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二舅和乌家夫妻是如何说的,之后的三个月里秋东再没被对方骚扰,只封氏一日三餐叫人按时送来,送饭之人默默的来,默默地走,从不在秋东面前说多余的话。
双方似是默认了这种相处方式。
倒是乌追,都不用秋东去打听,他那忘年交老友钱老板每日都乐滋滋的跟他分享最新消息。
据说乌追那日被人发现后丢了好大的脸,即便连夜让二舅打包塞进商队去打杂,还是给奇州城百姓贫瘠的娱乐生活增添了许多茶余饭后的笑料。
而且乌追在二舅商队的第一天就“撒泼打滚”装病,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他全身骨头都疼,连嘴唇也咬破了,着实狼狈,好不真实,吓了二舅一跳,当即让人去找大夫帮忙看诊。
结果大夫请了一位又一位,全都摇头谦虚的表示“在下学艺不精,要不试着吃两剂黄连去去火”,精明的二舅可不就是明白人家大夫说乌追装病了嘛。
有了这一出,即便之后乌追一天三次的“卖力表演”,商队的人也见怪不怪,他们可算摸出来了,这位大少爷确实演技精湛,疼起来比真的还真,但没人搭理的话,最多一刻钟也就歇着了。
钱老板一副十足庆幸的语气感慨:
“我那李家老友此前还为不能与你家结亲颇感惋惜,结果此事一出,再是后怕没有,要真把闺女嫁给那么一混不吝的,才是害了闺女一辈子。”
秋东经过几个月的锻炼,已经能做到一心二用,手下的八股文骨肉匀称,嘴上还能应付钱老板:
“难道不是封二爷送了并州将军府的帖子给李家的缘故?”
他那位二舅可谓说到做到,亲自上李家致歉,将乌植办的糊涂事圆满揭了过去。
钱老板嘿嘿一笑,见秋东小小年纪,心性沉稳至此,心下难免为李家老友可惜三分,这可真是个女婿的好人选,不过转念想想,家里有乌植那么个利益至上的爹,又不怎么可惜了。
秋东完全不知老友心中千回百转,又经三月刻苦练习,他的行文较之以前有了极大进步,没日没夜学习996那浩如烟海的文库中跟科考相关的知识,他觉得再这么下去,万一下回穿到后世,他完全能做这方面的专家,靠吃老本度日。
便是带着如此轻松的心态,他迎来了七月份的院试。
这日一大早,郑氏和谷禾三更天便起来在厨房忙活,谷穗将她从隔壁刘婶儿那里学来的“不传之秘”用上,举着三炷香在院子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虔诚的跪拜,嘴里念念有词。
秋东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偷听,差点没笑出声,只听谷穗一阵儿叨叨:
“请神仙老爷保佑我大哥不风寒,不拉肚子,不犯迷糊,不遇着坏考生,不抽到臭号,不碰见做不出的题目,不挨饿,不受凉受热,毛笔不要坏,砚台不要坏,桌椅板凳不要坏,考卷不要污,灯烛不要灭……”
一阵儿又说:
“请神仙老爷显灵保佑我大哥院试得中,小女子愿每日供奉新鲜瓜果,直至七七四十九天,愿每日清香不断,还会将这个秘密告诉巷子里其他人家,让大家一起来供奉神仙老爷……”
秋东强忍笑意从床上爬起来,没打扰谷穗的作法,毕竟是这丫头日日帮隔壁刘婶儿干活,好不容易才从刘婶儿那得来的秘笈,全是她一片心意。
不过他估摸着,刘婶儿那套秘籍,附近几条巷子的读书人应该早就人手一套了。
单是他撞见的刘婶儿和人嘀嘀咕咕分享这个秘密就好几次。
不仅谷穗神神叨叨,便是郑氏和谷禾,趁着秋东吃早食的功夫,也抽空如法炮制。
秋东仔细一听,嗯,这两人小词儿一套一套的,比谷穗对神仙老爷的要求更多,更具体。
哪个神仙能受得了这烦人劲儿?
一路把秋东往贡院送的时候,谷禾捂着胸口小脸惨白,越是临近贡院门口,越感觉腿软,语气里隐隐带上了颤音:
“以前不知道还罢了,眼下一想大哥马上要参加院试,我这心就跟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似的,两条腿儿也不听话的很,轻飘飘不知道怎么倒腾才好。”
郑氏也没好到哪儿去,跟谷禾手握手,互相搀扶往前走,紧张的直哆嗦。
秋东这个真正要考试的和她们一比,简直淡定的不正常。
他牵着谷穗,兄妹两相视一笑。
谷穗十分霸气的表示:
“大哥你放心考吧,我前日同刘婶儿去庙里求签,庙祝说我求的是上上签,一定没问题的!”
秋东怜爱的摸摸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这段日子变故频生,家里父兄接连入狱,她日日走街串巷收送衣物,背地里不知糟了多少白眼,整个人瘦了一圈儿,脸上的婴儿肥迅速消失不见。
还得为他科考的事去讨好刘婶儿。
这个谷家最没主见的孩子,仅用了短短三月,便已经能熟练的和人讨价还价,独自在外面帮郑氏张罗生意。
他弯下腰,和谷穗平视,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等大哥考完,带你去监牢探望谷陶和你两个哥哥。”
早在一个月前,在外跑商的谷田便被商队管事送回来。也是那小子自己手脚不干净,都不用乌植费心网罗证据,现成的把柄一捏一大把,直接被送官法办了。
秋东不掺和谷陶父子的判决,可满足一下妹妹夜里睡觉都惦记的心愿还是可以的。
他第一回在家人殷切的目光中走进考场,他能感觉到人群中有一道比郑氏三人更浓烈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可这份感情,实在难以回应。
各人有各人的道要走,如此远远处着,便正正好。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贡院门口,不远处角落里,丫鬟绿柳小声提醒:
“奶奶,咱回吧,少爷聪慧,连二舅老爷也说他在读书上极有天赋,定能榜上有名。”
大氅下封氏枯瘦许多的身子隐隐发颤:
“回,回去收拾行李,大哥马上就到奇州了,等小东院试放榜,咱们就回荣州。”
回去最好一辈子也别回这充满了不好回忆的地方,或许有些事该和大哥商量一下了。
有些事可以和人商量,有些事却只能自己一个人扛,好比这一贡院的考生。
秋东此时就答题极为认真,前面那么多日子的努力就是为了这一刻,怎么可能随意对待?
要知道院试只考两考,分别是正试和复试,一场半天,只需一整天就能完成考试,单从这点上来讲,比县试和府试更轻松。
可在场包括秋东在内谁都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跨过了这道坎儿,才算是踏上科举仕途第一步,可以免徭役,可以见县令不跪,即便万一被牵扯进甚么案子里,官府也不能随便动用刑罚。
这也是之前秋东尽量避免和官府打交道的原因,一个小小百姓,见了官老爷动不动就下跪磕头,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办法适应。
单从刑不上大夫这条来看,就能明白秀才才是步入士大夫阶级的重要标志,童生与之相比,什么都不是。
况且即便是秀才内部也有鄙视链,成绩最好的廪生,官府每月给发粮发钱还能免费入官学学习,次一等增生没粮,再次一等的附生只有入学资格。
也就是说,这一关成绩好的话已经可以享受公务员待遇,不用上班政府还给发工资,节省点完全能做到自给自足的程度。
有些人是冲着只要能考中就谢天谢地的目的来的,可于秋东而言,他看中的是那份稳定的公务员待遇。
秋东作为一个不事生产坐吃山空的读书人,不太想搞其他副业赚钱,就想任性的做一个清贫的,靠读书养活自己的穷酸书生。
想做廪生,还不想太出头,可不就答题得比旁人更辛苦了嘛。
996搞不懂秋东的想法,换场休息的间隙化作一顶荷叶罩在秋东头顶,软趴趴的问他:
“学隔壁刘婶儿家不好吗?刘秀才自打有了秀才功名,就把家里请的厨娘和绣娘全部娶回家,刘婶儿带着几个儿媳妇在家做活,刘秀才在书院读书,傍晚归家,有人做饭,有人伺候梳洗,有人给暖被窝,多快活呀!”
秋东正在慢条斯理活动手腕,闻言一顿:
“你以为刘秀才是瞧中了他家厨娘绣娘的颜色,才动了色心把人纳回家的?真当他对那种日子很满意?”
无形的荷叶在秋东头顶连连晃动,下了一场只有秋东能感觉到的太阳雨:
“当然啦,统还听到刘婶儿偷偷和郑氏嘀咕,说他们家如今的日子有多轻松,让郑氏也提前给你物色几个人选呢!”
秋东对此不置可否。
这事难说的很,因为当前生产力水平低下,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不仅仅是夸张的说法,小地主婆还得每天亲自下地干活。
由此,大部分地主为了不给家里的厨娘和绣娘发工资,会主动选择把对方纳回去,白嫖对方的劳动力。
有劳动力这个胡萝卜在前头吊着,就算厨娘是寡妇,是麻子脸都无所谓,只要手脚利落能干活儿,小地主们还是能安慰自己“没关系,拉了灯都一样”,“反正又不止这一个媳妇儿”。
隔壁刘秀才在没得秀才功名前,倒是想把人家生的平头正脸的厨娘绣娘纳回去,让人家给他打白工,可对方又不傻。眼见他真有了秀才功名后才松口,女方给自己找个可以栖息的地方,刘秀才家里也少了一笔大开支。
算是双赢。
就拿乌家举例,里外有近三十个奴仆,宅子,良田,庄子,商铺,应有尽有。就这,乌植带回去的五个小老婆每日还得按时劳作,或是织布,或是纺纱绣花,总归想在乌家吃饱饭,就得付出相应劳动。
996听的整个荷叶像是得了羊癫疯,疯狂发颤。
秋东气定神闲,总结道: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白得了劳动力,就得付出相应代价,比方说让人家生儿子,他不想生都不行。”
996想象不到宿主被女人绑架去生孩子的可怕场景,再也不提考中秀才后多纳几个女人,让女人养着他,他来吃软饭的话,一个劲儿给他扇风,希望他脑瓜子清明,考个绝佳好成绩。
“人呀,还是靠自己最好,宿主您一定要加油哇!”
“乖。”
秋东也觉得靠自己挺好,他对自己的实力挺有自信。
不过郑氏等人心底没数,秋东考完后愣是没敢在他跟前提一个和院试有关的字眼儿。
这种事不到出成绩,说多少都没用,秋东干脆趁早上凉快,带母女三人去探监。
郑氏为此一大早起来便开始做菜,谷禾跟谷穗将这段时日夜里点灯熬油做的衣裳鞋袜妥帖收拾好。
心里恨的要死,可对方真的落难了,却也没办法什么都不做看着对方受罪,这大约就是血缘亲人吧。
秋东见东西不少,出门雇了辆牛车。
三人拴好门上了牛车,依然心不在焉,总觉得有甚么忘记带了。
“好不容易见一回,下回还不晓得是啥时候呢,一次不多带点,心里不落忍。”
小小的谷穗靠在大哥秋东身上,看着街两边的行人,低声道。
人都讲衙门口朝南开,有钱没权别进来,这话再正确没有,之前郑氏也试图贿赂狱卒,想进去瞧瞧两儿子,结果她的那点钱经过一层层盘剥根本到不了狱卒手里就被瓜分干净了,人家狱卒心气儿不顺,只让她远远瞧了一眼,郑氏连人影儿都没瞧清楚,就被赶出来了。
当时谷禾谷穗也在场,真就感受到了什么叫咫尺天涯,一堵墙,一道门,却是人为隔开的两个世界。
这回有秋东带路,他舍得花钱,又是个小童生,给狱卒单独准备的酒菜递过去,很愉快的交流了几句,对方就爽快放人,甚至还相当友善的提醒:
“只有一炷香时间,几位还请把握好时辰勿要叫我等为难。”
郑氏激动的手都抖了,万想不到,于她而言千难万难的事在秋东这里竟这般轻松。分明还是上回的狱卒,可这态度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秋东见三人迫不及待,摆手:
“快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反正他是不可能去见那三个晦气东西的。
七八月份的奇州城,早上凉风一吹,正是一天最舒爽的时候,秋东索性寻了个靠树的地方席地而坐。
狱卒见他虽穿一身长袍,却没有读书人那些清高的臭毛病,乐呵呵的叫手下兄弟分了秋东刚递过去的食盒,只拎了一小瓶酒过来,坐在旁边搭讪:
“乌小郎君,我知道您,您可真是这个,厉害!”
朝秋东比个大拇指。
秋东一听这个称呼,就明白乌家那点事早被人背地里嚼烂了。
乌植都不怕丢脸,他更无所谓了。
好笑道:“这厉害,可不是谁都想要的。”
狱卒一想也是,他要是遇着如此倒霉的事儿,怕是早在知道真相的时候就疯了,哪里还能心平气和的过自己的小日子,甚至带一家子女人来这地方?
“来一口?”
三两口小酒下肚,就没有秋东问不出的话。
狱卒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谷家父子的情况跟他说了:
“那谷陶估计是完了,做了那等恶事,又有封家和乌家先后在里头使力,虽然送去京城的判决还没下来,可这天气,之前的伤一直没好,还得去矿山采石头,哎……”
估摸着是没几天好活了,即便活着也是活受罪,说不上哪样更痛苦。
“那谷苗和谷田呢?”秋东将酒瓶子递过去。
狱卒轻嗤一声,仰头灌了一口,忍不住摇头:
“住进来头天一顿杀威棒下去,饿上两顿,比谁都听话,偷盗主家财物,数量算不得多,关上一阵子,矿山那头挖几个月石头就该出去了。
这种人我见的多了,若是出去家里人不看牢了,迟早都能成这里的常客,偷鸡摸狗看小寡妇洗澡,就这点出息了。”
这样啊,那可得好好跟郑氏说说,最好直接找个采矿场,让那两人一出狱就直接过去挖石头,反正都干顺手了。
若是两人能在矿场存下娶媳妇儿的钱就让他们娶,存不下就一辈子打光棍儿好了,老了也没人伺候,孤独终老,躺炕上生活不能自理,孤零零惨死了事。
反正别想着祸害郑氏和两个妹妹。
这头秋东想着和郑氏商量,另一头乌家也有人在说郑氏。
封余财,封氏的大哥,一日前抵达奇州城,这位性格憨厚,在封家主要负责打理田产的大哥,一大早听闻秋东带郑氏去探监,气的早饭也吃不下:
“合着我妹子养了她的孩子,如今我亲弟弟还得负教导她生的那蠢货,我亲外甥又一心向着她,不愿她为难,处处替她考虑,可真是占尽了所有好处!
就怕她还不知足,霸着小东不撒手,成日在小东耳边灌输些乱七八糟的耳音,叫小东的心偏着她!”
大哥都能想到的事情,封氏这做亲娘的只会更早想到,她也想不顾一切的将孩子从郑氏身边抢回来,但抢回来之后呢?
那孩子性情坚韧,绝不是谁三言两语就能哄心软的。
何况二哥此前转达的那番话言犹在耳,历历在目。
二哥说小东是真心不愿认她与乌植这对爹娘,他能看得出来绝非玩笑,叫她万不可用强硬手段去逼迫孩子,免得鱼死网破,难以收场。
“小妹知道兄长您是为我抱不平,可咱们将心比心的说,郑氏又何尝愿意养别人的孩子?她相较于我只是更快的认命,知道不管哪个孩子都没有她开口说话的份儿,早早的接受现实罢了。”
封氏忍着心酸,还得在大哥面前为郑氏说好话,免得大哥心里存了疙瘩,在小东跟前表现出来。
封余财皱眉,烦躁的叉腰打转,一张被晒成古铜色的脸上满是不忿: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小东至今不肯归家这点,当真不孝!”
封氏知道大哥性子古板,在家说一不二,他的孩子们都很怕他。生怕他跑去秋东面前说这些,她可是亲眼见过秋东怼乌植的,连乌植那个亲爹都扛不住,大哥真和小东对上,场面简直让她窒息。
当即道:
“大哥,您忘了二哥信中如何叮嘱的吗?二哥叫您收一收暴脾气,若您控制不了脾气,此行就以三郎的意见为主!”
封家兄妹四人,老大封余财也就是眼前这位,性子憨直中带这些古板,主要打理家中田产,老二封余闲,精明干练,封家的生意在他手里扩展了几十倍。老三封余婉,在封老爷子的主持下嫁给了平西将军蓝开礼。
老四封余柔,也就是封氏,看中去荣州跑商的小伙计乌植,心心念念嫁给乌植,和对方生儿育女过了十几年。
封家如今家大业大,老大生了三子一女,膝下小孙子都会跑了。老二膝下两子两女,皆已成婚,家里也是不缺孙辈的人。
此行封余财并非独身一人,除了小厮护卫外,还带了亲儿子大郎以及侄子三郎。三郎在同辈中一向最有主意,故而有此一说。
封余财见小妹真的要恼了,连连讨饶:
“行行,我不说总行了吧,回头见了小东保管比亲儿子还亲,定能哄的他乖乖跟咱们回荣州。嘿嘿,到了荣州,爹娘的糖衣炮弹和那么多姊妹的温言软语,就不信他还不想回家!
若是这些都不顶用的话还有三妹呢,麻烦她将小东带去并州,并州书院是什么地方,读书人没有不向往的,就不信这一连串儿下去,小东还不迷糊!”
这也是封余闲打的主意。
封氏连连朝荣州方向拜了又拜:
“为了小妹的事叫全家跟着操心!”
话说开了,封老大又有心情吃早食,一碗米粥大口吃完,忽然想起一事,拍大腿直乐:
“早前三妹极力反对你嫁给乌植,对你和乌植生的孩子也向来淡淡,说来她和乌追此前并未见过吧?她听说此事也是惊讶极了。
这回正好,昨儿我偷偷去瞧了,小东长的可没有一点儿像乌家人的地方,咱们把他带回去,三妹瞧了定然欢喜!”
封氏听的苦笑连连,将特意为大哥准备的酱菜搁在他眼跟前:
“三姐对我定是恼的狠了,我生完孩子好几年,她都不愿与我走动,若不是我的书信她必回,我都怕她那脾性上来,直接与我断交。
想来知道我这边发生的事后,没少在家骂我愚蠢吧?”
说起这位性子强硬的三妹,身为老大的封余财也是连连摆手:
“你们姐妹之间的事,大哥可不掺和!”
“对了,大郎与三郎上哪儿去了?”一早上没见着两人,封余财纳闷儿。
说起这个封氏面上终于带了笑意:
“大郎三郎有心,说是好不容易来一趟奇州,多少要给家里长辈姊妹带些礼物回去,管家一大早便带两人去街上转转。”
可他们万不会想到,这两人的转街,是专门去秋东身边打转。
秋东和郑氏母女探监归家的途中便察觉有人偷偷摸摸跟踪他。
视线火热,嘀嘀咕咕,恨不能直接冲到他跟前来个热情拥抱的那种跟踪。
他几乎不用想就猜到这两人的大致身份,但跟那些人,秋东并不想有过多接触,于是在将郑氏三人送回家后,接下来在等待放榜的两日,并未走出家门一步。
索性,他也能趁这段时间将接下来的安排跟三人详细说说。
郑氏正在洗衣裳,院子里已经晾了满满几衣架,盆里还泡着好几盆,手泡的发皱。
如今是夏季只用井水就行,到了冬季单是买柴火烧热水就是一项不小的开支,一天到晚忙的团团转也赚不了几个钱,何况冬衣珍贵,好多人家并不会频繁水洗,免得失了热乎气儿,到时候生意就更不好做了。
就这,还得感谢这院子的原主人有先见之明,于院中打了一口井,不似巷子里其他人家,要去巷口挑水吃。
谷穗在巷子里进进出出,谁家的衣裳缝补好了要及时送过去,谁家的衣裳到了约定时间要上门去取,两个条腿儿都跑细了。
别看谷禾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绣帕子,从早到晚,夜里还要点灯熬油加班加点,从颈椎到腰椎都不好,过段日子恐怕眼睛也不会好。
秋东帮郑氏将衣裳拧干晾在衣架上,叫两个妹妹放下手里的活计,一起围着郑氏坐了,缓声道:
“过两日我便要启程去一趟荣州,处理完了荣州的事情我不打算直接回来,目前的想法是去并州游学一段时日。”
三人听他不回来了,脸上的不舍那般明显,谷穗直接没忍住捂着嘴哭出了声。
秋东摸摸她的脑袋,将他对谷苗和谷田两人的安排说了:
“若你们同意的话,我会请钱老板帮忙安排。”
郑氏将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干,感激的拍拍秋东手臂:
“你这个决定再好没有,与其让他们在外面游手好闲不知哪一日会丢了性命,还不若送去矿山吃点苦头。以前就是娘和谷陶太惯着他们,才叫他们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干,往后可没有那般的好事了。”
郑氏也是下了狠心,与其看着儿子废了,还不如让他们吃足了苦头,以后老老实实过日子。
秋东点点哭花脸的谷穗,温声道:
“去将我屋里靠窗那个匣子拿出来。”
谷穗抹一把泪,闷闷跑进去拿了东西回来塞给秋东,噘着嘴不说话。
秋东看的好笑,从匣子里拿出十两的小银锭子递给她:
“好了,大哥只是出去一段时间,又不是不回来了,这个拿着,算是提前给你的嫁妆。”
谷穗不要,郑氏也不让她拿:
“在家千日易,出门处处难,娘还没给你应急银两,怎能要你的钱?”
说着就催谷禾:
“将床头枕头下的那个荷包拿来。”
秋东出声阻止,谷禾没听,也抹着泪走了。
很快,郑氏便将荷包塞进秋东手里,秋东只一摸就明白里面装的是银票,小额银票十两起步,最常见的是五十两,不论哪一种,对郑氏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郑氏怜惜的摸摸秋东鬓角:
“娘在乌家二十年,存了不少体己,这个你拿着,你性子倔,不一定能和乌家人相处到一起去,出门千万别亏待了自己。
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可这事上娘得劝你一句,乌家那头你得认,都说独木不成林,这世道没有家族支撑,没有亲人帮衬,孤零零的独木桥有多难走娘比你清楚,就听娘一回劝吧?啊?”
秋东握住她的手,宽慰道:
“娘,我心里有数。”
笑盈盈收了郑氏给的荷包,顺理成章将十两的银锭子给两个妹妹一人塞了一个:
“都收着吧,旁人家姑娘都有压箱底的私房钱,我妹妹不能只往家里填。”
又拿出三张身份名帖,依次递给他们。
谷禾与谷穗看不懂是什么,郑氏却是见过的,顿时怔住了:
“这?这是?”
“前些日子去衙门消了你们的奴籍,这是身份名帖,且好好收着,往后你们便是自由身了。”
三人已经愣愣的回不过神。
秋东的小匣子就跟百宝箱似的,又从底层掏出两张纸给郑氏:
“一直赁房子住,心里到底没有着落,正好这院子虽小却五脏俱全,周围邻里和善,你们住在这里我也放心,这是院子的房契和地契,娘您收好。”
三人呆呆望着秋东,嘴唇开开合合,没吐出一个字。
心有千言,临了却心酸的只想哭。
秋东收敛神色,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语气难得郑重:
“另外,柳条儿街开书肆的钱老板手里有一间铺子要出租,我琢磨着家里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计,便做主租下来了,地方不大,刚好够改一间早食铺子。
我尝着娘不管是做酱菜还是拌菜,亦或者汤面粉丝,包子馒头的手艺都不差,做早食生意总比浆洗衣裳有盼头。
我先付了一年的租金,若是明年你们能回本,租金便自个儿付。没问题的话明儿就去瞧瞧,该扫洒扫洒,该装修装修,尽早打算起来。”
郑氏和谷禾抱头痛哭。
这段日子就跟天塌下来似的,日子没着没落,她得扛起家里的生计不说,一边忧心牢里的孩子,一边忧心两闺女的将来,还得忧心秋东犯倔和乌家闹翻吃苦头。
是一根蜡烛两头烧,人都快熬干了。
突然被秋东这么一安排,心瞬间就稳了,即便再大的风浪来了,她们也始终有个家能躲避风雨。
谷穗直接抱着秋东胳膊嚎啕大哭:
“我好害怕,大哥,我好害怕啊,明明都好好的,结果一觉起来什么都变了……”
秋东由着她们发泄。
打从出事起,郑氏只在跟着秋东搬出乌家那天哭了一场,之后将秋东和两个女儿照顾的很好,还省吃俭用小小的存下了一笔,在秋东看来,可比大多数男人都坚韧靠谱。
这头院子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门外封大郎和封三郎面面相觑,年长的封大郎摸着下巴沉思:
“瞧着回来的时候还挺高兴,怎的一转眼就哭了?”
封三郎靠在墙角,有理有据的分析:
“肯定是不舍得小东跟咱们走呗!附近还有谁不知道小东的身世?有小东罩着,郑氏母女过的多滋润啊,就咱们看到的,那小丫崽子从各家进进出出有谁为难过她吗?
想想小东跟咱们走了,慢慢的再也不跟她们亲近,是我我也要难过的。”
封大郎深以为然。
两人对自家小姑的遭遇十分同情,站在小姑的立场上,自然对郑氏喜欢不起来。
小姑替郑氏一个仆人养了十五年的儿子,如今真相大白,小表弟竟然还跟郑氏亲近,甚至不愿意叫小姑一声娘亲。
可不就是郑氏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失去,亲儿享受了十五年的富贵生活,如今又被二叔带走,养子又一心向着她,占尽了好处,自家小姑可怜极了嘛!
没直接给郑氏使绊子,已经是看在小表弟护着她们的面子上了。
就这,郑氏母女还有脸哭?
两人越听越来气,索性喊上在旁边默不吭声的大管家一道儿回:
“走走,明儿一早让人守在府衙门口,只要一放榜,不管表弟中没中,直接把人带去城门口,回荣州!”
大管家还挺有自信的坚持说了一句:
“我家少爷读书有天赋,一定会中的,可不能说丧气话!”
封大郎和封三郎对视一眼,忍不住摇头。
从二叔的信里他们也知道小表弟十分聪慧,可他们自幼跟着先生读书,如今都当爹了才勉强得了个秀才功名,更明白里面的难处。
小表弟家中那先生不过是个久考不中的落第秀才,水平也就那样,小表弟还没跟着系统学过,能凭借天赋一口气过了童生试已经叫人大为惊讶,可若要过院试,难如登天哪!
他们不说,也是不想给小表弟太多压力,甚至连明日出榜后如何安慰的话都想了一箩筐。
不过他们准备的安慰之语终究是用不上了。
一早秋东还在家中和两个妹妹吃早食,郑氏正絮絮叨叨帮他收拾行李,越收拾越多,甚至连针头线脑也想给秋东带一份:
“听说封家大老爷前几日便到了乌家,怕是早就等不及了,待会儿出门看完榜单你便主动上那头去,对着你亲舅舅软和些,人家不止你一个大外甥,有那头将军府里的外甥作比较,难免对你多几分挑剔……”
秋东看她收拾出来的几大包行礼,实在忍不住开口:
“奇州到荣州最多五日路程,娘你收拾的这些东西够我在路上用半年了。”
恨不能连被褥都给带一套。
“我今早收拾好的那个包裹就够,其他都不用带,对了,我昨儿准备好的红封搁桌子上,待会儿要用。”
郑氏一时没想到待会儿有什么地方要用红封,正想说封家郎君是你表哥,不用你给红封,便被钱老板欢喜的敲门声打断:
“小友,乌小友,是我老钱啊,快开门,我给你送炮仗来啦!”
谷穗现在可喜欢胖乎乎的钱老板了,觉得他简直是大大的好人,听声音便小跑着去开门。
钱老板以他肥胖的身体不应该有灵活窜进来,脸上的肉肉一颤一颤,喜庆极了:
“哎哟我说小友,你可真坐得住,街上都传遍了,你中了,第二!第二哪!报喜的差役马上就上家来了,我就猜你没准备炮仗,这便给你送来了!”
说着就催谷禾跟谷穗:
“给我家小厮指个地方快挂起来!”
秋东见他是真为自个儿高兴,拉着人坐下,给倒杯水叫他歇口气。
瞧这满头大汗,该是一口气从柳条儿街跑到槐树巷子,对一个胖子来说绝对不容易。
“又叫你破费了!”
钱老板是真激动,喝水喝出了绿林好汉的豪迈,抹抹嘴,拍拍腰间荷包道:
“小友你有所不知,此前坊间有人针对本次院试开赌盘,一水儿的赌你不中,我老钱就不信这个邪,咬牙掏了三两银子!”
钱老板伸出一只手,哈哈大笑:
“一比五十的赔率,三两出去,可是一百五十两进账,这点炮仗算得了什么?”
急慌慌忙进来的谷穗听的小嘴能塞进去鸭蛋,已经在后悔她之前只讨好隔壁刘婶儿学了秘笈,若是那会儿连钱大伯一道儿讨好了,她现在书不仅要花很多钱,还能挣更多钱。
几人没说两句,报喜的差役便一路进了槐树巷子。
在谷穗亲手点燃的炮仗声中,秋东将一早准备好的红封递给差役。接受来自周遭的恭喜,场面和乐融融。
另一头的乌家,大管家顾不得打理被人群挤散乱的衣裳,一路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到城门口,对早已等在那儿的封家车队众人,用非常不可思议的语气道:
“大少爷暂时来不了了。”
不用旁人追问缘由,他主动道:
“大少爷中了,第二!院试第二!少爷如今是秀才公啦,正在接受乡邻贺喜呢,诸位,且得等一会儿!”
这跟想象的差太多了,众人一时没回过神。
只马车中的乌植忽然爆发出惊天大笑:
“回,回去!我儿是秀才了,我要大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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