碑极好。
因而尚谨虽是私生子,但是几乎没什么闲话,走出去遇到认识的人还可能被塞个蒸饼什么的。
其实他家以前确实不富裕,但是耐不住尚谨拥有祖龙和扶苏两人的“支持”。
“你看这是什么!”尚谨拿出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上刻小篆“明章”。
“要不是知道你祖上留下来不少东西,我都怕你是不是去盗墓了。”这自然是玩笑话,哪有小孩去盗墓的,何况他知道尚谨不是这样的人。
“我可不会随便毁坏别人的陵墓。”尚谨把玉佩收起来,“这都是正当财产!当年始皇帝赏赐的。”
其实还有一部分是后来扶苏给的,不过有时候用着总心虚。
离开那个世界的时候,尚谨把自己那些青铜酒器,金银财宝带走了不少。
系统是允许用的,但是也有限制。
比如青铜酒器,不能流通到古董市场。
金子什么的允许用,但是不能到扰乱市场的地步。
神奇的是母亲似乎默认了他的钱财,从来不过问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萧落:能不心虚吗?小谨你都快把你自己墓里那些宝贝搬空了,都是扶苏辛辛苦苦准备的,后世要是考古,估计要以为你墓被盗了。]
「还好吧,其实就搬了十分之三。」
[楚烟蘅:这是什么地狱笑话啊hhh用自己的陪葬品……]
“我看你很向着他,只是出去可别说。”卫青暗指始皇帝。
“我都知道,放心。”
他当然向着祖龙了,不过这毕竟是汉朝,大肆抨击祖龙才是大趋势。
卫青似是想起来什么,摸摸他的头说:“阿姊说你上次弹的曲子可好了,你说你怎么小小年纪会这么多?”
尚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短手,无奈地说:“可是手太短了,弹不好平阳侯府那位乐师的好琴。”
曲子弹的当然好了,全大秦拔尖儿的琴师被皇帝请来咸阳教丞相,没有谁敢敷衍了事,再不及格他就可以回炉重造了。
他对音乐没有什么太高的追求,就是想着再学点什么,而扶苏恰好结束了政务在弹琴,就决定弹琴了。
想起系统背包里的破碗,万一以后可以卖艺呢?
他如今的水平到不了大师的地步,但也不算差。
聊着聊着,聊到了以后想做什么。
“谨以后想和尚夫人一样为医吗?”
“嗯。”
[念白:小谨你不走文臣路线了啊?]
[竹竹不知春:其实我挺想看看假如小谨做武帝的丞相,能不能善终来着hhh]
[渡鸦:上面的这不是为难人嘛哈哈哈,那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以谨的天赋,日后到宫中为医也不是不可能。”卫青没觉得自己在恭维,尚谨才这么点大就知道那么多药方了,以后定能成功。
然而尚谨却摇了摇头:“可我不想去宫中,我想去军中。”
“军……医?”卫青一愣。
这个时期军中虽有随行的医生,但不像后来那样有明确的组织编制,更不像宫中侍医一样算官职,甚至没有固定的称呼,说是军医倒也没错。
“匈奴常年犯我大汉,若我能出一份力,便可早日太平。”
这句话是真,但也不是全部的原因。
他有自己的考量,卫青和霍去病前期根本不需要他担心政治方面的事情,反倒是身体更需要注意,尤其是霍去病。
何况正如卫青所说,做的好了,自然有机会被刘彻召见。
他也确实不想做丞相了,一来汉武帝不缺丞相,二来他确实担心自己的安危。
刘彻和扶苏不一样,他和扶苏自幼相识,即使扶苏成了皇帝,他也不必日夜担心自己地位不保。
而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像卫青霍去病一样得到刘彻的偏爱和信任。
与其到时候又在朝堂里过上小心翼翼的日子,不如想办法待在卫青的军队里。
“谨有如此志向,定会如愿。”
卫青走后,尚谨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怀里说不清是狗还是狼的小家伙。
系统到了新世界成功变换了拟态的种类——犬科动物。
还好没变成哈士奇,不然他又要担心怎么解释,还要担心系统拟态过于成功以至于开始拆家。
他一边等着母亲回来,一边梳理着如今的局势。
「景帝已经驾崩了……可惜无缘得见。」
【嗯,早在正月,刘启就已经给刘彻加冠了。】
刘彻未满二十,但皇家的及冠礼从来不拘于岁数,往往象征着可以参与政事。
一人一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尚伯莹回到家中。
“母亲回来了!”尚谨欢喜地跳起来,扑了过去。
虽然明知道不是现代的妈妈,但还是忍不住产生依赖和亲情。
系统观察着他的神情,这才放心下来。
它确实是故意的,它实在担心宿主的精神状态,所以托主系统安排了这样的身世,宿主确实开心多了。
而且未必都是假的。
“小谨,这几日就别往平阳公主那府邸去了。”尚伯莹知道自家儿子喜欢去找平阳侯府的卫姓人家玩,才特意嘱咐,“平阳公主她心情不好。”
“我记住了,那卫少儿?”
尚伯莹拍拍他的头,问道:“你怎么就这么关心少儿?”
其实尚伯莹也很关心,她与卫媪和卫少儿有相似的经历,故而常常共情,施以援手。
只不过她没想到自己儿子也能体会到卫家人的不易。
“我和他们关系好嘛!”尚谨试图用一句话糊弄过去。
“服下药好多了,别担心。”被他这句撒娇般的话逗笑了,“也不知你这一口长安话是哪来的。”
“咳,天生的。”
准确说是咸阳口音,不过差别不大就是了。
他现在都记得自己刚开口说话的时候,母亲露出了奇异的神情。
现在想来,换作他,他也觉得神奇,毕竟母亲原本算是游历四方的游医,并不在长安久居,平日里也不说官话。
尚伯莹说自己见尚谨开口便是长安口音,觉得有缘,干脆来了长安附近,她口碑不错,足以养活自己和儿子。
后来才得了平阳公主的青睐,常常入平阳侯府作为侍医。
连她都不知道自家儿子什么时候认识的卫媪一家人。
腊月廿七。
卫少儿一早就要生了,尚伯莹接生,卫媪和卫君孺则是在里面帮忙,尚谨和卫青乖乖等在外面。
“不会有事吧?”纵使卫青一向沉稳,等了一个时辰也有些焦急。
“不会。”尚谨摇摇头,这几个月都是好好养着的,又有母亲在,肯定不会出事。
何况原本霍去病就好好生下来了,总不能因为他和母亲照顾地更精细就把历史改变了吧?
好在确实没出什么问题,霍去病平安出生。
“太好了!”卫青难掩喜色。
“嗯……”尚谨陷入了思考之中,回过神发现卫青看着自己,“在想有什么补血益气的药方和吃食……”
卫子夫见他神色认真,逗弄他玩:“待我阿姊这么好,不然她当你阿姊好了。”
卫子夫很清楚自己在开玩笑,他们一家人都是奴籍,而尚谨是平民,单是如此,刚刚那些话就是不可能的。
尚谨可不认同什么奴籍下贱之类的话,但仍然觉得不妥:“不好,他才比我小几岁啊?我当长辈太奇怪了。”
见他竟真的认真思考这件事,卫子夫摸了摸他的头,调侃道:“那你做他的兄长好了。”
尚谨还是摇头:“不要,那我不是比青低一辈了?”
他不想占便宜,也不想矮一辈。
“你们可以各论各的。”
华夏传统,各论各的。
建元二年,三月三。
「日子快到了。」
上巳芳辰,刘彻去霸上祭祀先祖。等刘彻回来的时候,就会与卫子夫相遇。
命运的轨迹再次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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