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谁的葬礼
巨大的情绪风暴释放出来。
贾珍的死就像是一枚威力巨大的深水炸弹,将围绕在贾环身边,盘旋在他头上数月之久,深藏在水下的各种暗流,都给炸的粉碎,而后消散。
种种情绪如:讥笑、轻蔑、失望、快意,难过,伺机等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寒冷、噤声、恐惧、颤栗。
很多人都仿佛重新记起来去年京西大水时,那位被称作贾院首的少年,做了什么事情,下了什么命令:飞起来的大好头颅、泼洒在地上的鲜血,烧埋的尸体……
这是铁与血带来的震慑。那一年,他才九岁。而今年,他十岁!
贾环的口碑、威信、名望没有崩溃,而是重塑。偶露峥嵘,令人有源自灵魂深处的畏惧。
贾珍死了。死在五月四日的正午。一天之中,太阳最猛烈的时刻,带着他那些龌蹉、肮脏、卑劣的念头、记录、案底烟消云散、魂归地府。
被紧急从太医院请来的张太医,在房中看了看已经咽气的贾珍,叹口气,面对众人不切实际,希翼的目光,摇摇头,和贾琏、贾蓉出了房间。
房中,顿时哭声一片。尤氏、佩凤、偕鸾趴在贾珍的尸体上伤心的哭着。王熙凤、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放声大哭,悲切之情却没有多少。另有平儿等丫鬟、仆妇若干陪着哭。
房间外,贾蓉、贾琏和张太医说起病情。从往年的病情、饮食、起居,都一一问道。
张太医叹口气,斟酌了下,说道:“珍老爷有些年纪了,既然是吃补药,房事就要禁着些。征伐过度,非身体之福。找个妥当人给珍老爷换寿衣吧。药丸,我取一粒回太医院研究。”
这话基本是将贾珍的死因给定了性:征伐过度。
贾琏、贾蓉听的张太医话里有话,送走张太医。先安排了些府中准备丧事的事宜。又派人去给荣国府、族中的长辈送信。几句话安排赖升等人去办了,再进去和尤氏说了。
消息传到荣国府,贾赦、贾政两人过来。与贾琏、贾蓉汇聚在内书房里商量。有张太医的话打底,贾赦和贾政两人定了调子:贾珍近日劳神忧思,今天吃了酒,又高兴得太过,有些刺激,无疾而终。断然是不能报官。否则,这种纵欲而亡丑事传扬出去,贾珍的身后名还要不要?
至于贾珍临死前喊“可卿”的事情,贾琏和贾蓉不敢给贾赦、贾政当面提起。这是比纵欲而亡更大的丑事。
死因、原则定下来后,贾珍停灵在宁国府后花园会芳园中。消息传了出去。
到晚间时分,宁国府里乱哄哄的,哭声地动山摇。贾珍停灵在会芳园,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贾代儒,贾代修,贾敕,贾效,贾敦,贾赦,贾政,贾宝玉,贾琮,贾扁,贾珩,贾珖,贾琛,贾琼,贾璘,贾蔷,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贾芳,贾兰,贾菌,贾芝等人都来了。
事情繁忙、杂乱。陪客,请钦天监阴阳司择日等等。事情来的毫无准备、极其突然。贾琏帮着料理外事,累的慌,找了空,在宁国府中的一处小间里眯了一小觉。贾珍的死对他内心中的冲击非常大,令他异常的疲惫。
他又不是傻子。这事绝对和贾环脱不了干系。原因势必就在那个什么丹上面。预估着以贾环的聪明,那丹药就是送进太医院检查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但贾珍肯定是吃了那丹药又没禁女色,所以出了问题。
丹药的药力如何,他是深有体会。仅仅是一碗药酒,他到第二天中午回来,还能兴起余波和凤姐儿来一回。何况是再猛三分的药丸?尤氏那对姐妹真真是尤物。珍大哥多半是忍不住。
“咯吱”一声,门推开轻响,贾琏起身一看,见是妻子王熙凤进来,松口气,从床榻上坐起来和她说话,说了一会儿外面丧事的情况,然后道:“如何?”
王熙凤轻声道:“珍大哥的衣服下面全是那东西。怪不得张太医要让妥当的人换寿衣。”贾珍临死前喊着秦氏的小名可卿,不知道多少人听去,再加上这样事,几乎算得上是公公意淫儿媳而死,传出去名声就毁了。府里将事情压下来是对的。
贾琏叹道:“环兄弟,真是手黑啊!”贾府现在关于怎么处理送春药给贾珍的贾环,意见还不统一。贾赦责怪了贾环几句,但并没有明确的意见。贾政是说要把贾环这个孽子打死了账……
王熙凤听的不对,诧异地问道:“这关环老三什么事?”
贾琏将药丸、药酒的事情说了一遍。他和王熙凤是夫妻,在药力的事情上说的非常明白。这是很明显的算计。
王熙凤柳叶眉皱起来,再和贾琏对视一眼,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眼中的寒冷、忌惮。
日后,若是讥讽、或者给环哥儿下套,还是悠着点罢。
或者,还是别去惹他最妥当。
……
……
冯紫英作为贾珍的朋友,在得到消息后,飞马到宁国府。府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他在仆人的引导下,到停灵之室痛哭一番,又安慰了贾蓉一番。
出来和贾琏聊了几句,心里就有数。告辞离开时,骑在俊马上,再回首看那嘈杂、哭声震天、凄凄惨惨的宁国府。突然间,内心里涌起难言的情绪。夜里的风有一点点冷。
两个月前,从佟家村出来后,他鄙视贾环的作为:装孙子,屈服,服软、拍马屁。他竟然鄙视贾环啊!他当时怎么就敢鄙视贾环呢?
贾环这是怎么回击的?
要谋夺贾环钱财的贾珍现在死了。
作为中间人,冯紫英亲眼看着贾环先倒了药酒。他们五人一起喝了一碗,再亲眼看着贾环将那丹药送给贾珍。
装孙子、服软、拍马屁都是假的!贾环的目标是将那药丸送到贾珍手中。而且认定贾珍一定会吃药,而不禁止女色。这份心思……
冯紫英纵马狂奔,宣泄心中难言的情绪。或许是有一点点惭愧,有一点点畏惧。
……
……
贾宝玉到宁国府祭拜后,进去和尤氏、凤姐等人说了一会话,然后回到荣国府中。
宝玉才进来,屋里的大丫鬟们袭人、媚人、茜雪、麝月、秋纹都过来侍候。端茶倒水,暖心问候。媚人帮宝玉擦脸,换衣服。袭人在一旁温声问道:“二爷,你可用过晚饭?要吃什么?”
灯火明亮。丫鬟们低声说话、气氛有些压抑。毕竟是东府的珍大爷死了,宁、荣两府是一体。她们这些丫鬟也要有些悲伤的意思。
“没吃。随意。”宝玉有点烦躁的打断袭人的话,坐在榻椅中发呆。一屋子丫鬟有点不知所措。
宝玉是想起那天和冯紫英吃酒的事情。他,好像,说了很多环哥儿的坏话吧?突然间,打了一个寒颤,一种颤栗的感觉袭来,凉幽幽的。
……
……
深夜里,哭声渐渐的寂静下去。贾蓉作为贾珍唯一的儿子在灵堂里守着。好友贾蔷陪着。另有贾琼,贾琛,贾璘帮忙陪客。
贾蓉和贾蔷说了会话,离开灵堂,到旁边的休息房间中稍微休息。夜里无人,贾蓉躲在床榻中,蒙头呜呜的哭起来。不是悲伤贾珍的死。他是害怕。
和贾琏一样,他心知肚明,父亲的死,是贾环一手操纵。恐惧,就像阴云一样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得罪贾环得罪的不深。但是,他把妻子秦可卿得罪的很深。而可卿是去找贾环求救。如果,如果……
前头屋里才死了一头狼,后面就进来一头更可怕的老虎。
环哥儿,是真狠啊!听说去年京西大水时……
他还能活吗?
……
……
薛姨妈、薛宝钗、林黛玉、史湘云等人实在第二天的端午节前往东府里探视。下午过后才回来。
贾惜春作为贾珍的庶妹留在东府里。迎春、探春都回来。薛宝钗无心和姐妹们感叹、说话。她看得出来,探春明显有些轻松,又担心后续的手尾。
但她心里明白,以环兄弟的聪明,后续的手尾绝对是在其可承受的范围内。想起那晚心中的失望,斥责环兄弟男儿屈膝、愚蠢。谁又料到他竟然如此的杀伐果断。
她有些惭愧,错怪了环兄弟。又有些不知所措。毕竟是一条人命。她无法再保持她一贯的从容、镇定。这超脱了她的认知范围。环兄弟和她不再一个层面上。
环哥儿,到底在外面经历了什么事情呢?
……
……
入夏之时,山林中郁郁葱葱,从妙峰山金云峰的潭柘寺中看去:远山含黛,峰峦叠嶂,风景迤逦。
寺中一处凉亭中,贾环和潭柘寺主持的智尘大师下着围棋,茶香袅袅。夏日炎炎之时,山中幽静、清凉。其实,几天前贾蓉来找他时,他就在潭柘寺内,并没有外出游玩。
贾环的棋盒下压着一封书信。他刚看过。是山下晴雯派人送来的信。钱槐到了东庄镇:两天前,贾珍死了。
智尘大师看着贾环脸上的笑容,心中明白,轻叹口气。
贾环和智尘大师是心照不宣,微微一笑,“我刚想了一首词,咏记此时的心情,大师有兴趣听听吗?”
智尘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贾院首诗才天授,贫僧洗耳恭听。”
贾环笑了笑,看着远方的青山,轻声咏诵定风波,一舒胸臆。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第142章 各自的想法
贾环提笔给智尘大师写下《定风波》这首词,收拾了书本、行囊,从潭柘寺中飘然下山。
他的苦读生涯暂时要告一段落。距离8月份的举人试还有三个月。他现在需要的是考前训练。当然,首先,他要回贾府吊丧。处理贾珍之死的后续手尾。
贾环打发长随钱槐先行返回贾府送信。五月六日中午,带着大丫鬟晴雯、如意两人坐马车往京城而去。
……
……
贾府中东路小巧别致的庭院在夜色中灯火通明。一处小厅中,贾赦靠在楠木交椅上,一名美妾在身后捏着肩膀。
贾赦是贾珍的长辈,祭拜之后,并不需天天过去。贾珍停灵七七四十九,然后择日下葬。在贾珍的丧期内,他自是酒色不禁。
贾赦舒服的喝口茶,问着给他派人叫来的贾琏,“你给我说实话,环哥儿到底怎么和东府那边起了冲突?”
贾琏一直在宁国府帮贾蓉料理着外面的事务,里面的事务由尤氏处理。他给贾赦这句话问的有点摸不着头脑。
贾珍的死因,公开的理由就不去说。知道点内情的人都知道是在糊弄人。东府珍大爷素日是个什么样的人,谁不知道?
怎么可能是因为端午节高兴太过?珍大爷在府里称王称霸,哪天不是过节?酒、女人什么时候缺了?必定是有个缘故的。
而暗地里流传的消息中,最被认可的就是:西府的环三爷送了春药给珍大爷。珍大爷吃药纵欲而出事。尤氏的两个妹妹有多么漂亮,府里的陪房、丫鬟早传遍。当天,这两个尤物可是在亭子中的。
贾琏知道这些事。毕竟,那天贾政愤怒的咆哮着说要请家法打死贾环。贾环送药的事几个族老如贾代儒、贾代修,贾敕,贾效,贾敦都是有所耳闻。有消息传出去很正常。
珍大哥死亡,贾府里知道贾环送药内情的人多少都对贾环有些意见。而像他这样,知道更深内幕的人,内心的情绪很复杂:畏惧有之,意见也有。现在听他父亲的口气,似乎在回护贾环?这是怎么回事?
贾琏赔笑了下,说道:“父亲可是听到什么风声吗?珍大哥和环哥儿有点误会。这要从珍大哥提议裁撤环哥儿在府里的用度说起……”贾琏把砖窑入股、后面逼迫等事情说了一遍。
他和凤姐儿知道内幕,现在对贾环的感触很复杂,都缄口不言。其一,这事说出来,真论起来,是环哥儿占理。推测说他设计贾珍,没有证据。反倒是,有一堆利于他的证据。
其二,他和贾珍关系好,但也没有生死之交的情分。这闹出来,得罪环哥儿太深,不值得。
估计府里还有些聪明人猜得到这事的内幕,但都没有人对外去说自己的猜测。(冯紫英、宝玉、宝钗、探春等人)
贾赦冷哼一声,“就这点子事?那说起来环哥儿也没什么错。给你们兄弟两个逼的他贱卖股子,他还特意收罗了药物进奉、讨好你们。还提醒了药物的禁忌,都到这份上。珍哥儿的死和他有多大关系?”
贾琏愣住。
其一,他没法给贾赦解释,贾环做得事情那都是在装孙子。一堆证据对贾环有利。他手上还有贾环写来的信,信里啰里啰嗦的说要戒女色。他能怎么办?
其二,他父亲的话实在有点搞笑。贾府固然是积善人家,但巧取豪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带头的,做得最多的,就是他父亲贾赦。好意思说他和珍大哥?
其三,他父亲这立场不对。阖府里,知道内情的都对环哥儿有点意见。但他父亲这话实在维护环哥儿。这才多久得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见儿子贾琏不说话,贾赦冷着眼看他,问道:“还有没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贾琏讪讪的笑了笑,“再没有。我怎敢瞒着父亲?”贾珍临死前喊出秦氏的小名可卿,这种事,他断然是不会在父亲面前提起。秦氏端午节时就回到宁国府奔丧。他找凤姐儿问过,一提起贾珍,秦氏就哭,别的话是不肯多说。只怕是有些问题。
贾赦将信将疑的点点头,“东府那里你这几日费点心。蓉哥儿年纪小,没经历过大事。你去吧。”
贾琏告辞的离开。出了院子,心中隐隐有些预感。
贾赦从桌子上再拿起贾环派人送来的书信读了一遍。贾环在信里解释了送药给贾珍的缘由、无奈,以及升龙培元丹的药效、禁忌等。
他对贾环送春药给贾珍意见不大。他的年纪比贾珍大,知道男人对这药的需求。所以,当时只是责怪了贾环几句,并没有明确的表态。
他在意的是,这春药是不是毒药?
如果,贾环这么小的年纪有胆量下毒杀人,他日后少不得要寻个由头,将他勾销掉。这种狠人,谁敢留?
但贾环来信解释了,这药是补药,固本培元,但是要禁三个月的女色。且明确的告知了贾珍服药的禁忌。有贾琏、冯紫英作证。同时,贾环自己也吃过这药。归纳起来:药是好药,但是贾珍没有遵医嘱。
当然,贾环委委屈屈的送药,估计也有点想头。贾珍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得事情,谁不知道?结果贾珍还真出了问题。这事只能怪贾珍自己。风月老手,吃药都能吃出问题?三十几年算是白活!
这样的话,他就没有要动贾环的必要。虽然,他心里头对贾环出府时,来一句“学不成名誓不还”有意见。摆明不肯为他所用嘛!
贾赦再看信末尾的一段,嘴角慢慢的浮起笑容。
……
……
五月六日晚,贾环、晴雯、如意在外城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贾环和钱槐碰到,了解情况后,将晴雯、如意送到贾府。让她们俩进府里和各自相熟的朋友说话。毕竟,出去了有快半年。
另外,帮他看看赵姨娘、三姐姐探春的近况。他压了三姐姐探春的信有两个月。就像他没有给大师兄公孙亮解释一样,他不想探春卷到这件事中来。
大约是上午九十点许。仲夏的阳光有些烈。宁荣街上人来人往。都是前往吊唁贾珍的人。贾环带着长随钱槐,步行着往宁国府而来。
其实,杀贾珍的后果、影响,他心里清楚,他甚至已经做好进监狱里走一圈的准备。县衙的监狱,或者是锦衣卫的监狱。但是相比于这些后果、影响而言,东庄镇的核心利益对他来说,更重要。
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已经做好面对贾珍的亲朋好友、关系网反扑的准备。他现在衣袖子里就有山上张安博,现任顺天巡抚的名帖。他早就去信给在遵化的山长说明情况,寻求帮助。
事实上,他要对付贾珍,山长、沙提学、龙江先生、齐总宪几人的权势、关系网是有办法借用的。山长那里好说。其余三人,区别在于,他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但事情并没有到这一步,没到要动用全部力量的时候。
他在所有的预案中选择了付出的代价最小的一种方案。而这一次,墨菲定理没有在如影随形的跟着他。贾珍这只大仲马,果不其然的,要女人不要命。
此时,就贾环了解的情况而言,情况比他预料的还要好。因为,贾珍在临时前喊了一句“可卿”。嘿,公公喊媳妇的小名。估计大仲马没有得手,心有不甘。这让他写信给贾琏,意图布置证据链的后手完全无用。
贾府将事情压了下来,并没有报官。
其实,贾环心里多少有点把握贾府不会报官。毕竟,精尽人亡这种事对贾珍而言不是好名声。但是,他习惯于将各种情况做好预案。就像主席教导我们的:做最坏的打算,往最好的结果努力。
他也不确定贾母、王夫人、尤氏等人是不是会偶然冲动一回,不顾一切的要搞他。
当然,现在情况确定。那他要面临的风险就小得多。第一,贾珍的嫡系对他的反扑。不管多么坏的人,总有两三个心腹。这可能是宁国府的仆人、家人;也可能是他在五军都督府的同僚、下属;或者,可能是去修道的贾敬。
第二,贾珍是三品爵威烈将军,而他死了,贾蓉袭爵要降一等,袭四品爵明威将军。这让贾家的声势减弱。贾家上下,不可能对他没有意见。
贾府里,他一贯是不得长辈的欢心,有几个敌人的。所以,他给贾赦写了一封信。
……
……
贾环一路思忖着,到宁国府外。恰巧守在门口的是宁国府得大总管赖升,看到贾环,眼神飘了下,低下头,将畏惧、仇恨的情绪掩饰。
作为宁国府的都总管,珍大爷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清楚的。所以,他怕贾环。但宁国府的权势减弱,他作为都总管,会受到极大的波及,所以,他恨贾环。
赖升恭敬的弯腰行礼,“三爷来了,请。”
贾环看了赖升一眼,想起那天在佟家村他得意的笑声、骂声。赖总管,这件事,我们没算完。
贾环平静的点了下头,跟着赖升进入宁国府。
第143章 手尾(一)
五月七日,贾珍死去第四天。贾环在宁国府的大总管赖升的引领下,带着长随钱槐前往宁国府的后花园:会芳园中贾珍的灵室。
园中闹哄哄的。人来人往。宁国府中的仆人、丫鬟都是披麻戴孝。空气中混合着明烛、黄纸、长香、油灯的味道。道士们做法事的唱念声不时传来。
快到灵堂门口时,迎面正好碰到宁国府的嫡派玄孙贾蔷送客出来。贾蔷看到贾环,眼睛就红了,冲上来挥拳打贾环,骂道:“好贼子,你还敢来?”
红楼书中第九回,对贾蔷和贾珍的关系做了一个明确的介绍:系宁府中之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如今长了十六岁,比贾蓉生的还风流俊俏。他弟兄二人最相亲厚,常相共处。斗鸡走狗,赏花玩柳。
贾蔷对贾珍的死,知道些内情。若无贾环不怀好意的送春药给大伯,怎么会有这样的祸事?源头就在贾环这里。
贾环和贾蔷早几年在贾家的祖祠外聊过几句,互相认识。见贾蔷扑过来,往侧面让了一步。身边的钱槐将路拦住,护着贾环,“蔷二爷,有话好好说,怎么可以对长辈动手?”
贾环的辈分比贾蔷高一辈。
贾蔷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容貌比奶油小生贾蓉还要俊俏三分,拿手指着贾环,一脸悲愤地叫道:“呸,他也配做我的长辈?”
贾环冷眼看着贾蔷。这只是他今日之行中的一个小角色。其实,他并不怕贾蔷这种早就开始和女人厮混得样子货。真打起来,他即便小六岁,未必会输。
但动了手,他今天的宁国府之行就有可能失败。谁会怕一个可以用拳头打的十来岁少年?他必须要保持一种高冷的范儿,才能将他设计死贾珍的震慑发挥到最大。
贾蔷给钱槐拦住,指着贾环的脸,夹枪带棒的骂,“你这个奴几辈生养的货色,猪狗不如的东西!和你蔷二爷充长辈。我呸!我大伯往日待你如何?你竟然送药害他?黑了心得忘八,小娘养的狗东西……”
赖升带着两个小厮跟着贾环。但并不阻止贾蔷,而是退在道路一旁看戏。赖升心里有些痛快。
贾蔷开口骂贾环,将贾珍之死的矛头指向贾环,周围的迎来送往的仆人、宾客都放缓脚步看着这两人。有认识的,小声说着,贾环、贾蔷的出生、名气。
贾环冷声打断贾蔷的话:“珍大哥待我是不错,800两银子要买我的砖窑五成股份。你知不知道我的砖窑一个月的利润是多少?珍大哥待我确实好,供应给我的煤炭,加价三成。珍大哥待我好的好,要垄断东庄镇的米粮供应。你蔷二爷真是会说话。来,说一说,珍大哥往日待我到底有多好?”
贾珍往日待贾环,最高的打赏也就十几两银子。而他谋夺贾环、咸亨商行的生意,少说都是数百两银子起步。
贾环的话也抖出不少内幕来。让围观众更多了几分,时不时的有惊叹声发出。
贾蔷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大伯是贾家的族长,岂是那样的人?我看你是怀恨在心,故意编造。”
“我编造。你去问问你身边的赖二爷,问问东庄镇的商家,问问链二哥,问问冯紫英,问问贾蓉,看我到底是不是再编。”
“你……”贾蔷还要再分辨时,听到动静,已经从灵室里出来的贾蓉在向他拼命的使眼色,快步赶过来。
贾环得理不饶人,道:“你什么你?你以为我愿意给珍大哥送补药?”
“嚯——!”贾环这话让现场围观的三五十人出现一阵哗然的声音,这个料爆的有点猛。吊唁的宾客,管事、仆人、小厮、贾府子弟都是心中惊诧。
今天有两个猛料点。第一,贾蔷指责贾环送药害珍大爷。第二,贾环说送药不是他自愿的。
“环叔,环叔……”贾蓉一身白色的孝服,脸色卡白、疲倦,快步走到贾环面前,连连作揖,低姿态的恳求道:“环叔来了。侄儿眼拙,万望恕罪。请入内上香。”
他是怕贾环,但也愿意看贾环吃瘪。可贾环开口爆料,他给唬的魂飞天外。他知道,贾环多半清楚父亲和可卿的事。哪里敢再看热闹。连忙赶过来制止贾环。说着话,又将疑惑不定得贾蔷拉了一把。
红楼书中,对贾蔷有这样的描述:这贾蔷外相既美,内性又聪明。贾蔷此时心中已经起了疑惑,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吵的时候,冷哼一声,带着小厮,送宾客离开。
赖升出面训斥道:“都散了,散了。都去做事。”在甬道边围观的仆人们这才陆陆续续的散去。交头接耳,私下得猜测自是免不了。
钱槐呵呵的笑着。三爷的嘴巴就是厉害啊。不过,听起来好像有内幕。但他预估着问三爷是问不出来。
贾环眼睛眯了眯,跟着贾蓉进了灵堂,给贾珍上香。
其实,贾蓉不拦他,他也不会再多说。爆料能爆几分,他当然有分寸。爆得太过分把贾珍的名声给毁了,是逼贾府出手跟他死磕。
上过香,行了礼,贾蓉道:“请环叔到隔壁略坐。”引着贾环到灵堂隔壁的小间中坐下。贾珍的小厮寿儿过来奉茶。那天在佟家村,他也在场,脸色有些畏惧的退下。
贾蓉一脸倦色,陪着小心,讨好的笑着道:“环叔,蔷哥儿是我父亲养大的,有得罪你的地方,还望海涵。”他帮兄弟贾蔷说了一句。
贾环点点头。他没有追究贾蔷的意思。一个小角色,不值得他花费大心思去设计。
另外,他需要安抚下贾蓉那脆弱的小心脏。干掉了贾珍,不是说就完事了。他还得把损失拿回来。这需要贾蓉的“配合”。
贾蔷这个人物,在红楼书中两个疑点。第一,他和贾珍的关系。红楼原书中写道:亦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词。贾珍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与房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过活去了。
贾珍避什么嫌疑?贾蔷生的俊俏,有可能是贾珍的娈童。至于到底是不是,贾环现在也不清楚,也没有兴趣去搞清楚。
第二个疑点,贾蔷和秦可卿的关系。书中,焦大骂道: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扒灰确切无疑的是说贾珍偷秦可卿。当然,现在大仲马是偷不成了。
而养小叔子,红学家们众说纷纭。其中,贾蔷的嫌疑比较大。因为,他恰巧和贾蓉是兄弟,算是起来,就是秦可卿的小叔子。
但是,也有红学观点认为,焦大在前面一句已经骂了秦可卿,第二句不应该还骂她。再者,第一句的主语是骂贾珍,第二句,逻辑上应该是和贾珍地位对等的人,秦可卿显然不符合这个要求。尤氏倒是符合的。
还有,原书第九回,贾蔷的心里活动。他看到秦可卿的弟弟秦钟在贾家的族学里面被欺负,他想的是和贾蓉的关系。他若是和秦可卿有一手,势必会有表现。秦钟可是秦可卿的亲弟弟。
而从贾环现在的角度来看:养小叔子的行为,不大可能是秦可卿。她之前和贾蓉夫妻关系好着。另外,她是贫女得居富室,多少眼睛盯着?养小叔子和找死有什么区别。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贾环和贾蓉没说两句话,贾政的长随李十儿找过来,通知道:“三爷,太爷,大老爷、二老爷他们几个长辈在外头书房里等你。请你过去一趟。”
来了。贾府的会审。这是他处理这次手尾真正的考验。贾蔷那只是开胃菜。
贾环脸色平静的点头,“我知道了。蓉哥儿,你先料理丧事。后面找个时间我们再详细的谈一谈。”
贾蓉心一下子提起来,勉强的笑着,送贾环出了房间。
心里想着:要是贾环去给族老们严厉的惩罚,或者送官什么的,再回不来就好了,方才顺了他的心意。
……
……
宁国府的府邸规模和荣国府一般大。贾环从后花园会芳园起,穿过回廊、院落,往设在正门偏南处的书院而去。
一路上,依稀可以感受到宁国府的杂乱,臃肿、人浮于事。也能窥探到宁国府即将衰落的气息。贾蓉的能力明显不足。
到了外书房。精美的小院落中,游廊、花园、门墙,极其的精致。此时,已经候着一堆小厮。有贾赦的、贾政的、贾琏的。
贾环还看到贾代儒的孙子贾瑞。心里倒是奇怪,又恍然。原书中,红楼十年冬天,秦可卿染病,凤姐去看她。结果遇到贾瑞。贾瑞想撩凤姐,被王凤姐毒设相思局,一命呜呼。
贾瑞这种人死了就死了。贾环没同情他的想法。不过,现在贾珍死了,秦可卿没死。这小子怕是要多活几年。当然,他要作死,估计还得给凤姐弄死。
李十儿、钱槐留在屋檐下。贾环想着,进了书房里。
见贾环进来,贾政劈头盖脸地骂道:“孽畜!”
第144章 手尾(二)
五月七日上午,夏日炎炎。闻道书院内新建的讲师院内,罗向阳的讲师房中,书墨飘香。
公孙亮和罗向阳说着近日的原委。贾环走之前,留了一封信让都弘转交给他。信中贾环说:若是进了监狱,请大师兄帮忙奔走。附有方案若干。
给罗君子说完情况,公孙亮长叹道:“贾师弟都去了几日,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他知道贾环和荣国府的关系不佳,来找罗君子商量商量。
罗向阳在去年的院试中中了秀才。如今,书院改制,他在读书之余,兼任了书院讲师一职。几个月的休养,他又微微小胖,穿着青色的布衫。琢磨了一会,道:“公孙师兄,咱们去年大水时,所有人都没想着最坏的情况,子玉想着了。他留一封信,只是做最坏的打算。我想,以子玉的聪明,必然有布置。不会有事。”
公孙亮道:“唉,知道是知道。总归是心悬着。”
他和贾环的私交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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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公孙亮和罗君子商量时,贾环刚好走进宁国府的外书房,扑面而来的就是贾政的一句“孽畜”。这让贾环心中有种“日了狗”的感觉。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原属于贾珍的外书房中,此时坐着五六位贾家的长辈。小的年纪都和贾政差不多。再有贾赦、贾政、贾琏三人。所有的小厮都在外面候着。这显然是秘密会审的架势。
贾环素来是不怕贾政的,截断要骂他的贾政的话头,行礼道:“儿子见过父亲。”不等贾政回应,又向贾赦行礼,“见过大伯。”再向几位贾家的族老行礼,“贾环见过诸位长辈。”他参加过几次贾府的族祭。这些族老看得脸熟,但就认得贾代儒。
贾代儒年纪最老,再加上他穿着读书人的儒衫,比较好认。
贾环和人打招呼,贾政一口气给憋住,顿时气的胸膛起伏。
去年端午节给贾环顶撞,他气了一阵子就过去。他这个庶子性情很刚烈。但这次,他是真怒。十岁的少年给兄长送春药,致使兄长死亡。成何体统!这么小就搞这些歪门邪道,他日后有什么脸面去见祖宗?
贾家的几名族老贾代儒、贾代修,贾敕,贾效,贾敦都是冷着脸,没人回应贾环。贾代儒冷哼了一声。他是贾府族学里的老师,最见不得少年闹事。
贾赦一身褐色的锦袍,捻须道:“环哥儿,你珍大哥这事到底怎么回事?你把事情经过给我们讲清楚。”
站在贾赦身后的贾琏一阵无语。他敢肯定,贾环绝对给他父亲送了厚礼。这妥妥的是在帮贾环解围。没见政老爷都站起来要打贾环了吗?
贾环正要开口。
贾政不满的大喝道:“孽子,你还有何话可讲?事情还不清楚么?真是气死我。我养了你这不肖的孽障。与其等你日后作出辱没祖宗的事情来,我今日先将你打死了干净。”
贾环没有和贾政强辩,恭敬的低头站着。
贾府里历来教子都是非常严厉。贾琏稍有不如贾赦的心意,就要给贾赦打几下。而贾珍教训儿子贾蓉,更是近似于侮辱。红楼书中第二十九回,贾珍让小厮朝贾蓉脸上吐痰,再质问贾蓉。贾蓉垂着手,一声不敢言语。
贾环心里对贾政没有多少畏惧。但,他今天既然请了外援,和贾政言语争吵,殊为不智。
贾赦历来是不大喜欢他这个假正经的弟弟,心中哂笑,劝道:“二弟,三法司会审也要让人说话。且听环哥儿说说。我这几日听闻似有内情。琏儿,有没有这样的事?”
贾琏还能如何?他可没兴趣为这点小事给贾赦打。应了一声,顺着贾赦的话说:“父亲,我也听府里的下人乱嚼舌头,说些混话。”
“哦?”贾政脸上浮起疑惑,将信将疑。
族老中的贾敕道:“下人嚼舌头,管什么?今日先商量怎么处置他的事情。我贾家少珍侄儿这个顶梁柱,要有多少损失?”这是和贾珍关系好的。
贾政沉吟着。他做人糊涂,但还是讲道理。
贾环适时的解释道:“父亲,给珍大哥送补药,并非是我愿意。当时,珍大哥要800两银子买我在东庄镇上开设的砖窑的五成股份。我要是不答应,他就要找我麻烦。我能怎么办?升龙培元丹是补药。固本培元。不是春药。我送药给珍大哥本是好意。当时,我说明了禁忌:服药三个月内要戒女色。琏二哥。神武将军冯唐的儿子冯紫英,我在书院的同学公孙师兄都在场。珍大哥不听我的,非要服药,又不禁女色,我能有什么办法?”
贾环的理由很清晰:贾珍非要把补药当春药吃,管我什么事?
贾政一贯是不管事,宁国府里不少人都知道的消息,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当场就愣住,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贾环。推敲贾环这话有几分是真的。贾环的聪明、脾气,他是深知的。贾环会乖乖的给贾珍送药讨好?
贾赦故意咳嗽了一声,说道:“好了,环哥儿,人死为大。有些话就不要说了。”
贾赦这话,话里有话。五名族老的表情顿时就各不相同。有的是恍然,还有这种内情?有的是不甘,总得教训下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真当贾家都是糊涂虫吗?
有的人则是担忧:贾珍玩女人的事情,贾家上下谁不知道?他老子贾敬一味修道,他都把东府翻过来了,也没人管得了他。现在就怕贾环再往深里说,坏了贾珍的名声、坏了贾家的名声。
贾环向贾赦行礼,道:“是,大伯。”
贾赦点点头,环顾了下贾府的族老,说道:“这事的隐情既然是真的。环哥儿有罪责,但无大错。我看咱们就不要追究、闹大。把事情压下去为好。”
贾赦袭爵一等将军,一品爵。他在贾家内说话很有份量。
五名族老和贾赦商量了几句。贾琏又说了张太医化验升龙培元丹的结果。药确实是好药。
一开始气势汹汹要把贾环打死了事的贾政在这样的结论面前,也只能是郁郁的长叹一口气。他总不能说贾环送补药给贾珍是错的。国朝送礼,送补药是没错的。但他的心情很不好,情绪给压着。
最终给贾环定下来的处罚是让他在贾珍灵前多祭拜几次。另外,帮着宁国府迎来送往,尽贾府子弟的义务。不能出了事,轻飘飘的回书院读书。要做点事情赎罪。
贾琏几次要张嘴,但最终都闭上,没有说话。这帮老爷真是发了昏。竟然把贾环留下来。
本来是会审,但是贾环有贾赦的配合,轻松过关。就在贾环心中稍微松口气时,贾政看着贾环头上的四方平定巾,脸色蓦然一沉,“你何时行的冠礼?”
第145章 手尾(三)
古时赐表字,行冠礼。从礼仪上说,冠者的年龄是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冠礼需要的参与人员包括:冠者、家中长辈、正宾、赞者、有司、宾客。
贾环的冠礼上,正宾是书院第二任山长叶鸿云,赞者是公孙亮,有司三人:罗向阳,秦弘图、易俊杰。观礼者为闻道书院的先生、弟子们。独独没有家里的长辈。
即便朱熹说过,“冠礼是自家屋里的私事,有甚难行?关了门,将巾冠与子弟戴,有甚难?”冠礼变的简单了。但,贾环至少要在冠礼后将此事写信告知家中的长辈。
但贾环并没有写信给贾政。他和三姐姐探春书信来往,是姐弟相称。和晴雯、如意的称呼是主仆。表字,无用武之地。这件事他有意无意的忽略过去。他本来就没打算和贾府的猪队友们一起混。
现在给贾政抓个现行。
贾环此时,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身穿浅蓝色直裰,标准的周朝书生装扮。除了青稚的脸庞,小身板,这身装扮喻示着他已经行过冠礼,可以当做成年人来对待。冠礼本身的寓意就是成年。婚配、娶妾等事都是可行。
贾环知道这是个错处,但神情依旧平静,向贾政行礼,从容地说道:“今年三月初八,儿子在书院里的先生为我加冠礼,代业师赐表字:子玉。”
贾政心里一直以来压着的情绪爆发出来。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这个庶子一直拿这法子来对付他。数数看,这一两年有多少件事情?他确实是个读书人,不愿违背了本心。但是他也是有脾气的。
当即,贾政气愤的手指点着贾环,说道:“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瞒着我。可见你心里没当我是你父亲。罢了,我也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你我就此恩断义绝。”
贾环顿时一阵无语。
搞的好像你对我多好似的!
贾环心里对和贾政结束父子关系倒没有什么遗憾。但是,这件事不是他在乎不在乎的问题。在周朝,不孝是大罪,受人唾弃。
贾政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他在周朝根本没法混。很明显,贾政这是要和他拉清单、算总账。
贾环正要开口辩驳。
贾政摆摆手,说道:“你也不要说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我如今也管不了你。等日后酝酿到你弑君杀父,我担不起不管教你的恶名。早点撇开,大家清净。”说着,一甩衣袖,余怒未消的离开外书房。
这个变故很有点大。
五名族老都看的有些发懵。他们最初的想法是惩罚贾环。但最严厉的处罚,也不过是考虑把他从贾家族谱里除名。没有断绝父子关系这么狠。
贾琏看着沉默不语的贾环,心里摇摇头:政老爷虽则是暴怒时的气话,但环哥儿的麻烦大了。这件事解决不好,他没法做人。
贾赦好整以暇的喝口茶,笑眯眯的问贾环,“环哥儿,要不要我给你父亲说一声,将你过继到我名下来?”这是旧事重提。
贾环径直翻个白眼以对,“大伯还是不要说风凉话的好。”贾政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心里正在推敲应对措施。
贾代儒看不惯贾环这个模样,颤巍巍的站起来,说道:“不孝,不义。贾环,我看你还是不要读书了。读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你看你,像个读书人的样子吗?”
倚老卖老。
贾环现在正给贾政搞的很狼狈,贾代儒不阴不阳的刺他这几句,让他立时心中有一股火气涌上来,问道:“敢问老先生是那一年的皇榜?”
贾代儒愣了下。这是在问是那一科的进士。他不是进士。
贾环拱拱手,讥诮的道:“原来老先生还没有登过皇榜。那么,请问老先生是哪一年的桂榜?”
贾代儒沉默着。他也不是举人。
贾环继续问:“那再请问老先生在何处治学?”
贾代儒脸上很有点挂不住。贾环在问他是不是秀才。秀才都要在县学、府学、南北两京国子监中挂名。
贾环冷笑道:“在下授业恩师是举人,山长是两榜进士。授课先生俱是一时俊杰,谦谦君子。不是生贡,就是禀生。阁下连生员都不是,有何资格评论在下的学问?大言不惭!恬不知耻。”
贾代儒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手指着贾环,气的浑身直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几名族老都有点看不过去。贾代儒一辈子到头都只是个童生。贾环这是骂人揭短。但他们却无法说什么。贾环的话难听,但道理很正。功名是硬道理。
贾赦笑呵呵的看贾环喷人。熟悉的语调,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可惜,贾环始终不肯和他一条心。否则,贾府尽在掌握中。
贾琏笑着摇头。合着你们今天才见识环哥儿的嘴炮功夫?凤姐儿那么厉害的人都给他骂得败退。你们能行?他今天本来是收着的,偏给你们惹出来。
贾环把贾代儒堵回去,转身就离开了外书房。这里的事情算是了结。给贾珍多祭拜几次,帮着宁国府迎来送往都是小事情。
他在回书院之前,要让贾政把断绝父子关系的话收回去。不然,麻烦无穷。他的后路还没布置好,暂时还要用贾环这个身份一段时间。
贾环心情不爽的出了外书房。外面的小厮都是打起精神看着他。十几道目光落在贾环身上。刚才政老爷气恼的走了。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吃瓜群众很关心。
钱槐上前,“三爷!”
贾环沉着脸点点头,带着钱槐出了外书房的院落,这时,寿儿急匆匆的跑归来,向贾环传话,“三爷,府里的老祖宗传你进去回话。”
贾母召见。
贾环眉头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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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珍的丧事,大小事情极其纷杂。外面的事情,由贾蓉、贾琏、贾蔷等人帮着料理。府内的事情,则是贾珍的填房、遗孀尤氏料理。儿媳妇秦可卿辅助。
红楼原书中第六十三回,贾珍的父亲贾敬吞金丹去世,他的丧事就是尤氏一手料理,打理的井井有条。标题名叫:死金丹独艳理亲丧。“独艳”,这个评价是相当高的。
一般红学观点都认为:尤氏的管理水平和凤姐是不差上下。只是,贾珍在的时候,她因为身份、地位问题,不大管事。
秦可卿的评价中亦有:治家之才。这从她死后托梦,叮嘱王熙凤买祭田给贾府留退路,可以略窥一二。
宁国府的内事由尤氏和秦可卿掌管,贾环一进垂花门内就感觉到明显的不同。作为一名优秀的管理者,他对各司其职,效率,执行力这些东西很敏感。
贾环回府的事情,向来是贾府里的大事。更别说他这一回搞出大事来。上午时分,晴雯和如意一进贾府,贾府里就知道贾环回来了。而宁国府这边的消息要略晚些。
贾环进了垂花门,鸳鸯守在门口,带着他往里面贾母所在的小厅而去。
正在府内的一处偏厅中处理事情的秦可卿随即得到宝珠的汇报,当即将回事的张才家的打发出去,沉下心细细的想了一回,白腻温柔的脸蛋上浮起一抹愁绪。轻声道:“宝珠,我们赶紧过去看看。”
环叔有麻烦了。
她的公公贾珍在老太太面前不受待见。老太太不大可能为这事责骂环叔。但她知道去年年底,贾环告状让宝玉挨打的事情。她兄弟秦钟也牵扯在这件事中。
老祖宗怕是要借题发挥。
第146章 宁国府内的第二关
秦可卿带着宝珠急匆匆的出了位于宁国府西路的偏厅,往中路正房大院而去时,贾环和鸳鸯正穿过宁国府内甬道、穿堂、抄手游廊,从垂花门往中路而去。
从春秋至汉代,士大夫的住宅都是严格的按照礼制布局。生活起居称堂,寝卧之处称为室。明清时期流行的四合院在布局上深受其影响。
贾环从外书房不远处的垂花门进入宁国府的内府,跟着鸳鸯要去的就是中路的正房大院。贾珍和尤氏的住处。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都在那里。
贾环自去年端午节和鸳鸯见了一面,有一年时间没见她。再见时,发现她似乎又多了几分女孩子的美丽。比贾环脑海里的87版红楼的金鸳鸯还要美丽上几分。穿着淡青色的对襟褂子,身姿高挑,肌肤白腻。她今年差不多有十六七岁吧。
贾环和鸳鸯的关系不错,问道:“鸳鸯姐姐,老太太要见我,是要说什么事情?”
贾环这是明知故问。贾母找他什么事情,他心里有数。
鸳鸯让随行的两个小丫鬟在前面带路,放缓脚步,轻声道:“三爷,宝二爷在年后养了一个月。你仔细些呢。老太太正在气头上。”
能有什么事啊?
三爷在去年春节前告状,说宝玉和秦钟两个有染,这不利于子嗣,挑唆着老爷将宝玉打了一顿。老太太心里一直有火气。恰巧三爷近日要回来祭拜珍大爷。今天正好赶上。
她虽则是站在老太太的立场上,但是三爷和宝二爷的事情,她现在可不会搀和。教训还不深刻么?袭人现在每晚得空,还辛苦的帮三爷做鞋子。宝玉要三爷的大丫鬟晴雯一事,确实做的不对。
再一个,她现在和三爷的关系还不错。透漏些消息,并不损伤老太太什么。
贾环就点点头。他心中只是猜测,有鸳鸯的话,那就可以确定。心里立时有些谱。
鸳鸯抿嘴笑了下,道:“三爷,你和珍大爷这事,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是贾母的大丫鬟。关于东府珍大爷是怎么死的,她自是知道内情:是三爷送了补药升龙培元丹给珍大爷。药是好药。太医院都给了定论。偏偏珍大爷当那种药吃,结果一命呜呼。
当然,就她估计,三爷八成是故意的,算着珍大爷好色如命。三爷明说了禁忌,珍大爷自己吃药吃死了,这事怪不到三爷头上去,又没瞒着他。
珍大爷要抢三爷在东庄镇的生意,这做的太过。贾府内,像她这样知道缘故、内情的,持中立立场的很多。她是觉得,三爷十岁的年纪就把心思用在搜罗那些药物上,实在是有点怪异。太早熟。
贾环心思何其的敏锐,一听鸳鸯的话头,就知道她的立场,微微一笑,说:“谢谢鸳鸯姐姐理解我的苦衷。”
鸳鸯是聪明人。他刚才在族老面前说他是被逼得讨好贾珍那种鬼话,就不用拿出来说了。不过,鸳鸯估计只知道内情,而不知道内幕。知道内幕的话,现在多半会有些敬畏他。
内情和内幕,隔了一些细节。这些细节组合起来,就是人性的放大器。另外还有一些猜测,这属于自由心证的范畴。归纳起来,内情和内幕的区别在于,他在这件事中的主观性占比是多少。
贾环对弄死贾珍,没有心理负担。
倒不是说贾珍是坏人,所以他心安理得的干掉贾珍。而是,因为贾珍要侵夺他的核心利益。他有足够的意志和勇气来保护他自己的核心利益。而事实证明,贾珍得寸进尺,欲壑难填。他的决定没有错。
贾环和鸳鸯边说边走,抵达小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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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府正中的正房大院中偏左的一处小厅中,窗明几亮。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尤氏几人坐着喝茶,丫鬟、婆子们环伺。计有:琥珀、翡翠,杏儿,金钏儿、彩云,平儿、丰儿,银蝶儿。
厅中气氛沉闷。居中而坐的贾母沉着脸。她满头银发,穿着暗金色的袍服,带着褐色的抹额,很富态的一个老妇人。
贾母不是在为贾环送补药给贾珍致其死亡的事情生气。她知道些贾珍素日胡闹的事情,并不喜欢这个孙辈的贾家族长。吃补药吃死了,也是有缘故,不能全怪贾环。
她也不为贾珍死亡,贾府的声势有所衰退生气。贾府如今的权势早就不比从前。她经历过贾府最辉煌的阶段,心里很清楚。
贾府当前权势的根基除了宁荣二府的旧友、老关系的人情往来外,主要还是靠王家王子腾的支持。贾珍一个空头三品爵的将军,在五军都督府没有实权,影响不到贾家的根基。
她是在为贾环竟然敢唆使他父亲打宝玉而生气。宝玉是她的命根子。今天,她非得要贾环这个庶孙好看。
她这个庶孙名满京城,九岁就是童生,虽则没有进学,称一句少年才俊并不为过。但他是心态不正,总想着和宝玉争长短。宝玉是他的兄长,要敬着。他倒好,竟然去告状,害的宝玉挨打。
简直是岂有此理!
鸳鸯和贾环走小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贾环身上。压抑的气氛仿佛是绷到极点。贾环就是承受压力的那个点。
贾环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身穿浅蓝色直裰,一副标准的书生打扮,躬身分别向贾母、王夫人行礼:“孙儿见过老祖宗。”,“儿子见过母亲。”
他是不愿意跪的,能免则免。
贾母的“斗争水平”自然是比贾政要高超,冷着脸不理贾环,转脸对尤氏道:“我早说过你,要劝着珍哥儿,不能由着他胡来。现在好了,吃补药吃死了。不可笑?府里还要压下来,不敢让人到处说,怕坏了他的名声。”
尤氏盘着牡丹发髻,穿着白色的孝服,三十多岁的美妇。这时,给贾环牵连的受无妄之灾,站起来,低头垂手,不敢言语。
她作为贾珍的填房,一贯是不管事,也无法违逆贾珍。在贾母面前也没有面子。此刻,被充当道具,指桑骂槐,心情很有点复杂。
她知道贾珍死去的内情。
要说对贾环有多么恨,倒也不见得。她和贾珍的夫妻感情一般。但要说不恨,那也不对。贾珍在,她衣食无忧,一辈子都有着落。贾珍不在,袭爵的贾蓉又不是她亲儿子,没个依靠,她后半生怎么办?
别看她此时治丧时,大权在握。但夫死随子,等丧事完,宁国府内的大权,于情于理都要还给秦氏。
据说秦氏和贾蓉的关系现在很糟糕,有贾珍、宝珠、瑞珠的原因在里面。但是,女人最终不依靠男人怎么活?秦氏迟早会原谅贾蓉。
贾母指桑骂槐的骂尤氏,实则是在骂贾环。
尤氏站着,不出声辩驳。
贾环亦是不出声。若是挨一顿骂就能把手尾处理干净,那他是赚大了。今天到宁国府来祭拜贾珍,贾蔷那点刁难算是开胃菜。刚才在外书房是第一道考验。
他有贾赦的支持,贾家族老这一关算是过了。但是贾政那里,还有问题。贾政指责他冠礼不通知家里,不过是找个由头发火,实则还是心中对他的不满的总爆发。是和他拉清单,算总账。
现在,这里是第二关。他作为贾府里的庶子。祖母、嫡母,对他是有处置权的。
贾母骂了一回,累的气喘吁吁,接过鸳鸯递来的茶碗喝了一口,说道:“环哥儿,你别在我面前装无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送补药给你珍大哥就没安着好心。”
贾环不答,只是低着头挨骂。
贾母懒得再和贾环废话,她心里成见很深。不是骂几句就能消得了气,吩咐道:“去把他老子找来。我是管不了的,叫他老子来管。”
当即,琥珀就带着人出去找贾政进来。
王夫人穿着石青色的对襟褂子,面貌、年纪比尤氏大得多,一幅贵夫人装扮。此刻脸色平静。
她知道老太太的心思。多半是要叫老爷痛打贾环一顿,才肯消气。但是在心里,不管老太太多么不待见贾环,始终还是拿他当贾府的子弟看。只要贾环有本事,老太太不会拦他上进的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
但是,她心里有更多的想法。一劳永逸,轻省点不好?现在是个好机会。
王夫人对贾母道:“老太太也不要太气着。我养了这么个儿子。这些天,心中也是五内俱焚。对不起他珍大哥。他大伯早前说环哥儿是贾府里的读书种子,他去年竟然没下考场。可知这话是不准的。我想,他珍大哥的死,死的太蹊跷。公开的话且不说。府里私下,我认为要好好的查一查。到底怎么回事?若是环哥儿的责任,一定要严惩。”
王夫人说完,贾母没有表态。厅中一阵沉寂。
很多人心里都明白太太说的是什么意思。若是要查环三爷,环三爷是说不清的。而严惩,八成是逐出府,从族谱除名。据说,前些天,族老们就是这么商量的。
这是非常严厉的表态。
显然,继贾政之后,王夫人也要和贾环拉清单、算总账,发起致命一击。
第147章 成本问题
贾环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叹口气。宝玉在贾府的地位就是高啊!他挑动贾政打宝玉,出了一口恶气,但同时将王夫人、贾母得罪的很深。
贾母这架势怕是要让贾政把他痛打一顿才心里畅快、舒服。而王夫人则是抓住时机,痛下杀手,打算将他赶出贾府。这自然是再也威胁不到宝玉的地位。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从根子上来说,还是因为他的社会地位太低。去年没能成为秀才,到现在还是个小童生。给人揉捏的成本太低。
至于名满京城,相信王夫人、贾母这样精通权利斗争的人不会被唬住。名气和实力不是一回事。
但凡对官场有所了解的人都明白,越是和领导关系的密切,越是低调。那些被宣扬开的消息,反倒多半是虚假。属于扯虎皮。
贾环暗中捏了下他衣袖里山长张安博的名帖。他手里是有张真虎皮。
贾母不表态。她并没有驱逐贾环的想法。贾环只要还姓贾,就和贾府脱不了关系。他日后真有本事冒出头,贾府就可以受益。
王夫人以目示王熙凤。示意她这个侄女帮腔。
王熙凤穿着珊瑚红的褂子,身姿修长丰盈,微微向后倚坐在椅子上,略显的她酥胸丰盈挺拔,很有美少妇的风韵,明媚动人。这时,见王夫人看过来,立即坐正,低头喝茶不语。
开玩笑!她可是知道珍大哥死亡内幕的人。看到贾环,心里就幽幽的冒凉气,全力戒备,还当先锋去得罪贾环,她得有多傻?
只要她还是琏二爷的妻子,她姑妈就换不了她。
王夫人心里浮起深深的恼怒。凤姐儿怎么回事?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竟然不肯帮腔说话?以凤姐儿的嘴皮子,要说服老太太把贾环驱逐不难。
王夫人看了一眼尤氏。这是帮贾珍报仇的机会。尤氏难道心里没点想法,借此捞足下半辈子在宁国府过活的资本?
尤氏刚站着给贾母骂了一通,刚坐下来,见王夫人看过来,亦是低下头喝茶。她的性格,并非王夫人那样的强人性格。她并没有闹大、追究贾环的意思。
尤氏性格中的软弱,主要表现在几个方面。
其一,贾珍在宁国府里不管怎么闹,她是不敢管的。其二,书中第六十五回,贾珍同意贾琏偷娶尤二姐,她是不同意的。但仅限于此。其三,书中第七十五回,贾珍以射箭为名,在家里聚众赌博,尤氏不仅不劝,还偷偷的去看。
其人的性情,由此可见。
她的身份和邢夫人一样。都是填房,都没有子女。但她不是一味奉承贾赦的邢夫人,知道反对,但不会强劝。她有管理才能,但又和凤姐不同。这便是东府的珍大奶奶,尤氏。
王夫人一看尤氏的反应,心里的怒气涌起来。很有点“哀其不幸,恨其不争”的意思。
坐在王夫人身边的邢夫人嘴角带着一抹笑意。王氏这个脸可是丢大了。提个建议出来:老太太不应,凤辣子不应,尤氏不应。嘿,她自然也是不应的。
贾赦早就交代过邢夫人,不许说贾环的坏话。他对他的夫人是个什么斗争水平很了解。就没吩咐帮贾环说好话这种高难度的任务。
局面就这么诡异的僵持着,安静着。
贾环固然只是一个童生,但是他在贾府里斗争出来的地位、威名都是还在的!腰板不硬的人,不敢对他吆喝。
众人都在等待着贾政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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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分两头说。贾政从宁国府气冲冲的外书房出来,带着长随李十儿等人返回荣国府。到了府内,一个人到小书房梦坡斋中独坐,将长随都留在外面候着。
书中布置的雅致,有书架、书桌,床榻。贾政坐在书桌后,想着儿子的事情,心中悲愤难言。
贾珠是好孩子,早早的进学,最适合承接他的衣钵、家业,可惜早逝。
宝玉容貌俊逸、又生的聪明,深得老太太、太太的喜欢,但这让他越发的难以管教。一有事,就护着。宝玉就没有好好的用心读书。整天说些奇谈怪论。算是岁数还小,他也不下定论。但心里终究是悬着的。
庶子贾环,前几年除夕时做了首好诗,就像开窍一样。读书聪明、上进,肯吃苦,现在更是名满京城。有诗名、有神童之名,有才能之名。贾府素来和都察院有来往。齐右都御使的称赞,他亦是听过。
但就是这么个出色的儿子,今天把他气个半死。他权当没有这个儿子。
第一,这个孽子,眼里何尝有他这个父亲?说一句,他要顶两句回来。算算有多少回在人前顶嘴、质问、反驳?令他毫无做父亲的脸面。简直是混账之极。
第二,这个孽障,年纪越大,越发的骄狂。当他不知道,怎么和贾珍起的冲突?不就是因为贾珍提议裁掉他在府里的用度“敲打”他吗?才有后面一系列的事情。他送药就没安好心。简直是胆大妄为,张狂至极。
这样搞,日后谁敢管他?谁能管他?说他日后弑君杀父是夸张了些,但以他现在展露出来的能力、性格,招惹大麻烦、败坏门风的事,日后肯定是会有。这样的儿子,他宁愿没有养过。早点丢开手,大家都清净。免得让贾府都给他陪葬。
贾政想着自己如今快五十的年纪,后继无人,心中悲苦,几乎要落泪。他日后又何面目去见祖宗。
正悲伤着,外面的小厮来回,说贾母找他。当即坐马车进宁国府,到正房大院的小厅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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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进来时,小厅中沉寂的气氛微微一松。刚才大气不敢喘的丫鬟们现在都敢喘口气。因为所有的压力和焦点都会转移到当事人,贾环身上。
此时,秦可卿带着宝珠已经到场。她坐在尤氏的下首。身姿纤巧、窈窕。穿着白色的孝服,俏丽无端。气质中又带着美人的娇媚。国色天姿。
秦可卿白腻、圆润的脸蛋上神情平静。但实则,她心中已经是忧心如焚。可这样紧张的态势下,她能说什么?怎么帮环叔?这里就属她的辈分最小,地位最低。
贾政走进来,看到低头站着的贾环,冷哼一声,向贾母行礼,“儿子见过母亲。不知道母亲叫儿子来有什么事情?”
贾母用力的顿了下她手边的拐杖,怒声道:“你说什么事情?你养的好儿子!我是管不了的。你父亲当年是怎么管教你们的。你带回去好好管教一番罢。”
贾政道:“母亲不必生气。我已经与这孽子恩断义绝。不做他父亲。管教是管教不了。让他自己去吧。”
贾母就是一愣。她没想将贾环赶出贾家啊!她是想要贾政把贾环打一顿,好为她的好孙儿宝玉出气。
贾政看贾环一眼,语气萧瑟、淡漠的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你走吧。从今往后,我没你这个儿子。”
贾环并不为贾政的语气所动。他从进来开始,除了打招呼,一直都没有说话。现在,贾母也将贾政叫来,是时候摊牌了!
他心中已经酝酿好处理方案。
贾环沉着的向贾政躬身行礼,说道:“父亲要管教儿子,儿子如何敢不领?但断绝父子关系这样的话,儿子受不起,恳请父亲收回。”
他这么说,是表明他的态度。
贾政冷笑道:“你有什么受不起的?事到如今,你也别说什么乖巧话,我心意已决。有你这样的儿子,是我消受不起!”语气愤懑。
贾政的话说的很死。但贾环心里并不畏惧。即便是贾政要给他扣一个不孝子的帽子,并且他也还要用贾环这个身份一段时间。那又如何?他怎么可能被贾政这个泥菩萨给唬住?
当即,贾环不再理会贾政,转而面向贾母,朗声说道:“老祖宗、父亲要责罚,孙儿甘愿领受。不敢有怨言。但珍大哥的死,孙儿不敢应承责任。当天喝酒、送药之时,琏二哥,冯紫英,公孙师兄、蓉哥儿都在场。我也再三向珍大哥说明、强调服药的禁忌。这个情况,我刚才已经向族中的长辈们说明。”
贾环的意思很清楚:当天在场的证人众多,你们要拿贾珍这事给我扣帽子,也要问我答不答应?
贾母看似浑浊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精光。贾环的话,软中带硬。此时,她也恍然的记起来,她还没问外面什么情况。
贾环仿佛没有看到贾母的神情,接着道:“珍大哥如何侵夺孙儿在东庄镇的作坊、店铺,这些事,孙儿觉得不必再提。只是恳请老祖宗让父亲收回成命。若是背上不孝的名声,孙儿如何在外面立足?”
贾母的脸色顿时就沉下来。贾环在和她谈条件。她是老于世故的人精,岂能听不懂贾环的潜台词?
你要是让我背着不孝的名声,那贾珍的名声,你就别想要。兄长侵夺兄弟的资产,最终闹出一死一不孝的事情,传出去看你贾家还有什么脸面?
王熙凤垂着眼脸喝茶。环老三还是那样的厉害。想要通过老太太逼着老爷收回话。但,有个问题,要坏贾家的名声,谁会帮你传出黑材料?
下人私下里嚼舌头,几个秀才嗡嗡,能动摇得了贾府这样的百年世族的根基?
王熙凤为贾环的策略叫好,但心里还是不看好他今天能过关。因为,以她对老太太的熟悉,估计老太太现在心情很不好,要发飙。
第148章 真正的底牌
王熙凤看得出来的问题,尤氏、秦可卿这两个聪明的女人自然也看得出来。但两人的心情各不相同。
尤氏一听贾环的话头,心都提到嗓子眼。环哥儿的脑子有多么聪明、厉害,她两年前在西府里亲眼见过。既然环哥儿有把握拿出来交换,只怕还知道些老爷(贾珍)别的事情。比如:和二姐、三姐的事,甚至和秦氏的事,他都有可能知道。
鱼死网破的话,这要是抖出来,老爷的名声绝对会被毁掉。
尤氏当即就想出声恳求,但看到贾母、贾政的脸都是板着,酝酿着情绪风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秦可卿的心情则是紧张难言。心脏仿佛给一只大手紧紧攥着,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她不是担心环叔将公公贾珍想要偷她的事情说出来。而是环叔这样说,只怕会激怒老太太!他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和老太太谈条件,怎么看都像是挑衅?
坐在小厅右侧椅子上的邢夫人没有看出场面中的奥妙,她只看到贾环提出交换条件这一层。心里还叫了一声“好”。
而王夫人自是看得清清楚楚,心中哂笑一声:贾环这是自寻死路。老太太活了六七十年,她能受你这个小孩的“撩拨”?黑材料,也要能传得出去才有用。
贾环自然很清楚的知道,如果撕破脸,贾母有能力分分钟教他做人。在庞大的贾府权势面前,他还有些渺小。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从袖袋里拿出山长张安博的名帖,双手呈上,“孙儿在书院读书,有幸跟随山长学习春秋。这是山长的名帖。”
师生关系,历来是文官系统中最为牢固的关系。儒家讲的就是:天地君亲师。
贾母深深的看贾环一眼。贾环的山长是一名老牌进士,她有所耳闻。但,这还不够。不足以平息她对贾环挑衅她的怒气。
到目前为止,她依旧视贾环为贾家的一员。这种有潜力的孙辈,她不可能赶出贾家。他只要还姓贾,将来就脱离不了贾家的痕迹。但,她要以长辈的身份严惩、教训他。
贾政的消息比深居在内宅中的贾母灵通,本来还酝酿着怒火的神情微变。京师名儒张安博,此时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正四品),任顺天巡抚,是朝廷重臣。他这个庶子竟然是张安博的弟子。这又如何不让他吃惊?
鸳鸯上前去将名帖拿过来,转交给贾政。贾政看了一眼就知道是真的,对贾母回道:“是顺天巡抚、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帖子。”
贾母出身权贵世家史家,对本朝的官名,大小,地位还是有了解的。沉着的脸顿时就有点僵硬。一口气堵在喉咙里,然后降下去。
贾府的权势自是不怕顺天巡抚。但一个正四品,穿红袍的文官,朝廷重臣,如果开口说贾珍的坏话,贾珍的名声肯定是毁掉。她得承认,贾环刚才不是挑衅,确实有资格和她谈一谈条件。
王熙凤对贾母多熟悉,立即就知道贾环赢了。成功的将老太太的怒气给堵住。并且,小落了下老太太的脸面。
王熙凤微微瞪着丹凤眼睛看贾环,惊讶无比。贾环手里竟然藏着这张底牌!好小子!今天又要脱身了。幸好,她这次没有当先锋。
贾环背后有三个人帮他吹过名气。都察院的二把手齐右都御使(正二品)说:闻名天下之日不远!北直隶沙提学(正四品):英资少年,雏凤清声。皇室的远亲,京城中的富贵闲人龙江先生,他帮贾环吹嘘诗名。
但吹嘘名气,不代表会帮贾环担责任,抗事情。她估摸着老太太、太太、老爷心里都有数。然而,谁有能想到,他既然得到其山长,一个巡抚的赏识。拿到名帖,这是鼎力支持的态度。
尤氏心里念声佛:这下好了。环哥儿拿出这张够份量的名帖,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她不用担心丈夫死后的名声受损问题。
坐在尤氏下首的秦可卿情绪一下子放空,心中长长的出口气,浑身都有点发软。偏偏脸上还要保持淡然的神情,真让她难受。环叔果然厉害!做事情,滴水不漏。这下,应该没问题了。
贾环并不知道厅中各人的心理活动,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将要说话的话说完。然后等待贾母的裁决。他有七八的把握,贾母会让贾政把说出来的话收回去。
因为,他的交换条件中,明确的说了:打,随你打;但别我扣帽子,也别坏我的名声。
他对贾母的斗争策略,并非一味的刚强,而是软中带硬,柔中带刚,斗而不破。其实,他从贾母的话中,大约也能推测的出贾母对他的态度:并没有要将他赶出贾府的意思。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这番话,其实给了贾母一个台阶下。可以堵住贾政的嘴。贾政总不能说不管贾珍的名声吧?
贾母脸色僵硬了一会,缓缓的开口问道:“政儿,你们在外面怎么商议的?”
贾政见贾母问,就将情况说了一遍。
族老们都认可贾环的说法。最主要的还是他大哥贾赦认可贾环的说法。处罚很轻。只有两个要求,第一,多给贾珍祭拜几次。第二,帮宁国府迎来送往,尽贾府子弟的义务。
然而,贾政心中还有余怒,说道:“母亲,他珍大哥的事情就不必说。这个孽子行冠礼,这么大的事情,我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不知道。他何曾拿我当他的父亲?这样的儿子我不要也罢。”
他不肯低头。
贾母沉默不语。厅中众人微微响起一阵哗然的声音。所有人这才明白贾政发飙的缘由。
鸳鸯的眼睛偷偷的看贾环一眼,心里无语:三爷,你这是作死呢!你平时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贾环心中平静,这是他的一个失误。但也没有上升到目无父亲的地步。难道贾政还准备了为他赐表字吗?估计贾政想都没想过这事。
他只是行个冠礼,又不是在外面偷娶了小妾什么的。贾政不过是找由头,拉清单、算总账,发泄心中对他的不满而已。
贾环向贾政行礼道:“儿子这事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请父亲责罚。”
贾政铁青着脸不理贾环。
“啧!啧!”王熙凤心里感叹两声,贾环这句软话放出来,简直又是给老太太送台阶。好水平!珍大哥死后的名声对贾府而言,是个面子问题。要说多重要也不见得。但相比较之下,肯定比政老爷的一时怒气要重要。
秦可卿脸色越发的平和、温柔,借着喝茶掩盖她的情绪。她是希望环叔脱险的。背个不孝子的名声,别人怎么看环叔?肯定不行呢。
但这时,贾政进来后一直没说话的王夫人淡淡的道:“环哥儿,你既然眼里没有你父亲,怕也没有我这个母亲,就此断了关系也好。至于,你说你珍大哥的名声,我看你那个药,还是要好好查。或是有毒也未可知。”
小厅原本稍稍缓和的气氛顿时又重新紧张起来。琥珀、翡翠,杏儿,金钏儿、彩云,平儿、丰儿,银蝶儿等人收着气息。不敢再出声。贾母、邢夫人、贾政、尤氏、秦可卿各自想法不同。
王夫人的话是在威胁、恐吓贾环。如果要鱼死网破,那你就做好被入罪的准备。背着不孝子的名声,还是可以活着。被入了罪,进了监狱,你自己想想。
王夫人拿死亡威胁他啊!贾环只想说两个字:呵呵。
红楼原书中,写明王夫人害死的人有两个:金钏儿、晴雯。林黛玉的死,逻辑上和她脱不了干系。心黑手毒。但他又岂会被王夫人吓住?
像王夫人这种生活在内宅的妇人,搞宅斗、搞阴谋是一把好手。但她懂什么叫死亡?
贾环当即转过身,先向王夫人行礼,再直视着王夫人的眼睛,说道:“母亲,我听闻薛蟠大哥来京之前在金陵喝令随从打死了人,抢到了现在跟着薛姨妈的丫鬟香菱。不知道舅舅愿不愿意就这件事和我的老师在朝堂上说一说?”
贾环突然扯起薛蟠,并非是和王夫人绕弯子。
在所有的官宦家庭中,所有的资源都要为官面上的扛鼎人物服务。比如:商业金钱、子女联姻等等。王夫人有胆量为驱逐他这个庶子的小事,给王子腾带去一个政敌?
贾环确定她不敢。
她只是王子腾的妹妹,不具备资格,为王子腾选择政坛上谁可以作为敌人,谁可以作为朋友。
王夫人看着贾环,心里涌起一阵恼怒,垂下眼帘,不和贾环对视。她不可能擅自给兄长树立一个四品文官的对手。谁都知道文官都是有关系网的。不是一个人。她需要回去和兄长商量商量。
贾环将王夫人给喷回去之后,不再说话,等着贾母决断。台阶他已经给贾母搭好。
贾母心里权衡了一下,对贾政道:“你都听到了。你儿子厉害的很呐!断绝父子关系的话就不要提了,带回去好好管教!”说着,阴着脸,带着鸳鸯、湖泊、翡翠等人离开。
满屋子的夫人、丫鬟起身跟着相送。顿时,屋中清扫一空。就剩下贾政和贾环两人。
贾政迫于贾母的命令收回他的话,但是贾母临走前暗示他狠狠的打贾环一顿,他却是没什么兴趣。他打宝玉,是爱之深、责之切。他心里不拿贾环当他儿子,那有兴趣打他?
贾政看了贾环一眼,“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拂袖离开。他心情很抑郁,说出去的狠话给逼着收回来,谁能不抑郁?
看着贾政消失的背影,贾环轻轻的叹口气,坐到一把椅子中休息会。心累。他这早上经历了多少事情?刚才和贾母、贾政、王夫人斗一回,真是费脑子。
说到底,他弄死贾珍,管你们这些人屁事?一个个都在借题发挥。山长这个靠山、底牌丢出来,这帮宅斗达人,应该会消停会。
所有这一切的根源,还是他的社会地位太低。他要尽快拿到举人功名。否则,在贾府的处境始终处于一种让人很不爽、很别扭的情况中。
两关闯过。接下来,该是收获时间了。
第149章 反应、待遇
送走气咻咻的老太太,一脸不得要领的邢夫人,心事重重沉着脸的王夫人等人,尤氏和秦可卿两人带着丫鬟们重新回到宁国府的内宅中。
夏季的阳光炙热,而花园、回廊、院落中阴凉、幽静。将近中午的饭点,尤氏吩咐道:“环哥儿要留下来帮忙。他如今在西府里也没个住处。你安排下吧。”
秦氏刚才的反应,她坐得近,可是看得清楚。秦氏得了贾环的计划,从府里出逃到香山上的栖霞观,为贾环担忧倒也正常。
秦可卿嘴角轻轻的笑意泛出来,温柔的道:“嗯。”她心中在为环叔过关感到高兴。
……
……
关于贾环处罚的结果,在很短的时间传遍宁、荣二府。围绕在贾环身上的争议消失。这个结果其实就是下了定论:他送药给贾珍的责任不大。
贾府中,正在屋里装病,拉着进来问候的如意问东问西的赵姨娘忍不住长长的松一口气,骂道:“环哥儿那个蛆心的孽障,出去了就不知道回来看老娘。”
年前宝玉给环哥儿告状被老爷打了一顿。她这几个月给害的时不时的装病,避免给老太太、太太骂。不过,她看到宝玉挨打心里很快意。
小鹊、小吉祥、如意三个丫鬟都是笑。姨奶奶就是这个德性。不高兴了骂,高兴了还是要骂。
赵姨娘吩咐道:“小鹊,中午去厨房里要壶酒来。”
……
……
探春房中,探春正在仔细的问晴雯东庄镇的情况,贾环的情况。贾环将她的信压了好几个月。一直没回信。直到珍大哥出事,她恍然明白她这个三弟弟的苦心。
翠墨快步进来,笑吟吟的道:“姑娘……”将贾环被处罚的消息说了一遍。
晴雯俏丽的笑起来。她知道三爷会没事。但听到具体的消息还是高兴。而三姑娘听到翠墨带回来的消息后,笑容灿烂,明丽无端。
探春笑着道:“晴雯,你中午别走,就在我这屋里跟着侍书、翠墨她们一起吃饭,我下午还要问你话呢。”
……
……
黛玉房中,清香袅袅,微风习习。宝玉在黛玉的房中和她玩耍。紫鹃从外面进来,笑道:“姑娘,二爷,外面传了环三爷的消息进来,要不要听?”
林黛玉知道她这个大丫鬟素来敬服环哥儿,抿嘴轻笑,“这要问宝二爷呢!”
宝玉自是答应下来,听紫鹃说完处罚,嘲讽的道:“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他的手段多高明。”随即,又将话题转移道:“妹妹中午要吃什么?”
他是很聪明的人,知道贾珍多半是被贾环设计了。心里有些阴影。幸好林妹妹解开他的心结,“你日后只不吃他的东西,又怕什么?府里的厨子敢听他的话?他真要那心思,老祖宗、老爷、太太岂会不管?”
林黛玉轻笑,明媚多姿。这件事,她是中立者。
……
……
梨香院中。薛姨妈正慌忙的拦着不知道从哪里吃酒回来听到消息的薛蟠。
薛蟠晃着大脑袋,抓起一根门闩叫嚷道:“我喝令打死人又怎么了?我送给他抓。他环哥儿有本事动我试试。”
薛姨妈骂道:“作死的孽障。他和你姨妈说话,干你什么事?惹到你哪根筋上?”
她这个儿子是真蠢。贾环和她姐姐的话,是互相威胁,最终不会有事。而一旦有事,她儿子作为当事人,能落得好?偏他还要叫嚷、大闹。
薛宝钗在一旁劝着母亲。
……
……
贾府里得事情,贾环并不知道,在小厅里坐着休息了好一会。秦可卿的大丫鬟宝珠带着两个小丫鬟找过来。
宝珠向贾环行福礼,心中的感激自然的溢到脸上,笑着问道:“三爷,你的午饭在那里摆呢?另外奶奶让我问三爷喜欢什么样的屋子。她好安排三爷的住处。”
贾环微怔了下,随即笑笑,道:“住处,安排清净点吧。午饭随便对付一口。我睡个午觉再去外面帮衬。”
秦可卿在道观里只是个普通女冠,没什么地位,可回到宁国府就算是女主人。他也不矫情,享受秦可卿提供的生活便利。至于,帮贾蓉迎来送往,他并不热心。他另有盘算。
宝珠出去回了话,过了一会,领着贾环到宁国府东侧的一间小院。小院过一个长甬道就可以出垂花门,去外面做事。院落里的花园精致优雅,尽显昔日国公府的气派。
宝珠指挥七八个丫鬟们铺床、布置帷帐,焚香洒扫。等收拾出来后,给贾环在小院正厅的八仙桌上摆饭。
四盘精美的菜肴:燕窝火熏煨豆腐、鸡髓笋、风腌果子狸、酒酿清蒸鸭子。米饭是红米。又有米粥一碗,配椒油莼齑酱。
红米是御田胭脂米的别称。煮熟后色红如胭脂,有香气,味腴粒长。为内膳所用。
风腌果子狸是一道名菜。《随园食单》中说:“果子狸鲜者难得。其腌干者,用蜜酒酿蒸熟,快刀切片上桌,泔水泡一日,去尽盐秽,较火腿觉嫩而肥。”
鸡髓笋的做法是:用鸡之骨架敲碎吊汤,入鞭尖笋加调味烧成。这是江南人的吃法。
酒酿清蒸鸭子,是贾府里常常食用的风味。红楼书中第六十二回,厨娘柳嫂为讨好芳官,送了这道菜。
椒油莼齑酱,椒油就是花椒油。这道菜的制作方法是取莼菜洗净,沸水焯掉,细切末,加花椒油、酱、醋等调味品煎成酱。这是江南风味素菜。
菜肴不在多,而是在其折射出来,浸润着富贵气的格调、讲究,精致。这妥妥的是贾府里最高级别的主子待遇。秦可卿有心了。
贾环微微一笑,细细的品味美食。
……
……
就在贾环吃饭的同时,贾蓉、贾蔷、贾琼,贾琛,贾璘几人在宁国府里的一处花厅中吃饭。几名小厮候着。此时,族老们处罚贾环的结果早就传过来。
贾蓉对着满桌子的佳肴无心下咽,一脸的忧伤,顿足道:“族里怎么会让他留下来,真真是要命。琏二叔也不劝劝。”
贾蔷等人不明所以。贾蔷道:“蓉哥,你怕什么?他要胆敢作怪,看我们几个怎么收拾他。”
贾琼,贾琛,贾璘都道:“就是,就是。”
贾蓉一脸的哭笑,说道:“你们不懂。我说不出来你们不信,过两三天坐在我们桌子正中间吃饭的就是他。”
他去过东庄镇,对贾环的处事能力有些了解,非常的厉害。把贾环留下来,别说什么迎来送往的鬼话,最后,话事权肯定要给贾环收走。除非,他们这几个愿意受累,不愿意轻松着。可停灵要停七七四十九天啊,谁受的了?
再者,他知道父亲死去的内幕,内心里很畏惧贾环。整天对这么个恐怖人物,陪着小心、笑脸,难受不难受?
所以说,族老那些人都糊涂。
贾蔷、贾琼,贾琛,贾璘几人都是惊讶的看着贾蓉。
……
……
同一时间,宁国府的大总管赖升在中午时分偷了空,回家中找大哥荣国府的大总管赖大喝酒、说话。
按理说,贾珍死了,要禁酒。但赖家兄弟两并不大忌讳这个,在家中的小房间中摆了几道小菜,上了酒。小厮、丫鬟都撤出去。
赖升喝着酒,满脸愁苦的模样,“我本来算着还能逃过一劫。他那有功夫理会我这样的小角色。天知道那些族老们怎么想的,竟然要留他在府里帮忙。哥哥,我这心里苦啊!”
赖大的年纪比赖升要大些,穿着青袍、一副管家打扮,皱着眉头道:“你当初办差就办差,何苦说那些风凉话。”
“我……那不是没忍住吗?”赖升叹了口气,抑郁的喝酒。
贾环是什么人?手段凌厉。他连珍大爷都干掉了。岂会放过他这个家生的奴仆?他将贾环得罪的有点狠。
赖大想了想,安慰道:“也不要吓着自己。你在蓉哥儿那里多下点功夫。过了这几日就没事。真有事,两府上头还有主子呢。”
赖升想了一回,觉得也对。吃过饭,提心吊胆的往宁国府而来。
第150章 一万两
贾环吃过午饭,在院子里散了会步,饱睡之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多,这才换了白色的孝服,从甬道出了垂花门。
来宁国府吊唁和帮宁国府迎客的装束自然是完全不同。孝服是他午睡时由秦可卿帮他准备好。
下午时,天气炎热。长随钱槐已经在外面等候着。他正在和两个小厮吹牛、聊天,见贾环出来,忙小跑着过来,作揖行礼,“三爷。”
三爷是顺天巡抚的弟子的事情已经传遍宁荣二府。他作为三爷的长随,现在相当有面子,走到那里都有人奉承。
看着钱槐一身青衣小厮装扮,贾环微笑着点下头,“走吧。去会芳园里的灵堂。”他对这个长随还是满意的。
红楼书中,小贾环的舅舅赵国基死后,他的长随就换成了钱槐。钱槐是赵姨娘的内侄。这是个反派人物。想要强娶宝玉的丫鬟柳五儿。要知道,柳五儿在贾宝玉心中是替代死去的晴雯的角色。
贾环现在早就融入这个世界,看人自是没那么肤浅。只是,心里有点好笑的感慨:长随是反派,他在贾府里最大的盟友贾赦还是大反派。
他这形象,怕是有点向黑化,大魔王的方向发展啊!
贾环和钱槐一路边走边聊。贾环随口问着在蜂窝煤手工作坊当管事的赵国基以及做事的胡老头、胡小四的情况,贾琮、贾兰的近况。又问起他父亲钱诚、母亲吴氏的情况。这两口子在贾府钱库上做事,归荣国府的四管家吴新登管。
……
……
贾环带着钱槐到设在会芳园的灵堂,进去给贾珍上了香。然后,在贾蓉的陪伴下到灵堂旁边的小间坐下。一个小厮进来奉茶。
贾环径直说明来意,“族中的长辈们让我来帮忙迎宾,尽尽贾家子弟的心意。”
贾蓉是恨不得贾环今天就回东庄镇去,忙拦道:“侄儿岂敢劳烦环叔。环叔但请坐着,或者随意。族老问起来,我自有话说。”
贾环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蓉一眼。他怎么可能信贾蓉这种鬼话?贾蓉有胆子在族老面前为他说话?扯淡!
贾蓉得罪他倒是不深。充当贾珍急先锋的一直是荣国府的大管家赖升。然而,宝珠去东庄镇求救时,把贾蓉在贾珍逼迫下出卖、设计秦可卿的丑态给说的清清楚楚。他对贾蓉没什么好印象。
贾蓉给贾环看一眼,心里一个激灵,讪讪的笑起来,说道:“环叔有话吩咐,侄儿一定照办。”
贾环没有兴趣和贾蓉绕弯子,说道:“我上午来的时候本来是要和你详细的谈谈。只是给族老们叫过去。现在正好有空和你聊一聊。”干掉了贾珍,现在贾家的手尾也处理完。他已经过关。但事情还没完。他还得把贾珍造成的损失拿回来。
贾蓉给贾环这话说的表情有点僵硬,心中十分紧张,静待着贾环的下文。感觉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他畏惧他父亲如虎,而他父亲现在给贾环弄死。他岂能不怕?
眼前十岁的少年,在他眼中,和一只老虎没什么区别。
贾环只看贾蓉的表情,就知道贾蓉在想什么,感受到贾蓉畏惧的情绪。但他其实并没有过份逼迫贾蓉的想法。原因有几个。
第一,宁国府偌大的家业放在他面前,要说他不动心是假话。但是,他只是一个童生,还是荣国府的庶子,不是宁国府的嫡支。没有实力吃下去。
第二,巧取豪夺,吃相太难看。荣国府的那几位都对他有意见。未必会坐视。所以,要回他的损失、赔偿,最好让贾蓉主动“配合”。
第三,秋闺在即。他还要参加之前北直隶提学沙提学主持的录遗考试。时间紧迫。他逼的贾蓉和他硬抗,少不得要费些功夫。得不偿失。功名比银子重要。
所以,贾环的策略是用软刀子从宁国府划走他合理的利益。
贾环道:“东庄镇上的砖窑,五成股份我要收回来,分红什么的,自是没有。那800两银子我会退给你。契约上,你到时候签下字。去砖窑里办事的管事、伙计。退回来后,你要严惩这些人。另外,宁国府所有的粮店、珍大哥在琏二哥那里的蜂窝煤生意三成股份赔给我做损失。就这些。”
贾环说话的时候,贾蓉的心情像过山车一样,一会高,一会低。等贾环说完,心里松口气,又很是肉疼。
砖窑的事情,贾环做的太公道。他都不好意思。800两银子还要退回来。他差点就想说:环叔,不用退。
但是,接下来的两刀,却是让他无比的肉疼。粮食生意历来都是暴利。京城中粮店背后的大老板都是权贵。宁国府的粮食生意做的不大,但所有店铺、存粮,加起来怕要值1千多两银子。
而蜂窝煤生意三成股份更是值钱。蜂窝煤生意一年8千两的利润。三成,每年可分得2400两。这股份至少得值7千两。
贾蓉沉思了一会,8千多两银子的赔偿对宁国府而言损失有些大。但关键是不需要现银,这尚在可接受的范围,揉揉脸,说道:“环叔,我同意。”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他是商业谈判的老手,卡住贾蓉的心理价位不难,“蜂窝煤的事情,晚上我们和琏二哥谈谈。”
贾珍当时和他谈的条件是:以800两银子买砖窑五成的股份。他要在壬子年年底分两次支付高达5000两的分红。
但是,现在,大仲马,对不起了,5000两的分红木有了。而且,我还要你宁国府连本带利赔偿我8000两银子。
贾环心情舒畅的拿起茶杯喝着茶。茶水,清香四溢,甘甜可口。
……
……
达成协议后,贾蓉长长的出一口气,怅然的靠在椅子上休息。心里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他以为事情就此了结,可以把贾环这个瘟神送走。但,贾环还有一件事没处理。他给贾赦写了一封信,谈及合作的事宜。这也是为什么贾赦会帮他说话的缘由。
喝了口茶,贾环说道:“蓉哥儿,你知道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什么吗?”
贾蓉微怔,下意识的道:“环叔,是什么?”
贾环指点道:“袭爵。你要尽快去宗人府办理这件事。”
国朝的爵位分为两种,一种是宗室爵位,一种是功臣爵位。开国时封的四王八公都是功臣爵位。但荣、宁二府的爵位传承到现在,已经转为宗室爵位。本来应该是吏部验封司负责,现在归宗人府负责。
四王八公其他府上也有转宗室爵位。如: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
贾蓉脸上浮起难色。袭爵的门道很多。要去宗人府办事,得给里面送银子才办得下来。
贾环笑一笑,“蓉哥儿是为银子发愁?”
贾蓉其实不大想和贾环商量这种核心机密的事情。他是怕贾环,又不是信任贾环。他没那么傻。
真要从本心上说,他是巴不得贾家的族老把这少年送去见官判罪。其一,他父亲再怎么打他,逼他,终究是他父亲。他难道还能为贾环杀了他父亲喝彩?
其二,他怀疑贾环和秦可卿有私情。因为,秦可卿在道观里时派宝珠向贾环求救。那样的话,贾环很有弄死他的动机。他害怕啊。
贾蓉勉强的笑了下,说道:“这是自然的。袭爵的花大价钱。”
贾环微微一笑,道:“这其实涉及到你第二件要做的事情。你袭爵之后要立即掌握宁国府。而掌握宁国府,你父亲留下来的老人就留不得。你不想日后做了宁国府的主人还头上一堆爷爷吧?”
贾蓉心中微微一动,看着贾环。这是明摆着的道理。
贾环继续道:“宁国府里的这些管家都很富裕的。前年西府的大老爷(贾赦)追查周瑞、赖大等人贪府里的银子的事情,你听说过吧?知道大老爷最后收了多少银子吗?”
贾蓉好奇地问道:“多少?”
“至少一万两。”
贾蓉艰难的吞了口口水。即便他是宁国府的少爷,可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贾环只看贾蓉眼神飘忽,就知道贾蓉意动。要说服贾蓉这种意志并不坚定的人不难。何况是本来就对他有利的事情。
贾环笑了笑,喝口茶,好整以暇的道:“蓉哥儿,你别想着你自己去做。第一,你这么做,名声不好听。第二,你懂怎么查账吗?我怕你压不住下面那些管家。赖升的老娘赖嬷嬷在老祖宗面前都很有脸面。你想要从他身上榨出银子来,怕是很难。”
贾蓉一听,差点就想问一句:环叔,我该怎么做?总算是记得贾环和他是敌对立场,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贾环不以为意,笑道:“我已经和大伯谈好。他很有兴趣帮你这个忙。我在这件事里面要抽2千两银子的中介费。剩下的,你和大伯三七分帐。总之,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坐着收钱。会有足够的银子保证你顺顺当当的袭爵,还能剩余些。另外,保证你对宁国府的掌控。你想好了,告诉我一声。怎么操作,不需要你费心。”
贾环说完,就离开去灵堂外侧设的偏厅。他对帮助贾蓉迎来送往没有兴趣,但是得去做个样子。
贾环走后,贾蓉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反反复复的思考。他得承认,他动心了。只是,和贾环合作这种事,心里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第151章 赖总管
贾蓉曾经给他的朋友贾蔷、贾琼,贾琛,贾璘说过,贾环如果留下来,宁国府的事权都要归到贾环手中去。然而,贾环对帮宁国府管事兴趣乏乏。他只是来做个样子。
当天下午,贾环帮着迎了一位五军都督府正二品的刘姓都督佥事。然后,就在偏厅里休息。宁国府的三管家李华在旁边陪笑着说话。
贾环早派了钱槐去外城把胡小四找来,顺带着并去通知咸亨商行设在外城的一处店铺,让其通知都弘来一趟京城,把砖窑股份契约改过来,并带人接收宁国府的粮店。
现在是接收“成果”的时候。
入夜时分,宁国府中灯火点点。贾蓉在宁国府的一处名叫落云轩的院子里请贾环、贾琏吃饭。这是贾珍死后,贾环第一次和贾琏私下里接触。
贾琏穿着白色的孝服,英俊的公子哥,心中略微有些尴尬、畏惧。在贾珍侵夺贾环的砖窑时,他虽则帮着贾环说了几句话,但大体立场还是站在贾珍这一边。而贾珍之死的内幕,他一清二楚。再见到一身白色孝服的贾环,心里有点幽幽的冒凉气。
贾蓉大约有点明白琏二叔的心理,喝令小厮们将落云轩内点得明亮。八仙桌上摆着美酒佳肴,香气四溢。贾蓉拿起酒壶给贾环、贾琏添酒。
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是贾琏,二十多岁。爵位最高的是贾蓉,他现在是个监生,马上要袭四品爵明威将军。但是,心理优势最大的其实是贾环。
贾蓉倒了酒,讪笑了下,抑郁的道:“琏二叔,环叔要蜂窝煤生意中的三成股份作为赔偿,我已经同意。今年年底琏二叔将利润给环叔就可以。”
贾琏一听“赔偿”这两个字就明白是什么意思,心里一阵沉默。他是有点不满的。太着急了点吧?但他很难说什么。上午在外书房里,族老们将贾环留下来,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
贾环慢慢的喝着鸡汤,说道:“琏二哥,我打算将这三成股份折价卖给你。你报个价吧。”
贾琏就愣了下,看着贾环充满稚气的脸庞,随即苦笑一声,“环哥儿,你这个要求,我真是很难拒绝啊。还是你说个价吧。”蜂窝煤生意三成的利润归贾珍,他也舍不得。但没有贾珍,他的生意做不到这么大。贾环现在愿意讲这三成股份换回来,他自然是乐意。这意味着这个生意自此全部归他。
贾环就笑,“行啊。7千两银子,股份就归琏二哥的。我希望琏二哥能分三次付账。首次付给我三千两银子。余下四千两在年底前分两次付清。”
蜂窝煤的生意在贾琏的控制之下,他要股份有什么用?贾琏吞肯定不敢将他的银子吞掉,但做点手脚谁知道?财帛动人心啊。这笔现银到手,他经营退路就要从容得多。而不用死等东庄镇的资产价格上涨后脱手兑现。
贾琏举起酒杯向贾环示意,“好。环哥儿是个爽快人。就这么说定。”他和贾珍是兄弟,股份什么的,并没有立文书,凭的是交情、各自的地位来维持这份契约。现在,三言两语之间,就将股份折价买回来。这笔交易,贾环让了一两千银子的利。他心情不错。
贾蓉在一旁看得羡慕,心里有种滴血的感觉,陪着两人喝了一杯。酒桌上的气氛渐渐的活跃起来。
贾环依旧是喝茶,笑道:“琏二哥现在是不是要考虑将给砖窑的供煤价格调回来。”贾珍之前让贾琏涨了三成的价格。
贾琏兴致盎然地笑道:“这是自然的。来,环哥儿,我们再喝一杯。和你谈生意真是痛快。”贾环连分期分款这种事都给他考虑好。谈起来,确实很舒服。
贾环微微一笑,看看贾蓉勉强的笑的快要哭的脸色。他这算空手套白狼不?
砖窑的股份要回来,这是给咸亨商行止损。而粮店算是赔偿的精神损失费。煤炭这部分的赔偿,是他给自己留的利润。
接下来,还有2千两“中介费”可以期待。他和贾赦合作。羊毛自是出在羊身上。
……
……
吃过晚饭,贾蓉借口送贾环,表达了愿意听贾环安排查账的事宜。琏二叔都能和贾环合作,他有什么转不过弯来的?实在是,银子让他动心。
贾环笑了笑,应承下来后,进了垂花门,回自己的小院休息。而夜晚对于贾蓉、贾琏他们这些人来说,刚刚开始。贵族的夜生活,总是很丰富。即便,贾蓉还是在居丧期间。
贾环在心中给赖升打了个叉。他早就想要和赖总管算算账了。至于怎么动赖升,他有腹案。相信,贾赦作为一个坏人的职业素养不会让他失望。之前,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就给贾赦弄的不要不要。
当然,贾赦出手的费用很高。
趁着皎洁的月色,贾环心情不错步入自己的小院,就见院落的正房中灯火通明。贾环估着应该是他的两个大丫鬟回来了。一进门,却是看到姿容妍丽的赵姨娘坐在椅中,踏着脚踏喝茶。晴雯、如意、小鹊三人围着她说话,很有点姨奶奶的派头。
贾环很有些意外。他今天上午刚刚把贾母、王夫人、贾政得罪的死死的。就他预估,探春都不敢在这个时间点来看他。倒没想到赵姨娘竟然来了。
赵姨娘看到贾环进来,将茶杯放下,口里的茶吐掉,瞪着眼睛骂道:“环哥儿,你这个没良心的孽障,每次回家都要我来看你是吧?”
贾环歉然的笑了笑,感觉仿佛又回到雍治七年、八年在贾府里的日子,那片窄小的天地中。心里有些温暖。走到赵姨娘面前,“娘,你怎么来了?”
“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来不来,不都一样。我怕什么?”赵姨娘拉着贾环的手,东看看,西看看,嘴里不停的骂着他。骂着骂着就抱着贾环哭起来。小鹊在旁边给贾环说赵姨娘在贾府里的处境不好,受了他的牵连。
贾环心中亦是有些愧疚。如果说这个世界中,有人愿意替他去死的话,赵姨娘大概算一个。所以,两年前他离开贾府时,给她磕了头,心里将她当母亲看。
贾环让小丫鬟去传话,整治了些菜肴、美酒送过来。几人坐下来边吃边聊。晴雯将探春的信给贾环。
月色如水,落在精美院落里的花草丛中。有几个虫儿鸣叫。从轩窗透出的光亮隐约,客厅中笑声依稀传来。一如两年前。
……
……
宁国府,贾蓉和秦可卿的住处。
累了一天,秦可卿回到房间中。此时,将将深夜。丫鬟们赶紧过来侍候。贾蓉现在自是没脸来见她,天天在外面鬼混。宝珠在给她汇报贾环的情况。
听到赵姨娘今晚过来了,秦可卿细声道:“你留意着,若短了什么,先补上,回头再来回我。”
宝珠点头答应。
秦可卿想着,她本来是想今晚去和环叔见面,感谢他的帮助、破局。但看来今晚是不能的,得等几天。
……
……
贾环让钱槐给咸亨商行传信,第二天下午都弘、柳逸尘、姚纬就三人就赶来。五月九日当天,砖窑的契约、米店的地契都办好。贾环在宁国府无恙的消息也传回到书院。
贾珍的头七过后,来祭拜的宾客就少了。只剩下些法事仪式。五月十一日中午,阳光稍微弱了几分将院墙拉出几许阴影时,一脸酒气的赖升从角门进了宁国府。
此时,他心中有些窃喜。贾环来了这么些天,还是没有动他,怕还是有些顾忌吧。
赖升按照惯例到灵堂侧的偏厅去露个面。刚进门,就看到贾环坐在正中的圆桌边平静的喝茶。一股凉气从脚底涌起来。
喝酒被抓现行了。
第152章 手尾
赖升僵硬的站在偏厅的门口。脸颊、额头上的微红色以及喷出来的酒气都显示着他刚刚喝过酒。而作为宁国府的奴仆,在贾珍丧事期间喝酒,这是很大的过错。
贾环似笑非笑的看着赖升。
偏厅布置着圆桌、条凳,陈列着茶水、点心。以供宁国府的旁支、管事、奴仆休息。此时,偏厅中聚着有七八名管事、奴仆。宁国府的三管家李华并贾琼,贾琛都在。
赖升额头上冒出冷汗,这架势不对头,赶紧低头行礼道:“赖升见过三爷。今日有事,来的迟了,请三爷责罚。”
贾环嘴角翘起来。赖总管挺滑头的啊!对于宁国府的大管家而言,上班迟到算什么错?贾环喝着茶,漫不经心的道:“你喝酒了吧?”
赖升强辩道:“并没有。只是,只是……”赖升脑子里急速的转着,正在想理由。
贾环没有兴趣和赖升啰嗦,淡淡的道:“把他拿下。”
这个年代虽然没有酒精检测仪,不能“吹一口”来测试。但这是一个自由心证的年代:说你喝了,你就喝了,没喝也喝了。何况贾环并没有冤枉赖升。
在门口边等候多时的胡小四一巴掌将还在想理由的赖升扇成懵逼,再一脚踹倒。然后跟钱槐两人拿绳子将赖升捆了。摁在地上跪着。
赖升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昂着头,挣扎着大叫道:“三爷,你不能拿我。我是宁国府的大管家。我是宁国府的老人。我要见蓉哥儿。我要见蓉哥儿。这么些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贾环根本不理赖升的叫唤,问聚拢在偏厅里的管事,“你们去看看他喝酒没有?”
七名管事无人上前察看,赖总管喝酒是明摆着的事情,都是恭敬的道:“赖总管肯定喝酒了。”他们即便有心为赖总管辩驳几句,也说不出道理来。府里的主子珍大爷的头七才过。要喝酒私下里喝。即便明着喝也别被抓住。
贾环点点头,问李华,“东府里,这样的,一般怎么处置?”
李华这些天都在奉承着贾环,但看到往日宁国府威风凛凛、傲气无比的大管家赖升这样轻易的给拿下,心中顿时有些惊惶,诌媚地笑道:“不敬主子这样的大罪,打四五十板子都算轻的。叫我说,随三爷的心意。”
贾环道:“哦,那就先打二十板子,给他醒醒酒。”
李华出去安排。赖升破口大骂,“姓李的,赖爷爷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陷害我?”
又质问贾环,“环哥儿,你别在这儿和我挺腰子。府里每日好酒好菜的供着你。你敢说你这几日没有喝酒?”
贾环哂笑一声,淡然的道:“我当然敢。赖总管,我才十岁,不喝酒不是很正常。”
赖升本来骂的挺凶的,给贾环一句话堵的立时无语。心里流泪:你他妈还记得你才十岁啊!你他妈做的事情像十岁小孩做的吗?
两名健仆进来,把赖升拖到偏厅外面的空地上,在太阳底下剥了衣服,拿板子狠抽。
啪!啪!啪!
听着外面赖升的惨叫,贾琼,贾琛对视一眼,难掩惊诧。他们俩今天是来看热闹的。贾蔷对贾环有意见,不肯来。
然而眼前这一幕真是震撼。他们这些旁支,包括嫡支贾蔷,平日里要叫赖大、赖升“赖爷爷”以示尊敬,但此刻“赖爷爷”给贾环让人打的哇哇叫啊!
这……让他们心中升起一些类似于自豪、家族荣誉的感觉。因为,他们姓贾,而赖家是贾家世代的奴仆。什么时候,赖家竟然爬到姓贾的头上去?
贾琼,贾琛一起起身,向贾环抱拳行礼,“环三爷,我们兄弟这几日多有怠慢,请你恕罪。”
贾琼,贾琛的年纪和贾蓉类似,比贾环要大得多。这么说,看似是服软,其实是在向贾环靠拢。只是,话说的漂亮,免得日后给赖升记恨。
贾环受了两人一礼。多少有点明白贾琼,贾琛的心思。但赖升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了。笑了笑,道:“两位兄长客气了。你们俩在这儿照应着。我带赖总管去见外书房。珍大哥委派赖总管派人去东庄镇经营砖窑、粮店。他却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去东庄镇的何管事已经招了,他送了200两银子给赖总管。这实在是太不像话。我已经请大伯出面查账。他贪了多少,都得吐出来。”
偏厅中,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贾环的大伯就是西府的大老爷贾赦。贾赦前年冬在西府里查账,可是闹得人仰马翻。不少管家、管事给他刮了地皮。
再者,他们不比府里的主子,什么都不知道。东庄镇上的砖窑账目不是你环三爷说了算?换言之,赖总管在砖窑的事情中到底贪了多少,是三爷你说了算。
好黑暗!
贾琼,贾琛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被打完二十大板,重新给拖进来的赖升听到贾环的话,顿时就感觉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脑中最后一个念头是他和他大哥赖大的对话:真有事,两府上头还有主子呢。现在,贾环直接将大老爷贾赦拖进来了啊!这如何不让他绝望?
……
……
贾环带着李华、钱槐、胡小四等人押着赖升去外书房,将他交给贾赦“炮制”。
贾琼,贾琛出了偏厅,转去灵堂里面的小厅中,贾蓉和贾蔷两人在里面喝茶、说话。
贾琼,贾琛将情况说明。贾蔷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满的道:“赖爷爷一大把年纪,他还这样折腾?可见心思、性情的冷酷、黑暗。一看就不是好人。”
贾琼,贾琛心道:“这是什么鬼话?你还姓不姓贾?”
贾蓉奶油小生般俊俏的脸上浮起无奈的神情,道:“好兄弟,这事我知道。我们头上不需要有那么多爷爷!”他父亲死去的内幕涉及到很多隐秘、丑事,他不敢给贾蔷说。这是他自己的家事。每每听贾蔷讥讽贾环,心里就有点胆战心惊。
贾蔷就愣了下。他是很聪明的人,一听就知道贾蓉和贾环、贾赦联手了。随即,心中轻轻的叹口气。贾蓉说贾环过两天要坐在中间的话,他现在信了。
他知道大伯(贾珍)死去的内情,依旧固执的认为贾环有责任。现在既然惩罚不了贾环,那就离贾环远点。可蓉哥竟然和贾环“合作”。这让他心中有点伤感。
贾蓉拍拍贾蔷的肩膀,略显得有些自信的对三人说道:“等我掌握了府里的权力,少不了几位兄弟的好处。”
贾琼,贾琛都笑起来。气氛变得轻快、融洽。随即,说起过两天,等贾环离开时请他吃酒的事。
……
……
十一日下午,贾环带人将赖升交给等候在外书房的贾赦。十二日中午,他就收到了贾赦的小厮鸿儿送来的中介费:2千两白银。晋商日升昌票号的银票。一百两一张,一共二十张。见票即兑。
再加上贾琏前两日付给他的首付款3千两。贾环瞬间身家飙涨。
收到银票之后,贾环就准备离开宁国府。
贾赦在收刮银子上的执着,当真不是假的。动作又快又狠。赖升被他榨了多少银子,贾环不得而知。只知道赖升被免去了宁国府的大管家职务,被赶到荣国府去挂了个管事职位。
但从贾赦中介费付的这么爽快来看,定然不少。至于苛待下人的名声问题,贾赦早就不要这名声了。而贾赦和赖嬷嬷怎么在贾母面前打的口水仗,贾环亦是不知。
夏日绵绵,气候炎热。贾环居住在宁国府的小院房间中有秦可卿派人送来的冰块,凉悠悠的。
贾环坐在房间中的楠木半桌前写着给三姐姐探春的回信,手边名贵的脱胎填白盖碗里剩着冰过的茶,清香入口。小姑娘如意在他的床榻上侧卧着睡午睡。呼吸悠长。晴雯被他派去见秦可卿,说明他下午四点许就打算离开的计划。
贾环提着狼毫笔,在精美的白纸上写写停停。自他那日得罪完贾母、王夫人、贾政之后,和贾府内宅的消息就断掉。只有晴雯从探春那里回来,悄悄的带了探春的信。
他写信,一则是关心探春的处境。赵姨娘被他牵连的事情让他有些担忧探春。二则是拜托探春有条件的话,在能力许可范围内关照下赵姨娘。
探春和赵姨娘的关系一如既往的糟糕。晴雯前些时候睡觉时还给他说,赵姨娘经常在探春面前炫耀她生了个好儿子,顺带着再骂探春几句。
贾环是想接赵姨娘出贾府的。但是给赵姨娘拒绝:没有离开丈夫和儿子过日子的道理。贾环只得作罢,教她个自保的法子:在贾政面前骂他,尺度自己把握。总之,千万不要在贾政面前夸他。
说白了,赵姨娘在贾府里的根基是贾政的宠爱。虽然贾政是个泥菩萨,求他也不会有反应。但只要赵姨娘和贾政的关系好,事情自然会慢慢的平息下去。另外,有他在外面撑着,府里的丫鬟、婆子们敢对她不敬的不会太多。
贾环另外再给小鹊留了100两银子,足够赵姨娘在贾府里生活、享用。
写到信的最后,贾环犹豫了下,终究是没有在信中问宝钗的近况。他拿薛蟠的事情和王夫人硬顶,宝姐姐多半是知道的。这件事,恐怕会让他和宝姐姐之间造成一些隔阂。但他并不会后悔。因为,那天他没有更多可选择的余地。
贾环写下落款,搁下笔,轻轻的一叹。有一些如看天边美丽的白云般的思绪在飘荡。
第153章 改变、偶遇、夜晚
贾环将墨迹干后的书信放进信封中,刚粘好封口,就见晴雯和宝珠两人快步进来。禁不住微微有些诧异。大仲马已死,现在宁国府还有什么危险吗?
宝珠气喘吁吁的向贾环行礼,“婢子见过三爷。”又真切的道:“三爷若是没有紧急事情的话,奶奶想留三爷再多住一个晚上。奶奶想晚上过来,当面向三爷致谢。”
贾环就笑起来。晚上,当面,致谢,大美人,这种词语组合其实很容易让人想歪啊!当然,秦可卿不是那种意思。微微沉吟几秒,答应下来,“行吧。”
他知道秦可卿的想法。她现在事务繁忙,几乎是宁国府内宅的半个中枢。白天过来的话,人多眼杂,势必会有些流言。毕竟,贾珍的死,和他有些关联。晚上悄然的过来最好。
当然,给他上等的待遇,自是有各种说辞。而且由宝珠一手安排,并无太大的顾忌。
贾环确实没有太紧急的事情。他是回闻到书院去读书,晚一个晚上问题不大。他对留下来接收秦可卿发的“好人卡”并不反感。也算是为这件事做一个了结吧。
很多红学研究的观点,将秦可卿的死视为贾府衰败的缘由之一。贾环不认可这种看法。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标志性的事件已经被他改变了。
红楼原书中红楼十年秋,秦可卿病重,病死于红楼十一年秋。当然,按照她的判词,以及一些红学观点,认为她是上吊自杀于天香楼。在这起标志性的事件前后,有两件事比较引人注目。
第一,红楼十一年夏末秋初,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病重,接她回扬州。贾琏同行。这是红楼书中宝、黛爱情发展的关键性事件。
第二,秦可卿死后,立即就是贾元春才选凤藻宫。贾家开启其倒塌、败亡前,最后的辉煌、兴盛的时期。
宝珠得了贾环的回复,一直悬着的心就放下来,关心的问了贾环还差什么后才离开。秦可卿忙,她也忙的很。
贾环拿着脱胎填白盖碗喝着冰茶,想着这些书中的故事。想起他在处理这件事上的一些纠结、犹豫、心路历程等等。不管怎么说,坏得流脓的大仲马死掉,柔弱、美丽的秦可卿活着,这算是一个好结局!
“咳咳。”晴雯看到贾环嘴角浮起一抹轻笑,笑着咳嗽两声,打断他的遐思。
“怎么了?”贾环收回思绪,看着俏丽的大丫鬟晴雯。见她美丽的大眼睛中丝毫不掩饰某些暧昧的猜测,顿时笑起来,“又顽皮!你想那里去了啊?不是你想的那样。”
晴雯穿着青白色的衣衫,梳着少女髻,俏丽妩媚,抿着嘴轻笑,灵秀的神韵在眉眼间溢出来,说道:“三爷知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啊?可见,我想的东西半多就是三爷想的。”
晴雯这张嘴啊!贾环笑着摇头,说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在想别的事情。你困不困,要不要跟如意一起睡会?我这屋里凉快。”
晴雯灿烂的笑着,说道:“三爷,你转移话题呢。我不困啊。”贾环在关心她。
贾环就笑道:“那你帮我把这封信送给三姐姐。”
晴雯顿时翻个白眼,舒一口气,说道:“三爷,我白感动了。合着你要支使我跑腿啊。”说是这么说,从贾环手里接过信封。又问了贾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得了话,这才离开。
贾环目送晴雯离开,笑一笑。看到晴雯,感受着她的活泼、顽皮、嘴快,真的是能让人心情愉快。
他现在真的是能理解,为什么原书中贾宝玉会在她生气时哄着她撕扇子?不独独是贾宝玉在女孩子身上费心思,也因为晴雯的性情、美丽。
贾环起身,看看睡的迷迷糊糊的如意,出了院子闲逛,欣赏宁国府内建筑的气派、格局、美景。
……
……
贾环住的小院毗邻二门外,贾环便往里头走。他是贾府的子弟,不用避讳遇着宁国府的内眷。因而心情很放松,欣赏着园林、建筑之美。
要说园林艺术,他知道的,最出名的有两处。一个是以苏州园林为代表,一个是皇家园林。
荣国府内的园林轩峻壮丽,有北方园林大开大合的那种感觉。贾赦住的东路,园林则是小巧别致。宁国府这里的院落格局、气派与贾府类似,不过胜在更加清幽、浑然一体。
贾环正穿过一个半圆门,进入一处院子,迎面的甬道上走来两位年轻的女子,一位穿着菱白色的衣衫,身姿修长。明眸樱唇,脸型偏瓜子脸,琼鼻挺拔,略显五官立体,眉眼精致如画。毫无疑问,这是一位大美人。
贾环几乎瞬间就在心中给了90分的评分。
而这位大美人身边跟着一位穿着浅紫色衣衫的女子,容貌与其姐肖似,风流标致。行走时,言笑晏晏,妩媚妍丽,精美的耳坠随着她的步伐摇晃着,有着别样的韵味。
贾环不用问,就知道眼前这两位容貌肖似的两个大美人是谁。必然是尤二姐和尤三姐。这样出色美人,在宁国府中除了这两位,再不可能有旁人。他早听说,贾珍死的当天,尤二姐、尤三姐两人在场。
贾环并没有和这对姐妹花打招呼的意思,只微微笑了笑,很绅士的让开路,示意她们俩先走。
尤二姐温柔的福了一福,算是谢过。尤三姐美目一闪,笑兮兮的道:“可是环三爷当面?”
尤二姐,尤三姐很好认。贾环在荣、宁两府内也很好认。十来岁的少年,穿着儒衫,能有他这样安静、沉稳气质的,除此一家别无分号。
贾环就笑,“二姐、三姐自便。我四处转转,看看风景。”
尤三姐咯咯一笑,挽着尤二姐的胳膊顺着甬道离开,远远的听到她笑道:“这就是琏二爷说的环哥儿。啧啧,真是奇了。说话当真和小大人似的。”
贾环自是听到尤三姐的话,失笑的摇摇头。心情略微有些愉快,又有些感慨。愉快,自是因为这是美女自带的属性,令人赏心悦目。感慨,则是感叹这对姐妹花的命运。
这两位也是苦命人。尤三姐思嫁柳二郎,但柳湘莲嫌弃她,结果自杀殉情。尤二姐给贾琏偷娶了当外室,本来是改过,准备好好的过日子。却给凤姐坑死。现在大仲马贾珍死了,不知道她们俩的悲剧是否会改变?
贾环同情、感慨,愿意在方便的时候顺手帮帮忙。他毕竟不是冷血动物,乐意看着人去死。但就他的估计,他日后和尤二姐、尤三姐的交集会很少。
至于提醒什么的,估计作用不大。尤三姐是典型的性格决定命运。听刚才尤三姐的语气,八成尤二姐和贾琏已经有一手。尤二姐嫁给贾琏其实不是个错误。贾琏能包容尤二姐往日失了脚的错误。红楼原书中写道:
偏这贾琏又说:“谁人无错,知过必改就好。”故不提已往之淫,只取现今之善,便如胶授漆,似水如鱼,一心一计,誓同生死,那里还有凤平二人在意了?
贾琏好色归好色,人品之中也的确有可取之处。他这对尤二姐是极好的。尤二姐错就错在听了王熙凤的鬼话,进了贾府,然后命丧黄泉。
很多红学观点认为,贾琏休妻后,平儿成了贾琏的正妻。王熙凤落魄到去扫马路,最终肯定是死了。她的曲子里有“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一句。
但其实贾环一直有个疑问:若是尤二姐不死,平儿能扶正吗?以贾琏对尤二姐的喜爱,再加上她肚子里的男孩,贾琏屋里正妻的位置多半是尤二姐的。
以他看来,贾琏现在肯定不敢偷娶尤二姐。其一,贾蓉还没掌权,说话没分量。贾琏要娶,也得有人帮忙说服尤老娘。其二,王熙凤现在身体好着,没生病,贾琏要瞒过她,难度相当大。
尤二姐暂时性命无忧。他在这件事,自是不必多说什么。
贾环想了一回,逛了一圈,回到自己的屋中。
……
……
入夜时分。小院的房间中点燃驱蚊香。香气飘散再空气中。
吃过晚饭,贾环在屋中和晴雯、如意闲聊。这时,秦可卿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身姿妙曼婀娜,步履轻盈的走进来。贾珍的死,她心里很高兴,只是表面上不能表露出来。身后只带着丫鬟宝珠。
明亮的烛光下,一身白衣的秦可卿,天姿国色。
“环叔!”秦可卿走上前,只说了一句,感激的情绪在心中激荡,立即就哽咽的再也说不出话来。若不是贾环救她,现在躺在灵堂里的人就是她。
贾环微笑着点下头,“秦氏,坐吧。”他对秦可卿的正式称呼是“秦氏”、“蓉哥媳妇”。
秦可卿俏脸上两颗泪珠滚落下来。她没有坐,而是盈盈的跪下来,“侄儿媳妇谢环叔救命之恩!”
我去!贾环给吓一跳。他没想到秦可卿的好人卡是这么个发法。连忙站起来去扶秦可卿。秦可卿的好意,感激,他受之无愧。但秦可卿要给他下跪、磕头,这礼节就太大,太过。很折寿的。
“这干什么?快起来。事情都过去了。”贾环双手将秦可卿扶起来。
秦可卿心中感慨,噩梦确实过去了。想着,眼泪就止不住,抱着贾环失声痛哭。
晴雯、如意、宝珠都能从她的哭声中听得出苦涩、心酸种种情绪。
感受着秦可卿曼妙、柔软的娇躯,她身上怡人的幽香传来,贾环很有点无语。秦可卿拿他当十岁的少年,并没有男女避讳之意。问题是,他不是啊!
秦可卿情绪不佳。他这个时候心里冒出些旖旎的情绪。好像,有点不合时宜,有点趁人之危。但给这么个大美人紧紧的抱着,他心里要是没点想法怎么可能?
第154章 得与失
宁国府,东边的垂花门外。贾蓉就着月色,独身一人,悄悄的进了府内,顺着长长的甬道往里走。他打算去找尤二姐厮混。路过贾环居住的院落时,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声。顿时觉得奇怪,折进了贾环住的小院。
……
……
贾环等秦可卿的情绪宣泄了一会,稍微退开了小步。再不退开点要出事了啊!
现在正值夏季,衣衫单薄。而古时又没有文胸这种东西。给秦可卿紧紧的抱着,身高差刚好。贾环只觉得脸上全是丰盈、温软如玉的触感。他即便才十岁,也感觉到某些情绪蠢蠢欲动的浮上来。
在美女情绪不佳的时候占她便宜是很没品的事情。贾环心里即便依依不舍,终究是将情绪压下来,退了小步,半扶半搂着秦可卿,轻声安慰着她。
“好了。秦氏,事情已经过去了。要放眼往前看,憧憬将来。谁无暴风骤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晴雯、如意都是有些感触。宝珠去东庄镇求救时,把事情说的很清楚。她们俩都知道秦可卿经历了什么样的困境,贾珍要做什么样的丑事。
宝珠抹着眼泪,轻声哭出来。苍天有眼,让三爷救了奶奶一回。可怜她的好姐妹瑞珠那样悲惨的死去,没有等到现在。
秦可卿俏脸上挂着泪痕,有着梨花带雨的风情,泪眼婆娑的看着贾环,娇软的道:“侄儿媳妇省得。今日是高兴的。”
贾环笑着微微点头,目光越过秦可卿,看向客厅门口,正好就看到奶油小生贾蓉愣愣的站在门口。贾环心中瞬间升起很怪异的感觉。这场面……好尴尬!
然而,贾蓉和贾环目光接触一下,唬的魂飞魄散,转身就走。
贾环顿时哭笑不得。不知道贾蓉在门外站了多久。贾蓉八成误会他和秦可卿有私情。但贾蓉正确的反应不应该是气势汹汹的进来质问吗?怎么反倒是逃跑?
实际上,贾蓉进来,他倒是好解释。虽然他现在将秦可卿半扶半搂着。但他才十岁,又是秦可卿的叔叔,关系亲近,很多事情并没有那么敏感。解释一下,可以解释的通。
而贾蓉转身就跑,他这“隔壁小贾”的名声就算是坐实了。问题是,他和秦可卿真没有私情。他喵的!
晴雯、如意、宝珠三人在贾蓉离开的时候都看到,这一幕很有点尴尬。
秦可卿是背对着客厅门口,根本就不知道贾蓉来过,痛哭过后,情绪发泄出来,心情极好。但她是极为聪明的女人,见屋中人的神色有异,说了两句话,就告辞出来。
在回廊中往住处去时,宝珠将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秦可卿俏脸浮起红晕,又羞恼又失望又难过。
羞恼自是给贾蓉误会她不守妇道,和环叔有染。但环叔才十岁大啊,还忌讳这个?
失望是因为贾蓉还是那个她熟悉的软蛋。既然误会,为何一句话都不敢留下,就这样跑了。
难过则是,她毕竟是贾蓉的妻子。即便贾蓉那样的坑她、设计她,她又能如何?她难道还能和贾蓉和离不成?贾蓉这样的误会,她日后在宁国府里如何自处?
贾蓉从贾环的院子里“逃走”,也没心思去撩拨尤二姐,到外书房里,要了酒,抑郁、忧愁的喝着闷酒。他早就怀疑秦可卿和贾环两人有问题,今晚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他现在心中是恐惧大于愤怒。因为秦可卿是他的妻子。贾环很有弄死他的动机啊。这让他如何不怕?
当天晚上,贾蓉借着酒劲回到屋里找秦可卿。两人怎么谈的不得而知。听一些小丫鬟说,蓉大爷和奶奶吵了一架。自此,贾蓉就不再进秦可卿的屋里。
关于这事,日后隐隐有些风声透出来。当晚,贾蓉跪在秦可卿面前求饶:“可卿,你们两个的事,我吃了豹子胆也不敢管。求你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
……
……
贾环并不知道当晚贾蓉搞出什么闹剧。给晴雯取笑了一回,笑着解释了几句。他当时对秦可卿有点想法,是正常男人都会有。他又没有行动。
第二天上午,早饭时间刚过。贾环雇了马车,怀里揣着银票,带着晴雯、如意两个丫鬟,从宁国府出发,准备回东庄镇。宁国府的事情算是结束。
贾环的小厮钱槐、胡小四;关系亲近的贾琮;贾琏、贾蓉、贾琼,贾琛,贾璘等人并贾赦的心腹小厮鸿儿,宁国府的新任大管家李华等人在宁荣街相送。
早晨七八点钟的样子,阳光还不算炽烈。街道中还飘着清晨少许的凉气。晴雯和如意坐在马车中。贾环步行。身后一堆人跟着相送。
贾环再见到贾蓉,本来要解释下的,想了想又算了。这事越描越黑。就这样吧。反正,他考完试,经营好退路,把贾府里的事情了结,就准备远走高飞。
贾蓉见贾环欲言又止,讪讪的笑了下,上前半步,恭敬的请示道:“环叔,前几日薛大叔过来祭拜。我道我父亲的棺木不中意,他说他店里有一副棺材,原是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那棺材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奇异难言。你看用于给我父亲下葬如何?”
贾环听的就是一笑,贾蓉这请示,其实是在向他示弱。真是让他有种日了狗的感觉。不过,他已经不打算解释,就不在说什么。说道:“正合适。”
薛蟠说的这幅棺材就是原书中秦可卿死后下葬用的棺材。现在给贾珍用真是充满了讽刺意味。当然,也正好,正合适!
贾蓉见贾环态度和气,心里松口气。
一行人走着,正好在街口碰到贾代儒带着贾瑞往荣宁二府里过来。贾代儒看到一堆贾府子弟簇拥着贾环,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
族里的决定是留贾环帮忙迎客,不是留他当大爷的。看看这架势!又想着他给贾环连问几句“敢问老先生是哪一年的皇榜”,气得跺脚,指着队伍,愤愤的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贾瑞一脸的无语。他爷爷真是糊涂了,竟然敢和环三爷较劲。现在谁不知道:如今宁国府里环三爷说话比蓉大爷还好使。东府里那帮管家、管事看到他跟老鼠见了猫没区别。赖升的例子摆着的呢。
街口,贾环和贾府的子弟道别,身手矫健的上了马车,往内城西直门而去。
此时,朝阳已经完全的升起,光芒万丈。
……
……
贾琏和众人说了一回话,告辞回到荣国府的家中。凤姐正在家中等着,见贾琏进来,问道:“环哥儿走了?”
贾琏点点头。
凤姐就感叹一声,“总算是走了。他再这么来回折腾几次,真真是要命。”因为那日没帮姑妈(王夫人)在老太太面前说贾环的坏话,她给姑妈着实的骂了几顿。真是无妄之灾。
平儿过来侍候贾琏换衣服。最近环三爷回来,闹了一回。琏二爷和奶奶的关系反倒融洽了些。
贾琏享受着美妾的服侍,笑着感叹道:“琮哥儿倒是好运气。跟环哥儿混的熟。照我说,珠大嫂的眼光还是差些。”
凤姐笑道:“得了吧!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三姑娘这亲姐姐现在都不敢和环哥儿亲近。珠大嫂那性子,哪儿怎么敢让兰哥儿和他一起顽?”
贾琏就是一笑。这算是贾环丢掉的东西!
……
……
五月十八日,下了一场小雨。朝廷的休沐之日。王夫人坐马车,带着丫鬟、宝玉、姑娘们到王子腾家中走动。
王子腾自雍治八年升九省统制奉旨查边后,如今在军机处当差,简在帝心。
王夫人和内眷聊了一上午后,吃过午饭时分,和哥哥在王府内宅的一处偏厅里见上面,说了些话。
王子腾是名五十多岁的男子,正是政治黄金年龄,喝着茶,看着厅外的小雨,笑着道:“张伯玉背后是何大学士。和我不熟。且等等吧。”
王夫人明白了,微笑着陪着哥哥说话。
这等小事王子腾并不放在心上,说道:“贾珍死了,大姑娘在宫里,你们府里要派人帮衬着。该花的银子一定要花。”
王夫人点点头。元春是她的女儿。
……
……
贾珍是三品爵威烈将军,在朝廷勋贵扎堆的地方:五军都督府挂职。贾家是老牌世家,他与城中和勋贵子弟来往很多。贾珍的死让一些人很好奇原因。
而和贾珍交好的冯紫英这些天被勋贵子弟们轮番宴请,询问缘由。冯紫英是不敢说内幕的。内情也只敢稍稍透露些:大约和服药不谨慎有关。贾府要动他父亲,不是难事。
六月初的一个晚上,锦乡伯公子韩奇做东,在教坊司内宴请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美人相陪。席间说起贾珍的事。
冯紫英拿套话糊弄了一番,然后笑道:“诸位,珍大哥的儿子贾蓉已经袭爵四品明威将军。这可真快啊。汉王这个宗人令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爽快?”
卫若兰笑道:“当然是见了银子最爽快。”
众人都是大笑。
话题很轻易的给冯紫英转移过去。这也说明,时间过去约一个月,贾珍的死所造成的影响正在消退。
第155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一)
下午的小雨朦胧,似乎给京城蒙上一层细沙。
王夫人去王府时,贾政在贾府的外书房内招待前来拜访他的门生傅试。贾政对这个门生很看重,待他与众不同。如今傅试已经是顺天府通判。
茶香袅袅。
傅试笑着道:“老师近日似有忧愁,不知道可有门生效力之处?”
贾政摆摆手,“家事而已。”
傅试便点点头。他时常派人来贾府里走动,多少知道些缘故。政老爹和他的庶子,如今名满京城的贾环贾子玉关系不佳。他倒是有些奇怪这件事。
谈了一会朝廷中的传言,傅试道:“门生近日在衙门里听到消息,今科秋闺,顺天府的总裁官即将要定下来。以金陵方凤九的呼声最高。”
贾政捻着胡须,道:“若有贫寒学子,你若遇上,要照料一二。”
傅试忙答道:“门生岂敢忘了老师的教诲。”他这位老师人品端方,风声清肃。礼贤下士,济弱扶危。
贾政满意的笑起来,喝着茶。
……
……
京城中,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都位于内城西侧。都察院中,右都御史齐驰和幕僚曹师爷在官衙中闲谈。
齐驰自年后卸任总督办理赈灾、治河、民生等事宜后便清闲下来。都察院以左都御史为大,但院中的御史各有事务、权限、人脉。比较松散。
曹师爷笑着道:“东翁,近日倒是有些传言,说是荣国府和张伯玉不对付。”
齐驰微微有些诧异,“张伯玉的得意门生贾环不是出自荣国府吗?”
曹师爷笑道:“贾小友是庶子。照我看,多半和贾小友脱不了关系。”
齐驰哂笑一声,“荣国府倒是有意思的很!一个勋贵家族竟然敢惹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怕是仗着王安世(王子腾)的势力吧?”
曹师爷嘿嘿一笑,“东翁,说不定是王大人在试探何新泰。”
齐驰笑着摆摆手。没有和幕僚再说这个问题。揣测上意,是大不敬的罪名。今上早就想将在太上皇执政时期发挥重要作用的南书房给裁撤掉,只留军机处处理军国大事。
而今,南书房的章大学士已经倒台。只剩下东林党党魁李吴江。他已经是岌岌可危。王安世在勋贵子弟中算是有才干的,简在帝心。不大可能在此时向何新泰发难。
想着朝堂上的事情,齐驰心头微微有些凝重。
……
……
京师东面,遵化县。顺天巡抚衙门。已是六月中旬,正是盛夏之际。巡抚衙门中,有些离别之意。
当初跟着山长张安博来历练的乔如松、庞泽等五名生员,都在收拾行李,准备返回闻到书院。今科的秋闺大比就开要来了。
衙门后堂的书房中,张安博的书桌上压着两封信。一封是弟子贾环写来的,汇报近况,并求教学问。
一封是好友北直隶提学沙胜写来的,督促闻道书院的生员参加由他主持的科考、大收。这是今年乡试前的资格考试。
张安博穿着素色的常服,叮嘱着五名弟子,“你们跟着我这半年来表现卓异,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俱是一时才俊。沙叔治有信来,你们可下这一科的考场试试。不可误了前程。”
乔如松、庞泽等人都是领命,拜谢山长。其实,提学写信来,基本就是保送参加乡试。晚上与同僚们吃过酒,第二天一早,五名生员拜别老师,骑着驴、骡、马,往京城西郊的闻道书院而去。
听说,书院在叶先生的住持下已经改制,办的如火如荼。
……
……
六月中旬,地处在妙峰山脚下的闻道书院内,绿树成荫,有着山林中特有的清爽。
闻道书院自扩建后,便不再是以明伦堂为正中心,而是呈现为一个葫芦状。新扩建的书院区域向东北向扩建,区域足有原书院的五倍。建有食堂,学生寝舍,澡堂,新讲堂,会场,讲郎宿舍等。
贾环自五月中返回闻道书院,便积极准备科考。此时,距离贾珍的死亡过去一个多月,宁国府的一切仿佛变得极其遥远。而由于恶了贾母等人。他和贾府的联系中断。在书院这片宁静、繁华的天地中,外界的消息都变得遥远。有一些飘渺的感觉。
贾环现在的首要目标是通过7月份举行的录遗考试,然后是八月份的乡试。
午后无风。罗向阳的小院中,贾环、罗向阳、公孙亮、许英朗四人聚在一起闲聊。
闻道书院改制,设教授,副教授,讲师,助教四个等级。罗向阳、许英朗两人都有秀才功名,挂了讲师一职。在书院中,薪酬、待遇都不错。
而改制后,内舍弟子扩充到200人,全部都在新校区这边。这里挨着东庄镇的北前坊、书院大街。又不禁止弟子出入。课业分为必修、选修,很有些后世大学的雏形。
原来的老校区,全部划拨给外舍弟子。由于扩招的缘故,外舍弟子扩张到约400人。专门教授完成启蒙教育的童子四书。
贾环和公孙亮在五月份的月考中分别考了上舍的第五名、第一名。大师兄依旧是学霸。以叶先生和何先生的估计,他们俩的水平肯定能通过录遗考试。
因而,贾环和公孙亮现在心态都比较放松。读书几日,就会放松放松。
书院的待遇、伙食都是不错,罗向阳又变得微胖。他是辛亥年顺天府院试的案首。相当的风光。在书院内部的威望也很高。至于,他考试前说家里要破产的窘境自然是解除。
罗向阳笑着问贾环,“子玉,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何让咸亨商行在东庄镇上回收粮票、废弃后,又要在书院内部发行餐票。”
贾环穿着青色的直裰,容貌普通。身形略显偏瘦,因为长期锻炼,皮肤微黑。身上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沉静气质。
罗向阳早就由山长张安博给赐了表字:长文。不过,贾环他们这些书院的老弟子一般都叫他罗君子。
就像贾环,熟悉他的人都会称呼他:子玉。而敬称就是:院首。闻道书院改制,废除一月文会。叶先生没有山长那样的人脉资源。贾环成了最后一届院首。预估他这个独有的称号将会一直保留着。
贾环倚在窗沿边的交椅上,慵懒闲适,笑着道:“这话说的就比较复杂啊。涉及到供给、福利、计划等。”
公孙亮就笑,“贾师弟,那你还是别讲了。改天你和姚纬、都弘、柳逸尘他们研究去。我们好不容易休息会。我上次听你说粮店的事,头昏脑涨好几天。哦,文谦,友若、士元他们快要回来了吧?”
贾环三人都是笑起来。咸亨商行从宁国府里拿下的粮店,变卖了资产后,只留了一个壳。粮店并不对外出售粮食,而是采取京城内米行内的采购价格采购,然后将粮食提供给东庄镇。
当时,姚纬、都弘、柳逸尘他们对贾环这个决定还有些难以理解。因为粮食买卖历来都是暴利,特别是在灾年。贾环只说了一句话就平息争议:这种昧良心的钱,你们赚不了。
许英朗喝着白水,笑道:“算算日子快到了。”
公孙亮抚掌一笑,道:“回头我们好好聚聚。等录遗考试结束后,我们一起去妙峰山、灵山、百花山中游玩。”
贾环道:“大师兄,这个提议不错。”
罗向阳、许英朗都是赞同。随意的聊着,说起去年救灾时的诸位同学的处境。当时书院参与救灾的弟子共计180多人。其中,有20人进学。除去留在书院的人,有的人跟着山长去了遵化当幕僚,有的人离开了书院如卫阳。
而贾环、公孙亮这样在内舍里学习的很多。约有50人。还有一批弟子约60人在外舍学习。剩下的如都弘这样转而经营商业去了咸亨商行的有50人之多。
毕竟,读书考秀才,有的人一辈子都考不中。而在咸亨商行中做事,除了社会地位以外,在薪酬上足以养家糊口。而且都是书院的同学,做事很舒心。
罗向阳想起一件事来,“子玉,听说你最近在教导林心远?”林心远这个人不讨喜,但是和他的关系还算过的去。都是宛平县人,和贾环一起算是乡党。
贾环就笑,“看在他妹妹的份上帮忙调教下他。那小子,性格、三观都有点问题。”罗君子“教导”这个词用的太文雅了。用“调教”这个词是合适的。
贾环一说,许英朗就嘿嘿的笑。公孙亮一脸的蛋痛表情。林心远的妹妹林姑娘在东庄镇书院弟子中算是名人。她和书院的咸亨商行有很多合作。书生食府就是交给她在经营。再加上在镇上经营一间食档,生意兴隆。又承包着书院的餐厅,生意做得不小。少说有几百两银子的身家。
书院的精英弟子都知道公孙亮曾经暗恋林姑娘的事。不过,林姑娘貌似对大师兄不感冒。当然,她毁容被退婚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她和贾环倒是谈的来的朋友。
罗向阳不是关心这些小道消息,笑道:“子玉这么有空闲的话,我手头倒是有件麻烦事。书院这段时间委托仁和书店的吕老板印了很多书,怕是有几千册。结果藏书阁中越发的混乱,难以管理。斋夫报到我这里来,我也发愁。”
贾环笑着道:“行。我明天去看看。”
图书馆,要好好整理下。
第156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二)
贾环答应罗向阳之后,第二天上午到闻道书院的藏书阁去了解情况。他有段时间没去藏书阁借阅书籍了。
有两个原因。第一:他现在手头宽裕,有想要的书籍可以直接购买,第二:他没有成为经学大师的想法。现阶段苦读四书五经,都是以科举为最根本的目的。广泛的阅读和钻研,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提升和作用。
闻道书院的藏书阁位于老校区,从书院的正大门进去,往东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就是。一栋两层楼高的木制建筑。由两名四十多岁的斋夫负责。主要日常工作是保护书籍、登记书院弟子出入、借阅书籍等。
罗向阳昨晚就派人给两名斋夫说过。贾环到藏书阁一楼时,正在门口位置给一名学子办理借阅手续的刘斋夫笑着招呼道:“子玉,可算把你给盼来了。我和洛兄都快愁死了。”
贾环就笑,“刘叔,你先忙。”管理藏书阁的刘斋夫和洛斋夫都是山长张安博跟前使唤的老人。在书院有十年的时间,习惯了这种生活。便没有跟着山长去遵化上任。
一旁站着的学子明显不是书院的老弟子,礼貌的打了个招呼,“贾同学也来借阅书籍?”这是对贾环月考第五名的尊敬,以及对他名满京城的好奇。
贾环笑着点下头,“恩。过来看看。”他没有在闻道书院里搞个人崇拜的想法。这种状态就挺不错的。真要是出门碰到一个书院的弟子就是尊敬的行礼,再来一句“院首”。这种生活多没意思!
随着闻道书院扩招至约600人,去年七八月份尽心动魄的救灾事迹在书院中慢慢的淡下去,消失,成为同学们口中的故事、传说。没有亲身经历过那场救灾的人无法体会那半阕“沁园春·恰同学少年”里的慷慨、豪迈。
当然,他对闻道书院的影响力并没有消退。
刘斋夫笑了一声,乐呵呵的将借书手续办完,带着贾环往藏书阁里走去,介绍着情况。藏书阁分为两层,第一层是关于四书五经的书籍。第二层是杂书,属于扩充知识面的书籍。
刘斋夫带着贾环传了一圈,下楼时,指着书架上混乱的书籍。叹口气说道:“原本藏书阁只有六百多册书籍,现在一下子来四五千册,我和洛兄实在吃不消。上回何教授派人要一本唐诗集没找到,大发脾气。”
贾环转了一圈,心里有数,笑着道:“刘叔和洛叔辛苦。照理说,藏书阁的图书数量扩大,确实也要添些人手。我回头和叶先生、大师兄、罗君子他们商量商量。”
“那最好啊。”刘斋夫应了一声,又看着贾环。
贾环自是知道刘斋夫这是什么意思,笑了笑,自信的道:“刘叔,我明天找人来帮忙,一天之内就能藏书阁整理好。”
刘斋夫微微有些惊讶,但是想到贾环身上的种种不可思议,就没有质疑,期待的笑着道:“那我等着看子玉施展手段。”
贾环就笑起来,告辞离开。
……
……
闻道书院改制后,不再强制要求弟子在校住读。正门、后门、南门、东门不禁日常出入。富贵子弟多是在东庄镇中居住。贾环亦是走读,住在北前坊49号的家中。从北前坊进入书院的新校区只需几百米,很方便。
贾环离开藏书阁后,径直回家里酝酿图书馆的整理方案。到中午时,晴雯进书房里来喊他吃午饭。这几个月,他孤零零的院落里又多修建三间屋子。其中一间为书房。
贾环笑着放下笔,“来了。”到餐厅中时,李大娘已经摆好了饭菜:大碗装的青椒肉丝,炖的鸡汤,入味的羊肉,豆腐,青菜。虽然没有宁、荣二府里那么精致,但很丰盛。
闻道书院的餐厅给林姑娘承包,伙食虽然不错,比她在镇上开的食档饭菜要好些。但比家里单做的小灶自然要差。贾环这些天都是回来吃饭。他一个多月前刚去宁国府发了笔大财,身上揣着5千两的银票,在生活上自然是不肯亏待了自己。
下午时分,贾环写好方案后,去书院新校区内舍弟子寝室中找易俊杰,让他帮忙找50名同学明天去整理藏书阁。
书院扩招后约600多人,易俊杰还是书院里的“包打听”。这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很会和人交朋友,外加一颗八卦的心。贾环让他找人,很快就拉到50人。晚上来贾环这里蹭饭时,顺路将消息汇报。
第二天上午,酷暑的朝阳透过密密的树林落在山丘上的书院建筑上,光斑点点。
贾环、易俊杰、张四水、纪澄等人拿着纸张、墨汁、毛笔兴冲冲的汇聚到藏书阁,将藏书阁挤得满满当当。
刘斋夫和洛斋夫对视一眼,这是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苦笑着道:“子玉,要我们怎么做,你吩咐。”
贾环笑道:“两位将书籍名册给我,然后安坐就好。”
拿到名册后,贾环先将他的整理方案发下去传看。易俊杰昨晚就看过。贾环又写了一张告示贴在藏书阁外:今日暂时不办理借阅事宜。然后分组开会,讨论、补充方案。
闻道书院的老弟子们感受这熟悉的做事风格,仿佛又回到去年救灾时的激情岁月。而新弟子们则倍感新奇。讨论完成后,分组执行贾环的方案。
藏书阁的书籍原本是按内容来分类。这在不满千册的图书馆管理中没有问题。而书籍量暴增之后,两个人管理图书馆就显得捉襟见肘,混乱不堪。
贾环的办法是所有的书籍以首字为索引,按照诗韵来排序。诗词的韵脚,基本可以囊括汉字的常用字。这对于学过诗韵的书院弟子来说毫无难度。不在韵脚内的,则另设一栏。
50名同学分组,分块,同步的进行书籍的归类,记录,整理。工作很快就如火如荼的展开。藏书阁中顿时是“咚咚”的脚步声,叫喊声此起彼伏。藏书阁中约有5千册书籍,再加上借出的,人均归类100册,即可完成。
贾环带着四人的小组居中协调,提升各小组的效率。约下午1点许,经过4个多小时的努力,所有的工作便完成。
看着整齐的书架,拿在手中重新汇录的一大本书籍名册,刘斋夫和洛斋夫两人心中都有些叹为观止的感慨。这……有点妖孽啊。不服不行!
逃课来帮忙的纪澄满是崇拜的看着贾环。易俊杰拿衣袖抹着脸上的汗,笑哈哈的道:“贾兄,事情搞定。该兑现承诺请我们吃酒了。”
贾环笑道:“大家辛苦了。我们现在就去书生食府。”
“喔——!”众学子一阵欢笑。重点不在于聚餐吃饭的酬谢,而在于可以和贾院首混个脸熟。
……
……
贾环等人在书生食府里大快朵颐时,闻道书院新校区的山长院中,叶鸿云正在和前来拜访他的老友喝茶闲聊。正好说起前人沈括《梦溪笔谈》中记载的活字印刷术。
叶鸿云笑道:“巨源兄,我书院里的藏书阁里有一册梦溪笔谈,可以拿来一观。只不过最近藏书阁有点混乱,要找书有点麻烦。你我且先安坐论道,我让书童走一趟。”
巨源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容貌英俊,胡子很长很漂亮,笑着点头,“也好。”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去藏书阁的书童就拿几本略显破旧的《梦溪笔谈》回来。
叶鸿云大为惊讶的道:“为何如此之快!”小半个时辰出去路上的时间,这找书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吧?
第157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三)
叶鸿云的书童是名十来岁的童子,穿着蓝衫,脆声答道:“先生,我只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刘斋夫就找到书给我。正好有书院弟子在登记借书,询问藏书阁的新规。我听他说起缘由……”
书童将藏书阁里焕然一新的情况说了一通。
巨源兄赞道:“好机灵的书童。”又笑道:“文台兄的书院里真是藏龙卧虎啊!”
叶鸿云性情温和,面对好友的打趣只是笑着摇头,“我不信巨源兄在吴王府里没听过我这弟子的名字。”
他一听书童说是贾环在牵头做事,心里就释然。以贾环的才能,整理藏书阁手到擒来才是正常状态。心中对藏书阁的新规很有些兴趣。
巨源兄捋须大笑。贾青松名满京城,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笑谈了一会儿,转而和好友说起活字印刷的事情来。
国朝以铜字、木字印刷为最常用的印刷术,各有优缺。他很有探索这方面的兴趣。
……
……
夕阳斜挂在山峰上,红霞满天。沐浴在晚霞中的东庄镇,繁华有序。贾环、易俊杰、张四水、纪澄等人在书生食府从中午喝酒到傍晚时才步出酒楼。
书生嘛,聚在一起喜欢高谈阔论,谈上三四个小时都是正常的事情。话题从韵脚排列转到九章算术,再转到科考录取的进士科、明经科,再谈今科秋闺大比。
众人在东庄镇的路口分别。还在外舍读书的弟子要顺着书院大街直到书院正门,回老校区的寝舍。有数名走读的弟子则是各自回家。内舍弟子从东门进入书院。
易俊杰、张四水、纪澄三人簇拥着贾环往北前坊而来。坊中街道整洁,炊烟袅袅。
贾环问起纪澄今年九月的季考有没有把握考到外舍的“孟子班”。
自理学大家朱熹注释四书后,所有的学校、老师基本都是按照朱熹的建议来教授弟子课业:先大学、再论语、其次孟子、其次中庸。闻道书院也是这样的安排。
纪澄容貌平实,今年十三岁,在书院的弟子中算小字辈。这才是正常的水准。不然,前年12岁的卫阳当时怎么会在书院里有“卫神童”的绰号?
当然,贾环是不属于此列的。他已经超越年龄的界限。贾环在书院中从来没有人叫他神童。亲近的同学自是不说,书院的同学基本都是敬称。即便是新同学,最差也是当同龄人相处。
纪澄比贾环大几岁。但在贾环面前像小字辈,苦着脸道:“回院首,怕是还差点火候。”
贾环就笑起来。姚维、柳逸尘都向他推荐过纪澄。他今天也看到,确实是做实事的料子。书院后面一茬的弟子中以此子最出色。当即劝道:“想要做实事,还是要先有功名立身。书还是要好好的读。”
纪澄点点头。
说起功名,易俊杰打听道:“贾兄,你和大师兄都要参加七月份的录遗考试?嗨,我是不敢参加的。预计参加也过了。”
贾环道:“嗯。去年没下考场,今年有机会肯定要冲一下。四水,你不去考?”
张四水自嘲地笑道,“我这水平去考了也是白考。明年争取过院试,拿到秀才功名再说。”他这水平要是能中举,那是北直隶十几万读书人的嘲讽、侮辱。
贾环笑着点下头,并不劝张四水。考试这种东西,有的人越考分越高。有的人,分越考越低。他当年就有个复读三年成绩一年不如一年的同学。这要个人自己的选择。
易俊杰笑道:“秦弘图那小子估计也是这想法。上个月干脆的请假回蓟州探亲。”
贾环笑了笑,心里有些感慨,距离他离开京城、贾府的日子不远了。易俊杰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真相是他派秦弘图回蓟州帮他买清白的空户口去了。
他在宁国府里获得5千两银子的利益,还有4千两的尾款贾琏还没付给他。他已经有本钱经营后路。蓟州的空户口只是转换身份的第一步。他还会以蓟州的身份再去其他偏远地区购买身份。几道手续后才是他日后的正式身份。
到了北前坊的路口,往北就是书院的南门,往前直走是贾环的住处。众人就在路口道别。夏季淡淡的夜色笼罩在民居、青石板的街道中。
……
……
回到居住的小院中。暮色中,如意在餐厅里摆晚饭,晴雯在灯光下坐着针线活。她的针线活极好。两人说着话。淡淡的温馨在驱蚊香的味道中漂浮。
贾环笑了笑,进了屋子。
“呀,三爷回来啦!”晴雯看似在和如意说话,实际上眼睛留意着门口。见贾环回来,她倒是比如意还先发现。
看着两个俏丽的小姑娘,贾环就笑,“哟,你这眼尖的。开饭吧!晴雯,你在缝补什么?晚上别太费眼,仔细着以后近视了。”
晴雯笑嘻嘻的起身,道:“三爷,你又吓我啊!”将手头的衣裳送回到屋里搁下,回来道:“是给你做的去东府的孝服。”
贾环就恍然。前两天钱槐来了一趟,将袭人做的鞋子、打的络子带来。这是上回的惩罚。另外还带来了贾珍出殡的日期:六月二十三日。他到时候要回城一趟。
如意和李大娘摆好饭。吃过饭,三人到卧室里闲聊消食说话。如意给贾环说起下午、傍晚的事情,一共两件事。
第一,舒儿姑娘来了一趟,送了几色礼物,谢贾环前些天教训了林心远一顿。这是老师级别的待遇。贾环当时是因为林心远又在攀比、虚荣的吹牛,让镇上护卫队的队长石旷动手抽了林心远十几板子。打的林心远不要不要。
第二,叶先生派了书童传话,让他明天上午到讲师署山长堂里说说图书馆新规的事情。
贾环笑着点头。林姑娘对她哥哥算是上心了。将贴身的侍女舒儿调拨去照顾林心远。但就他看来,林心远的心思不在读书上。逼着学,估计作用不大。他在走之前,调教下这小子,顶多只是把三观给掰正一点。
图书馆的事情,他明天正好要找叶先生说说。是要准备添几个人才是。
晴雯和如意,贾环带着见过林姑娘几回。主仆三人就林心远的事情说笑了一回。这时,贾环一杯清茶去了半杯。晴雯坐在高几上,笑孜孜的道:“三爷,我晚上给你当什么捞子的模特,你再给我画一幅那画儿。”
如意不满意的扁嘴,说道:“晴雯姐姐,今天晚上该轮到我了。”
晴雯瞪着大眼睛,分辩道:“昨儿三爷画的不好看。走样了。我的那幅画不算完成。”
贾环禁不住笑起来。晴雯说的是炭笔素描画。他这段时间清闲,尝试着学几笔,拿俏丽妩媚的小美人晴雯当模特,确实蛮惬意的。
他日后带着这两个小姑娘一起远走高飞,日子应该不会无聊!
……
……
第二天一早,贾环到位于新校区的讲师署(教师办公大搂)。进了讲师署大院,走过甬道,回廊到里面正中位置的山长堂里。
布置的雅致的房间中,堆满书籍。闻道书院第二任山长叶鸿云一身玉色的儒衫,正在静雅的窗边案几处品尝看书,坐等着贾环过来。
“先生好闲情雅致啊!”贾环和叶先生比较熟,在他面前随意。笑着说道,坐到案几边。
叶鸿云微笑着点点头,说道:“还不是你给闹得。如今书院改制,我的教学任务比较轻。想不清闲都难。”说笑几句,示意贾环自己倒茶,饶有兴致地问道:“子玉,给我说说藏书阁新规。”
贾环在办学上还是很有想法的。时不时的有几个好点子冒出来。
贾环笑道:“先生不问,我也是要找先生说的。”藏书阁的新规其实只是规定了书院弟子借阅的要求。
主要的是要求弟子们在取阅书籍后放回原处。若是不记得原处,可以拿给斋夫们放。当然,只是这么个规定。后世里大学图书馆中乱放书的人也不是没有。
给叶先生讲完新规的事情,贾环倒:“先生,其实最佳的索引方式不是按照韵脚来索引。应该是按照内容分类分区,再根据首字字音来索引,建立双重索引。”
汉语拼音在周朝是没有的。贾环先和叶先生谈这个问题。古人在声韵上有一套自己的办法,但不够简明。贾环也没有推广汉语拼音的意思,他是希望建立一个完善的图书馆体系。图书馆在现代大学中的作用很重要。
当年北大图书馆的主任是李大钊,代主任是张申府。图书馆抄写员是主席,工资月薪八块大洋。待遇丰厚。
贾环和叶鸿云谈起来一聊就是一天的时间。夕阳斜斜欲坠之时,叶鸿云看着书桌上的稿纸,嘴角泛起苦笑,“子玉,这可都是大工作啊!”
他和贾环一共谈了三件事情。第一,扩建藏书阁,命名为图书馆。收藏、刻印图书供书院弟子学习。设专职人员管理。
第二,声韵问题,最好能编写一本字典囊括所有的汉字,如说文解字般注释,用以教授蒙童。说文解字是以偏旁部首来归来分类汉字。这绝对是可以立言的大事。
第三,将所有书院所有老师关于四书五经的理解,汇聚成书,充当教材,供书院弟子自己学习。这是在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的基础之上,再做句解。
贾环笑着道:“所以要先生花费毕生的精力去做。我看我们书院的先生还可以再多一点。”他是想在走之前让书院更好一些。
叶鸿云微微一笑,“这倒不是问题。章相倒台,双鹤书院已经快要撑不下去,我们很有挖墙角的可能。当然,双鹤书院的杨山长,我是不收的。”
贾环听的笑起来,竖起大拇指道:“子曰,以直报直。”闻道书院和双鹤书院是对头,这些年没少较劲。他在新春文会时就见识过这位杨山长的挑衅。很欠揍啊!
叶鸿云哈哈一笑。
第158章 再聚
夏末之时,雷雨突然而至。从位于妙峰山金云峰的潭柘寺中忘景轩中看去,雨雾蒸腾,山林隐现,风景迷人。
潭柘寺的主持智尘大师穿着灰色的僧袍,一脸得道高僧的模样,陪着一名身穿锦袍的中年男子下棋。
几日前出现在闻道书院吴王府幕僚师巨源陪侍在一旁。他颌下的长须是极为明显的标志,令人一见难忘。他已经去闻道书院将铜字印刷、木字印刷的事情搞明白。
轩中东面,一名美丽的中年女子穿着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正慈爱的看着一个皮实活泼的男孩。被男孩口中叫着笨蛋姐姐的女孩站在母亲身边看着远山水雾飘渺的美景,一脸骄傲的翻着白眼,身量高挑。
中年男子回头看了一眼儿子,笑着道:“大师以为铜字印刷好,还是木字印刷好?”
智尘大师双手合十道:“敝寺用不起铜字。非大富贵、大魄力之人不可用。”
中年男子爽朗的大笑。他本来是贪看山中美景,顺着修好的台阶上来。这和尚说话很有点意思。一句话不提,却将利弊都点出来。
跟随着吴王有些年头的师巨源心中明白,殿下下了决心。据说今上有意修典、印书,彰显文治。
吴王笑完,指着山外的凄迷、朦胧的雨色问道:“大师世外高人,可有揭语?”
智尘大师眼脸垂下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并无揭语。昔日曾见好友作了一首词,可录与王爷一观。”
智尘大师将贾环一个多月前在他面前吟诵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写下来,进献给吴王看。
潭柘寺向山下的道路已经完全修好,从东向下山,可以直抵东庄镇的镇外,与龙泉镇间隔不远。道路通畅后,寺中的香火比往日都盛了三分。
他此时,一方面是做不出好的揭语糊弄眼前的权贵,一方面是想帮贾环扬名。道路后面都是闻道书院的粮食在支持才修完。一瓶升龙培元丹偿还不了这份人情。
……
……
贾环并不知道智尘大师的举动。名气的问题,他现在懒得去在乎了,债多了不愁。他此时已经从闻道书院返回京城内城四时坊宁荣街的宁国府。
六月二十三日,小雨。晨光熹微之时,宁国府中出殡的车队开始出城。盛大的送殡、路祭的场面再次如同原书中秦可卿出殡时出现。四王八公、王孙公子、勋贵子弟一一到场。大小轿子、车辆摆出三四里远。
贾环很低调的跟在贾家的送葬队伍中。这种场面时,即便他没惹恼贾政,贾政也只会介绍宝玉给勋贵长辈们认识。这是在给嫡子宝玉铺路。
而贾环名声虽然响亮,有诗才,有才干,在京城中被誉为神童。但他身上的功名只是个童生。社会地位低下。在这样的场合很难被提起。
贾环对这些并不在意,骑着驯服好的老马,淋着小雨,缓缓的跟着队伍。一路上彩棚高搭,和音奏乐,灯火通明、铭旌高举。等出了内城,规矩就稍稍松了。队伍往城西的贾家寺庙铁槛寺。
贾环脑子里想着过两天闻道书院的老同学聚会之时,几名富贵子弟缓缓的骑马过来和贾环同行。为首的一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冯紫英。打过招呼后,介绍身边的朋友。
冯紫英容貌俊朗,比贾琏那样的公子哥多了几许爽郎的气质。比冯紫英的相貌俊秀一些的白衣公子叫卫若兰。左侧国字脸的帅气男子叫陈也俊。外围肥胖的男子则是锦乡伯公子韩奇。
贾环与几人客气的寒暄。这几人中,很明显是数韩奇的地位最高。但贾环心里其实想的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对另外两人更感兴趣些。卫若兰,据说就是史湘云的“才貌仙郎”,而陈也俊据说和妙玉有些牵连。
他在离开贾府之前,是打算提醒一声史湘云:不要嫁给卫若兰这个短命郎君。那姑娘是真拿他当朋友看。
贾环要科举取得功名,当初是为了改善他在贾府的处境。而取得功名后,更易于经商赚钱,经营退路。他也没料到弄死贾珍后,身家得以暴涨。经营商业显得完全没有必要。他资金已经足够他弄到合法的假身份、路费、日后东山再起的本钱。
而他在贾府里的手尾,其实并不多。除开史湘云这事,他需要见宝钗一面,劝她不要嫁给宝玉。这是个很垃圾的男人。京城里有权有势的人家又不是只有贾家一家。不过是个中等势力的勋贵罢了。
第二件事,他要和王熙凤把总账算一下。当初打压的他那么狠!顺带着他要把王熙凤的陪房来旺给打掉。避免彩霞那姑娘给来旺的儿子强霸。
第三件事,他要给赵国基、钱槐或者其他可信赖的人留下联络的线索、密码。方便他几年回来接探春、赵姨娘。他必须要踩准时间点。探春可是要远嫁的。天知道,她的婚事是那天给定下来的。
算下来,他其实在京城中已经没有多少事。脱离贾府就在今年明年,远走高飞之日不远。现在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今年的秋闺大比。然后以举人的身份回贾府,将所有的手尾以碾压的姿态了结。
不过,他隐瞒真相,偷偷的离开的话,心中对书院的同学、朋友、老师很有些愧疚。江湖路远,不知道日后大家是否有再见之日!
……
……
六月二十七日。立秋已过。妙峰山下秋意阵阵。中午时分,东庄镇路口书生食府二楼被包场。谈笑声此起彼伏。
乔如松、庞泽等五人在昨天赶回闻道书院,准备参加七月初二在顺天府府衙举行的顺天府科考。沙提学将顺天府的科考放在了这一天。闻道书院的老弟子们在这里聚会。
贾环亦是昨天才回东庄镇,今天与乔如松、庞泽等人相见,坐在正中的位置上,和大家说话。书院的老弟子有180多名。大师兄公孙亮都下了请柬。但并非所有的人都肯来。这是和毕业后,同学聚会时一般无二的情况。
酒楼今天将隔板间都拆掉,变成一个大的宴会厅般的场地。摆了有二十桌。有的同学聚在圆桌边聊天,有的同学在二楼的栏杆处说笑。更多的同学则是在围成两个圈,听分别乔如松、庞泽几人说起在遵化的生活。
乔如松穿着浅蓝色的直裰,经过历练后,气度越发的沉稳,给同学讲了一段经历,“我们几个都是山长的弟子,在巡抚衙门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但是那些小吏也会使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幸好庞士元懂算术、刑名才算被给糊弄的团团转。”
正说着话,高大、黝黑的秦弘图,络腮胡子的易俊杰,文弱的白脸书生都弘三人联袂进来。
有人打趣道:“嚯!总兵、锦衣卫指挥使、户部尚书来了!”
众人都是热情的大笑。秦弘图出身猎户家庭,救灾时负责的是护卫队,算是武职,但他其实是个很内秀的人,当年和贾环一同考入内舍,经义水平很过硬。
易俊杰向来是书院的“包打听”。救灾时负责情报工作。贾环是要求他的小组随时监控所有灾民区域的动态,有事立即上报。锦衣卫指挥使可不就是明察暗访?
都弘现在全权负责咸亨商行,供养书院。干的是户部尚书的活计。
当然,这是戏称、开玩笑,所以众人都是开怀大笑。想起往昔的峥嵘岁月。
易俊杰笑道:“乔兄在讲什么?”
贾环、罗向阳、乔如松、许英朗、张四水、庞泽都是笑着给三人让座。乔如松说回刚才的话题。
庞泽建议道:“子玉,书院这里我是想着要开设工科,算术,刑名等课程。这样咱们出去才不会给人骗了。”
同学、朋友相聚,贾环现在心情极佳,他前些天还有离别的感触。此刻,他倒没想到立即有分科的建议提出来,笑道:“等会叶先生来了,我和叶先生说。另外还要靠柳逸尘推荐几名师爷、老吏员来做助教。”
贾环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传来笑声,“院首,要推荐什么?”正好就看到姚维、柳逸尘、纪澄三人一起从门外进来。
有同学笑道:“这可是巧了,说曹操到曹操就到。”大家将姚维、柳逸尘、纪澄往里面让。
又有人笑道:“朝廷里可没有负责文宣的职位啊。哪位高手兄给姚兄安个官职?”
姚维人长得文秀,容貌普通,很有想法的一个人。他曾经对贾环说过,不忌讳以读书人的身份操持商事。救灾时是和韩秀才负责文宣团队。不声不响,很得贾环器重。现在是咸亨商行的主事人之一。
柳逸尘出身大兴县吏员世家,救灾是给罗向阳做副手,专职负责粮食的保管。小几岁的纪澄那时还是个小兵。
正热闹的说着话时,门外传来大师兄公孙亮的声音,“呵,谁在上面封官啊?”说着话,就见公孙亮、叶鸿云、吴讲郎三人进来。
大师兄一身白衣,身姿修长。面若冠玉,丰神俊朗。笑的令人如沐春风。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帅的能比三国时的周郎。
原来内舍和公孙亮相熟的一帮人解释着话题,然后又一起起哄。大师兄在书院内有个“思慕佳人”的传言。不过大师兄那天在龙江先生的逸兴山庄已经二人斩,脸皮早厚实起来。
叶先生则是温和的笑一笑,让弟子们不要见礼,各自随意。
吴讲郎微笑着。这些弟子都是书院的菁华,真羡慕他们的年轻啊!不知道,将来他们能走到哪一步?就算科场不顺,咸亨商行迟早也会做大。他的目光落在贾环身上。这是领袖群伦的人。
众人笑闹着。
东庄镇的书院大街上,三匹骏马收着小步轻缓而来,踏踏的马蹄声敲在大街的青石板上,很有韵律感。骏马身上的汗珠显示着三人刚刚飙过车(马)。
为首的一名青年一撩衣袍,翻身下马。唇红齿白,容颜俊美,一身玉色儒衫,形容难画。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站在栏杆上聊天的同学惊讶的喊了一声,“卫神童来了!”
二楼厅中的同学都探询的看公孙亮。公孙亮笑道:“我给卫神童发了请柬。”说着,笑着问贾环,“贾师弟,你那个话怎么说来着?”
贾环笑道:“人生赢家!”
卫神童家世好(从二品布政使的孙子),成绩好(辛亥年中秀才),长得帅。叫一声“人生赢家”不为过。
众人都是大笑,意气风发。夸赞归夸赞,但其实是开玩笑。
因为: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第159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四)
在家中读书备考秋闺的卫阳进二楼厅中,并没有受到刁难,而是受到大家的欢迎。他在救灾后期作公孙亮助手的表现得到同学们的认可。气氛热烈。
六月二十七日的聚会,是在《送别》的歌声中和“恰同学少年”的醉吟中结束。
贾环和很多同学一样,喝得酩酊大醉。人生难得是相聚,唯有离别多。其实,今日的再聚是借着科考、大收录遗考试的机会。日后再聚又不知道是那一天。而要想再像以前那样,同在书院里学习,交流,说话更是不可能。
《送别》这首响彻在民国二三十年代校园里的离别歌曲,贾环上次在山长离别去遵化时就想拿出来。
他这些日子在京城并非只是为贾珍的丧事。期间,让教坊司的头牌花魁苏诗诗姑娘帮他将首词的曲子给谱出来。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闻道书院中不少同学都是通乐谱五声:宫商角徵羽。拿着谱好的曲子都能唱出来。
那一日的盛况,很多年后都还被与会者提起。“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这首曲子,也成为闻道书院的送别曲。每次酒宴必唱。
……
……
七月一日,乔如松、庞泽等五人前往京城参加由北直隶提学副使、大宗师沙胜主持的壬子年科考。
七月四日,成绩出来。五人全部通过,取得壬子年乡试资格。
闻道书院在去年辛亥年28名童生参加院试,20人进学。其中,包括卫阳在内的8名秀才离开书院。乔如松、庞泽等5人追随山长张安博前往遵化顺天巡抚衙门历练。罗向阳、许英朗等7名秀才留在书院中,或担任助教,或自己读书。
七月六日,贾环、公孙亮等五名童生前往京城参加在七月八日举行的大收考试。这是乡试最后一场录遗考试。参考人数达到3万多人。
七月十二日放榜,贾环和公孙亮两人顺利通过大收,取得壬子年乡试资格。大收考试由沙提学主持,是不糊名的考试。不说贾环、公孙亮的文章功底,只要不犯科场忌讳,看名字都能过。
贾环是知名度高。他的神童之名,据说已经到任的北直隶乡试总裁官,天下文坛盟主方望方凤九都是称赞有加。特别是近日在京城流传开的一首定风波,才情横溢。
而公孙亮的业师是山长张安博。要知道,试卷卷头上填写姓名不仅仅只是姓名,还要写明父母和业师。公孙亮的卷头上写着顺天巡抚张安博的名字,充当同考官的州学、县学教谕们只要不是傻的,都知道怎么做。
顺天巡抚管的就是顺天府、永平府。
七月中旬已经是入秋时分,贾环和公孙亮和落榜的三名同学一起回到闻道书院。
彼时,秋高气爽,云淡天高。妙峰山、书院、东庄镇中风景如画。山中是苍山绵延,峰峦叠嶂;书院中是清幽宁静,学子攻读;镇中是一副生活画卷。
贾环顺利的通过大收考试,心情极佳,看着这美丽的风景,于下午时分,在北前坊的郁郁葱葱的林荫路口和大师兄、同学告辞。
趁着秋闺大比的时间还没有出来,大师兄打算要请大家过两天一起去山中游玩。贾环前些日子在罗向阳的住处答应过,自是欣然同意。
贾环在家休息一日,和晴雯、如意两个丫鬟说笑、玩耍、放松。第二天中午接受林心远的邀请,前往他位于北前坊的家中吃饭。
林心远家的院落位于之前东庄镇旧址的布匹店后。贾环提着礼物到门口,早等着的林心远陪笑着将贾环迎着,“贾兄来了。”
林心远穿着精美的蓝色阑衫,十八岁的年纪,很英俊的书生,脸上见人就笑的笑容让他气质轻浮。贾环心里只是摇头,这小子根本就不适合读书,轻轻的点头:“恩。”秋闺即将开始,他打算将这件事了结。
林心远笑着带着贾环进了屋门,穿过正厅,再走过回廊、雅致的花园,抵达一处明亮的轩中。看得出来,家中这些建筑、园林都是用了心思的,很有富贵的底蕴。
明轩中,靓丽的网红脸舒儿姑娘穿着白色绣花的对襟衣衫在摆碗筷,见贾环进来,笑盈盈的道:“哟,六君子之首来啦!”
贾环笑着打个招呼,“舒儿姑娘今天辛苦了。”
那天在书生食府酒楼上的同学聚会,林心远自是也去了。贾环年纪小,醉酒的速度很快。听说,后面书院的同学将一月文会时争鸣的六人戏称“六君子”。当时参加一月文会的弟子一共有七人,已经离开书院的陈嘉运自是被剔除。
其实,贾环心中对这个称号是相当不满意。因为“戊戌变法六君子”可都是在大好年华死的精光。谭翤同一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名留青史。但人都死了,还谈什么其他?他对当烈士是没有兴趣的。
舒儿抿嘴一笑,“我不辛苦啊!”她和贾环早就认识,说话自是随意。
林心远邀请贾环坐下,献宝的笑着道:“是我妹妹辛苦了。今天中午是她做的菜,厨艺……”
贾环微微皱眉:这是说的是什么鬼话?
林心远立时收口,忙起身向现在已经是他的侍女的舒儿道歉,“舒儿姑娘今日也辛苦了。”
舒儿噗嗤一笑,靓丽无端,娇嗔道:“行啦。我又没说你。”转身去了里面送菜出来。二少爷确实该有个怕的人。
林心远摸了下额头上的汗。他不怕不行啊。贾环手很黑的。同学、同乡、室友的情分对贾环来说一丁点儿都没用。自妹妹委托贾环管教他以来,他给贾环让人打了不下五次。他这辈子挨过的打都没这么多。
说话间,舒儿上了六道小菜,精美可口。贾环一一品尝:林姑娘的厨艺确实很好,比书生食府的大厨都要好。
吃过饭,舒儿带着一个绿衫小丫鬟撤下饭,上了清茶。贾环从怀里拿出两份装订好的文案递给林心远,“林兄,你的心思不在读书上。”
贾环只说了第一句,林心远脸色就有些黯然,捏着贾环递来的两份文案,不知所措。书院改制之后,他在内舍中学习,但基本都是倒数前五名。但他妹妹一直希望他能考取功名,免得家中再次遭受那样的大难。可他……
贾环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叹口气,继续道:“而你的性格喜欢打小算盘,目光短浅。所以,我就不推荐你去咸亨商行中做事。你还是自己经商当东主吧。这是我写的茶楼运作方案。另一份,是我写的射雕英雄传小说。让罗先生在茶楼里说评书。你尝试去做吧。一个大男人,不能整天靠你妹妹养活。”
林心远抬头看贾环欲言又止,脸上燥的通红。
贾环道:“我记得我以前给你提过茶楼的事吧?茶楼能做到哪一步,看你自己的本事。退学的事,书院那边我会帮你打招呼。林姑娘,那儿,你帮我带两句话。第一,谢谢今天的午饭。她的厨艺很好。第二,担心家产、财富守不住问题。你家真要是太有钱了,你就算中了秀才一样守不住。和书院合作愉快即可。叶先生是君子。”
林心远心中略有些感激的点点头。他妹妹听了这番话,预计会让他自主经商。之所以是“略有些感激”,是因为贾环让人打他打的太狠了。
贾环笑着看了林心远一眼,他“调教”下林心远本来就是看在林姑娘的面子上。他和林姑娘算是朋友。“行了,这顿饭就到这儿。”贾环起身。
林心远忙送贾环到院子门口。此时不过下午一点多,日头正烈。天气炎热。
贾环笑了笑,拒绝林心远继续送他,说道:“林兄,性格往往和一个人的经历有关,改是很难改的。不管性格怎么样,你要努力做一个好人。好好的对你妹妹,好好的对舒儿姑娘。”
以贾环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来林心远和舒儿姑娘之间的关系。
林心远心情复杂的点下头。他听得出贾环话里有告别之意。他突然觉得,他应该真感激这位少年、院首、同学。贾环其实根本没有教他经书,学问,而是一直在教他做人的道理。
贾环说完,洒然一笑,迈步离开。
秋日正午,他心中其实很有些感慨。想当初,他为了卖一本小说,和林心远、吕老板在西江月茶楼谈价,还附带的写了一首西江月的词。现在,几十两银子请他写(抄)诗,他是不会做的。
想当初,他想着卖掉射雕这本小说,结果现在是白送给了林心远。
而当初那位需要他仰视的富家少爷,排除林家落魄的因素,地位已经颠倒。现在,林心远是需要仰望他的。
人生啊!
这件事就这样吧。祝愿林姑娘的人生顺利。而他,秋闺之后,将要准备前往南方,翱翔天际。
……
……
林心远耸着头,回到明轩中。带着白色面纱的林芝韵正惊讶的翻阅着圆桌上的书稿。她今天穿着青色的裙装,有着若中国山水画般的气质,如梦如幻,身姿极美。
见哥哥回来,林芝韵奇怪地问道:“哥哥,贾院首呢?”她换了身衣裳,吃过午饭就出来。本来准备和贾环聊一会的,结果贾环却不在。
还是不是朋友啊?到家里来吃饭,面不照就走了?难道是心情不好?
“走了。”林心远将贾环的话转述给妹妹听。
林芝韵沉吟了许久,轻轻的点头,许可她哥哥经营茶楼。
她知道贾环话里的含义:林家要是担心家产被夺的旧事重演,抱紧闻道书院的大腿即可。
第160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五)
七月十四日,公孙亮约了贾环、罗向阳、乔如松、庞泽、许英朗、张四水、秦弘图、姚纬、易俊杰等一起二十人,前往妙峰山、百花山、灵山秋游。
其时,处暑已过。山中清凉宜行,山清水秀,风景美不胜收。如王羲之感叹会稽山的风景所言:山阴路上行,如在镜中游。
众人的第一站是妙峰山金云峰的潭柘寺。从闻道书院至东庄镇外,沿东向上山的条石台阶上山,比从书院后门上山的山间小路更为轻省。一路上见到不少京城来的香客。
在妙峰山中游玩了三天后,众人沿山路向西行,下山过北天岭,转至官道,至50里外雁堂村。这里是煤窑地带,家家户户以煤生。
再沿官道往西行40里,经东斋镇抵达清水镇。而后往北行至灵山。此山为京都第一高峰。下山再回清水镇往南行,去往百花山。
山中千岩竞秀,有山峰如七色玉带,有山峰如金蟾拜月;山林茂盛,古树擎天,有油松、山杨、桦树、云彬、落叶松。更有瀑布飞流,云蒸霞蔚。早起之时,云顶日出,云海升腾。晚间则是晚霞映翠,灿烂如锦。
美景如斯,宛若视觉盛宴,令人心旷神怡,贾环等人在山中流连忘返。
公孙亮生活在闻道书院好几年,早就踏遍周围的景观。很有经验的提醒大家带了棉衣。二十五日晚,众人在百花山中落脚的龙王庙中闲谈。
龙王庙不大,只有五个和尚。陡然一下子来二十人,寺庙中的粮食、蔬菜都是不够。好在贾环等人在山脚下出银子雇了几名清水镇中的村民挑了生活用度上来。
龙王庙的正大殿中,众人打着地铺。外面山风呼啸,声音很磕碜人。而大殿内,火堆燃烧,温暖无比。
许英朗的性子一惯很活跃,笑着道:“谁来讲个鬼故事?”这话把众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过来。
罗君子劝阻道:“诸位,子曰,敬鬼神而远之。”
一名同学道:“吓!可别讲。这怪吓人的。不然我晚上睡不着。”
姚纬取笑道:“这么多人在,你怕什么?”
众人都是哄笑起来。贾环心里倒是憋着几个很恐怖的鬼故事,想了想,还是没讲出来。话题随意的聊着,渐渐的转移到即将到来的乡试上。
闻道书院里一共有10人取得乡试资格,全部都在这里。算算时间,今科北直隶的乡试时间应该已经公布。众人商议明天返回书院前往京城报名,结束此次秋游。
闲聊着,说起中举后的打算。中举最常见的打算,自是继续科场猛进,考取进士。若是能得中状元,或者在馆选时进入翰林院,前途就远大了。
国朝虽说改革前明旧制,并没有规定非翰林不能成为大学士。但翰林官是词臣,清贵难言,升官快。
有的同学说中举后,继续回书院读书,或者去外地游学。有的同学说中举后返乡置地,当个金举人、乡绅。都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年,当即嘲笑起这种暮气沉沉的志向。
罗君子问贾环,“子玉,你什么打算?”
贾环心中叹口气,微笑道:“我打算回家一趟。然后打算会去江南游学。见识人文荟萃的江南风情。”
秦弘图懂贾环的意思。
庞泽笑道:“子玉,我看你这想法要落空。叶先生可不会放你走。书院的事务一大堆。”若能中举,他的打算是返乡尽孝。几年后再来京城参加春闺大比。
贾环就笑,“这不是还有诸位同学都在书院吗?”
许英朗怪笑一声,说道:“这你们就想错了。我觉得子玉说的江南风情应该是这样的: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哈哈!”众人大笑。这是唐朝杜牧的名句,赞美的是一位妓家的美丽。
公孙亮维护着贾环,道:“文谦,你别瞎扯。贾师弟今年才十一岁不到。”他中举后的打算是回乡夸耀,读书一场,总算有所交代。然后回书院继续读书。
许英朗就冲好友乔如松挤挤眼睛。乔如松无奈的一笑,道:“子玉六月底在书生食府里拿出的那首送别的曲子,后面有个落款:诗诗为贾先生题。若我没料错的话,这位诗诗姑娘应当是京城的花魁苏诗诗。”
“喔——!”
夜色中,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起这个八卦来。公孙亮无言的笑着摇头。因为他很清楚,是贾师弟当年一句“佳人相见一千年”将苏诗诗捧的在名妓、花魁这个行当中独占鳌头。
……
……
第二天清晨,众人起床收拾,吃过早饭,龙王庙的主持和和尚们送贾环等人。多少有些舍不得。这些书生来这里游玩,他们的收入也多起来。
许英朗对主持和尚道:“大师,临别赠言,我有一语相告:山不在高,有路就行。你这庙要想香火盛,这路得修修。”
主持和尚苦笑一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目送着发出善意哄笑的书生们离开寺庙。心中有些不同的感受。这群书生有些与众不同。
走在路上,快要下山时,公孙亮道:“贾师弟,如斯美景,可有佳作?”
贾环无语的拍下额头,怎么都喜欢来这句,道:“只得了一句,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哈哈!”众人都是大笑,心情愉快的下山。可不是,游览了京西三座名山,以百花山这里的风景最好。踏遍青山人未老,很贴切啊。他们都还年轻着呢。
贾环笑笑。他知道同学们理解错了。但无意纠正。
纵观主席的全词,“踏遍青山人未老”的意思是:主席忆起在以往征战岁月转战南北时踏遍的众多山峰及艰难险阻,斗志依旧坚定,精神依旧旺盛,坚信胜利终会来到。
这是极其豪迈、慷慨、坚定之语。
而他,来到红楼世界的两年多,他终于要实现他的第一个初级目标:摆脱猪队友们。他在红楼世界的奋斗刚刚开始。以这一句诗词自勉。他坚信他能在红楼世界里活下来,过上富裕、稳定、悠闲、体面的生活。
这是他内心里的想法、期盼、意愿。
兼济天下这种崇高的理想、大志向,他向来是没有兴趣的。
……
……
七月二十日,北直隶乡试时间公布,定在八月二十四日。
北直隶的乡试主考官方望官居南京礼部尚书,七月进京后住在大时雍坊中皇帝赏赐的府邸中。作为天下文坛盟主,每日前来拜访、投递文稿的人不计其数。方府门前始终是人流涌动。
这天上午,上过朝之后,方望便回家。一名亲信幕僚将今天上门的帖子整理好拿过来。方望挑选了下,决定见见前来拜访的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正六品)柳安宜。
雅致的小间中,方望和柳安宜喝着茶,谈着江南风景。
柳安宜容貌清瘦,面白长须,穿着蓝色儒服,他是南直隶松江府无锡人,丁未年进士出身。说着话,微笑着问道:“望溪先生,我听闻朝中对先生主张录取神童一事似有不同的意见。”
方望,字凤九,号望溪,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精神矍铄,穿着简单的石青色袍服,顾盼自雄的道:“老夫为国选材,是以学问论高低,不是以年龄来区分。区区流言,何惧之有。”
柳安宜笑着点点头。
……
……
闻道书院的众学子秋游回来,报名后,立即回书院闭关冲刺。时间转瞬即逝。
八月二十二日上午,闻道书院的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庞泽、许英朗等十人取得乡试资格的学子准备从书院出发,前往京城参加秋闺大比。
十人中,就贾环和公孙亮还是童生功名。其余八人全是秀才。
咸亨商行在京城中设有店铺,早早的花银子为众人办理好在内城旅店入住的事宜。因而直到考试前两天,贾环、公孙亮、罗向阳等人才出发。
八月下旬,此时已经清秋时分。上午时阳光柔和,闻道书院的东门处,闻道书院近乎所有的弟子约600人都出来相送。
一般而言,参加乡试的考生都是从各地出发,早早的抵达省城(京城),参加考试。像闻道书院这样地处京西40里,恰巧学生有大部分以北直隶各府的人为主,实在少见。
因而,才有今日这送考的一幕。
从闻道书院的东门往东庄镇镇中心的路口走去,黑压压的人群蔚为壮观。不时的有人喊几声祝福的话。声势浩大。镇中的居民、沿街商铺里的掌柜、伙计都看着热闹。
走在队伍最前面一拨人中的贾环哭笑不得的揉揉脸,“这怎么和当年看电视里某高中送考一样呢?”他当年高考的考场,就是在他就读的重点高中,无须送考。
叶鸿云对吴讲郎笑说道:“这怕是要成为我们书院的传统了。”
这话说的相当有自信。吴讲郎也笑起来,“叶兄有此豪言,我也是很期待啊!”书院里现在有个提法: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书院要一代代的办下去,要有办两三百年书院的理想。
东庄镇横一街的两层楼高的茶楼中,说书人罗先生看着走过的一批批的学子,心中称奇。他又怎么能想到,当年那个找他卖三国演义话本的少年能走到这一步。也想不到,东家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这让他平添了几分感慨。
队伍走到东庄镇的十字路口。五辆马车已经等候多时。贾环、公孙亮、罗向阳等人都转身向师长,同学拜别、致谢。
“谢诸位先生、同学送行!”
叶鸿云、都弘、姚纬、柳逸尘、张四水、秦弘图、易俊杰、纪澄等人回礼。叶鸿云朗声道:“祝诸位科场连捷,荣登桂榜。”后面众同学纷纷出言鼓励、祝福。
贾环等人再拜,这才背着行李坐进马车中。十个人,每两个人共一辆马车。贾环和大师兄公孙亮一起。马车,在众人的瞩目中前行,消失不见。
书生食府酒楼的二楼中,林芝韵、舒儿两人在窗中眺望,目送马车离开。林芝韵心里轻声祝福。她知道贾环对这个功名的看重。这时,一阵清风吹来,掀开她洁白的面纱,面纱里是一张如玉般的容颜,精美到极致。哪里有贾环那日看到的恐怖“井”字?
然而,贾环已经出发,并不知道这件事。
壬子年北直隶的秋闺大比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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