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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1章 驱逐、才华牌

    无数道带着各种涵义的目光落在甄礼身上,令甄礼十分的难堪。出身在江南第一世家甄家中的甄礼长这么大,还没有品尝过这种尴尬的滋味。

    而且,还是在他父亲在场时。

    就在甄礼坐蜡的时候,中散先生环顾全场,继续道:“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然而,君子之道,风流而不下流。吾辈聚集在此举办花魁大赛,品鉴、欣赏美人风姿,取的就是此中之意。”

    中散先生的话音一落,立即就引得名士、士子们一片赞扬之声。

    “正是!”

    “理当如此。”

    “食色,性也。君子好色而不淫。”

    大厅之中的氛围为之一变。各人引经据典,矛头直指甄礼。陈家的大少爷陈子真喝着酒,怜悯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甄礼。这小子精虫上脑,得意忘形。这下好了。

    读书人骂人,开始就是先来一个君子与小人的划分。这些人看着在议论,实际上是在骂甄礼。

    中散先生做个手势,向下压了压,大厅中近百人逐渐的安静下来。他接着道:“望溪先生在金陵时亦曾庇护林千薇姑娘免受小人侵扰。先例在此,老夫今日亦要效仿。”

    说着,看向甄应嘉,“若是人人都效仿令郎,用手段逼迫名妓退出,花魁大赛的公平性何在?还有举办的必要吗?甄大人以为呢?”

    贾环在士子“方阵”的第一排喝着酒,心里好笑。姜还是老的辣啊!别看中散先生刚才拒绝了金陵文化圈里的名士们强烈要求将甄礼驱逐出去的要求。

    但是,中散先生现在将大厅的气氛炒热,再加矛头对着甄礼、甄家,他的想法不是一样会实现?

    大厅中的“舆论”都炒起来,现在中散先生质问甄应嘉显得顺理成章。过程手法不同,最终的结果相同。

    甄应嘉皱皱眉头。他是“评委会”的成员,若是不参与最终评审结果的话,和陈家的合作怎么开展?现在形势对甄家很好,但是毕竟朝廷处罚的结果还没有出来。高御史还在金陵城中。

    甄礼心中苦闷至极,他以为这事就这样完了,哪里想到中散先生还要再补一刀?当即,长叹一口气,站起来,拱拱手:“在下身体不适,先告辞了。”

    甄礼起身离开了胜棋楼一楼大厅。

    大厅外,观众席上的众人嘈杂一片。各种声音发出。有人大声叫好,有人笑骂,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喝倒彩,“好!”

    听着背后传来的各种声音,甄礼脚下一个趔趄。俊脸上浮起羞恼、羞怒的神情。

    甄家的大少爷给赶出了花魁大赛。

    ……

    ……

    大厅之中,吏部尚书陈高郎打了一个圆场,气氛重新缓和、热闹起来。今年花魁夺冠的大热门是袁静香和紫南。另有冰婉、夏映、迎梦的水准也不错。

    在众人议论时,坐在贾环身边的黛玉轻笑着细声道:“三哥哥,真解气呢。”她今天穿着一间常见的精美的粉色裙衫,精致的小脸上画着妆,遮掩了她绝色的容颜。看起来像只是贾环带来的妹妹。

    贾环笑着点头。正如他在胜棋楼外面安慰苏诗诗的话:花魁大赛他说了不算,甄礼说了也不算。甄礼太高看他自己了,被抽了两耳光。

    贾环正要和黛玉说话时,一阵香风袭来,就见林千薇坐到身边的位置。一双星辰般的明眸看着他。明丽不可方物。

    林千薇身姿高挑,约有一米七五,穿着亮紫色的对襟褂子。修长的身姿让她极为的出众、美丽。明眸酷齿。梳着牡丹发髻,头戴珠玉金钗。精致的金质花纹饰物贴在她眉心上。高贵的美人儿。

    她坐在贾环身边的座位,顿时让士子、名妓们一阵窃窃私语,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又要成了中秋诗会上那样,两名妓为了争一个给贾环斟酒的位置?这让江南的士子们情何以堪!

    林千薇不理身后的目光,也仿佛没看到贾环惊诧的目光,怡然自若的拿起酒壶帮贾环斟酒,道:“贾公子刚才为苏姐姐讨一公道,值得妾身敬公子一杯。”

    黛玉微微扭开头。三哥哥虽说要她留给他私人的时间,但她不大喜欢林千薇。

    贾环微微苦笑着接过林千薇手中的酒杯,一口饮了。这姑娘给他写了情诗,他还没回。没想到今天在胜棋楼这里碰到她。

    贾环疑惑的道:“林姑娘还是叫我贾先生吧!哦,你不是在帮晓梦阁训练姑娘吗?怎么……”按理说,林千薇现在应该在后台帮忙指导晓梦阁的名妓才是。

    林千薇道:“都准备好了。我在大厅里看表演。”

    贾环点点头。心里苦笑一声。看得出来,他没有回信,这姑娘有点生气。但是,那封信要他怎么回呢?

    这时,中散先生宣布花魁大赛开始。一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美人从后面的舞台,通过五间开的正门,走进大厅之中,站在空出来的场地中央,一展歌喉。

    一曲唱毕,众人纷纷鼓掌。十二名评委会成员,这名名妓得了八分。

    林千薇的歌喉、唱功在江南花魁中首屈一指,她也是凭此拿了两届花魁头名,点评道:“还行哩。贾公子,今天这一节,苏姐姐只怕拿不了好名次。”

    贾环、黛玉两人都看向林千薇。他们还是希望苏诗诗能够拿下一个好名次。保四争一是苏诗诗的愿望。贾环刚才闹了一通,苏诗诗不会掉尾巴。前四名会被冠以江南四大名妓,这里面涉及到利益,估计给预定了。

    但苏诗诗应该可以冲击下。毕竟,刚才得了很多同情分。而且,中散先生表态支持她。

    林千薇拿着贾环的酒杯喝了一口酒,解释道:“我看苏姐姐进来时眼睛红肿,她肯定哭过,这对声音有损伤。如果是换做我来唱,不会有问题。”

    这话骄傲的!

    贾环却是有点明白她的意思。“评委会”的裁判不是专业的歌唱家,细微的差点,肯定听不出来。林千薇这种高手,能很好的运用嗓子。而苏诗诗的长处是舞蹈,估计会有点悬。

    贾环手指轻轻的敲着案几桌面,沉吟着。

    苏诗诗只要参加复赛,他的香水推广就没有问题。但是,既然帮助苏诗诗参赛了,甄家也得罪了,又已经开了一个好局面,是不是应该帮她拿一个好名次呢?

    毕竟苏诗诗的名次越高,话语权越大,推销香水也越便利,他获利也越大。

    ……

    ……

    贾环沉思期间,第二个名妓出场,拿了九分。

    第三个出场的,被看好有望冲击前四名的夏映拿了十分。

    第四个出场的美人叫做冰婉,二八年华,中等身量的少女,杏眼樱唇,俏丽如玉,开口唱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一嗓子就唱的大厅之中,震天叫好,“好。”

    贾环低声问道:“你教的学生?”他看到冰婉出场之后,林千薇的神情变化。

    “嗯。”林千薇点头,明眸看贾环一眼,提醒道:“我去后头看过,还有比她唱的更好的。”她心里气恼贾环不肯给她回信,但生气归生气,她在见到他后,还不是坐到他身边?

    所以,他想什么,她大致也知道。花魁大赛牵扯了太多的利益。总不能他把苏诗诗带进来,就为了走一个过场吧?

    贾环就点点头,拿起酒杯缓缓的抿了一口。

    ……

    ……

    苏诗诗在第五个出场。

    这是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差的排序。苏诗诗穿着一袭白衫,身姿曼妙。行走间,仪态优美。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擅长舞蹈。

    正中而坐的中散先生和善的对苏诗诗点点头。他自是早就知道苏诗诗的名字,确实是很出色的女子,清丽娴静。

    左边上首高官区域中的陈高郎放松的喝着酒。心里评判。容貌、气质比紫南还要出色的女子。但是花魁大赛重来就不是看容貌的地方,看得是才情、实力。

    几米开外的金陵知府贾雨村微微一笑,目光迅速的从贾环的脸上扫过。他给京城的王统制写了信,但似乎贾环并没有去信告他的状,这实在令他有点惊奇。

    贾环想要通过这个苏诗诗牟利,可以理解,但是,他并不看好。

    甄应嘉五十多岁,穿着便服,宛若一名员外,嘴角掠过一丝哂笑。有些人,有些算盘,打错了。

    “铮!”

    乐器声流畅的响起。苏诗诗调整着呼吸,她唱的曲子正是贾环写给她的“欲问江梅瘦几分”。她正要开唱时,贾环忽而打断道:“且慢。”

    满客厅的人都看向贾环,其中不乏不满的目光。太不讲规矩了吧?也有人好奇,贾环又要搞什么花样?

    坐在贾环身后几米处的童正言讥讽地笑道:“感情牌、舆论牌都打了,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不成?”

    罗子车对贾环打断苏诗诗唱曲很不满,轻蔑的道:“哗众取宠!”

    贾环起身向中散先生、名士们拱拱手,“学生刚刚灵思迸发,偶得了一首小令,想请苏姑娘帮我传唱。”

    “啊……”大厅中的众人们顿时交头接耳。名士区域的七八名名士颇为兴奋。

    坐在贾环左侧一个座位边的江南才子李良吉欣喜地问道:“贾朋友又有新作?”

    中散先生捻须笑道:“可!”

    等候在一旁的侍女很有眼色的给贾环拿来纸笔。贾环大开墨盒,提笔舔了墨汁,在白纸上迅速的写出来。

    黛玉和林千薇一左一右的看着,神情变化,似乎很满意。其他人亦是心痒难耐,不过鉴于苏诗诗等会要唱,倒没有人围过来。

    罗子车骂道:“草。”这法子也只有贾环能用。想想看,贾环能写出传世名篇:明月几时有,在座的文人,谁会不期待他的新作?换一个人你试试,绝对没有这个待遇。

    童正言哑口无言。我日。还可以这样。这叫“才华牌”?

    第342章 贾生才调世无伦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歌声停止,余音袅袅。苏诗诗在大厅正中唱完后,娴静的站立着,等待最终的评分。

    全场寂静。

    人美,音好、词好。

    半晌之后,大厅之中,胜棋楼一楼的观众席位中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声浪几乎要将屋顶给掀掉。

    十几名高官除了郑国公邓鸿无法领略到词作的美妙,几乎每个人都在点头,或是微笑,或许捻须,或许沉吟,但毫无疑问,作为读书人中的精英,他们都给予这首《一剪梅》肯定的评价。

    不愧是贾子玉,出手不凡。

    高官们的表现要矜持一些,名士们则要狂放得许多。有人拍着桌子打节拍,有人仰天大笑,有人猛灌美酒,“哈哈,此词当浮一大白。”中散先生连连点头。

    权贵们表现各不相同。文化素养高一些的能听出词作的意境之美。赞誉之词给的是贾环。稍微差一点的,则是给苏诗诗,唱的好,将那女子的相思、情愁、哀怨都唱出来了。

    这样的场合,自然没有目不识丁的人。

    士子与名妓们的反响更为激烈。大厅之中的声浪,有一大半是由他们发出,与大厅外的观众席上的叫好声,相互呼应。形成巨大的,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观众席中,晴雯、如意、紫鹃激动的跟着人群拍着巴掌。三爷这是满堂彩啊!裴姨娘轻轻的鼓掌,秀丽的玉容上带着笑容。才华横溢的少年啊!这要是玉儿的夫婿,她早就可以放心了。

    刚才还在愤愤不平的骂的罗子车、大头秀才童正言两人都哑火。知道这小子厉害,但是顷刻之间,这才多短的时间,立即写出一首绝妙好词出来。

    很震撼。

    韩谨笑着摇摇头,拿起酒杯喝酒。毫无疑问,又是一首传世名作。虽然没有“明月几时有”那样的艺术高度,但也足以流传千古而不褪色。

    高官席位上,陈高郎弓着身子,眯着眼睛看看苏诗诗,再看看贾环。笑了笑,喝着酒。仿佛有什么东西给收敛起来。

    贾雨村神情内敛的笑了笑。他还能说什么?贾环表现的如此出色,他这一票必须给。说到底,他是贾家的门生。

    甄应嘉沉默的喝着酒。甄家和贾家是世交。在贾环表现的如此出色的情况下,如果他还要反对,那么就要做好和贾家“决裂”的准备。但甄家现在的情况,不宜这么做。

    ……

    ……

    12分。全票通过!

    厅外响起阵阵欢呼声。精彩的演出,精彩的词作,精彩的反转。苏诗诗第五个出场,但已经拿下今天的头名。

    苏诗诗向中散先生等评委行礼致谢,再向贾环行礼,心情激荡的退场去后台。第一!第一!

    她现在距离她心中的梦想还差明天一场比赛。而明天是才艺的表演。她的舞蹈在京城之中首屈一指,独占鳌头,在江南之中,她自信不逊色给任何人。

    贾环微微一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苏诗诗的声音动听悦耳,如若清溪流泉。她唱曲时的歌喉清冽。但因为她昨晚、今天早晨都曾哭过,嗓子受损,清冽之声表达的并不透彻。不过,却把词作中的相思,婉转,唱了出来。

    唱的很好。

    他听过一代天后邓丽君的版本。歌词名字叫“月满西楼”。古代的词作的唱腔与现代有差别。苏诗诗这个版本也演绎出了其中的情感。

    既然林千薇都提醒他了,他要帮苏诗诗拿一个好名次,就要出奇制胜。贾环的性格,一向很有决断力。所以,他打断了苏诗诗,拿出了这首词。

    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婉约派女词人李清照的代表作。

    苏诗诗退场之后,中散先生对贾环笑道:“今日有幸见到一首传世名篇的诞生,痛快。子玉你啊,别尝着掖着,十首精品美人词可不能少。”

    贾环无奈的苦笑一声,起身端着酒杯敬了中散先生一杯。他另有打算。众人各自谈笑着,消化着苏诗诗唱的这首《一剪梅》。坐着离贾环近的李良吉赞叹道:“贾生才调世无伦!”贾环谦逊的致谢。

    觥筹交错之际,大赛继续。

    贾环几杯酒下肚,脸色微微有些红,神思飞扬。

    黛玉微嗔道:“三哥哥,你别喝了吧。”她刚才只是矜持的细声叫好,心里对他敬佩的很。

    贾环点点头,“嗯。”

    林千薇星辰般的明眸落在贾环的脸上,嫣然一笑,如若明艳的鲜花绽放,随即又偏开头,看向大厅之中进来的名妓。

    她是一个很喜欢诗词的人。平日里在金陵与望溪先生等人唱和。此时贾环拿出一首传世名篇,她亦将心中的不快忘记,取而代之的是被他的才华所折服的敬佩、遐思!

    贾环给林千薇这个笑容给撩的愣神了几秒,实在是风情动人。

    ……

    ……

    临近中午时分,十名进入复赛的名妓都表演完毕。第一名是苏诗诗,12分。第二名是陈家力捧的紫南,11分,第三名是甄家明面上力捧的袁静香,第四名是林千薇的学生冰婉和夏映共享。

    临近午饭时分,大厅中的众人各自有饭局,缓缓的散去。

    贾环并不算参与中散先生的酒宴,聊了几句后,带着黛玉,与观众席上的晴雯、如意、紫鹃、裴姨娘汇合,苏诗诗早就等在胜棋楼外,跟着贾环一起返回和安街。

    参加复赛表演完的十名名妓们下午并没有什么事情。只要明天来继续参赛即可。倒是林千薇下午需要上台表演一个节目。和贾环约了改日上门拜访,临走前,明眸中带着清波,深深的看贾环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第一天的比赛在一个上午就结束了。苏诗诗出人意料的拿下第一名。这令一些早就准备好的事情发生了变故。

    陈高郎弓着身子,在儿子陈子真的搀扶下走进马车。陈子真欲言又止。马车平稳的驶离莫愁湖。

    许久之后,鼎沸的人声渐渐的远去。这时,陈子真才开口道:“父亲,今日你为何要投苏诗诗一票?否则,今天紫南就已经拿下第一名。”

    陈高郎眯着眼睛,缓缓的道:“贾子玉的词写的好。不妨事。明天的比赛你盯着点。”

    陈子真无奈的答应下来,“好。”这让他多了很多麻烦啊!

    ……

    ……

    甄应嘉在奴仆、长随的簇拥下离开莫愁湖,乘船回家。

    船中,一名奴仆汇报道:“老爷,关于花魁头名的盘口调整了,苏诗诗夺魁的赔率已经调到最高。”

    甄应嘉不屑的道:“哼,他们想的太美好了。”花魁之事,他会帮助陈家达成目标。

    想了想,甄应嘉又讥笑道:“这件事该郑国公头疼。”

    花魁大赛外围的赌博盘口,是陈家和南京守备郑国公邓鸿两家合办的。苏诗诗从最后一名,一下子成了夺冠的大热门,如果真的夺魁,那他们两家要赔死。

    ……

    ……

    贾环一行坐船回到家中。船中喜气洋洋。

    到家之后,晴雯吩咐了一个老妈子:“今天中午加两个菜,给三爷、苏姑娘庆祝。”

    老妈子见三爷、林姑娘都是脸上带着笑容,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一脸迷糊去厨房吩咐。

    如意在贾环身边道:“三爷,你今天可是大出风头哟。”

    贾环就笑,宠溺的捏了下她的鼻子,“小如意,你听懂没有啊?”他现在身高比如意要高一些。

    如意娇美的轻笑,摇头。反正就是好。

    苏诗诗看着贾环和丫鬟说笑,嘴角浮起笑容,到后院的客厅里,盈盈的蹲身行礼谢道:“谢贾先生的词作。令诗诗得偿所愿。”

    贾环笑着做个手势,示意苏诗诗起来,坐到椅子中,“诗诗姑娘,你想的太简单了。要拿下花魁头名,还要看明天的比赛结果,而明天,将会是一场龙争虎斗。”

    黛玉、裴姨娘都坐下来。袭人服侍着黛玉卸妆。雪雁、沫儿过来倒茶。晴雯、如意搭把手。

    苏诗诗带着丹儿跟着贾环几人一起进来,这时也坐下来。她打算住在贾环这里。跟着苏诗诗的李妈妈则是在前院。贾环自是不会让一个老鸨进他家里的后院。

    抿了一口茶,苏诗诗自信的道:“贾先生,我对自己的舞蹈有足够的信心。”

    丹儿使劲的点头,仿佛想要增加苏诗诗的话的说服力,“贾先生,我家姑娘的舞蹈你不是没见过,肯定比这些江南女子好。”

    贾环微微一笑,苏诗诗平常挺聪明的一个人,这时是花魁唾手可得有些智商下降啊,直言道:“不是你的实力的问题。而是场外的较量。”

    明天的比赛,不仅仅是评委打分,还有观众席上的商人参与。豪商们可以通过送花篮,来表达对喜欢的名妓的支持。一个花篮一千两银子。这部分支持同样会计入最终的分数。类似于人气分。

    苏诗诗悚然一惊,微微沉吟着。清澈醉人的眼眸看着贾环,欲言又止。

    这边黛玉已经卸妆,露出她绝美无瑕的玉容,小小的年纪,已经和苏诗诗的美丽不相上下,问道:“三哥哥,你会支持苏姑娘吗?”

    贾环有点无奈。

    这句话黛玉就不该问的。你看,苏诗诗就没问。黛玉有时候还是很纯真的。和宝姐姐大不相同。

    黛玉问了,贾环只好回答,想了想,道:“我还在犹豫。”

    事情走到这一步来,苏诗诗拿第一,正如她所说的,不算难了。苏诗诗的舞蹈他欣赏了好几回,确实非常的精彩,她的实力绝对够。但是花魁大赛,不是以实力来定名次的啊!还有场外盘口。

    贾环是有把握运作的,不就是砸钱嘛!但是,是否值得呢?

    苏诗诗现在的名次,只要不太离谱,明天应该能拿下一个前四。这对贾环要推销的香水来说够了。当然,第一名会更好。

    但是,第一名只怕已经内定,他现在帮苏诗诗运作到第一名,岂不是要得罪一些人?这是他心中衡量、犹豫的地方。

    第343章 决定

    初夏的太阳在下午五六点时依旧赖在墙头,将庭院的廊檐、墙壁、花木照出长长的影子。

    经历了上午的精彩、转折,中午欢快、喜庆的时光后,黛玉、裴姨娘、苏诗诗各自回到房间里休息。

    贾环在书房中招待着来访的扬州名士萧幼安。

    茶香袅袅,贾环坐在高几边微微沉吟,时时的揉着眉心。萧幼安慢慢的喝着茶,并不出声催促贾环。

    萧幼安是来劝贾环帮助苏诗诗拿下花魁大赛第一名。扬州盐商汪家愿意“赞助”、支持。他们看到这其中的利益、机会。盐商趁机捧出一个江南花魁,除了花魁可以帮助其推销货物外,对其在文化圈中的口碑也大有裨益。

    其实,贾环在中午黛玉问他时,考虑的就是去请汪家赞助。砸钱嘛,盐商怎么会缺银子?拉赞助这种活儿贾环很熟练。这里面又并非全无利益。

    结果,现在汪家果然看到了其中的利益,先派出在士子中的“代言人”萧幼安过来和他接洽。

    “幼安兄,知道这次内定的花魁是谁吗?”贾环问道。

    萧幼安笑道:“紫南。有陈家力捧。甄家捧的是袁静香。但甄家今时不同往日。因接驾亏空了两百多万两银子,此事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高御史现在还是在城中。再者,甄大少爷今天的做派,得罪了中散先生等名士,在明天的比赛环节肯定会吃亏。所以,花魁内定的应该是紫南姑娘。”

    分析的合情合理。

    贾环点头,再问道:“我听说围绕着花魁大赛外围有赌博的盘口,这事是谁在背后支持?”

    萧幼安笑着道:“陈家和甄家联合操控,都是两家的掌柜,五五分账。据说郑国公在里面也有一些利益。”

    贾环微微点头,心里琢磨着。

    萧幼安忍不住劝道:“子玉,你今天起了头,中散先生将甄礼赶出去。要说得罪甄家,你已经得罪了。你们两家虽说是世交。但你为诗诗姑娘出头,无可指责。”

    苏诗诗夺得花魁这里面的利益有多少呢?第一,花魁大赛的最后三天实际上是各种货物交易会。很多生意都会在名妓参与的酒宴中谈妥。去年的交易额有三十万两白银。有江南花魁做推销、牵线搭桥,汪家可以在里面划出十万两白银。所以,投入两三万两白银捧苏诗诗完全值得。

    第二,凭借着苏诗诗的花魁身份,汪家可以与达官贵人、士林名士结交。向权利圈、文化圈拓展人脉。士农工商,商人再有钱,也是没有地位的。这甚至比商业利益更重要。

    往年花魁大赛的名妓们都是出自秦淮河南岸的几大青楼,背后都势力支持,商人想要捧一个花魁是没有资格的,捧了也拿不了名次。只能打打下手。比如就他所知,郑家这次就为甄家提供银子。

    而今年,恰巧冒出了一个苏诗诗,还在复赛第一天的比赛中拿下了第一名。有天下闻名的才子贾环力捧。这就成为一个极好,极具投资价值的“标的”。

    至于,他为什么不找苏诗诗谈,而直接和贾环谈。这里面就涉及到一个信任的问题。他和贾环的私交是很不错的。再者,扬州盐商汪家和贾环的老师、淮扬巡抚沙胜有合作,关系融洽。

    还有,如今苏诗诗可是住在贾环家里的。以女子的社会地位而言,换句话说,贾环能替苏诗诗做主。那他何必舍近求远呢?

    贾环就笑了下,他其实不担心得罪甄家的事情。

    第一,他早就想得罪甄家了。只是不想当出头鸟,拉甄家的仇恨而已。让贾家和甄家做一个切割,是他来江南要完成的四个目标之一。

    第二,甄家现在的当前要务是应对朝廷清查亏空的事情,高御史就在城内呢。甄应嘉今天的投票其实多少也反应了甄家的态度:甄家暂时不想和贾家决裂。

    所以,贾环并不担心他将苏诗诗捧成了花魁头名会得罪甄家。

    得罪的会是陈家,以及相关的利益团体。

    “那我们谈一谈吧!”

    贾环手指轻敲了下桌面,下定决心。在当前的情况下,他和陈家的关系属于中性。以他的身份、地位抢陈家一届花魁的利益,还是顶的住的。

    贾元春在今年要升为贵妃。贾府的权势将会再次增加,成为一流的勋贵世家。

    苏诗诗成为江南花魁,再加上他与汪家的合作,香水生意必然会很快就见得收益。汪家除了是盐商,还是徽商。在五月底预估至少就会有二千两银子的利润。

    当然,还有其他的若干好处。比如收获苏诗诗的感激、人情什么的。再比如他自己在金陵城内的威望上升。

    贾环和萧幼安谈了许久,连晚饭都在前院的书院中吃的。饭后,贾环和萧幼安一起出门。

    ……

    ……

    甄礼今天的心情十分不好。夜晚时分,和来到金陵的大盐商郑元鉴在郑家别院中喝酒。

    雅舍之中,灯光明亮,郑家养的歌姬坐在圆桌边抱着琵琶唱着小曲。

    甄礼的脸色、心情稍微好看了一点,沉默的举杯和郑元鉴喝着酒。

    “甄大爷,就这么算了?”郑元鉴目光一闪,看着甄礼问道。他和贾环有“杀子”之仇。他的长子、接班人还在扬州的监狱中等待秋后问斩。但是,他动不了贾环这样有功名,有老师的读书人。

    甄家不同。贾环今天为苏诗诗出头,甄礼被赶出胜棋楼,丢尽脸面。贾环得罪甄家,在他看来是一个报仇的机会。

    甄礼自嘲的笑了笑,反问道:“不算了还怎么样?”

    郑元鉴顿时有些失望。

    甄礼吐出一口气,道:“郑员外,你别担心。苏诗诗进前四是稳的。但是花魁,她就别想了。贾环也不要想。你明天的花篮给紫南的多送一点。陈家那边我去沟通。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心中发狠,别让贾环那小子落在他手里!

    郑元鉴心里稍微舒畅了一点,点头道:“好。我明天丢个几万两银子下去。保证紫南姑娘拿下透明。”

    郑盐商语气轻松,几万两银子如果能让他出口恶气,看看仇人吃瘪,他还是很乐意砸出去的。

    ……

    ……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秦淮河上的画舫开始渐渐的返程。又是一夜春好色。而今天还要继续参加花魁大赛最后一场比赛的名妓们早起梳洗,准备着。

    虽然名次大体上有些眉目,但是能争取还是要争取,况且名次高低涉及到利益、各楼馆的脸面。

    街肆里的早点铺子中,热气腾腾。几辆马车从珠市、旧院的青楼出来,拐过街口。手艺人在朝阳中走街串巷开始吆喝。金陵这座巨城缓缓的恢复活力。

    和安街贾环家中,贾环顶着黑眼圈,在客厅里和晴雯、如意一起吃过早饭,换了衣服准备出门。今天黛玉、裴姨娘等人都不再前往胜棋楼。

    贾环只能带两个人进入大厅之中。而坐在胜棋楼外的观众席上看热闹,对女子而言体验并不是很好。人声嘈杂。黛玉一个人自是不好跟着贾环独自出门。

    贾环和苏诗诗在后院里的客厅中碰头。姑娘、丫鬟们都在厅中说着话。黛玉她们是住在东厢房,苏诗诗住在西厢房中。

    黛玉清声道:“预祝苏姑娘今天夺魁,梦想成真。”昨天晚上贾环出门之前已经告知他今天会支持苏诗诗夺魁。

    苏诗诗连忙还礼,道:“多谢林姑娘吉言。”

    贾环就笑一笑,自信的道:“好了。我们走吧!”

    此时,贾环还不知道甄礼的布置。相比于汪家准备的两万两银子,和郑家比起来,是不够看的。

    ……

    ……

    贾环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和苏诗诗、丹儿、李妈妈一起坐船前往胜棋楼。

    约上午九点许,莫愁湖中景色迷人,湖水如镜。

    贾环一行五人穿过外围聚拢的约有五六百人的人群,步入胜棋楼。胜棋楼中依旧是清凉如许。冰块这样的消暑之物对花魁大赛的举办方来说并不算什么。

    贾环来的时间并不算太晚,和中散先生等名士见礼、打过招呼后,贾环坐到士子席位中。又与左右的士子、名妓们聊了几句。和萧幼安对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林千薇今天自是继续坐到贾环身边为他执壶斟酒,这时回身看看萧幼安,明眸一转,嘴角掠过一抹了然的微笑。她大约能猜到贾环的打算。

    她正要说话时,一名貌美的女子走过来,微微躬身行礼,“贾公子,我家老爷让我来传一张字条。”

    “哦?”贾环微微有些好奇,接过字条,在手中展开。林前薇很自然的凑在贾环身边看着纸条的内容:贾小友可否给我一个薄面,紫南姑娘才艺无双。我甚看好。落款是贾雨村。

    林千薇挑挑眉头,抬头看着贾环的脸。贾太守竟然派人提前来给贾环打招呼。这可是和贾环意欲推苏诗诗拿下花魁头名的想法不一样吧?这可就为难了。

    贾环抿了抿嘴,看向远处的贾雨村。贾雨村微笑着点一点头。贾环提笔在纸条上写了回复,递给侍女。

    等侍女远去,林千薇讶然的轻声道:“喂,你不怕得罪贾太守吗?”语气有些担心。贾环写的是:恕难从命。

    幽香扑鼻。看着二十公分的距离的明丽的美人容颜,贾环感觉到心脏不争气的跳了跳。估计他现在伸手搂着林前薇的细腰都不会有问题。强忍着挪开视线,偏头在她耳边小声道:“你说错了。是他要担心是否得罪我?”

    贾雨村是贾家的门生。而且,他今天要得罪的陈家,等级可比贾雨村高的多。

    “嗯。”突如其来的亲昵距离,林千薇娇羞低下优美、精致的头颅。

    呼吸落在林千薇健康肤色的颈脖上,贾环能看到她的肌肤、脖子、耳根正在变得绯红。美丽无端。

    贾环莞尔一笑,拉开和林千薇的距离,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林姑娘今天有表演吗?”这姑娘性情直爽、看着大胆,但在感情上估计还是个稚嫩的新手。

    “没有啊。”

    就在贾环和林千薇说话时,中散先生宣布今天的花魁大赛的才艺表演开始。

    第344章 江南花魁(七)

    贾环和林千薇说话间的暧昧只持续了片刻,随着距离的拉开,就恢复正常。

    胜棋楼一楼大厅之中坐着近百人,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很容易被旁人关注到。更何况贾环、林千薇这样的“名人”。

    场合不对。

    话题很快就转到第一个出场的名妓身上。这位女子表演的是古筝曲目,高山流水。

    一曲弹完。评委会给了6分。观众席上的富商总计送了五个花篮。

    贾环的心思也转到大赛上。

    刚才贾雨村的纸条让他心中有些警惕。他既然都打算得罪陈家,肯定不会卖贾雨村的面子。这涉及到一系列的东西。只是,贾雨村的举动,岂不是正好代表着某些人私下里的运作?

    今天的大赛恐怕不会一帆风顺啊!

    林千薇今天画着淡妆,穿着一袭天蓝色的长裙,很好的承托着她高挑、修长的身姿。模特一般的身材,玲珑有致。明丽的容颜,气质高贵。构成一幅绝美的美人图。

    此时,她坐在贾环身边,看着第二个出场的刘如烟,微蹙娥眉,轻声道:“这不对。往年的出场顺序都是按照第一天的排名来的。听兰昨天是第八名,怎么在第二个出场?不对劲……”

    贾环给林千薇一说,顿时有点明白过来。肯定有人在排序上做了手脚。手指轻轻的一点案几桌面,“林姑娘,你帮我把酒菜都挪到你那边去,我要作画。”

    贾环将随身带着笔袋拿出来,拿出白纸和炭笔,铺在案几上。

    中散先生要求他今天写出十首精品美人词,他哪里写的出来?这是他的替代方案。他的炭笔肖像画已经颇有功底。

    ……

    ……

    比赛继续。士子、名妓的席位中,韩谨、罗子车、童正言三人都在欣赏着歌舞。

    大头秀才童正言昨天给贾环打脸一次,再加上他心里对贾环一直不怎么服气。这会见江南士子的梦中情人林千薇乖巧的给贾环整理案几,颇为不爽的“哼”了一声,对同伴道:“那屁孩似乎是要做画。嘿,我估计他是写不出来诗词无法交差。”

    嘴角下有颗黑痣,长相清奇的罗子车哂笑一声,道:“正言,你别老关注那些没用的东西。今天的关注焦点是苏诗诗能否夺魁。”

    童正言嘿的笑了一声。子车就知道仰慕苏美人。

    韩谨沉稳的坐在案几正中,笑着摇头。心中有些奇怪,子玉什么时候会作画?

    至于苏诗诗是否会能夺魁,这是不需要思考的问题。他从苏州来金陵,帮陈家宣扬甄家亏空的缘故,其中甄家和陈家的交换条件之一就是紫南姑娘夺魁。

    这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关系。他并不看好贾环。虽然昨天苏诗诗拿了头名,形势大好。甚至外围的赌博盘口都调整为她夺魁的赔率最高,但这只是一种混淆视线的做法而已。

    ……

    ……

    贾雨村作为正三品的金陵知府,正堂官,一府之尊。权势、能调用的资源甚至都可以比拟侍郎。他这个知府当前来可比顺天府府尹有滋味得多。

    但此刻,他心情有点不好,有点愤怒。

    昨天晚上陈家的大少爷拿着陈尚书的名帖来拜访他,希望他关照下紫南姑娘。这种事,他自是会给吏部尚书陈高郎面子。在比赛开始前,他给贾环传了话,希望贾环卖他一个面子、人情,不要去争第一。

    但他的好意却给贾环拒绝了。很明显,贾环和苏诗诗争不到第一的!有他这个台阶,贾环不是更好给方方面面交代?

    其实,这不能怪贾雨村误判贾环的想法。

    贾雨村之前曾经写信给王子腾,故意夸奖贾环。用意是防范贾环写信回京城在王子腾面前告他的黑状。毕竟,外甥给舅舅写信是很平常,正常的事情。

    然而,贾雨村并没有等待预料中“坑”贾环一把的消息。他以为贾环没有给京城中写信。所以,他虽然很不喜欢贾环,但还是写了一张纸条,和贾环“互动”,缓和下彼此的关系。作为一名官僚,不以自身的喜好来处事,这是基本功。论起来,他算是贾府的门生。昨天他就给贾环捧的苏诗诗投了赞成票?

    贾雨村不知道的是,贾环并非没有给京城写信。而是他写给了贾政。以政老爹的性情,接了庶子的来信“抱怨”贾雨村天性凉薄、忘恩负义。他即便再重视贾环的意见,也不可能把这种话学给内兄王子腾听!那不是长舌妇么?

    贾雨村眼中射出两道凌厉的目光。既然贾环不接受他的“好意”,那今天他是不会给面子的。

    ……

    ……

    乐器声袅袅,余音不绝。

    大厅之中,中散先生,陈高郎,陈子真,邓鸿、卫弘、甄应嘉、李良吉、丁昂,萧幼安、朱华藏等人欣赏着歌舞、曲艺、乐器。时间飞快的走过。

    明面上夺魁的大热门之一,实际上今年只是陪跑的袁静香在第七个出场。她表演的是昆剧里著名曲目,明朝汤显祖的不朽名篇,《牡丹亭》中的一段。唱腔极其的出色,约一盏茶功夫的表演,引得满堂喝彩。

    国朝的戏剧曲目,以苏州昆山地区兴起的昆曲流传的最广、最具代表性、最具观赏性。所以,贾家修建大观园会不远千里,到苏州去买唱戏的女孩子。所以,在座的高官、文士都能欣赏到昆曲之美。

    投票结果很快就出来,10票。观众席上的扬州大盐商郑元鉴豪掷一万两白银给袁静香姑娘捧场。送了十个花篮。再加上甄家明面上的捧场,总计收到十五个花篮。

    这个成绩单相当的漂亮,暂时位列第一。

    搭着遮阳棚里的观众席中,扬州来的几名盐商聚集在一个彩棚之中。冰块消暑,冰镇绿豆汤,冰镇西瓜、葡萄,这些享受在彩棚里自是不缺的。

    郑元鉴微微有些得意的看了一眼隔壁桌子处的汪鹤亭,“汪员外,你我同为盐商总商,你这次打算买多少花篮?听说你支持京城来的苏诗诗姑娘?”

    汪鹤亭今年五十多岁,身宽体胖,穿着做工精细的锦袍,额头上冒着几颗虚汗,这是胖子在夏天的共同反应,笑呵呵的道:“不多,心意到了就行。我打算买20个。”

    20个,就是两万两银子。大盐商们斗富,都是相当凶残的存在。

    汪鹤亭长的人畜无害,做事、性格都很有套。

    彩棚里坐着的小盐商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郑元鉴呵呵一笑,“汪员外豪爽啊!”说完,就不再说话。仿佛没有不在意被汪鹤亭比下去。

    汪鹤亭的大儿子,坐在一旁的汪幼鸿很有点奇怪。

    ……

    ……

    大厅之中,贾环微微皱眉。这个成绩太好了。投弃权票的是郑国公邓鸿、贾雨村。

    这意味着什么?往深里一想,贾环都觉得头有点大。

    这时,林千薇骄傲地说道:“没我唱的好。”

    贾环苦笑一声,道:“看你骄傲的。得,知道你是大青衣!我现在可是遇到麻烦咯。”

    林千薇掩嘴低声娇笑。突然的有点想握一握他的手。其实,在她看来,苏诗诗拿不到第一也没什么的。不用强求。毕竟,这里是金陵,不是京城啊!

    说话间,苏诗诗穿着白色的彩衣进场。伴舞的是晓梦阁的几名名妓。以苏诗诗的容貌、气质,根本不用怕被配角的光彩比下去。所以,尽可用晓梦阁的名妓伴舞。

    舞曲响。美人动。

    苏诗诗跳的是“贵妃醉酒”的舞蹈。舞动时,长袖飘飞,身姿曼妙。白衣翩迁,若仙鹤起舞。不得不说,看她跳舞,确实是一种美的享受。水平高一点的,可以欣赏舞蹈表达的情感,优美。水平低一点的看美女在舞动就好。

    “好!”

    一曲舞毕,满堂喝彩。接着,就是投票。

    贾环手指轻轻的敲着案几,等待着结果。

    一直很欣赏苏诗诗的中散先生率先表态,“好舞。杜工部曾言,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诗诗姑娘的舞蹈是同等水准,另有一种风格、韵味。”

    1票。

    名士方阵、席位里在12票的评委会中有5票。全部赞成。这是意料之中的。那下6票。

    陈高郎眯着眼睛笑一笑,“我更喜欢昆剧一点。”

    贾环眉头挑了挑,正在敲击的手指顿了一下。丢掉了一票。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为自己,为苏诗诗争花魁第一名,功夫在场外盘上。陈高郎这个层次的人物,他自然不可能影响的道。要能影响到,就可以内定苏诗诗了。所以,才艺表演还是要看苏诗诗自己。在这里丢了一分。

    郑国公邓鸿呵呵一笑,他看起来儒雅,但身上带着明显武将的作风,指着苏诗诗道:“你比袁静香姑娘要漂亮。”

    哦——!贾环心跳舒缓了一些。这一票,拿的有点出乎意料啊。

    场中的苏诗诗跳完舞蹈之后,正在喘气,闻言俏脸微红。一半是演技,一半是羞恼。郑国公看她的目光,很具有侵略性。偏偏她现在穿的舞衣。腿臀、腰、胸都很贴身。

    户部尚书卫弘笑呵呵的投了一票。

    贾雨村微微一笑,道:“舞蹈虽然好,还有可以继续努力的地方。”贾环不给他面子,他需要给贾环面子吗?

    场中的气氛陡然一紧。高官席位的4票都已经作出决定。苏诗诗失了2分。也就是说,她最多只能拿到10分了。

    贾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不是他不给贾雨村面子,而是他必须要拒绝贾雨村的要求。他今天本来就是奔着花魁大赛第一名来的。如何同意其要求?

    接下来是权贵席位上的甄应嘉、士子中的代表李良吉没有投票。她还有希望吗?甄总裁很有可能反对票。因为,曲艺的评判标准并像诗词不严格。

    昨天贾环的传世名作写出来,只要不想被人嘲笑不懂诗词,或者被视为明显的唱反调,都得投赞成票。但今天就不同了,苏诗诗的舞蹈虽然好,但是和昆剧比一下,这怎么比?

    不是说不赞同,就是反对贾环,对贾家不满什么的。这里就很有说道。

    苏诗诗低下头。她有点难受,想哭。

    第345章 不是第一名

    形势变得很明显了。

    甄应嘉笑一笑,道:“诗诗姑娘的舞蹈虽然好,但是我更欣赏彰显我皇周繁盛的舞蹈。”

    大厅中响起一阵轻笑声。这是符合甄应嘉身份的话。在金陵的权利场中,谁不知道这位是皇家密探呢?不过,此时甄家因亏空的事情被朝廷盯着。甄总裁可以做出附和皇家的姿态,他们却不好夸他。

    意料之中的选择!昨天甄总裁的长子甄礼被当众“羞辱”,赶出去,今天要是还会投票就奇怪了。说到底,今天这场比赛在评分上评委们的主观性很大。这也符合“暗箱操作”的原则。

    苏诗诗螓首低垂,曼妙的身姿娇柔的轻颤着。知道她这几天的努力全是白费功夫。刚才全力的表演,更是没有得到应有的认可。她的舞蹈,京城权贵都交口称赞,为何无法征服金陵的权贵们?

    江南才子李良吉对所有的名妓都是投的赞成票。这一场权力与利益交织的角逐游戏,他一个士子犯不上参与。

    苏诗诗拿下9分。比刚才倒数第三个出场的袁静香还要少一分。明显是已经输了,后面有一个夺魁的大热门紫南姑娘。

    这时,胜棋楼外的观众席上响起一阵惊呼声。

    “啊……”

    “汪员外豪气。”

    “大手笔啊!”

    一会儿,就有侍女进来传递消息,观众席上的扬州大盐商汪鹤亭一掷千金,赠予苏诗诗姑娘30个花篮,折合3万两白银。比暂列第一的袁静香多出了一万五千两。

    花魁大赛中,关于观众席上的赞助银两如何计分,没有一个详细的标准。最终是有主持花魁大赛的方宗师裁决。今年就是由中散先生来定。

    没有评委会认为自己的投票权可以用银子衡量。只是大致上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标准。大约一万两兑一分。

    苏诗诗的赞助银两超过袁静香1.5万两白银。在成绩上超过了袁静香。

    这个结果多少有些出人意料。大厅中响起一阵“嗡嗡”的声音。竟然有富商为苏诗诗投入三万两白银,看情况还是昨天她的第一名拿的好哇!

    苏诗诗的心情好受了一些。这时最终的成绩出来,行礼致意之后,退出一楼大厅之中。等待最终的名次定下来。后面还有一位紫南姑娘没有表演。

    中散先生微微点头。他还是很欣赏苏诗诗的。但是他在评委会中做不到像好友方望那样一言九鼎。毕竟,好友有着南京礼部尚书的官身,而他只是有读书人的功名而已。今天的出场顺序变更,是他受到了很大的压力。否则,今天应该是苏诗诗最后一个出场。

    贾雨村有些惊奇,看了看远处的贾环一眼。

    心中暗自调高警惕。他没有料到贾环有调动三万两白银的能力。出身于勋贵,又有读书人的功名,还有银子,这样的人做事很有力量的。

    贾环平静的喝着甜软的酒水,眼神内敛,心中沉思、推敲着。现在的好局面只是暂时的。

    ……

    ……

    场外的彩棚之中,汪鹤亭胖脸上带着笑容,一脸淡然的喝着茶。旁边的徽州籍盐商们正在吹捧汪鹤亭出手阔绰。当然,是压过了晋商大贾郑元鉴,有些话是说给他们听的。

    汪幼鸿心里泛着嘀咕。汪家原本可以预计出两万两银子,没想到要三万两银子才能占下优势。也亏的父亲当机立断。但接下来形势可能不大妙啊!

    郑元鉴冷冷的瞥了一眼隔壁桌子上叽里呱啦的七八名盐商。等着瞧吧!

    ……

    ……

    大厅右侧下首的席位之中,罗子车哈哈一笑,高兴的道:“到底还是有明眼人肯投入银子啊。苏姑娘就算拿下第二名,这三万两银子估计也赚的回来。”

    苏诗诗暂列第一,但罗子车不会认为最后出场的紫南姑娘的成绩会低于她。早就定好的。

    童正言晃着硕大的头颅,讥笑道:“子车兄,你别忘了你去扬州时,还给汪家阴了一把。”

    罗子车无语的翻个白眼。

    韩谨笑一笑,听着同伴斗嘴。这时耳边突然听到一句话,“幼安兄这是去哪里?”扭头一看,是右手侧的扬州士子中萧幼安正其身离席。顺着后面的通道往侧门方向走。问话的是朱华藏。

    萧幼安三十多岁,相貌很普通,但是气质很儒雅,穿着蓝袍,回道:“在下内急更衣。”

    ……

    ……

    苏诗诗退下去后,大厅正中的场地空出来。在经历一个小的“波折”之后,今天最后一名名妓紫南进入大厅中。另有数名女子伴舞。随着“铿锵”的琵琶声奏响,花魁大赛最后一个节目开始了。

    跳的也是舞蹈。曲目名是国朝才子、名臣林季同依据唐朝舞乐编写的《上皇极殿中舞》。这是一曲宫廷舞蹈,歌颂皇帝圣明、大臣贤良、盛世太平。这种大型舞蹈,又共分为九段曲目。紫南此时跳的就是其中流传最广的一段《玉女谪仙》。

    一曲跳完,满堂的喝彩之声响起。

    贾环有点呲牙,轻轻的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紫南姑娘二八年华,身量中等,精巧靓丽。她昨天唱的就是一首李白的《关山月》。很难想象这位江南佳丽会唱起大气磅礴的战争诗词。

    再加上今天这个大气磅礴的宫廷舞蹈,很容易让人对她产生极其深刻的印象。

    话说这些名妓果然都是很有两把刷子,绝非浪得虚名。比如:袁静香明显走的是“技术路线”在青楼立身,而她的昆曲竟然唱的那么好。

    紫南跳完之后,身边伴舞的女子都退出去,她独自站在厅中,等待着打分和结果。

    大厅上首,居中而坐的主持花魁大赛的中散先生微微一笑,赞赏道:“好舞蹈。”他这样的名士,很难说一些违背良心的话。是好就是好。不可能故意贬低。

    一票。五票。名士圈中六票全部拿到。

    陈高郎笑道:“太上皇时,老夫曾在皇极殿中有幸观赏过宫中的乐师演奏全部的《上皇极殿中舞》,气势恢宏,尽显我皇周国泰民安的气象。创作此曲的林三元才高八斗,国朝定鼎以来无人可及!紫南姑娘还要勤加练习啊。”

    陈高郎投了弃权票。

    大厅中微微有些议论声。明眼人自是看得出来,这是出于避嫌的考虑。毕竟,紫南的领先优势太大了。

    有些人将目光投向贾环。陈尚书话里有话啊。单论才华的话,贾子玉和世祖朝的大才子林季同相比,似乎还是差点份量。林三元是公认的能与明朝三大才子:解缙、杨慎、徐渭相提并论的人物。

    贾环平静的坐着。

    接下来,紫南拿下了所有的票数。总计11票。高出苏诗诗两票。这时,外面观众席上的花篮数目统计出来。总计42个。其中,扬州盐商郑元鉴砸下了3万5千两白银。超过前面扬州盐商汪鹤亭砸下的3万两。

    至此,整个花魁大赛的名次就是一目了然。前四名分别是紫南、苏诗诗、袁静香、冰婉。

    大厅中安静下来,就等着中散先生宣布结果了。

    ……

    ……

    观众席的彩棚之中,郑元鉴微笑着看了一眼汪鹤亭等徽商,淡淡的道:“如何?”

    那股子骄傲的意味自然的流露出来。

    汪鹤亭笑笑,没说话。他输了一阵,但是投入三万两银子,即便苏诗诗是第二名也是可以捞回成本的。

    身旁的长子汪幼鸿有点气愤。这不是汪家的财力比不过郑家吧?却是给郑家抢了头彩。何其的让人不爽。

    坐在另外一边桌子上,保持着中立的马均泰苦笑着摇头。

    这不是实力的问题,而是出场顺序的问题。按照往年的惯例,苏诗诗要排在最后一个出场的。但她却是排在倒数第二个出场。这就吃亏了。而且,谁又想到郑家会支持紫南呢?

    几万两银子砸下去,绝非斗气那么简单,里面肯定有利益交换。就是不知道依靠着甄家的郑元鉴什么时候和陈家搭上线了呢?

    再者,他其实有点担心扬州盐商如此露富、高调,会给金陵的高官们留下不好的印象。

    ……

    ……

    大厅之中,中散先生正要宣布排名时,贾环忽而起身道:“中散先生,学生的十首精品美人词难有所得,愿为十位美人画像作为替代。”

    “哈哈……!”

    “输不起啊!”

    “徒劳的挣扎。”

    昨天,贾环写出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把苏诗诗捧到的第一名,有佩服的,自然也有人不满。不仅仅是贾环搅乱了秩序,也有他大出风头的缘故。此时,大厅之中便充满了讥讽的声音。

    中散先生颇有点无奈,又有点不满。贾环这是耍脾气,撂挑子。但是现在这么个情况,他确实也不好强压。苏诗诗没拿第一,难道还不许人不满不成?

    名士圈中几名老者都是笑着摇头。这少年真是性情中人啊!

    陈子真扬声嘲讽道:“贾小友,这就是你不对了!既然是比赛,就会有输赢。都像你这样输了之后发泄不满,这花魁大赛还组织的必要吗?”

    贾环要争夺花魁大赛的头名,这侵犯了陈家的利益,他当然不会再像苏州太湖上遇到贾环时的“和善”态度。

    贾环嘘着眼睛,翻了下眼皮子,“只是换一种替代方案而已。在下现在确实没有心情写诗词。我已经画了几张,请中散先生过目。”

    说话间,十名参赛的名妓已经全部从后面汇聚到胜棋楼一楼的大厅之中。观众席上早就是一片沸腾、议论。因为正是的比赛已经结束,就剩下宣布名次而已。

    但是,谁又曾料到昨天大出风头的贾环撂挑子、发泄不满呢?观众席上的数百名观众都在关注着大厅中的动向。

    侍女将贾环画好的炭笔画呈过去给中散先生。

    林千薇脸上带着微笑。因为,她知道贾环的画肯定会让中散先生大吃一惊。

    此时,如果我们将视线放的更远一些。画面之中,借故溜出会场的萧幼安正带着国子监中的三十几名监生从莫愁湖外而来。

    再远一些,秦淮河上,一艘小船疾驰而来。船头站着一名七品御史,身边跟着四名雄壮的男子。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

    第346章 争夺花魁

    “想不到,想不到啊!子玉竟然还有这般画技。惟肖惟妙!”

    中散先生将手中的素描画递给身边的朋友,扬声称赞。几名老者看了一眼之后都是一脸的赞赏。

    中散先生看着贾环,伸手虚点了一下,笑着摇摇头。这小子!

    他本身就是大画家。这几张素描画虽然没有“吴带当风”的神韵,却将几名美人的容貌如实的画下来。一笔一笔,十分肖似。这是一种新的绘画风格。

    中散先生的一番话顿时勾起大厅中近百人的好奇之心。但贾环只画了三张。分别是苏诗诗、刘如烟、袁静香的三幅画。传播速度有限。时不时的有惊叹声响起。

    十名站在大厅正中的名妓们都是惊讶的瞟向个人手中的纸张。她们也很好奇,她们到底被画的丑了,还是画的美了?竟然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刘如烟悄悄的问苏诗诗,她和苏诗诗是好友,“呃,诗诗,你家的贾先生又搞什么名堂?”

    现在名次已经出来了。第二名。每个人心中都有数。苏诗诗有些失望,但心情终归是平静下来,准备接受结果。不接受又如何?而见到贾环在用他的方式发泄不满,心里微微有些感动。

    贾先生推她成为第一名的花魁,有他的思量。但是,她在逆境、失望之中、梦想破碎、努力得不到认可之时,还是很感激为她说话的贾先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刘如烟的话带着打趣:你家的贾先生。她虽说被甄礼给牵连到了,在这次大赛中排名很低。但是实力、容貌都在,以后的日子并不会难过,心情还是不错的。有心情打趣苏诗诗。

    苏诗诗清丽的容颜上露出一抹绯红色,娇声嗔道:“我哪里知道?”

    刘如烟掩嘴娇笑,轻轻的推了苏诗诗的腰肢一下。这妮子都住到人家家里了。他想要怎么样,你拒绝的了?真当十一二岁的年纪就是“无害”的呀?

    两人说话时,时间悄然的流走。

    等厅中的众人看过一圈后,说贾环“无理取闹”的氛围就没了。在座的都不是蠢人,会看不出来这些画的价值吗?

    众所周知,中国的古画,画人物,重在神韵、意境,容貌次之。所以,画出来的人物经常是会走形的。而素描画,开启的是写实的风格,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长的什么样,画在纸上就是什么样。

    在一个没有照相机能够留下人们当时影像的时代,在一个普遍敬重先人、祭拜祖先的社会氛围中,这种风格的画意味着什么?不问可知!

    这是能将人们的年龄、容貌、记忆保留下来的技术。没有人会认为这比一首精品美人词差。词作传世,美人传名。画作传世,美人一样会传名。当时明月在,桃花笑春风。

    等厅中三张画作重新回到中散先生手中时,不少人看贾环的目光就变得炽烈。

    郑国公邓鸿开口道:“老夫托大叫你一声贾贤侄,这三张画可否送一张给我?”

    人群中顿时响起几声轻笑。显然,郑国公是想要苏诗诗的画像。他刚才很欣赏苏诗诗。

    贾环微微沉吟着。即便苏诗诗是名妓。但将她的画像送给一名男子,这肯定是不妥的。贾环的目光看向苏诗诗,斟酌着用词。

    他并不怕为一点小事得罪郑国公。勋贵的圈子中,对这两年的贾家来说,并不需要顾及太多的人。家里的皇妃不是摆设。而这点小事,郑国公也不可能和他翻脸。

    他不怕,不代表苏诗诗不怕。他并不想将压力转到苏诗诗身上去。

    此时,厅正中的十名名妓都已经看过贾环画的三张画。

    苏诗诗冰雪聪明,见贾环的眼光看过来,忙屈身行礼,娇声道:“诗诗想求贾先生将画像赠予诗诗,作为诗诗到金陵这一年来的记忆。”贾环画的是全身像,苏诗诗那张恰好是她刚才跳舞时的画面。很美。

    贾环笑道:“这个要求自然要满足诗诗姑娘。”说着,潇洒的对郑国公,“美女优先。我将剩下的两张画都赠予郑伯伯吧。”

    厅中和邓鸿相熟的几人都笑起来。这话说的漂亮。才子与佳人嘛!自然以佳人的要求为先。

    郑国公邓鸿深深的看了贾环一眼,笑一笑,“也好。”将这一幕揭过去。

    贾环点点头,对中散先生道:“趁着十位美女都在,学生愿意现在画一幅十美图,作为此次花魁大赛的记录。请先生允许。”

    中散先生心里微微一动,笑呵呵的道:“我要是不许,在座的诸位恐怕都不同意啊。”环顾四周,众人都报以微笑。确实如此。

    士子席位中,童正言不爽的道:“这屁孩真不痛快,需要问苏诗诗的意见吗?直接拒绝不就是了。”这是他们东林党的范儿:藐视权贵。再斜着眼睛看正在铺开纸张、炭笔的贾环,他身旁的林千薇细心的帮贾环将案几擦干。不满的冷哼一声,“做事磨磨唧唧的。我还要吃午饭呢。”

    罗子车正要说话,韩谨突然出声,语气肯定的道:“他在拖延时间!”

    童正言和罗子车两人顿时愣住。

    ……

    ……

    贾环拿出画技,震慑全场。像刚刚出声讥讽贾环的陈子真都闭上嘴,不再说他“输不起”。当然,贾环不满的态度还是表达出来。

    而现在贾环作画,很多人都在好奇的看,有种见证一副名画即将诞生的使命感。

    但是,还有一部分人注意到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中散先生到现在还没有宣布花魁第一名和前四名的名次。要看作画,也不急着一会吧?

    像韩秀才这样脑筋转的快的人已经明白过来:贾环在拖延时间!

    但是,拖延时间有什么用呢?难道板上钉钉的花魁名次还会有变化不成?

    ……

    ……

    此时,萧幼安已经带着国子监中三十几名监生进入胜棋楼周围的观众席彩棚中,个个手中拿着一叠一份份四开的纸张,纸上还带着墨迹。见人就发一份,嘴里说道:“国子监创办的金陵简报,今日首次发行,免费派送。”

    古代的识字率不高,这是一个普遍的常识。即便金陵这样的名城,江南的文化、政治中心。城中识字的人,在两百万人口的比例中也不算高。

    而此刻,如果说在莫愁湖外围赶集市、凑热闹的市民,文化普及程度不是高。那么,胜棋楼外观众席上的三百多人,各家青楼的名妓,来往的随从、管家识字就很普遍了。

    萧幼安带着监生免费派发报纸,还有扬州盐商汪家带着徽商跟着做呼应,报纸上的内容很快就在观众席中传扬开来。

    这份名为《金陵简报》的四开小报上题头就是一个显眼的大标题:点评金陵花魁大赛诸名妓之优劣,独家内幕消息大派送。

    这种语言风格,熟悉贾环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他的手笔。

    ……

    ……

    片刻后,坐在胜棋楼一楼大厅中,等待、观看贾环作画的高官、权贵、名士、士子都接到自己随从悄悄送进来的报纸。

    此时,距离贾环开始作画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他才刚刚在画卷上勾勒了一个开头的架构。厅中等待的十名名妓们都尽量保持着笑容,想要将自己最美的一面留下来。凭借这幅十美图,她们的身价、名声绝对会飙涨。

    就在这时,陈高郎突然出声,“妖言惑众。岂有此理!”

    自报纸传进来之后,大厅之中安静的氛围就变得有些吵杂,到处都是低低的讨论声。这时,看完第一篇报道的吏部尚书陈高郎禁不住震怒,脸色阴沉,将报纸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坐在首位上的中散先生心中微微一笑,他手边亦有一份《金陵简报》。

    做官做到正二品这个级别,养气功夫都是不错的。但是,由不得陈高郎不动怒。

    报纸中以“某尚书家”这个称呼称呼陈家。先将夺魁的大热门紫南姑娘狠狠的夸了一通,阐明她最近在秦淮河上红透半边天的原因,随即笔锋一转,将复赛第一日夺得第一名的苏诗诗和紫南做对比,字里行间褒苏贬紫。

    文中,末尾更是写道:“紫南姑娘夺魁,最主要的原因是某尚书家力捧。有心的看官应该能发现某家的长公子与紫南姑娘过从甚密。而非她的实力超过苏诗诗。只说容貌一项,就是大有不如。诸位看官要想了解花魁的风采,还是要去见一见苏诗诗姑娘。不识京城苏诗诗,阅遍青楼也枉然。”

    通篇文章读下来,简单的说,就是之前夺冠的大热门如紫南、袁静香背后都是有人捧的,不是水平超越苏诗诗,涉及暗箱操作,不公平、公正。真正的江南花魁应该是苏诗诗。

    给人当众说搞暗箱操作,这是道德问题,陈尚书如何能忍?

    大厅之中,议论的声音顿时大了起来。牵扯到其中的甄应嘉不满的道:“国子监监生理该好好读书,为何流连青楼?”顿时一片附和、指责之声。

    卫弘看着报纸沉思,他已经感受到报纸中文字的力量。一个人就一张嘴,你说出去的话,外面观众席上的人会听吗?只怕外头已经在质疑比赛的公正性吧?

    贾雨村沉吟着喝着酒,目光在正在聚精会神作画的贾环身上打转。要说,这件事和贾环没关系,他是不信的。很多事情,不需要证据,只需要看法。

    中散先生此时并没有叫停贾环作画,也没有快刀斩乱麻的宣布名次,而是拿着酒杯喝酒。仍由情况发酵。

    随着陈高郎、甄应嘉等人的表态,大厅中的气氛渐渐的紧张起来。卫弘出言劝道:“谣言止于智者。诸位不必动怒。请贾大人派人去将发报纸的国子监撵走就是。”

    要说国朝的小报、大字报是继承自明朝。大字报就是偷偷的贴在各级衙门外的八字墙上。八字墙外,天天有闲人、落魄的读书人在那里汇聚。消息很快就会传开。

    搞小报,就是像金陵简报这样,找个人流密集的地方,像发传单一样发。发完就闪。或者,在夜间里,往城中的个个权贵们、学校的大门门缝里投书。只要消息劲爆,保管就会立即传开。

    贾雨村点点头,当即叫了一名长随过来,吩咐去外头处理此事。金陵府衙有衙役、捕头在外面维护秩序。

    捉拿监生这种事是不会的。“堵塞言路”的罪名,连皇帝都担当不起。青史昭昭。更别说各级官员。读书人是有说话的权力的。你只要不宣扬造反。骂皇帝、骂官员,那是家常便饭。当然,不要当面骂。那风险很大的。

    这次只是情况严重点。搞了个小报,来点评花魁,严重损害了一些人的利益。但文官排名第二的户部尚书卫弘先定了性,谣言而已。没到抓人拷打的程度。士林舆论不是说着玩的。

    ……

    ……

    “玛德!”

    “我去!”

    “他大爷的!”

    “这屁孩!”

    士子席位中,东林党三人组里的罗子车和童正言两人正交替的使用感叹词。谁能料到贾环玩出这么一手来?他们和韩谨是好友,非常熟悉贾环报纸上的语言风格:白话文,要求一看就懂。

    很明显,现在的局面就是,如果“评委会”按照既定的程序把紫南姑娘定为花魁,那就坐实了比赛不公平、不公正的“指责”。中散先生第一次主持花魁大赛,肯定要留口碑啊!不然明年是不是他来主持就要存疑。

    而且,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即便把紫南姑娘定为花魁,但是这东西是定下来就成了的吗?还的看大家认不认可!如果比赛后的酒宴,人都往苏诗诗哪里跑,你说谁是江南的花魁?

    不识京城苏诗诗,阅遍青楼也枉然。

    这口号喊的实在太狠。有钱人,哪怕是和苏诗诗喝杯茶,见一面,都得去见她一趟。

    这手法,这套路,不服不行!贾环明显是要制造一个没有头衔,但实际意义上的花魁!

    当然,将苏诗诗定为花魁,肯定又牵扯到各方利益,还有赛程的规则,都比赛完了,难道还能推翻结果?那除了紫南,其他的名妓服气吗?

    韩谨没有理会两人的惊叹,长长地叹道:“又被上了一课啊!幸好,子玉没有关注到我们做的事情。”

    他们从苏州来,只要确保甄家亏空的原因在江南士林中传播开就行。花魁大赛只是附带欣赏。当然,前期紫南声名鹊起,是韩谨暗中操盘。

    大厅中的局面,左看右看,中散先生现在是处在一个两难的境地。但他还在笑眯眯的喝酒,与右手侧的江南名士们谈笑风生。

    气氛有些微妙了!

    第347章 江南花魁(八)

    夏天上午十一点许的阳光照射在胜棋楼一楼大厅中,冒着冷气的冰块抵消了暑气炎热,日光澄澈,厅中一切细微的声音、情绪、利益、思绪都映衬出来。

    居中而坐的中散先生、金陵文化圈中举足轻重的名士们,金陵的高官、金陵府、县的堂官们,权贵们,名士与名妓们。或是交头接耳,或者是相互讨论,或是低语。

    历时十二天的花魁大赛,即将落下帷幕。所有参与者的盘算、好处,名妓们的辛苦、努力在此时都要做出了结、定论。然而,在宣布结果之前,局势又变的微妙、僵持。就像是一部大片到了即将高潮、结尾时,画面突然的定住。

    但,对于“观看者”而言,于最后的“结局”心中都有自己清晰的判断。

    贾环扭转了局势!他力推的苏诗诗,即便拿不下花魁大赛的第一名的名分,以第二名的头衔,一样可以在随后三天的交易会中起到花魁的作用、效应。不是花魁,实似花魁。

    现在所剩下的,只是等待中散先生宣布一个结果,结束今年的花魁大赛。为此事画上一个句号。当然,要想让僵持着的各方都满意,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贾环在作画的间隙之际,偶尔会关注下大厅之中的反应。长达近三刻钟的时间里,他有一些时间来关注形势。

    如他所料。

    手中的炭笔轻快的勾勒着一道道线条。舒展的在纸面上呈现着美人的仪态。

    不管结果如何,他已经完成他的目标:无冕的花魁,苏诗诗。

    国子监的《金陵简报》是他昨晚在国子监中带着监生们挑灯夜战捣鼓出来的东西。文章的数量、印刷量都不大。等同于传单、小报。国子监改革的主导权已经由温祭酒交到山长手中。国子监中本来就是在筹备印刷教辅书事宜。监生、印刷试卷的工匠都是现成的。所以贾环才能在一夜之间弄出一份小报来。

    林千薇坐在贾环身旁,看着白纸上陆续出现的美人,安静的看着。情不自禁的靠着青衫少年有些近。

    ……

    ……

    也没等多久,贾雨村派到外面的长随回来禀报已经将监生们都驱赶出莫愁湖。为首的是扬州士子萧幼安。

    吏部尚书陈高郎,郑国公邓鸿、贾雨村等人无不目光在贾环身上转了一圈。陈子真愤愤不平的喝了一杯酒。

    中散先生结束和朋友间的话题,回过头来,咳嗽一声,出声道:“既然都处理好了。而子玉的画作看样子还要一段时间,我们宣布这次花魁大赛的结果吧。”

    大厅中的议论声逐渐的消失,最终寂静无声。

    面向着贾环的十名花魁此时也都转过身去,看向中散先生。

    中散先生朗声道:“雍治十二年江南花魁大赛的前四名是:紫南、苏诗诗、袁静香、冰婉四人。紫南和苏诗诗并列第一名。”

    话音刚落,整个大厅之中顿时如同沸水般炸开。在外面观众席上的三百多人亦是同样的反应。但如果仔细区分的话,恐怕还是欢呼声多一点。

    花魁大赛进行到尾声,有两个既定的事实绕不过去:按照花魁大赛既定程序的第一名是紫南;因国子监小报带来的舆论爆发出的力量推动苏诗诗成为人心所向的花魁头名。

    而外面的观众除开利益相关的商家如郑元鉴、陈家的人以外,基本都很乐意见到苏诗诗夺魁。主要是报纸上先入为主的印象太强烈。而且苏诗诗确实比紫南漂亮。

    但是,观众席上的反应是无法影响到大厅之中,金陵权力舞台上的博弈。

    陈家的长子陈子真态度激烈的出言反对道:“不行。中散先生,花魁举办七届一来,从来没有并列第一的先例。”并列第一,其实就是苏诗诗第一。

    另有几名权贵子弟、士子在附和,“中散先生,紫南姑娘按照比赛规矩得了的分数、花篮都超过苏诗诗,怎么可以并列第一?这如何能服众?望先生不要受到几份小报的影响。”

    这个局面中散先生自是早就料到。冷笑道:“那老夫暂缓三天再宣布结果如何?”

    他其实欣赏苏诗诗多一点。若是他有好友方望那样的声望、地位,早定下来苏诗诗是第一。他被迫在今天比赛顺序上作出妥协就是受到了压力的结果。这令他内心中很不满。

    而作为花魁大赛的主持人,他对贾环今天“捣乱”其实也有意见。他可不想担一个“评判不公”的名声。但事情既然已经搞出来,他也乐的引导,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

    他等了快半个时辰,就是等待现在的收割、反转。这一届的花魁大赛,不能成为他的名声上的污点,反而应该成为亮点。

    陈子真等人激荡的情绪、汹涌的气势立即就消了三分。等三天后宣布,苏诗诗就已经坐实花魁头名了。

    陈高郎用力的皱着眉头。陈家需要靠花魁的头名来切割数十万两银子的商业交易。

    甄应嘉脸色极为不悦。中散先生昨天将他的长子甄礼给赶出去,今天又出幺蛾子想要抬举苏诗诗。完全无视规矩。甄家与陈家的合作,虽说是陈家得利。但是甄家亦可分到一杯羹。现在恐怕就难了。

    郑国公邓鸿嘿嘿一笑。外围的赌博盘口,是他和陈家联手操盘的。甄家最近面临着艰难的局面,渐渐的脱手。他下了重注赌紫南姑娘夺魁。并列第一,也是第一。他还是赚的。中散先生的方案他并不反对。心道:这老小子还是有两把刷子,搞出个“并列第一”的方案。

    贾雨村事不关已的喝着酒,看热闹。心里琢磨着:明年花魁大赛,这个国子监的小报,恐怕有能力分一杯羹了。据说贾环要到明年年底才回京城。准备雍治十四年的会试。

    户部尚书卫弘微微笑着点头。人老成精啊!这个妥协方案还是不错的。毕竟名分给了,紫南要是争不过苏诗诗,那是陈家自己推出的人选问题。这花魁大赛的位置,中散先生怕是还能干下去。

    士子中,李良吉、丁昂都是笑着摇头。并列第一。不会以后出现四个并列第一吧?感觉花魁大赛的乱局已经出现。不复最早时的秩序。搅局者就是旁边座位上正在描摹美人的贾环。

    他身边此刻还坐着一个大美人,只要眼睛没出问题的人都看得出林大家的爱慕之情。早就听说林大家喜好诗文,以贾环的才学吸引到她倒算正常。只是,他们这些江南才子,心里难以痛快啊!做人,怎么能事业、情场两得意呢?

    罗子车,童正言两人还在感慨之中。韩谨轻轻的摇头。文字之利,他再一次见到。只不过书院那次,文字是变化为规则,约束众人。这一次,文字在传播消息,改变很多人的看法。那么,东林党能从中学到什么呢?这一次事了之后,他要和柳叔时谈一谈。

    和萧幼安同为扬州名士的朱华藏内心中充满了失落。很明显,他的金主郑家又失手了一局。令他感到一股迟暮之气。而萧幼安在金陵恐怕也是鼎鼎大名。他和萧幼安之间的差距在拉大。唉……

    中散先生一句反问、威胁,顿时令质疑者感到压力,这时,他站起来,手指着大厅正中的苏诗诗和紫南,宣布道:“此次花魁,汝二人共享之。”

    “谢先生!”苏诗诗和紫南两人盈盈下拜行礼,声音清脆地说道。

    中散先生点头,道:“子玉的画作日后再画。你们先退场休息吧!”

    十名名妓就此退出去。

    至于名妓们在后台如何庆祝,勾心斗角,苏诗诗的流泪感慨,刘如烟的打趣,在胜棋楼一楼的大厅之中,都不会关注。花魁大赛的结果就此定下来。

    外面彩棚中的三百多名“观众”们也开始散场。此时已经将近正午,正到饭点。今天的花魁大赛转折,正是好谈资,每个人都在说笑,议论。还有人扬着手中的《金陵简报》,说着其中的内幕消息。

    陈高郎等人的脸色很有些不好看。

    按照花魁大赛的惯例,接下来是要举办酒宴,庆贺大赛完成。陈高郎冷着脸起身,拱手道:“老夫身体不适,就此告辞。”陈子真连忙上前搀扶老父。

    甄应嘉亦是不掩盖自己的不满,起身道:“在下亦有要事在身,酒宴就由诸位自己参加吧。”

    名士圈中不少人都有些担心的看向中散先生,这可是花魁大赛的两大“金主”。

    中散先生点点头,正要说话时,外面守着的衙役奔跑着从五间开的正大门冲进来报信,“钦差高御史带着朝廷的旨意来了。”

    正准备离去的陈高郎和甄应嘉等人都停下脚步。所有人都感到极其惊讶。

    连正在收拾案几上画卷的贾环都感到奇怪。高御史奉命来金陵查甄家的亏空案,这个时候来干什么?在当前金陵满城风传甄家应接驾亏空的时候,天子会查甄家?这显然不可能啊。但很明显,高御史来者不善。

    高御史是钦差体制,见官大一级,胜棋楼中的官员们很迅速的排出队伍。秩序如同送方宗师去京城时。陈高郎和邓鸿两人一文一武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一起出了胜棋楼往外迎接。

    第348章 动荡的前夕

    胜棋楼中微风吹动。黑压压的人群跪了一地。

    高御史站在上首宣布朝廷传递来的旨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接下来是一大段夸奖体仁院总裁甄应嘉有功劳的溢美之词。出自翰林之手的文章,辞藻华丽。

    听得跪伏在地上的一干官员、文人、士子都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擢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为广东布政司右布政使。钦此。”

    甄应嘉叩首起身接旨。

    这时,众人纷纷站起来。

    高御史三十多岁的年纪,仪表堂堂,看起来精明强干,此时笑的有点诡异,道:“恭喜甄大人高升。本官不日即将返回京城。甄大人好手段啊。”

    语气中颇有不甘。又有些幸灾乐祸。他在金陵查了这么多天的案子最终竟然是以甄应嘉升官而告终,这实在有损他在官场上的声望、口碑。御史就是靠名气吃饭的。

    但甄应嘉这个官升的大有问题。古语云:预先取之,必先予之。今上英明神武,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流言骤起的事情原委,锦衣卫早就报上去。

    关于“好手段”这个话茬甄应嘉可不敢接,笑的有点苦涩,道:“已近中午,下官略备薄酒,请钦差大人赏脸。”他宦海多年,也懂的其中的门道。他这时被调离,绝非是天子宽宥他在江南织造任上亏空的信号。

    高御史讥笑一声,“那就不必了。”又与陈高郎、邓鸿等官员客气几句,尽到场面功夫,带着护送他的锦衣卫校尉告辞离去。

    高御史离去后,胜棋楼中在短暂的安静一会后,重新变得热闹起来。今天这一上午可以谈论的话题实在太多。但是颇为诡异的是,没有人上前给升官的甄应嘉道贺。

    从正三品的虚职体仁院总裁升任从二品的右布政使,这在官场中算是上升了一大步。但即便是不大熟悉官场套路的人因为高御史的态度,也能琢磨出点别的味道来。

    而像陈高郎、卫弘、贾雨村这种老官僚立即判断的出来:甄家要完了!

    高御史来的凶猛,走的云淡风轻。宣布旨意后,寥寥几句话就走了。但是,老官僚们都能明白,这道旨意对甄家意味着什么?甄家的真实身份,在江南官场之中并不是秘密:皇家密探。

    甄家的老封君是太上皇的乳母。甄家的长女是太子妃。这是使得甄家坐稳江南第一世家的地位。但是,只有低调的密探,没有担任高官的密探。

    甄应嘉出任地方上的右布政使,意味着甄家正在进一步的失去天子的信任。而结合最近流传的江南织造任上亏空数百万两白银的传言,失去天子信任的甄家能撑的过去吗?

    现在清查各地的亏空、拖欠是朝廷当前的大事。甄家恐怕不会好过。

    官场上的套路,未必升官就是好事。有一种办法叫做“调虎离山”。南疆距离金陵可够远的。等甄应嘉去广州城上任后,金陵要怎么查还不是继任者的一句话?

    当然,谁也没有办法说天子的不是。总不能升官你反倒还有话说。接下来的事情,等舆论平息下来后,要罗织罪名,还不是很容易的事?甄家有如此巨额的亏空,难道就没有点别的违法事件?

    此时花魁大赛刚刚结束,要在胜棋楼中举办酒宴。甄应嘉心事重重的告辞离去。全然没有刚才接到圣旨之前发泄不满的精气神。另一边,陈高郎弓着身子带着长随、奴仆离去。但将长子陈子真留下来。

    “上菜吧。”

    中散先生主持花魁大赛,对赛后的庆祝酒宴早就安排,叫过管家吩咐下去。

    而此时,胜棋楼一楼大厅中还有些乱糟糟的。众人三三两两的聚拢在一起说话。名士、高官、权贵、士子都按照各自的圈子聚拢在一起。花魁大赛首次出现并列第一、甄应嘉高升,这两件事前后凑在一起,形成了很大的冲击力。

    很多人都还有点懵。

    ……

    ……

    胜棋楼中的庆祝酒宴结束后,汇聚在此地的名士、高官、权贵、士子们纷纷离去。接下来的三天,将是花魁与商人来做最后的利益兑现与交换。

    胜棋楼中的一处静室,中散先生疲倦的和二三好友闲谈着今天的事情。

    “陈家似乎很有点不满并列第一。唉……就怕他家明年不支持。”一名名士有些担忧的道。

    有强硬派道:“哼,名号都给了,紫南竞争不过苏诗诗那能怪谁?说到底还是他陈家选的人不行。要是换成袁姑娘,八成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紫南红的太快,没有人望的积累。所以,贾子玉派发小报一挑唆,外头的富商们只怕都会信他那一套。硬生生的将苏诗诗抬上去。”

    中散先生靠在椅子上,摆摆手,道:“不用担心,只要花魁大赛的名声还在,陈家为了利益还是会参与这个游戏的。至于,今天的小报的事情,不怪子玉。”又笑道:“派人去通知子玉一声,别忙着与美人应酬,赶紧将十美图画出来。”

    静室之中响起一阵轻松的哄笑声。美人自是指的林千薇。而十美图自是可以为这届花魁大赛做一个最好的宣传。

    名士们根本没有关注到“小报”金陵简报的作用、功效。然而,在未来,小报不小!

    ……

    ……

    郑国公邓鸿在马车中欣赏着贾环画下来的两张美人画,脑海中掠过苏诗诗清丽的容颜,轻轻的摇头。那少年确实讨女人喜欢。会诗词,又会画画。

    马车外传来街肆上的吆喝声。

    金陵接下来的动荡,他是勋贵,可以置身事外。

    ……

    ……

    一叶轻舟之中,江南才子李良吉对好友丁昂感叹道:“自此金陵多事矣!”

    毫无疑问,花魁大赛搞出了两个并列第一名,他们这些士子只怕会卷入到其中,为名妓站台。

    丁昂笑一笑,“李兄,我更关心的是,贾子玉珠玉在前,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在美人面前称才子?”

    李良吉苦笑几声。

    ……

    ……

    户部尚书卫弘回到家中,在下人们的问好声中回到内院,坐在书房中沉思了许久。妻子送了一碗鸡汤进来。

    “老爷,趁热喝了吧!”

    卫弘摇摇头,“我再想会事情。”

    他到金陵来担任户部尚书,本意只是过渡的。他还想往上升。而今天,他似乎看到了这种可能。金陵城中的关系网,他来了这么久,基本也捋清楚。

    甄家和陈家未必没有牵连啊!

    卫弘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封信给贾环,邀请他来家里做客,说一说这个小报的运作模式。

    卫尚书内心里的升官念头悄然的上升。他还在像一个精明的猎手等待的机会。

    第349章 绚烂后的欢欣

    雍治十二年五月十一日上午,发生在胜棋楼上的一幕幕,仿若绚烂的烟花升腾在金陵城的上空,若人注目、关心。消息在很短的时间内便传开。

    不管是并列第一名的花魁苏诗诗和紫南,还是甄应嘉突如其来的升官,都足以将初次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们给冲击的有点……懵。当天上午胜棋楼里点点滴滴的故事流传出来,在人们的脑海中拉出两条线索。

    苏诗诗从昨天的第一名被人故意排到提前出场,再到贾环展露精绝的画技,为国子监监生们的小报内容发酵赢得时间,中散先生平衡各方,作出并列第一的决定。

    京城的美人、名妓苏诗诗逆转局势,在今日成名!从被淡淡无闻,从被同行排斥,从被权贵压制,一跃成为青楼花魁中的翘首。金陵皆知其名。

    在这一连串的变故、波折之中,时不时的会被人提起贾环的名字,和那一首惊才绝艳的《一剪梅》。只是,认识那位青衫少年的人并不多。只闻其名,不识其人。

    第二条线索是甄家。自雍治十一年以来朝廷开始清查各地亏空拖欠,年后江南甄家就进入了朝廷的视线。在重重的内幕之中,隐约的有甄家亏空数百万两白银的传闻。时至四月底,传言越发的激烈。据说甄家因太上皇南下接驾而亏空近200万两白银。

    就在此时,甄应嘉接到圣旨,高升广东右布政使。关于甄家的事情就此戛然而止。如同一首乐曲在演奏到最高潮时,琴弦忽断,空下大片的留白。令人深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跌宕起伏的大戏结束。所有的喧嚣和争论,话题,随着江南的名妓与士子们陆续的离开金陵而逐渐的传遍江南。除了成名的苏诗诗,更出名的贾环,江南的官场在这个五月的初夏后,变得有些躁动了。

    一艘小船自金陵南下苏州。五月十六日,船只已经临近苏州。淡淡的暮色之中,韩谨站在船头,国字脸上有着坚毅的表情。

    罗子车和童正言两人在船舱中看着他,对视一眼,嘴角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

    不同于金陵城中达官贵人、文人士子们的反应,他们此次去金陵任务圆满完成。酬劳的两千两银子,还在罗子车的袖口中。但自离开金陵后,韩子恒就一直沉思不语。

    因为,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此行的任务又是失败的。

    没错,他们将甄家亏空的原因成功的传遍了江南士林。而且,在陈家的掩护下避开了锦衣卫的调查。但是,甄家的家主甄应嘉还是被朝廷调离金陵。这将是甄家衰落的开始。他们做的事情是无用功。

    暮色渐深,微风习习。韩谨从船头走回来,坐下来一口饮了一杯浊酒,放在桌几上,“我明白了。”

    罗子车和童正言相对无言。你明白了什么?

    韩谨道:“舆论不是万能的。还得要靠实力支撑。我回苏州后会和柳叔时认真的谈一谈。”

    他被天子上了一课。当舆论风头过去之后,就是天子对甄家反攻倒算的时刻。

    他同意柳叔时的计划,东林党要只能等待将来,介入到皇子争位中,等皇子登基才能有所作为。

    这是他在金陵碰的“头破血流”之后的感受。

    回首望金陵,韩谨想起的是于他有恩,与他有隙的贾环。对贾环的敬佩,他内心中从未消退过。或许,只有下一位皇子登基后,他才有机会与贾环化解那段恩怨。

    他又何尝不想交子玉那样的良师益友?只是,他身处在东林党中,如何衡量团体、个人、朋友之间的关系?

    他的选择,他不后悔。

    ……

    ……

    五月十四日花魁大赛就算是全部落幕。金陵城中、秦淮河上到处流传着士子与佳人的唱和之作。以当日进入复赛的十名花魁最为出名,最受追捧。

    新一届的四大名妓在此基础之上,还要再受士子们的青睐。而最顶尖的则是自京城而来的大美人苏诗诗!不识京城苏诗诗,阅遍青楼也枉然。

    在一栋栋青楼、馆阁,一艘艘画舫之中,大贾宴请名妓,名妓宴请商贾,大量的商品在一座座的酒宴、谈笑中定下来。北方的山果、木材、药材、皮张、杂粮、棉花、油、麻等南下,南方的竹木、瓷器、丝绸、茶叶、稻米、纸张、棉布北上。

    数目巨大,约有三十万两。

    陈家计划交易十万两银子的商品,品种约为:珠宝,布匹,丝绸、苏钢、铜、铅、硫磺、盐、米、黑铅、白铅、生铁、熟铁。然而,截止至五月十七日晚,陈家只完成了3成的交易额。

    如今金陵城中最受追捧的商品,不是粮食交易,不是金银矿产交易,而是贾府联合徽商推出的香水。经苏诗诗推销后,畅销于江南的楼馆、闺阁之中,女子引以为时尚。听说订单已经下的七月份,预售额达八千多两白银。单一的货物,且是新出的商品,能有这样的交易额,堪称奇迹。

    夜色中,几点小雨落下来。

    金陵城中城区中,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的府中。一处精美的敞轩中,陈高郎弓着身子在桌边咳嗽。

    长子陈子真,次子陈子志侍奉在一旁。

    回报商品交易情况的管家战战兢兢的念完数字,收起纸张,忐忑的等待着主人的处罚。

    陈高郎拿手帕捂着嘴,摆摆手,“老吴,你出去吧。”

    浓浓的失落感盘旋在陈家父子心头。

    等管家退下去,陈子真不满的道:“父亲,若不是中散先生耍滑头,搞平衡,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陈高郎看了长子一眼,看得他缩头不敢在说话,冷哼一声,“紫南是你挑出来的。”

    说完,不理两个儿子,叹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他看到甄家倒塌后牵连到陈家的风险。作为金陵城中的大族,不受波及是不可能的。怎么样将损失减少到最低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

    ……

    ……

    同一时间,贾雨村和白师爷泛舟于秦淮河上。歌声遥遥的传来。“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贾雨村拿起酒杯,向白师爷示意,饮了一口,失笑道:“昔日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今日江南凡歌姬所在处,争唱贾词。小小年纪,于青楼中有如此名气。将来说不定又是一位柳三变、唐伯虎。”

    白师爷笑一笑,道:“东翁,贾子玉在花魁大赛上和甄家闹的如此之僵。两家又是世交老亲。他这么做,怕是很不妥。贾家里的长辈……东翁可以运作一二。”

    贾雨村摆摆手,淡淡地笑道:“甄家已经完了。”

    ……

    ……

    小雨下了一夜,倍添甄府内的愁绪。甄府的老爷甄应嘉即将调任广东右布政使。府中充满了伤感的离愁。而潜藏在离别的眼泪之下的还有各种担忧、害怕。

    门前冷落的宾客、马车已经充分说明了甄家此时的处境。即便甄家的大女儿是太子妃。但是,甄家那繁盛、热闹、富贵的局面、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一个不受皇帝信任的皇家密探是不需要被金陵官场的官员们讨好、奉承的。

    除非,甄应嘉能熬到太子登基。然而,今上时年四十二岁,正当盛年。这只是小概率事件。

    傍晚时分,甄府后院花厅中,甄应嘉和母亲甄母说了几句日常问安的话。人物俊逸的甄宝玉还在祖母怀中。甄应嘉的妻子吴夫人、甄二老爷的太太宋夫人、甄礼的妻子许氏、甄家的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都在屋内。

    气氛沉闷。甄母依靠在塌椅中,叹口气,“也罢。你去广东做官儿也好。江南织造的位置,你能多坐12年已经不差。”

    甄应嘉“嗯”了一声。

    吴夫人道:“老爷,贾家真的就一句话也不肯帮忙说?”

    甄应嘉点头,轻叹一口气,“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他心里又岂能没有怨恨?

    许氏低头垂泪。她仿佛预感到些什么。

    闷闷的说了一会话,甄应嘉回到书房之中,他要离任,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交代。私盐,江南织造任上的账目、下属,往京城里输送银子的通道……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甄礼在得到许可后,进了父亲的书房,行礼后,脸上忍不住有些悲伤,道:“父亲,要不我去将贾环请来?”

    给脸不要脸,蹭鼻子上脸,这些他曾经骂那个少年郎的话,此刻就不要再提了。彼时,他居高临下。此时,他需要抬起一点头,微微仰视。因为,甄家将倒。

    甄应嘉摇摇头,“事情到这个地步,贾家的皇妃说话也没用了。还是要看京里吧。大姐儿哪里,也不要再说话了。”天子的旨意来的太快,甄家和贾环之间,没有任何修补关系的余地了。

    甄应嘉又吩咐道,“我去广东后,你留在金陵。另外,看着你的弟弟、妹妹,不要出事。”

    甄礼点头。眼泪差点流出来。

    ……

    ……

    相比于甄家的凄凄惨惨戚戚,贾环正在享受胜利的果实,甘美无比!

    香水的生意,有苏诗诗以江南花魁的身份帮他销售香水,在短时间内就打开了市场。而他与汪鹤亭合作,四六分成,则是迅速的将销量、产量提升,将货物铺往大江南北。

    短短的几天之内,他已经入手2500两银子。当前的经济囧况已经缓解、消失。

    接下来的时间内,他还将继续享受香水带给他的暴利。根据汪鹤亭的推算,雍治十二年,他还将有8000两银子入账。

    对于商业,从贾环的角度而言,他从来就不怀疑他是否能赚到银子。而银子多到一定的数目之后,其实更大的乐趣在于赚钱的过程。

    只是,贾环内心里压着的是贾家悲催的前途,他没有享受赚钱乐趣的心情,而是直接与人合作,走官商模式,直接拿到结果(银子)。他需要经营的重点是“权力”。

    书房中,明亮的灯光下,贾环表情平静,提笔在信纸上写下一行字: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男自行江南于今已半年许,金陵变故,犹如晨钟……

    和甄家做切割的时机已经到了。

    第350章 几个意思啊

    贾环现在还代表不了贾家。他在金陵的花魁大赛上和甄家的交恶,在外人眼中,并不意味着贾家和甄家交恶。但,贾环拥有足够的影响力,去影响贾政的判断。

    现在这个契机已经出现了:甄应嘉调离金陵。

    甄家的倒台已经是确凿无疑的事情。贾家要考虑与甄家做切割的事宜了。

    没有人有义务为别人的错误买单。贾环并不认为贾家在此时抛弃甄家就是“背信弃义”。作为决策者,首先是对自己人负责,其次才是对伙伴负责。

    贾家与甄家是世交老亲,如果甄家有人求助,吃饭穿衣,官司纠纷等都可以照拂。也是应该的。但是甄家明显奔着作死的路去,贾家还要奉陪到底。这不叫仗义。这叫傻逼!

    红楼原书第七十五回中,甄家被获罪之后,送了几口箱子到贾府中。贾母、王夫人竟然就这样接下来,帮助甄家隐匿财物。当然,这其中可能也有贾家的隐私。但这无疑是一个相当有错误的决定。

    贾环是绝对不允许再有这种事情出现。

    甄家的命运,现在只是取决于天子什么时候动手?大约应该会在一年多以后,可能会更远一点的时间。天子需要等待舆论消退,以及甄应嘉在新的职位上犯错。

    从贾环的角度来看,或许要等废太子的程序启动。是先抄太子岳丈的家引发太子地位的危机,还是先废了太子再顺路把其岳丈的家给抄了?这就很难说。

    贾环洋洋洒洒的在书信之中剖析利害。他的考虑洒脱的很,而贾政的考虑必然还有感情的因素。甄家和贾家是老亲,相互照拂。但贾环希望打消贾政的幻想,感情上的顾虑。首先要保住贾家自己。现实,往往就是这么的残酷、真实。

    在贾环为贾家谋划,为他来江南之后的四个目标之一奋斗时,东厢房之中,黛玉、裴姨娘、紫鹃、袭人、晴雯、如意几人在一起说着话。夜雨潇潇。

    黛玉穿着一件精致、轻薄、柔软的云白色罗衫。素雅精致,秀丽动人。喝着温开水,问道:“晴雯,三哥哥在书房里读书?”

    晚上喝茶容易睡不着。黛玉的习惯跟着贾环慢慢的改过来。她这身衣服自是贾环让人给裁剪的夏衣。贾环在添置衣物上从来都不吝啬。这时节,女子的财物,大部分都在衣服、首饰上头。

    只不过贾环这长兄的做派,在黛玉看来其实不算。因为,他的形象早就崩溃了。

    晴雯点头,笑着道:“嗯。三爷这些天天天应酬。还画那个什么十美图,都没怎么读书。”

    晴雯说的事实。贾环倒不是应酬商人、权贵。他只去了一趟户部尚书卫弘家里。然后,在汪家的别业中见过汪鹤亭后,在轻烟楼宴请萧幼安和高监生、唐信然、乐监生等国子监的监生们喝酒。十一日上午,多亏他们帮忙。

    又改日与张承剑、纪鸣,田师爷在秦淮河上喝酒,说起近日一系列的事情。山长,那边,他自然也是交待了一番。国子监的改革,国子监创办教辅书是解决就业问题的一条路,贾环搞出一份报纸来,似乎可以多出几个就业岗位来。

    贾环又补全了十美图,交付给中散先生,算是完成了当日的陈诺。十首精品美人词则是免了。忙完这一整圈的事情,贾环才算是略微清闲下来。

    他已经决定在近期前往松江府一趟,购置土地、住宅,留下后路。松江府就是上海。治所华亭县,开海以来就是江南有数的大城、富裕之地。贾环看重的是在松江府,万一失败,随时可以从海上跑路。

    “噗嗤!”

    晴雯的话让屋中的几人都轻笑起来。似乎,这才是才子、读书人的生活。诗酒趁年华。

    裴姨娘轻笑着,客气的道:“晴雯,什么时候看三爷有空,我倒也想让他帮我画一幅像。”她看过那张十美图,风格写实。也看过贾环给晴雯画的全身像,惟肖惟妙。她也想留住她双十年华的容颜。

    裴姨娘如此客气,自是因为很明显三爷这两个大丫鬟都是他的“屋里人”。

    黛玉细声道:“我也要一张。”

    晴雯答应下来。

    夜里的夏雨,浸润着砖墙、瓦片,庭院里的走廊、花木、石板。滴滴滴。如同欢乐的小曲的调子。

    ……

    ……

    夏雨连绵。江南的雨,带一些朦胧、轻柔,点在金陵城中。

    一艘小船在凄迷的雨雾中缓缓的从秦淮河上而来,停在武定桥。苏诗诗一袭白裙,撑着油纸伞,带着小丫鬟丹儿从船上下来,转进和安街,走进住处。

    自成为江南花魁之后,她还没有回过这里。一直都在林大家介绍的晓梦阁中忙着应酬、交际。

    林大家最近也忙着帮晓梦阁的金妈妈应酬。花魁大赛结束后这几天是各大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撮合各种交易,富商们少不了要意思意思。她虽然已经赎身退出,但适逢其会,多年的情分,这点小事自是要帮金妈妈的忙。

    “苏姑娘回来了。”进后院的路上碰到管家元伯。苏诗诗微笑着打了招呼,“三爷在家里吗?”

    “三爷啊,三爷在的。”

    苏诗诗问了情况,带着雨意,径直到贾环的书房中见他。书房的门开着,空气流通,贾环正在书桌后读书、做笔记。苏诗诗抬手,轻轻的在门扉上轻叩两声。

    “咚咚!”

    贾环抬头,见是一身白裙的苏诗诗,清丽娴静的站着门口,在午后的光线中越发的显得她身姿优美。十九岁的姑娘,充满玉女般的神韵、风采。

    贾环笑了笑,放下手里的鹅毛笔,“诗诗姑娘来了。怎么样,江南花魁,最近感觉如何?”

    苏诗诗抿嘴轻笑,娇语道:“三爷这是在取笑诗诗吗?”说着话,走进书房中,盈盈的向贾环行了一礼,很正式。但是并没有说道谢的话。此时无声胜有声。感激,在她的心头。

    是眼前的少年将她捧到了江南花魁的位置上。虽然和人分享,但实际上是独享这个荣誉。她来金陵、江南这一年多的梦想就此达成:天下第一名妓。

    在京城中时,她受到龙江先生的庇护,受到贾先生的诗词捧高,但是当时年少,并没有天大的感触。而这段时间在金陵,在困境之中,接受贾先生的帮助,雪中送炭,令她深有触动。

    贾环微微一笑,伸手示意苏诗诗起来。他注意到苏诗诗对他的称呼。“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各取所需嘛!事情都过去了。你不给我讲讲你最近的风光?”

    苏诗诗很自然的走到贾环的书桌边,给他添了茶水,倚在书桌边,娇嗔的笑着道:“别人都恨不得诗诗欠他的人情,唯独三爷却不肯要诗诗的人情。”

    她的笑容中有着真诚、娇媚。不似她待客时的公式化的微笑。

    贾环就笑着摇头。他现在要装逼的话可以来一句: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不过,他只是很欣赏苏诗诗,并没有那种想法。他和苏诗诗太熟了。早在雍治九年就认识。

    苏诗诗莞尔一笑,和贾环接触的越多,就知道私下里他很随意。偶尔出格亦无妨。轻声道:“花魁固然风光,也有难言的苦楚之处。迎来送往,生张熟四的场面活也是劳心劳力。诗诗当时年少轻狂,骄傲自诩,想要当天下第一名妓。现在才知道自己的幼稚。三爷,我应酬完江南的事情,就打算回京城。你什么时候会回京城啊?”

    “你这是登临绝巅之后才有的感触吧?很矫情啊。京城第一名妓是你,江南花魁是你,说你是天下第一名妓有人不服,但也差不多离吧?”

    贾环笑着倚在椅子上,偏头看着苏诗诗美丽的容颜,“我?雍治十三年底吧。返回京城准备来年的春闱。”幽香阵阵,距离很有些近,用目光能感受到她薄薄的夏季衣衫下青春娇美的身体的美好、活力。

    苏诗诗笑了笑,捋着鬓角、脸蛋上还带着雨水的发丝,忽而俯身,柔软的红唇亲吻在贾环的嘴上。

    贾环一下愣住。

    苏诗诗吻过之后,仿佛完成了一件心愿。白腻的脸蛋上绯红的要滴水一般,呵气如兰,快步从书桌后逃离,往门口走去。

    等她走到门口时,贾环回过神,喊道:“诶……”就这样就走了?这是几个意思。

    苏诗诗回头,扶着门扉,轻声道:“诗诗预祝三爷春闱夺魁。”说完,夺路而逃。她的好友刘如烟这几天打趣过她。贾环中秋那晚在船上可不老实哟。她其实愿意将她的清白之身献出。

    只是,事到临头,话到嘴边,她只是献上一记香吻作为报答。可即便如此,心中似乎给某种饱满的情绪填满。颤栗的触感让她的心仿佛漂浮在云端。

    第351章 来自江南的信

    初夏的雨到晚上还没有停歇下来。庭院中雨声淅淅沥沥的响着。明亮的客厅之中,点着蜡烛,贾环和黛玉、裴姨娘等人在一起吃着饭,偶尔失神。

    晴雯、如意、紫鹃、袭人她们几个丫鬟在旁边另外一桌上。贾环不怎么说话,客厅里的气氛就有些沉闷。

    黛玉清亮的眼眸,盈盈的一扫,眸光潋滟,问道:“三哥哥,苏姑娘说她不日要去扬州,你去吗?”

    苏诗诗下午从贾环的书房出去后,又去见了黛玉,告知她的行程并致歉。她才给黛玉上了几天的“音乐课”。之前是因为花魁大赛的事给中断。现在是各种应酬。而不久的将来,她则是要返回京城。在京城她倒是有时间,可是黛玉住在荣国府里,她这样的身份,怕是进不去的。

    贾环道:“我去松江啊。妹妹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贾环答非所问。“咯咯!”厅中忽而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黛玉促狭的娇笑。裴姨娘温婉的笑着摇头。晴雯、如意掩嘴娇笑。紫鹃笑的抚着胸口叫“嗳哟”,袭人也是低头轻笑。

    谁都知道下午苏诗诗来过。三爷答非所问,只怕和苏姑娘有点关系吧?只是,吃饭都能走神啊?

    贾环反应过来,苦笑着揉揉眉心,道:“林妹妹……”

    他还在心里推敲苏诗诗到底是什么想法?结果被黛玉敏锐的觉察到,打趣了一回。

    他并非感情上的初哥。但给一个大美人主动送上一记香吻,还是很有些触动、暗爽。苏诗诗应该是感激的成分居多。不过,这美好的一吻,大概会被他记住很多年啊!

    他不会因苏诗诗这一吻,就有“金屋藏娇”的心思。挟恩图报这种事,他是不屑于去做的。要看人家姑娘的意思。关键是他不知道苏诗诗什么意思啊!

    他之前对苏诗诗有多少欣赏,现在就有多少好感。他也很想再和她坐下来说一会儿话。只是,谈感情这种事,他现在没有时间。而且,苏诗诗马上就要离开金陵,在江南各大名城转一圈后回京城,而他还要等一年之后才会北返。

    他和苏诗诗的关系未来如何,估计要看缘分。

    又想起苏诗诗临走前的回眸,美丽无端:诗诗预祝三爷春闱夺魁。只是,状元哪里是那么好考的?那是将国朝几十万读书人不放在眼中。

    贾环心里笑一笑,趁着黛玉几人都在,宣布道:“我过两天要去一趟松江府。约莫一个月后回来。你们在家里好好的啊。有事情吩咐元伯去办。”

    写信回贾府之后,他现在要去办他来江南的第二个目标:留后路。他手头差不多有六千多两银子,拿两三千两在松江府华亭县置办住宅、土地够了。

    ……

    ……

    五月中旬,金陵的花魁大赛的结果、词作、传闻在江南各地缓缓的流传时,贾家派到苏州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的贾蔷、单群、赵天梁、赵天栋等人的行程已近尾声。手头的五万两银子才花出去六千两。

    没办法。环三爷明言只准拿一成的好处费,谁都不敢乱来。环三爷就在江南,苏州唱戏的女孩子卖多少钱一个,他能不清楚?

    不过,随行的单群心中颇有怨气,时不时的说几句怪话。倒是贾琏乳母赵嬷嬷的两个儿子赵天梁、赵天栋比较老实,没有拱火。他们俩好不容易是老娘求了琏二奶奶才有办事的机会,又是第一次出来,心理预期比较低。

    正值江南的雨季,连着几天都下着雨。贾蔷换了一身衣服,士子装束,带着一名下人跟随,出了租来的小院,到城中散心。

    一路走走停停,走的累时,在大街上找了一家颇具规模的茶园吃茶听戏。坐下来还没歇一会儿,正巧一个小旦出场,开口一嗓子唱的他一哆嗦,一耳朵就听进去,“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唱的在江南地区流传十分广泛的汤显祖的不朽名篇《牡丹亭》中的一曲戏《游园惊梦》。

    “就她了。”唱曲的女孩子买了七七八八。还差一个份量最重的小旦,贾蔷听了一会,吩咐道:“你去打听下班主的意思,就说我们府上要买教习、唱戏的姑娘。”

    “蔷二爷放心,咱们家是什么名声,说出来那有人不愿意去的?”下人笑着去了。

    一曲戏唱完,贾蔷在下人的带领下到茶园子后院的堂屋里见班主。堂屋中光线暗淡,有些潮湿,堆着各种戏班子的道具,服饰。有几个小女孩在忙碌着。

    班主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面相很显老,见礼后,道:“敝处简陋,就不请公子叙茶了。听公子的随从说公子家里要买人。悦儿是我们戏班子的大角儿,我们一班子人都指着她吃饭,断然是不会跟你去京城的。”

    贾蔷想了想,道:“老丈,我出1000两银子如何?”

    班主摇摇头。

    贾蔷咬咬牙,道:“我出2000两。”他虽然年少,但来苏州这么久,基本的东西都摸清楚。一个戏班子最要紧出彩的就是小生、小旦。府里的戏班子只要女孩子,那小旦就是重中之重。只有选一个好的小旦,这趟差事才算办好。

    班主愣了下,犹豫的想了一会,指着墙角一个小女孩道:“公子若是愿意,我将小曼儿卖给你。她是我班子里将来能接悦儿地位的人。戏唱的极好。”

    贾蔷去看那个小女孩: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再看着她想哭又不哭出来的倔强神情,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

    “成交。”

    五日后,贾蔷一行带着买来的十二个女孩子,并五六个教习,乐器,苏绣戏服若干,租船北上。

    贾蔷抽空去船舱里和小曼儿说话,“你登台的艺名叫什么?”

    “龄官。”

    ……

    ……

    五月二十二日,贾环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启程顺流而下,前往松江府华亭县。他并没有给家中说他要出去做什么。也只是告知了山长、纪鸣、张承剑等人他要外出一趟。时间约为一个月。

    在贾环为自己的后路做准备时,他派人自金陵送往京城的信件在闰五月的中旬送达贾府。

    此时江南甄家在江南织造任上亏空约两百万两白银的消息早就在京城某些圈子中传开。

    甄应嘉如果仅仅是只是皇家密探这个身份,他的亏空案不会有多大的关注度。最近这段时间,亏空的地方多了去。重点在于,甄家是太上皇的亲信,太子的岳丈。

    今上御极十二载之后,以雍治十一年裁撤南书房为标志,已经彻底掌握朝政大权。而今上对于太上皇时期的老人的态度并不是什么秘密。之前的皇亲龙江先生不是被闲置了快十年?那可是翰林,前朝宰辅之子,公认的储相。这十年间,又有多少大臣被罢黜、流放、抄家?

    所以,今年秋天就要七十岁的太上皇的亲信,这个身份无足轻重。重的是后面一个身份:太子的岳丈。

    若是将甄家给抄了,太子之位是否会动摇?和太子一母同胞的晋王虎视眈眈。除非是先将太子妃给废掉可以免除对太子的影响。但历朝历代,废太子妃的典故极少。

    甄家的最多不过三年就会被处罚。甄家亏空得太多了。天子一年的金花银也不过一百万两。而这三年间,恐怕少不了明争暗斗。庙堂诸公不得不关注。

    轩峻壮丽的贾府在傍晚时分,开始点起灯火。内宅之中,一团团的灯火驱散着黑暗。最热闹的地方当属贾母上房处。内眷在此聚集,用饭。距离内院不远的地方,还能听到加班加点赶工的省亲别墅的动静。

    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李纨、宝玉、宝钗、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用饭后在此说着省亲别墅的话题。这是贾府里当前最大的事情。

    贾母忽而问道:“今天怎么没见老爷进来?”

    今天吃饭时,贾政并没有派外头送菜进来。鸳鸯穿着菱白色的对襟褂子,笑着道:“回老祖宗,我听小丫鬟来说,大老爷、老爷和东府的蓉大爷在荣禧堂议事。”

    贾母微微有些奇怪。

    王熙凤察言观色,补了一句,“老祖宗,环兄弟从金陵写信回来了。”只是,她的俏脸上有点郁闷的神情。

    贾环的来信,对她来说可不是一个愉快的经历。一个月前,贾环派人从金陵送信回来。除了给老爷的信里说拒绝让宫里的大姑娘为甄府说话,还有一封是给她的。

    当然,收信人是丈夫贾琏。贾环在信中严辞训斥,要求她立即停止帮人牵线搭桥包揽诉讼。连带着读信的丈夫借着这个由头将她说了一通。搞得她很没有脸面。

    贾母就点点头,不再问,不想问。

    ……

    ……

    贾家重要的议事场所,荣国府中路的正厅,荣禧堂中,贾政、贾赦、贾琏、贾蓉四人坐着。正在传阅由贾政带来的贾环的信。建议很明确:与甄家断交。

    第352章 一小步

    荣禧堂内很安静,只有信纸翻阅的声音。

    贾蓉低着头喝茶,沉默不语。虽然担任着贾家的族长,但是这种大事还轮不到他来做决定。贾家里能做决定的是贾赦、贾政。

    贾琏也没说话,心里琢磨着。和甄家断交没那么容易的。

    贾府的祖宅在金陵,另有许多房产、田产在金陵。这平日里都是靠甄家照拂。当然,甄家的大姑娘(太子妃)、二姑娘(梁王妃)在京城,贾府也帮忙料理了许多事情。两家经济上、利益上有太多有牵扯的地方。

    更关键的是,甄家和太子有关联。贾家作为勋贵,在太子之位稳固的情况下自然是支持太子的。有甄家这层关系在,是做了人情投资的。现在和甄家断交,日后会不会被太子记恨?

    这是贾家日后的大方向,委实令人难以决断。

    贾赦带着老花镜将信放在手边的高几上,道:“二弟觉得环哥儿的提议如何?”

    贾政一身玉色的儒衫,皱着眉头,为难的道:“恐有落井下石的指责。于家里的名声不好听。”

    几个月前,甄家曾经来信希望贾妃在宫中帮忙说句话,减轻历年亏空的罪行。他当时内心中其实很犹豫,因而去信到金陵问庶子贾环的意见。

    贾府在出皇妃之前是什么情形,在之后又是什么情形,他作为官场中人,心里岂能没有数?贾家和甄家关系虽然好,但绝对没有到可以让贾家为甄家“牺牲”这个程度。

    皇妃是贾家的重中之重,根基所在。

    不曾想甄家竟然亏空近200万两白银。按照环哥儿来信的分析,甄家怕是在劫难逃。那么,贾家该何去何从其实很明确。但此时和甄家断交,在道义上,他心里迈不过这个坎。到底是多年的世交、老亲。

    贾赦冷笑道:“甄家大难临头,总不至于我贾家也要跟着搭进去。各人自扫门前雪罢!”

    贾政道:“太子哪里呢?”

    贾赦顿了下,气势稍微消退,想了想,道:“按照环哥儿说的,太子若是撑不过去,自是一切休提。若是撑的过去,我们还有时间弥补。如今先和甄家把关系淡下来再说。”

    甄家是必然要败亡的,不必多说。天子春秋鼎盛。甄家的事情是否会连累到太子还两说。若是太子地位稳固,贾家至少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去弥补和太子的关系。

    贾政点了点头,轻轻的叹了口气,“唉……”

    迷乱、混沌的未来、朝局,以他的水平很难看清楚。他只能信任他的庶子的判断。去年环哥儿营救张安博、谋划婚事的事情给了他很大的信心。

    贾政信任贾环是没有错的。贾环既然决定留下来,他和贾家休戚与共。但是,贾政猜不到贾环的想法。贾环心里早就认定、推测太子会废。

    庙堂诸公从天子的角度去揣摩,处罚甄家和废太子或许没有必然的联系。而且,他们无法知道天子对甄家的处罚力度。是抄家,或者是追赃、罚没,这都存在着未知性、不确定性。

    但贾环却是知道甄家定然会被抄家。从这种处罚力度来推测,太子之位在将来多半是不稳的。而且,贾环还知道太子参与了贩运私盐。这完全是在作死。

    所以,他给贾政的信中,给出的是一个进退两可的方案。实际上,他早就做好准备:让贾家放弃支持太子。这也是避免贾元春、王子腾卷入皇位继承斗争中站队错误的出路。只要这两位不死,贾府就不会败亡、倒塌。

    接下来,贾政、贾赦四人再商议了半个时辰,事情就定下来。贾家和甄家断交,但不采取激烈的方式,而是从关系慢慢的变淡开始,在一两年的时间内完成。

    雍治十二年夏,贾环来到贾府的第五个年头,总算让贾家这艘破船开始稍稍偏离既定的、衰败、倾颓、败亡的命运航线。

    这是一小步。

    ……

    ……

    商议完事情后,贾蓉和贾琏在荣禧堂的门口送走贾赦和贾政。外头候着的小厮、管事们都凑过来。几名下人手中提着戳灯,灯笼。灯光明亮。

    贾蓉一身蓝衫,容貌俊俏,笑着邀请道:“琏二叔去我那里喝一杯?”

    贾琏笑着摆手,“今日算了。我和冯紫英、卫若兰吃酒回来就给大老爷叫到这里。我要回去好好歇歇。嘿,环兄弟现在说话份量越来越重了。”

    他心里有一点难言的感触。贾环四月底有一封信到家里,将凤姐儿臭骂了一顿。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凤姐儿在外头冒充他的名义包揽诉讼,当即也很恼火,将帮凤姐儿跑腿的几个小厮给“流放”到庄子里种地。他的夫纲稍微重振了些。

    但他和凤姐儿到底是夫妻。闹出这么个事情,他脸上也很没光。今晚又亲眼所见,见贾环能影响到老爷们的决定,又如何没有感触呢?

    贾蓉也有同样的感觉,笑着点头,“大老爷和老爷都信得过环叔的判断。我也信的过。”

    贾蔷派回来送信的人带了环叔的口信:省亲别墅的工程,每个人只准拿一成的好处。果然上上下下就风气整肃。这种威望、手腕是很令人佩服的。他其实很享受这种被庇护的状态。

    贾琏就笑,“说的就好像我信不过似的?林姑老爷都信的过环兄弟的。”

    叔侄两在夜色中说了几句话,贾琏径直往西边走。他住在贾府的西路。而贾蓉往东走。宁国府在宁荣街的东边。

    刚出角门,正好遇到几名奴仆抬着器物进来。为首的是一个长挑身材,甚是斯文清秀的哥儿。身边跟着一个高大、粗胖的汉子。

    “见过蓉大爷。”

    贾蓉这才看清楚为首的是廊下的贾芸。笑着点点头,“嗯。辛苦了。等环叔回来,我给你们几个请功。”

    今年家里修建省亲别墅。因环叔明言只准拿一成的好处,有些奸猾的下人便偷懒磨工。但贾芸、江兴生等人办事非常得力。很快就脱颖而出,给大老爷、琏二叔委以重任。

    贾芸忙伶俐的道谢,目送贾蓉带着随从进了宁国府的角门,这才带人将东西搬到荣国府中。

    出来时,走在街巷中,跟在贾芸身边的街坊倪二晒笑道:“这东府的蓉大爷说话轻浮无状。一看就是富贵子弟。没经什么事情。只知道玩女人。听说和他继母的两个妹妹有染。”

    贾芸笑着摇头,阻拦道:“行了。醉金刚,我请你吃酒还堵不住你的嘴?”蓉大爷虽说性子弱了点,却还是支持环三爷的。

    倪二嘿嘿一笑,“不是我要说嘴。你看贵府里,要修省亲别墅,上上下下都想着捞银子、享福。不肯卖力做事。要不是有环三爷那样的狠人镇着,不知道要糜烂成什么样子?”

    贾芸点下头,拍拍倪二的肩膀,一起往坊中的一处酒铺子里去吃酒。

    这是一句实话。要不是蔷二爷将环三爷的话及时的传回来,现在是一年过半的闰五月,恐怕耗费一百万两银子的别墅,修都修不动,还没影儿。

    ……

    ……

    贾蓉回到宁国府中,让人送了酒菜到他的屋里。一个人独自的小酌。

    他早就和妻子秦可卿分居。

    随着环叔的地位越来越高,说话的份量越来越重,可卿的事情,他得有一个决断了。这是他内心里的大恐怖。那晚亲眼所见的画面岂能是假的?

    碧雪膏的生意,他去年赚了不少,约有3000两。今年初夏以来,他又赚了不下2000两银子。这夏天才刚刚开始!而且,东庄镇里的林家正在不断的向外铺货。虽说市面上已经有仿制品,但利润是大把的。

    更关键的是,他父亲死了。继母尤氏管不了他的事情。而可卿的父亲去年冬就给气死了。就只剩下一个弟弟秦钟,而且还在府里的族学读书。闹不起风浪。

    他现在休妻风险不大。只是要防着西府里的老太太教训他。不过,秘密的写一封休书给可卿自己拿着。等环叔回来,由得他们两人自己去处理。这事就和他没干系了。

    ……

    ……

    贾环自江南写来的信在贾家的影响,一时半会看不到。对于贾府的日常生活也没有太大的打扰。贾母等内眷继续听戏、说笑、享受荣华富贵。贾宝玉继续他的闺阁中生活,偶尔念叨起在金陵的林妹妹。心里将贾环的决定骂了一遍又一遍。

    宝钗、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几人在闲聊时,多聊了几句贾环四月底回信的内容,推想他在金陵如何。实际上,贾环人在松江府买宅子。

    李纨天天辅导着儿子贾兰的功课,翻着贾环的回信,里面有一封推荐信。她算着日程,打算等明年兰儿满十岁,就提出来将兰儿送到闻道书院中就读。苦读三四年,考取前程。

    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王熙凤等人的日常还是一如既往,波澜不惊。只王熙凤想着没法包揽诉讼挣银子,对贾环极其的不满。和平儿说起来,咬牙切齿,又不敢肆意妄为。

    在这平静的日子中,在省亲别墅继续忙碌建造的过程中,闰五月的二十三日,两府里忽而传遍蓉大奶奶和蓉大爷吵架拌嘴的消息。原因倒不得而知。

    再过两天,自江南去往苏州采办女孩子,乐器,聘请教习的贾蔷带着一行人到了通州,打发人先回来通知一声。

    在贾府的小日子平静、安稳之时,朝堂中的风波愈发的急了。五月二十五日,御史赵俊博弹劾甄应嘉贪赃枉法,辜负皇恩。一石激起千层浪。

    入夜的时分,朝廷首揆谢福清谢大学士在家中宴请王子腾。

    第353章 一则消息

    谢大学士和王子腾这样的重臣在政治生活中突然小聚是相当引人瞩目,且比较忌讳的。不过,今日是谢大学士一名爱妾的生日,下属上门道贺,他留下来吃酒是题中应有之意。

    斗室之中,谢大学士喝着茶,叹道:“风波不止啊!江南的风都吹到京城来了。”

    他深得天子信任,今年六十多岁,他这个年纪根本无须在皇权中站队。没有利益在里面。

    王子腾道:“赵俊博此人名声很响。恐怕这一次又做了推手。”赵御史弹到了郑国舅,名声大振。此人好名,背景到没有什么大背景。这一次当出头鸟,只怕还是看重弹劾太子妃家里的名声。

    谢大学士笑一笑,揭开谜底,“汝阳侯女儿的夫婿的堂兄在晋王府中做事。”

    汝阳侯在郑国舅的事件中受到牵连,急着翻盘。搭上了晋王的线。嘿,他却是没有看到天子的心思。天子将甄应嘉调任广东右布政使,就是明说了现在不查甄家。

    当然,这也可以说是晋王的一次试探吧。

    王子腾微微点头。

    谢大学士闲扯了几句,道:“你亲家府上和甄家交好。这件事你出面压一压。朝堂之中,刚刚开始清查亏空,修书也才刚刚开始,圣上的几件大事都没有完成。朝局需要稳定几年。”

    王子腾笑着道:“也好。”

    在扑朔迷离的朝局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每个团队、派系都有自己的考虑。谢大学士估计不会牵扯到夺嫡之争。他呢,也不想牵扯到其中。

    纵观历朝历代的夺嫡之争,介入的越早,当炮灰的几率越大。当然,收益越丰厚。但皇子登基不知道是哪一年。他如今的首要目标是晋升为军机大臣。

    当然,现在确实是一个给太子卖好的机会。

    ……

    ……

    闰五月二十八日下午,贾环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自松江府华亭县返回金陵。

    京城的风云与他无关。他还没有收到贾家送来的回信。

    贾家这时有贾元春坐镇宫中,稳如磐石。危机会从贾元春在宫中失宠开始。红楼原书第二十八回,红楼十三年五月,端午节前贵妃差太监送银,“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此时便是危机初现端倪。

    贾环一行在清凉门下船,换了小船沿秦淮河往家中而去。一路上河水蜿蜒,两岸入目之处人烟稠密,尽显大都市的繁华风貌。河面上遥遥的有歌声传来。

    “……此情无计可消除……”

    此时,一个月前花魁大赛的余波已经在金陵城中缓缓的消散。十里金淮河这烟粉之地略显的落寞、寂静。剩下的下午,确实让人慵懒的想要在家中躲避日头、睡觉。

    “三爷,在唱你的词呢!”船舱口,钱槐侧耳听了一会,扭头笑道。

    “嗯。”在外出一个月回来的午后,突然听到熟悉的歌词,令贾环有种他正在融入到这个世界中的感触。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坐在船舱中,缓缓的翻着说中的地契、户籍。两张地契上面写着一个名叫陆永寿的商人在华亭县买了一处住宅,一间海货店铺。户籍则是陆永寿的户籍。这是他委托秦弘图给办的。遥想两年前他想着换个身份远走高飞。身份、户籍早就办下来,只到现在才用上了。

    除此之外,他手边还有一个描漆的小盒子。里面是带着给家里的女孩子们的礼物。给黛玉的礼物要贵重一些,给裴姨娘的礼物轻一些。给晴雯和如意的礼物是他尽心挑的。另外给紫鹃、袭人等几个丫鬟的礼物则要随意些。

    贾环收起地契和户籍,将盒子交给胡小四拿着,拍拍手,在船舱中看着午后的烈日,听着“哗哗”的船行走在秦淮河上的声音。总有往事如烟尘般的感觉。

    脑子里思绪飘飞。想起现在应该到了苏州的苏诗诗,想起东庄镇上那个丁香般令他怅然若失的姑娘。想起贾府里和他定亲的宝钗,想起东府里的尤物秦可卿……

    一个个人脸在脑子里晃过。那一年年的时间啊!如流水般飞快的流逝。

    等贾环回过神来时,已经是到武定桥边。付钱下船后,穿过和安街,熟悉的院落门已经在望。

    贾环一行到家后,片刻之后,家里便热闹起来。

    ……

    ……

    和安街内距离贾环院落后门斜对着的一处小院中,一名丫鬟急冲冲的迈步进了卧室。

    精美的卧室之中,布置极其的优雅:粉色的帐帷,书架,乐器,软榻,带着明显的女儿色彩。

    丫鬟打起帐帷。蚊帐之中,一名体态修长的女子正枕着凉枕在凉席上午睡。雪白、笔直的双腿并拢着,修长又圆润,美丽的耀眼。薄被遮掩在小腹、腿根处。

    一头青丝流泻,覆盖着竹制的枕头。眼睛闭合着,高耸的琼鼻,粉润的嘴唇,组成一幅明丽的美人容颜。她的呼吸声悠长、均匀。

    丫鬟轻轻的推了下自家的姑娘,道:“姑娘,贾公子回来啦。”

    “什么回来?”林千薇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问道。

    丫鬟再重复了一遍,“隔壁的贾公子回来啦。我都盯着快大半个月了。”这是姑娘的吩咐。贾公子回来的第一时间要来通知她。

    林千薇嘴角翘一个弧度,心里闪过明快的情绪,慵懒的挥挥手,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再睡了一会。”

    很显然,他回来之后还有一堆琐事要处理。她稍晚再过去拜访。成为邻居,想必会让他大吃一惊吧?现在,还是再午睡一会呢。

    自花魁大赛她帮晓梦阁的金妈妈忙完之后,就在和安街这里租了一间小院住下来,断绝交游。只是这少不了给金妈妈唠叨。

    “你就算嫁人也得过日子。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打开门来,哪样事不要银钱使?照你的开销,一年不得上千两银子。妈妈照顾你赚点银子,你倒是嫌累?”

    “女儿啊,妈妈给你说,正经的嫁个官老爷。那小白脸的书生才子不靠谱。这秦淮河上一二十年,跟着小白脸走的姑娘,有几个得了善终?”

    “你说你回苏州干什么?你家里的人天南地北的发卖干净,剩了几个?你莫嫌妈妈啰嗦。你也是我教出来的。就在金陵安分的呆着。改天得闲了到我这里来叫小姑娘唱曲。多少有个收入。总比你坐吃山空好。”

    这些话听在耳朵里,有些烦,又觉得亲切,又好笑。她就这样在金陵里接着呆下来。或许,也有别样的心思啊。日子在平静、悠闲中走过。她满腹的心思、情思,等待着和人倾诉。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

    ……

    贾环回来的当天将事情都处理完,第二天到国子监中拜见山长。山长在国子监彝伦堂中选了一间公房办公。来来往往的小吏奔走。张承剑、纪鸣、田师爷三人帮忙处理着事务。忙的不行。没办法,擅长实务的庞泽已经成亲北返。

    贾环上午过去时,帮助处理了一会事务。毕竟,国子监中现在最忙的两件事:教辅书、金陵简报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一边处理事情,一边聊着。

    此时,朝廷的诏令已经下来,令南京礼部尚书张安博主持改革南监。若是有效,京城里的国子监也会效法。

    国子监的改革分为好些条,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提高监生们的学问水平。第二,增加就业出路。

    提高学问的办法,第一,考试,第二,讲学,第三,分班。而就业的出路,目前就在教辅书和金陵简报上面。

    当前,士林之中关于教辅书的出现,颇有争议。八股文,说通透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就是议论文的一种。若是大家都拿着教辅书揣摩个十年八年,很容易将大家拉到同一水平线。无法体现精英士子和一般士子的差距。

    另外,金陵简报在贾环离开期间按照半月刊的形势又发了两期。赔本赔到姥姥家。效果很不好。完全没有达到贾环当初说的办报赚钱的效果。

    贾环推敲、询问着张承剑、纪鸣、田师爷三人反馈过来的消息。教辅书这挺容易干的。国子监内有的是印刷的工匠、器具。倒是报纸没办好。

    实际上,在贾环的计划中,报纸才是吸收就业的大头。教辅书,顶了天安排20个监生的工作就会饱和。

    正说着话,云板声响起。上午放学的时间到了。片刻后,山长张安博一声青袍,意态闲适、洒然的走进来,看得出来心情很好,看到贾环,温和的道:“子玉回来了?”

    “见过山长。”贾环行礼。

    张安博笑着点头,将手里的《书院讲义》放在桌子上。现在这本书已经是国子监中人手一本。纵然有些物议,但却阻止不了金陵城中士子们对这本书的追捧。

    国子监的教辅书是历年的八股文合集。最高水平的就是南直隶的解元。而这本《书院讲义》是真正的“教辅书”,将四书和春秋都做了详细的解读。

    知仁书坊那边已经卖断货。

    张安博问张承剑,“伯苗,你给子玉说了没有?”

    张承剑一拍额头,胖脸上露出讪讪的笑容,“子玉过来,我们光顾着说话,还没来得及说。”

    张安博笑着虚点了下自己的长子,“你啊……”他性情宽厚,倒不会为这点事责怪儿子。

    贾环好奇的道:“什么事?”

    张安博笑呵呵的道:“我收到京城中的来信。今年秋天是太上皇七十岁大寿。天子有意开一科恩科。如果是真的话,雍治十三年春就会举办会试。子玉,你最近要用心读书。时间不多了。”

    第354章 盈利与模仿

    消息来的有点突然。贾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下才回过神。

    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毕竟,他做的预案、后续计划都是按照他雍治十三年底回京城,十四年春中进士来安排的。若是提前一年,他很多事情都要重新做计划。

    当然,这是好事。贾家最终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这样的危机局面下,他越早掌握权力,越早介入到局势中,回旋、运作的余地越大。

    只有取得进士功名,成为官员,他才能具备主导贾府的根基。举人这个身份要掌控贾府内外的权利,还是弱了些。

    想了一会儿,贾环道:“山长,开恩科这件事似乎有点蹊跷。”

    众所周知的事情,除了在开国之处,会开恩科加快选拔人才。一般而言,科举作为制度性考试,三年一次。明朝两百多年,永乐之后,没有一次恩科。

    张承剑、纪鸣两人笑道:“子玉看出了什么?我们俩都知道这消息好多天,都没觉得奇怪?”

    贾环没回答,看向山长。扯淡的太上皇七十大寿加恩科!当今天子是政变上台的。唐太宗李世民怎么对待唐高祖李渊的?涉及到皇权,父子人伦都是浮云。

    张安博笑着摇摇头,正好公房内没有别的人,轻声说了一句,“天子如今好名。”

    他饱经世故,阅遍沧桑。自是明白天子如今的心态。早期要抓权,手段酷烈。现在朝政稳固,天子行事手段开始柔和了些。也讲究脸面、在乎日后史书上的评价。加恩科是宣扬孝道。

    贾环恍然的点头。

    张承剑、纪鸣、田师爷三人都是微怔,失笑道:“这脑子是怎么转的?”他们都没想到这上头去。倒没想到子玉听到消息就想到。

    ……

    ……

    已经是中午时分,张安博、贾环一行人出了国子监到外面的酒楼吃饭。

    国子监中温祭酒的房间中,一名奴仆悄然的溜进来,低声汇报道:“老爷,张大人已经和他的幕僚离开国子监了。”

    温佑温祭酒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消瘦。穿着四品官服,坐在案几后面,眼皮子动了下,将手头的邸报放在桌子上,道:“嗯,我知道了。”又拿起一份信,“你跑一趟陈家。”

    “诶。”那名家仆答应了一声,拿着信出了门。

    盛夏的中午,天气炎热。温祭酒在家仆离开后,眼神闪了闪。

    他和张安博的关系,从一开始张安博到南京来国子监讲学,十分融洽,再到张安博提出改革国子监,侵犯他的权力,从而交恶,现在是朝廷明令又张安博主持国子监的改革,他则是成为下属,被边缘化。两人的关系变得很紧张。

    他对张安博在国子监的改革的态度是冷眼旁观。不管改革的成败,有功他无大功,有过他无大过。

    作为国子监改革中配套的《金陵简报》在花魁大赛时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最近,这份报纸发了两期,陷入困境之中,不过,它的“操盘手”回来了。可能会有些动作。他顺路通知下陈家。

    金陵城中,现在没有人会无视那个少年。

    ……

    ……

    贾环、张安博、张承剑几人吃饭的酒楼北乐楼位于洪武街珍珠桥旁。耸立在繁华热闹的街肆中、巍峨宽敞的两层酒楼中宾客如云。以山长的身份,自是很轻易的拿到二楼略显安静的包厢。

    几盘小菜,一壶好酒。众人小酌的气氛很好。

    贾环如今个头蹿的很快,中等身量,看着越发的沉稳。张安博允许他现在饮酒一杯。不用一直喝茶。

    众人正说话间,外头传来一阵叫好声。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慷慨激昂的道:“我皇周天兵出击,击溃土番部众三万人,击杀贼酋十几人。扬威于域外,拓土千里,大快人心。齐总督真名臣也!”

    贾环微微有些诧异。周朝什么时候对外用兵了?

    张承剑微笑着解释道:“五月底,西南的土番部落杀死过往行人,毁坏朝廷驿站。齐总督调集边军三千人,大破之。邸报这个月月中就发了。外面是《金陵文报》的读报人。每天在各大酒楼中给行商们读报,卖报。”

    纪鸣接着道:“咱们国子监的《金陵简报》这两期不是没卖好吗?这家金陵文报完全是抄袭我们的思路。在金陵城内各大酒楼、食档、茶馆、青楼中售卖。背后是陈家的财力支持。也是半月一期,内容都是邸报上的内容阐发而来,宣扬教化、忠君爱国。城内一片赞誉之声。据说陈家为此已经亏空了500两银子。人工、印书、读报的读书人、打通关节的银钱等等,这些成本都不少。”

    哪里都有聪明人啊!贾环心里叹口气,报纸是他首先在花魁大赛中运用。但不仅仅是户部尚书卫弘看到了其中操纵舆论的力量。花魁大赛后卫尚书请他去吃了顿饭。现在,陈家更是直接上手,自己办报。以陈家的资产规模,一年亏损个几千两银子,专门用来买名声,这是极其划算的生意。

    贾环起身到门口,让候着的钱槐去买了一份《金陵文报》进来。花费五文钱。

    翻阅着模仿《金陵简报》排版的报纸,贾环微微沉吟着。

    张安博见贾环皱眉,温和的道:“子玉,是会和国子监的金陵简报有冲突吗?”

    国子监的改革,涉及到的是他的志趣。他当然希望成功。而监生们就业,大半都得靠报纸以及其衍生产业。报纸当前遇到的问题,还得需要贾环帮忙解决。

    张承剑、纪鸣、田师爷三人都关切的看向贾环。

    贾环摇摇头,道:“不会。山长放心。我两三天内就会理出头绪。月中的一版,我们就会扭转局势。”如何卖报纸,如何用报纸赚钱,这个时代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所忧虑的是陈家的眼光很高明。他在花魁大赛上力推苏诗诗抢了陈家内定的紫南的花魁头名。算是和陈家结了小梁子。谁不愿意对手蠢一点呢?但,这种好事,还是很难遇到的啊。

    现在,和陈家在报业行当里打擂台。他要做到让陈家无法模仿国子监的报纸。这得花一点心思。

    ……

    ……

    温祭酒派人将信送到陈家时,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正在府中招待宾客。信件被陈家的长子陈子真拿到。

    陈子真在静室之中看完信,想了想,对外面的下人道:“去把二爷请来。”

    陈家和温祭酒的关系,主要在于陈四少在国子监读书,时常请温祭酒关心一二,好歹让他能够肄业。能有资格进入官场。

    温祭酒与陈家交好则是想升官。当然,目前国子监正在改革,他想要升官的可能基本没有。

    陈子真这些年已经在帮父亲打理事务。陈尚书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只能依靠长子来帮衬。上阵父子兵。他拆看温祭酒的信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陈家的二爷陈子志从静室外进来,额头上带着些汗珠。盛夏的正午,确实有些热。他约三十多岁的年纪,容貌和陈子真有五六分相似,穿着华美的白色长衫,手拿折扇,一副富贵公子哥装束,“大哥,还是你这里凉快。”

    陈子真笑着摇头,将手里的信递给陈子志,“你看看。”

    陈子志看完之后,轻松的道:“这怕什么?金陵城内都知道那小子能干,但是我们家里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自己又有印书局。他怎么办,我们跟着照做就是。何况还有温祭酒当内应。”陈家报纸的事,是他在打理。

    陈子真笑一笑,道:“话是这么说,其实我倒是蛮想看看贾子玉用什么办法让办报盈利。现在五文钱卖一份出去都难。下一期,我都觉得要降价了。”

    国子监不比陈家。国子监的亏损都是国家、朝廷的钱粮。亏损200两银子就已经算很大的亏损了。

    陈子志嘿嘿一笑。其实,他内心里并不看好贾环能帮国子监扭亏为盈。只是,此人偌大的名声,连花魁大赛那样的局面都扭转。有些事,心里想想就好,不必说出来。

    ……

    ……

    贾环自松江府回来,接手国子监报纸《金陵简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国子监。

    他是国子监的名人。

    接着,在极短的时间内又传遍金陵的权利圈内。自花魁大赛之后,他在金陵城内就不算“透明人”,而是被别人摆在了眼睛下关注着。这种“破坏力”巨大的人物,即便是一个举人,即便是一个少年,谁会掉以轻心?

    应天府府衙的公房中,贾雨村刚去府学里巡视回来。今年下半年,要举行院试。他作为本地的父母官自是要关心下学校事务,勉励学子上进。

    近日《书院讲义》和《雍治十年南直隶范文汇编》两本书搅得士林议论纷纷。

    贾雨村在府衙的后堂和白师爷聊起来时,讥讽道:“张伯玉天下名儒,竟然用如此手段推广自己的学说,也算是呕心沥血啊!八股文文集让士子只重八股,不重经义,需得废除。”

    白师爷微笑着倾听,他没有功名,不足以让他在读书人的话题上说硬话,聊了几句,笑着道:“东翁,刚从国子监传来的消息,贾环在其印刷坊内宣布,下一期金陵简报要印一万份以上。着实让人奇怪。”

    贾雨村摆摆手,“无非是哗众取宠的手段。拆东墙补西墙而已。做不成事。”他一路从县官升到知府,什么手段没有玩过?报纸都亏损成这样,怎么可能盈利?陈家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办报,也只是赢得名声而已。亏的一塌糊涂。

    第355章 好像不妙了。

    大平坊,甄家的门口静悄悄的。自甄应嘉十几天前往广东上任之后,甄家门前就冷落下来。江南第一世家,已经从神坛跌落,正处在“困境”中。

    下午时分,甄礼从前院里进来。盛夏之时,甄家的园林郁郁葱葱,十分美丽。但甄礼并没有心情去欣赏美景,正准备回自己屋里时,一个小丫鬟来请,“老太太让大爷办完事情,去屋里一趟。”

    甄礼跟着小丫鬟到老太太的屋里,甄家的女眷都在。甄宝玉坐在椅子上和甄三姑娘等姐妹们说话。

    见甄礼脸上还带着几许冷笑,甄母便问道:“礼儿,你去外头见人,可是有什么事情?”

    甄礼见礼后,道:“刚得了个最新的消息。贾环准备将国子监那个亏损的金陵简报印一万份。还放风邀请商家在报纸上打广告。嘿,异想天开!”

    虽然,现在甄家相比于贾家而言是不行了。他在贾环面前也硬气不起来。但内心里来说,他对贾环的不满并没有消散。甄家上下,谁对贾家没有怨气?

    报纸的事情,甄家内眷也有听说。甄宝玉当即晒笑道:“一万份?他想的容易。白送我,我都不要。”

    “想钱想疯了。又几个商人会上当?”

    “少年得意。这一次,我看他就不行。小孩子还是要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

    “我们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既然礼哥儿说不行,那肯定就是不行!”

    ……

    ……

    国子监的大门叫做集贤门,二门叫做太学门,经过刻录功名的碑亭,便是一个广场。广场正中就是彝伦堂。

    彝伦堂两旁是东讲堂、西讲堂、东西厢房。广场东西两侧则是绳愆厅、率性堂、诚心堂、崇志堂;博士厅、修道堂、正义堂、广业堂。

    彝伦堂后面设有后堂和药房。后堂左侧的区域是土地祠及典簿、典籍、掌馔厅和仓库。

    典籍厅顾名思义,就是国子监的图书馆。占地广大。院落之中有正堂、厢房、后堂。

    贾环在闰五月底的几天就是泡在典籍厅之中。金陵简报的办报地点就在这里。

    典籍厅除了是图书馆,还设有十几个工匠,负责印制书籍、讲义、试卷、文纸。国子监办报,这里自然也就成了编辑部加印刷厂的合集。

    招录的十几名肄业监生一脸茫然的在偏厅中听贾环讲了一下午的课,心里不以为然。要不是看在他举人的功名、天下闻名的才子、礼部侍郎弟子、国子监学霸的身份上,早就有人开口反对。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明天我们开始实战训练。”贾环灌了一口凉下来的茶水,带着茶杯、讲义出了偏厅。

    身材高大的高监生带着几名“小弟”跟着贾环身后,笑呵呵的道:“贾兄,这样能行吗?”

    他现在已经是率性堂的学生,现在算是在金陵简报的报纸编辑部历事。算“学分”的。他看得出来,那十几个老前辈们似乎不大配合。

    贾环微微抿嘴,道:“按照规矩来的,就留下。不听招呼的,执意要装逼的,就自己自谋出路。”

    高监生微怔,随即笑哈哈的道:“也是。国子监这里不是什么肄业监生都要留下。”心里却是泛着嘀咕。别看贾朋友年纪轻轻,但是做事的时候,总感觉有股“杀气”。

    贾环点点头。就是这么个道理。他解决就业问题,不是吃大锅饭。适者生存。机会给你了,你还要装逼,端架子玩清高,说国子监监生写白话文丢人,那就对不起了,边远山区缺乏教谕、学官,想必阁下一定很有兴趣。

    花魁大赛时,最重要的一篇文章是开头的长篇评论,贾环亲自捉刀。其余文章就无所谓。都是凑数的。而现在金陵简报半月刊发一次,以盈利为目的,那贾环一个人就忙不过来。他忙完这阵子还要回去准备明年春或许会有的恩科。要把编辑部的人都带出来。贾环有足够的耐心去教。

    在国子监彝伦堂中和山长、张承剑、宋司业等人打了一圈招呼,贾环在傍晚时分返回家中。

    第二天上午,隔着一条小巷子斜对门的林千薇过来串门。贾环还在后院客厅里吃早餐。

    林千薇穿着一身浅绿色的长裙,身姿高挑,明眸酷齿,坐在桌边,轻笑着道:“妾身已经和金妈妈说了,愿意在报纸上为冰婉打广告。但是银钱金妈妈可是一分不出。”

    贾环喝着粥,点评道:“你家金妈妈鼠目寸光!”他心里有点不满的。难道他还没有证明他捧人的能力吗?诗词能捧人、大赛能捧人、报纸一样可以?你懂什么叫娱乐明星吗?

    林千薇掩嘴娇笑,明丽无端,道:“和我没关系啊!”

    如意盛了一碗南瓜粥给林千薇。林千薇笑孜孜的喝了一口,语气微微有些担忧的道:“贾公子,我听金妈妈说……呃……你那个报纸真的能卖出去?”

    贾环笑了下,放下碗筷,自信的道:“回头你就知道了。”

    林千薇看着贾环,微笑着点头,“嗯。”

    ……

    ……

    六月十五日。天下着小雨。新鲜出炉的《金陵简报》在国子监和知仁书坊的联合之下印刷了一万一千份,在金陵城中免费向茶馆、酒楼、食档、码头、旅店、驿站、会馆等人流密集的地方派送。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贾雨村在公房里听到“免费”两个字,就说了一句“有点意思”,就没再关注。

    而此时金陵城中,数不清的地方中,能识文断字的人们都在翻阅着这份八页开的报纸,议论着。

    报纸的大标题还是一如既往的显眼:《金陵简报社论第二篇,论吃饭、穿衣、买东西和看报纸的关系》。

    轻烟楼中,一名员外模样的中年人笑道:“这话说的有趣。难道我不看报纸会饿死?”说着话,看着里面的内容,随即脸色就变化的认真起来。

    第一篇文章,贾环写的是一篇广告软文。介绍金陵城中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哪家的东西便宜实惠。这里面蕴含了大量的信息。同时将金陵简报夸了一通。

    一次发行一万份,发行量大,在报纸上可以查阅到大量的信息。针对的是有购买力的客户群体。值得你拥有。只要有商业头脑的人就会想到打广告。

    再往后翻,第二版是金陵城里的一些大事、小事。第三版是凶杀案、艳情案、小说等。看的一干读者大骂低俗,又偷偷把那艳情案子再看了一遍。某书生和某小姐不得不说的故事等等。当然,结尾是批判的态度,劝人向善。

    第四版就是纯粹的广告页面。今次重点推荐的晓梦阁的冰婉姑娘。先是以一名士子的口吻写了一篇短文,描写冰婉姑娘如何亲切,美丽,令人心生向往。接着,再介绍、夸奖冰婉姑娘的才艺、容貌如何出色。谀词如潮。

    这篇文章不是贾环写的。是乐监生代笔的。他比较仰慕青楼美人,何况冰婉这样的新任四大名妓?

    陈府中,陈子志刚从秦淮河上回到家里,还没有来得及去补觉,拿到新发行的金陵简报,听管事一说,顿时一个激灵,拿着报纸去见大哥陈子真。

    “大哥,好像不妙了。”

    第356章 出手必中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天塌下来了吗?”

    小厅之中,陈高郎坐在书案后面,皱眉训斥着快步进来的二儿子,声音不高却很有威严。

    “啊……”陈子志没料到父亲在厅中,缩头讪讪的笑了笑,将手里的报纸递过去,“父亲,大哥,我听说国子监的报纸免费派送给各处。这怕是对我们的报纸生意有影响。所以,赶紧过来。”

    陈高郎心情不佳,拍拍手边书案上的报纸,“还用你说?”

    陈子志这才留意到父亲早就拿到报纸,陪笑着,站在一旁。气氛微微有些沉默。国子监的金陵简报,在免费发行之后,给陈家父子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陈子真摇摇头。他这个弟弟虽然比四弟强一些,但做事还是差一些水准。他早上已经和父亲谈了好一会。形势很严峻。

    谁能料到国子监竟然免费派送报纸?若是温祭酒派人送信来说的情况,印刷了一万一千份,再加上这报纸上的内容,陈家很难复制、模仿。

    第一,印刷的规模陈家无法复制。只有国子监那里的工匠再加上和知仁书坊合作才有这么大的印刷量。

    第二,内容陈家无法复制。陈家组织人手摘录邸报,阐发大义,忠君爱国这都没有问题。但是要写些出四版八页开的报纸这么多的内容,陈家没有足够多的人手。

    如果国子监的报纸真的有商家打广告的话,达到收支平衡,那陈家的报纸金陵文报就可以关门了。

    当然,陈家也可以继续加大投入办报,但这值得么?陈家办报纸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避免出现今年花魁大赛那种情况,必要的时候,也可以鼓吹自己捧的名妓。也同时为了博一个好名声。

    陈子真心里想了一会,头疼的看向父亲,等待父亲的抉择。

    陈高郎脸色阴晴不定,缓缓的开口道:“子真,你觉得家里去登广告宣传家里的货物,金陵简报会接受吗?”

    陈子真想了想,点头道:“会。”必然会。不说银子的问题。陈家在金陵城内的权势足以保证国子监不会拒绝。

    陈子志心想:既然如此,那家里还每年耗费几千两银子办报干什么?只要付一笔钱去金陵简报上打打广告,效果不够出来了?这是很合算的生意。

    陈高郎叹口气,道:“那家里的报纸先停一段时间吧!看看国子监的报纸到底是怎么做的。咱们家的报纸日后还是要办的。人手、工匠,到时候找人去做。”

    报纸能影响到舆论。这就是话语权。当然不是官场上的话语权,而是做生意上的话语权。比如,今天报纸上的内容在鼓吹冰婉姑娘,若是吹捧陈家的那个名妓呢?对陈家的生意就是几何?又说金陵城里那家东西好吃,那家东西实惠等等。

    从权谋的角度来说,陈家肯定要有一份报纸为好。不然,关键时候会被那边卡住脖子。

    但是呢,这毕竟是生意场上的东西。他身为吏部尚书,有足够的权势能让国子监的报纸为他所用。因而,先等一等,看看那个少年怎么运作这个报业的模式也行。到底是个新事物。

    陈子真应道:“好的。父亲。”

    ……

    ……

    半日后,陈家的金陵文报暂时停刊的消息就传遍了金陵城中。不管陈家的目的是什么,贾环一出手,就将报纸行业最大的竞争对手压制的偃旗息鼓,令城中权利圈中的很多人为之侧目。

    消息传到甄家之后,满屋子里的女眷都是哑口无言。其他的且不论,只凭着将陈家的报纸逼的停刊,这就足以让她们意识到贾环的厉害之处。在事实面前,猛烈的去嘲讽,拉低的只会是自己的智商。

    几天后,广告的效果渐渐的出来。贾环联络的一些商家如晓梦阁的金妈妈、经由汪家介绍的在金陵城内贩运竹木、瓷器、丝绸、茶叶、稻米、纸张生意的徽商们都纷纷找贾环重新商谈六月底的广告。

    一张报纸的各种成本加起来约在20文至50文之间。一万多份的报纸发行量就是150两银子到400两银子之间。第二期的报纸还没开始印,代表金陵简报出面的田师爷就已经收足了近800两银子的广告费。

    陈家的报纸关门,只剩下国子监的独家广告,金陵简报费用收的比较贵。

    六月二十日,一场暴雨之后,贾环、张承剑、纪鸣、田师爷、典籍厅的吴典籍(从九品)、知仁书坊的张员外并编辑部的十几名监生在国子监外的北乐楼喝酒,算是庆功会。

    十几名监生中已经换了过半的面孔。在这半个月中不听招呼,执意要写文言文的肄业监生已经被贾环清理出去。

    北乐楼的雅座布置的宽敞,正是晚上吃饭的时间,楼下热闹的喧哗声不时的传进来。楼外珍珠河上,夏雨之后,树木一新。

    雅座里摆了两桌席面。说说笑笑间,酒席便开始了。胜利之余,众人的心情都很放松。

    高监生给贾环敬了一杯酒,道:“贾兄果然是才能卓异,一出手就将陈家压下去。不服不行。原来报纸还可以这样办。要知道,五月份时,我们这些人可是被人笑死。”

    一桌的几名三十多岁的肄业监生纷纷感慨,“确实如此。贾总编居功至伟。”

    贾环就笑,拿起酒杯,“国子监的报纸,未来还是要看各位的。我与诸君共饮。”

    众人纷纷笑着举杯。贾总编的未来不在国子监的报纸中,这是大家都心里有数的事情。十二岁的举人啊!恐怕志向还是在庙堂之间。

    张员外三四十岁的年纪,相貌有些文气,微微点头。和贾环这样的人合作就是愉快。放下酒杯,微笑道:“咱们这金陵简报彻底的出名了。城中老少,但凡识字的都爱看咱们的报纸。我昨日回族中,不少亲戚朋友都问我要报纸,令我颜面大增。”

    这番漂亮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贾环亦是微微一笑。金陵简报的内容还是做的不错的。这也是对其他报纸设立的准入门槛之一。不是谁都可以找到国子监里这么多的读书人资源。

    金陵简报第一版是社论、目录、时政。社论是大标题。目录是各版的简介。时政是来自于邸报上的政治消息。不过,做了简单的整理。比如近期到的邸报上关于赵御史弹劾甄家的事宜。邸报只是将奏章截取出来,而金陵简报采取的排版、报道的方式是说明这件事:

    赵御史弹劾江南甄家亏空,朝臣上书者17人,奏章数十本。这样就一目了然。后面跟着的第二条消息是:军机章京、九省统制王子腾驳斥赵御史奏章。

    御史赵俊博,这是贾环的老熟人。这些消息在贾环眼中看来,就是朝廷大佬将攻击甄家的风头给压下来了。

    第二版是金陵城中的琐事。类似于都市生活报这样的版面。大街小巷的趣事、假货、纠纷等。政治新闻,贾环是不会让金陵简报去做评论的,那是找死。但是生活新闻,却是可以任由监生编辑们自由发挥。或褒扬,或抨击。

    第三版就是金陵简报的大杀器。凶杀案和艳情案。这其实才是金陵简报能够火爆的根本原因之一。暴力和色情,永远都是人们猎奇的所在。这是人的社会性、心理阴暗面所导致的。

    贾环用的就是这样简单、粗暴的刺激读者想要看下去的办法。当然,这只是早期开局时用的。而且文字含蓄。他可没打算办成花花公子、太阳报那种报纸。

    第四版就是广告。除了收广告费,还涉及“娱乐明星”,即秦淮河上当红的名妓、花魁的花边新闻。这也是一大亮点之一。

    除了内容的门槛,还有人力的门槛。包括:印刷工匠、编辑这两块。这是陈家的报纸无法模仿金陵简报的原因。

    吴典籍道:“贾朋友,月底的这期报纸,我们怕是要继续加大印书份数?”

    贾环笑一笑,道:“这是自然。报纸的扩张就要靠诸位去费心了。我是不管的啊!接下来,要考虑约稿的事宜。光靠我们国子监,出产的内容有限。回头大家和伯苗兄谈。”

    将监生转化为记者,编辑可以暂时的缓解就业压力,至少能顶一两年的时间。他的计划,比这个还要宏大。不过,他可能没有时间在金陵来实行。

    十几名监生就笑着向张承剑敬酒。也是起哄的玩笑。贾总编年纪虽小,但令人敬重,教授他们白话文的技巧,他们不怎么敢起哄,倒是礼部侍郎的公子,胖乎乎的,比大家大一些,能谈的来。

    张承剑来者不拒,笑呵呵的道:“诶,今天出来吃酒,谈报纸的事,我们明天上午在国子监谈。”

    纪鸣、田师爷都是笑起来,看着热闹的雅座,再看看贾环。报纸这件事,就算是办成了啊。子玉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放心,出手必中。这样的人,如何进入朝堂,又改如何在那个舞台上留下他的篇章呢?想想,这令人神往。

    酒宴到晚上八点多才散。十几名监生们、田师爷、张员外约着去秦淮河上接着喝花酒。监生们苦逼了好几年,今朝终于意气风发。吴典籍自是回国子监。纪鸣让长随去叫船。

    贾环和张承剑在北乐楼外的河道边说话。夜影之中,珍珠桥两旁灯火点点,繁盛异常。

    贾环道:“伯苗兄,报纸的事,你多费心。”

    张承剑笑呵呵的道:“我明白。”子玉的精力还是在读书上。

    贾环笑着摇摇头。张承剑其实不大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报纸、舆论,他作出了示范,仿佛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

    可以预见江南地区的报纸即将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又将持续的影响着整个江南的社会、文化风气。报纸本来就是市民阶层形成后的产物。

    未来如何,他是说不准的。但是希望能将最大的报纸拿在手上。

    第357章 东方不败

    六月二十五日,天晴。金陵城南城的新安会馆中,七八名徽商汇聚在会馆后面的一处院子中。

    小厮、奴仆们上着茶水,冰块。正当酷暑,厅中依旧有些炎热。

    徽商们讨论办报的声音有些热烈。这几日以来,作为国朝最活跃的商人群体之一,他们已经意识到报纸的“魔力”。

    坐在圆桌边的萧幼安笑着道:“诸位员外,且听在下一言。报纸,咱们不是不能办。但是办的好不好,读者爱不爱看,这就没准了。大家的银钱也不是大水趟来的。按照金陵简报的发行规模,一年亏损几万两银子,想必大家也难受。还是先等一两年吧。”

    一名商人皱眉道:“等一两年我们再办报,先机可就给国子监的报纸占光了。”

    这是市场占有率的问题。一旦读者接受了一份报纸,成为习惯,再看其他的报纸的概率就很小。

    现在虽说没有这样的理论性的东西,但是这些徽商都是人精,见多识广,并不妨碍他们去理解这样的事情。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汪幼鸿插话道:“诸位,这有个成本问题。我们只消在金陵简报上将自己的东西广而告之就行。花费也不过十两到百两银子不等。我们汪家打算支持金陵简报。”

    汪家和贾环关系好的事情,徽商圈子内的人都知道。毕竟,贾环的香水就是通过汪家的渠道铺货出去的。

    几名徽商互相对视了一眼。有几人熄了心思,也有人想要冒险的去博一把。好东西,谁不想搂在怀里呢?

    试想,若是自己有一份报纸,给自己的生意打广告不费钱。给朋友、伙伴的生意打广告,这又是多大的人情往来呢?再加上这是文化产业,能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

    这很对崇尚儒商文化的微商的胃口。

    ……

    ……

    “约稿?”

    中午时分,和安街贾环的家中,后院客厅里刚刚吃过午饭的众人聚在一起聊天。

    黛玉好奇的看着贾环,问道。

    贾环笑着点头,“报纸的内容想要保持新鲜活力,有东西可写,需要吸引投稿。金陵简报准备开辟一个文学版块。妹妹的诗词、文章写的不错,可以试试。当然,要取一个笔名。”

    闺阁女儿的文字当然不好传出去,很容易引起风波。但是,只要是读书人,谁没有将自己的文字出版的梦?黛玉换个笔名就行。稿件走他的手,不会泄露。

    苏诗诗离开金陵后,黛玉现在有变得“无所事事”。她的身体调养的还不错,贾环希望她能做点事情。有一份工作,才是正常的生活状态。

    黛玉听懂贾环的解释,跃跃欲试的道:“好啊。”

    贾环就笑。红楼原书中贾元春省亲,黛玉帮宝玉做了一首诗,里面写道: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现在,以黛玉的眼界,怕是不会再写这样的诗了。

    当今天下,盛世是盛世,但要说没有饥饿、灾害,那是在吹牛。国朝定鼎百五十年,繁华的近乎腐朽。

    当然,我大清和康麻子那种不要脸皮的吹捧,不在此列。

    裴姨娘笑着摇摇头,报纸一出,她们这些女子了解事情的途径又多了些。当然,报纸的第三版给三爷拿掉了。她亦不阻止黛玉,笑道:“三爷,那岂不是我也可以试试?”

    几个在一旁的丫鬟们都笑起来。说起这个话题。要说识字,晴雯和如意也都被教着认识了不少字。

    贾环笑着道:“姨娘想写也行啊。赚了稿费,请我们大家吃饭。”

    裴姨娘知性的一笑,轻捋着耳边的发丝,“行啊。不过,我倒是想请三爷帮我画一幅素描的画像。”

    “这没问题。”贾环笑着点头,痛快的答应下来。他手头有几份通过中散先生等人来约的素描像,但要不了多少时间。

    午饭后,客厅里炎热,但热闹。笑语盈盈。阳光照射在庭院里树梢上,照映着贾环在江南、金陵这一年以来生活的一个缩影。

    ……

    ……

    约稿的一幕幕发生在金陵城中各处。金陵简报主要是约的文学、时事方面的文章。江南士风喜欢抨击朝政,这方面的文章,报纸是不收的。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主审的是张承剑、纪鸣等人。

    当然,如南京左都御史张经纬张总宪派了族中子弟张良哲送来一份关于朝政的议论文章,还是要刊发的。国子监是不好评论朝政的,但是官员可以。

    自六月底之后,贾环便不再过问报纸的事情,总编的头衔由张承剑担当。他转而集中注意力在学习上。

    时间在学习中过的飞快。中元节后已是初秋时节。金陵城中秋风起黄叶落。又是一年秋好处。这是贾环来到江南渡过的第二个秋天。

    这天下午,贾环应林千薇的邀请,一同泛舟于秦淮河上。

    林千薇让丫鬟晴儿在轻烟楼叫了酒菜,置于舟中,与贾环小酌。丫鬟和船夫都在船舱外。午后的时光中,轻舟悠悠的飘浮在河中。

    看着眼前的佳人,素手执壶,浅笑轻酌,明眸酷齿,贾环轻笑着摇摇头。

    他第一次见林千薇的时候,有种看“脑残粉”的感觉。当然,这年代,精品诗词对美女的杀伤力确实很大。这有点类似于后世大学那些年以情书泡妞的那个时代。

    当然,现在不会。她只是很喜欢诗词,仰慕才子。他挺喜欢她直爽的性格。相处的十分轻松、愉快。

    “你笑什么?”林千薇身姿高挑,娇嗔贾环一眼,抿嘴一笑。欢快的情绪就点染在船舱中。

    贾环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说完,微微有点后悔,拿起酒杯喝了一杯酒。

    林千薇俏脸上浮起微红,扭头看向船舱外的秋景,轻笑道:“妾身和贾公子相识这么久,倒是很少听见你夸我?”

    贾环就笑,“也没有吧?我给你写的美人词可是好好的把你夸了一通。”

    自闰五月底会金陵,当初得知林千薇住在他隔壁的惊讶,到现在相交差不多有两个月了。期间,应她的要求,写了一首美人词。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珑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造化可能偏有意,此花不与群花比。这就是他和林千薇接触以来的感触。

    这姑娘气质高贵典雅,明眸酷齿,又有着模特一般的身材。曲子又唱的好。方才后世,妥妥的天后、女神一般的明星人物。人聪明,性格直爽。

    她的直爽不同于史湘云。史湘云是天真烂漫,带着英豪、侠义之气。林千薇是“我就是这样,你又能把我如何?”有一些骄傲。活的是自己的本色,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其实,她人很聪明,但这样行事,会显得她很直爽。

    林千薇禁不住莞尔,星辰般的美眸瞪着眼前的少年,道:“那能一样吗?你夸苏姐姐不也将她夸到天上去呢?比如:枇杷花底校书人。佳人相见一千年。我想你待我比她更好一点。”

    她比苏诗诗还要小一岁。

    贾环失笑的揉揉眉心。这能比么?苏诗诗临走前吻了他一口啊。

    两年的时间里,像苏诗诗这样的名妓,是不是会突然给人赎身,这说不准。但他现在可是会提前一年回京城。他与苏诗诗可能就相差两三个月到京城。

    林千薇不满意的微微撇嘴,有着十八岁女孩子的娇嗔、灵动,忽而道:“我唱首曲子给你听,如何?”

    “哦?好。”

    林千薇清声唱道:“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歌喉婉转如若黄莺啼叫,音色亮而有质感,十分动听。

    语出诗经·郑风。白话文的意思是:你要是爱我思念我,就提起衣裳趟过溱河。你要是不思念我,难道就没有人喜欢我?你这个轻狂的小子呀,狂妄又笨拙。

    贾环还是第一次听林千薇在他面前展示她最拿手的歌声,不愧是江南大家,达到很高的水准。但是,这歌词的内容,实在是……让人无语。

    狂童之狂也且!他十二岁的年纪,给林大美人扣一个“狂童”的帽子。令人哭笑不得。

    贾环对着案几对面的林千薇翻个白眼,道:“就不能唱点别的么?”。《诗经》是可以唱的。这就好比林千薇当着他的面,唱了一首爱情歌曲。看着没关系,爱情歌曲谁不能唱啊?但是,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

    林千薇咯咯娇笑,轻声再哼了几句“狂童之狂也且”,这才道:“我看到最近两期的金陵简报上增加了诗词的版块。还有涉及曲艺的地方。那岂不是我也可以投稿?哦,你家林妹妹的笔名叫潇湘妃子,姨娘的笔名是广陵旧人。你说我的笔名取什么好呢?”

    林千薇喜欢诗词,但她本身的诗词水平有限。

    贾环看看穿着一袭白裙,明丽动人的她,再想起她在苏州时女扮男装穿着士子装的妖冶、美丽,恶趣味的道:“东方不败。”

    第358章 太快了。

    一代美人林青霞饰演的东方不败,女扮男装,堪称经典。

    不过,在《笑傲江湖》这本小说没有写出来的时代,在电影还没有拍的年代,这个梗,林千薇是听不懂的。

    林千薇看着贾环脸上不是什么好笑,明眸一转,道:“好吧。”作为一个很聪明的女子,当然知道在她“取笑”了贾环一回后,要稍稍后退。

    贾环笑着摇头。只看她漆黑的眼眸滴流的一转,就知道她知道自己取这个名字“不怀好意”。吃口小菜,道:“你的曲子唱的很好,有没有兴趣再唱一首。”

    他有点想听。听歌是现代人的习惯,他也不例外。只是在这里,想要听到高水平的歌曲很难。他又不常去青楼。有点白居易在《琵琶行》里写的意思: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林千薇挽着衣袖,提壶给贾环斟酒,落落大方的道:“唱什么曲子?”

    贾环道:“一剪梅或者水调歌头。”

    林千薇噗嗤一笑,贾环说的都是他自己的作品。挺自恋的啊。开口唱道:“红藕香残玉簟秋……”以她的功底,运用嗓子,随时都能达到很高的水准。

    一曲唱完,林千薇微微喘着气息,明眸看着贾环,笑道:“贾公子要是有新作,我还愿意唱一曲。”

    贾环给她倒着茶水,笑道:“你还是先歇一会吧!像你这样只唱曲的话,最好是能建一座戏剧院,让你们在里面表演。现在昆曲不是很流行吗?像你这样的形象演大青衣,保管能火遍大江南北。”

    上次花魁大赛时,袁静香表演的昆曲技惊四座。而林千薇说没她唱的好。贾环相信她的话。其实,名妓、花魁,在根本上还是限制了消费群体。若是改行唱戏,名角红遍全国是必然的。看看清末、民国初年的艺术圈就知道。大师梅兰芳名噪一时。

    当然,最根本的一点是,名妓属于青楼行当。戏曲则是属于艺术。档次不同。

    林千薇抿着茶,盈盈一笑,微微偏着头,秋天午后的一缕阳光落在她俏丽的脸蛋上,仿佛绝世无瑕的美玉在静静的泛着耀眼的光泽,美丽无端。好奇的道:“你这人总是有些很怪异的想法哩!不过,我才不唱什么青衣,那都是悲旦。我要唱也是唱闺门旦。”

    贾环禁不住哈哈一笑,举杯邀饮。

    昆曲里的小旦,分为很多种。所谓的青衣,其实就是唱苦情戏的角色。比如:孟姜女,秦香莲。而闺门旦就是官宦小姐。比如:西厢记里的崔莺莺,梁祝里的祝英台。

    而贾环说的大青衣其实是后世里的理解,大致上就是长的漂亮,又有演技,一个人能撑起来一部戏的演员。比如,赵雅芝。

    但是这种差别,贾环没对林千薇解释。他内心里的对她的评价其实很高。

    林千薇娇嗔着白了贾环一眼,饮了半杯酒。她也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后来给卖进了教坊司。

    说笑几句,见林千薇休息的差不多,贾环起身,走到船舱里摆设的书案边,磨墨提笔,写了一首新作。他其实还想听林千薇唱一曲。确实唱的非常的动听。

    “雍治十二秋,与美泛舟于秦淮河上。试填新作听新曲。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写完后,贾环扭头问身旁扶着书案边沿,身姿高挑的林千薇,“这首词怎么样。可不可以唱?”

    这是清代词人纳兰性德的代表作。饮水词的巅峰,传世佳作。第一句,他在去年南下时因想起林芝韵,写出来感慨。后来给黛玉看时,听紫鹃说黛玉品了一下午。

    后面的字句,其实不怎么贴和他的心境。林千薇说要新词才肯再唱。他便都写了出来。

    想当初,他在贾府里给惜春鄙视时,心想:我拿出这首词,吓不死你们?现在,终究是轻描淡写的抛出来。才子的名声、头衔对他来说只是点缀。他不靠这个吃饭。

    林千薇却仿佛没有听到贾环的话,目光盯着纸面上的字句,轻声呢喃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是写给我的吗?”

    见她有点痴痴的文青模样,贾环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解释道:“不是啊。你只当我偶尔填的词就行。”这是纳兰容若以女子口吻写的幽怨之词。可以有各种阐述。比如追忆初恋、劝谏友人。但肯定不适合他和林千薇此时的场景。天知道她怎么理解的!

    林千薇不大信,看贾环一眼。明丽的容颜上浮起一抹幽怨。这首词触动了她的内心。她想起她今天邀请贾环同游的目的。低下美丽的头颅,轻声道:“贾郎可愿为我赎身?”

    贾环一下子愣住。

    此时,他和林千薇的距离很近,又是秋后的下午,船中安静。林千薇的声音再笑,贾环还是将她的话都听见。但这句话他怎么回答?林千薇问的不是赎身的问题,而是问他愿不愿意娶她。

    这是……被表白了。

    贾环心中浮起很飘渺、美好的感觉,心弦在幽静的画舫中被一位姑娘拨动。有一点措手不及,又一点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想到林千薇会这么直接。

    林千薇说完之后,脸蛋、脖子上就变得粉红,滚烫,低下头等着身边少年的“裁决”。她仿佛感情上的“赌徒”,一次压上了她全部的筹码。她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可是,话到嘴边,不自觉的就成了这样。

    在心跳声中,她既有对他答应的憧憬、期待,又有或许会被拒绝的忐忑、不安。度秒如年。

    一瞬间,又仿佛是很久以后。林千薇没有听到贾环的声音,忍不住抬起头。她看到的是贾环犹豫不决的神情。顿时,胸口仿佛被人重重的击打了一记。脸色变得苍白。

    “啊……”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来。一颗,两颗,到浸染整个娇靥。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很想哭。感觉心都碎掉。

    林千薇哽咽的张张嘴,道:“贾环,我一定会让你这辈子都记住我。”痛哭着,转身往船舱外走去。

    她想回苏州了。

    ……

    ……

    贾环还在想着怎么和林千薇说。突然间就见林千薇撂下一句“狠话”,痛哭流涕的往船厅外走。一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很多时候,不说话、犹豫其实就是拒绝啊。

    真是好狗血的剧情!

    以贾环的性格,当然是拒绝这种狗血、虐心剧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快步上前,将正哭的稀里哗啦的林千薇给拉住,道:“我这不是没给你答案吗?”

    林千薇满心悲苦的往外走,突然间给贾环拉住手,一下有点懵。等反应过来,俏脸绯红。她虽说爱慕他,但从来都是自重。并无逾礼的地方。

    林千薇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郎,抽泣着道:“如果是拒绝的话,我宁愿不听。”她有她的骄傲、尊严。如果他不喜欢她,她宁可斩断情丝!

    贾环苦笑一声,径直的道:“等我五年,你愿不愿意?”

    林千薇呆呆的看着贾环。这转折……!惊喜、欢快的情绪就这样的涌上心头。突如其来。然后,突然间有些恨的牙痒痒的。这不是害得她白哭一场吗?

    贾环问道:“想听解释?”

    林千薇点头。

    两人从船舱门口重新回到船厅中,坐回到摆着酒菜的案几边。外头的丫鬟晴儿早前听到动静,已经挑起门帘,但见贾环、林千薇相对而坐,迷惑的看一眼,又退出去。

    “呼……”贾环轻轻的吐出一口气,看着眼前哭的如同小花猫般的大美人,没有往日高贵明丽的风情,只是娇弱的令人怜惜。说道:“有些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并不想你卷入到这场危险的风波中。五年之后,一切应该就会见分晓。你要是愿意的话,等我五年。”

    贾府的命运,一直是压在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鞭策着他不断的前行。试想,身为一个穿越者,还在哼哧哼哧的读书、写八股。头悬梁,锥刺股。这是何等的蛋疼?谁不想日子过的轻松些?

    贾府的结局是否能改变,贾环到现在,心里还是没底的!所以,他不想让林千薇卷进来。到时候,他自己的生死、结局,他都不一定能把握的住。何况林千薇?

    宝钗、黛玉、晴雯,金陵十二钗,她们都是红楼中人。生死祸福与贾府的命运休戚相关。而林千薇、苏诗诗都是红楼外人。没有必要卷入这危险的漩涡中。

    现在是雍治十二年,五年之后贾府是继续辉煌,还是失败,都会有一个结果。

    林千薇肯定的点点头。别说五年,十年她都愿意等。她的感情,是认真的。青楼名妓再红,再风光,最终的结局,如果所嫁非人,都不会很好。

    所以,她在她十八岁,最顶峰的时候为自己赎身,退出这个行当,想要嫁一位良人,托付终身。她在苏州遇到贾环。

    看着林千薇认真的表情,贾环又笑了下,道:“其实,还是太快了。”

    他对林千薇的好感是有的,但是要说有感情,那是骗鬼的。他内心里三十多岁的年纪,沉稳的性格,和林千薇才认识几个月,哪里会轻易的产生感情?

    当然,如果和她一直这么相处下去,在他离开金陵前,一切自是水到渠成。他肯定会为她赎身,安排妥当。

    这句话说的林千薇破涕而笑,娇羞的低下头。好丢人呢。

    如此娇羞的美态,突然间,贾环有点想吻她。可是,隔着案几。

    第359章 淮南大水

    早秋的夕阳挂在山峦、城楼之处,依依不舍。秦淮河上,画舫渐渐的多起来。

    贾环和林千薇并肩站在船舱厅中的窗边,看着窗外的美景:半江瑟瑟半江红。

    当一个大美人钟情于你时,而且你恰好也对她有感觉时,其实案几什么的都是浮云了。并不会造成什么阻碍。从下午三四点许到现在五六点,时间过的飞快。

    林千薇一身白裙,身姿修长、高挑,明丽的脸蛋上还残留着接吻、爱抚后的娇羞绯红。时不时的偏头,将目光落在贾环的身上。初尝两情相悦的滋味,娇羞与甜蜜的情绪在心底欢歌。

    贾环就笑。给一个大美人爱慕着。这种感觉,是个男人都会感到自豪、满足。而抱着她时,娇柔婉转,予取予求,想摸那里都可以,更是令人疯狂。不过,他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欺负”她,浅尝辄止。

    他还是挺欣赏、尊重林千薇的。不愿意仅仅是因为欲望而侵犯她。这份感情,她爱得更多深一些。而他仅仅才是开始在心中接纳她。

    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或者干脆不说话。夜幕渐渐的落下,快到武定桥时,贾环想起件事,问道:“薇薇,话说你下午打算怎么让我记住你一辈子?”

    林千薇下午决绝时,丢了一句恨话。他倒是有些好奇。这姑娘的性子,看着也不像是李莫愁。武功大成之后去京城报复他,那太武侠。这只是生活罢。

    提起这事,林千薇有点不好意思,嘴角掠过一抹明快的笑容,转头看向窗外,不说话。她当然有办法啊。以她唱曲的水准,足以教出弟子,让贾环在京城听到她为他唱过的曲子:狂童之狂也且。

    贾环笑了笑,不追问。

    船还没有停在岸边时,浅淡的夜色之中,岸边有几名士子装束的人和长随钱槐靠过来。

    “晴儿,三爷在不在船上?”

    “在的。”

    贾环从船舱中出来,岸边的纪鸣、萧幼安、何师爷焦急的顾不上场合,道:“子玉,刚收到的消息,三日前黄河决堤。淮南已经成了一片泽国。沙抚台请你去一趟扬州。”

    贾环微怔。黄河十年九害。今年江淮地区的降雨确实多了一些。沙先生是淮扬巡抚,虽然不兼管河道,但赈灾肯定是他职责内的事情。

    纪鸣拱拱手,道:“子玉,户部卫尚书通过山长邀请你前往户部协助他处理调粮赈灾的事宜。这是山长和卫尚书的亲笔信。”

    贾环再愣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情况异常的严峻。当即,和跟着出来到船头的林千薇说了几句话,再吩咐钱槐先送她回去,再给家里的黛玉等人说一声。

    “走,我们边走边说。”贾环上了岸,在岸边换船,和几人一起前往金陵的东城区,南京六部衙门所在地。

    看着众人的小船消失在夜色中,晴儿跺跺脚,不满的道:“诶……真是个负心郎君。”这几步路都不送下她们姑娘啊。

    林千薇嗔道:“行了,晴儿。贾郎做的是大事。”她的见识自然比丫鬟更高明。高官争相派人来请贾环,证明他的能力、地位。

    一旁的钱槐低着头,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一听称呼就知道怎么回事。得,一下午功夫,江南知名的林大家就要成了家里的姨奶奶了。三爷这“福气”!

    ……

    ……

    黄河决堤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传遍了金陵城。城中的氛围为之一紧。淮南受灾之后,金陵城中的各种事情、物资价格都会受到影响,说不定还会有流民往金陵城而来。黄河隔几年就要危害一次,人心惶惶谈不上,但到底是影响到城中的生活。

    酒楼、食铺、茶馆、码头、青楼等处各种消息乱飞。到处都在议论淮南河水泛滥的事情。陈家米行的售米价格悄然的上浮了三成。从太平时节的六钱银子一石米涨到了八钱银子一石米。

    七月二十四日上午,林千薇去贾环家中稍坐了一会,裴姨娘、晴雯招待她喝了杯清茶。黛玉不待见她。

    林千薇知道贾环还没有回来,反而去了扬州,心里的相思难以遣怀,情绪不佳,带着丫鬟云瑶、晴儿坐船前往晓梦阁中。

    晓梦阁在上午时分,生意清淡。金妈妈在后院的楼中训斥几个小姑娘,见林千薇进来,挥挥手将几个犯了规矩的小姑娘打发走,招呼林千薇去屋子里稍坐,“我的姑奶奶,这两个月你还真窝在和安街啊。怎么样,搞定那小子没有?”

    小丫鬟进来上了茶。林千薇就笑了下,眉眼间情愁难消。将这段时间的生活捡着和金妈妈说了说。

    金妈妈瞪着眼睛道:“你说什么?让你等五年?你傻了。这样还答应?那小白脸肯定是骗你的。太不靠谱了。五年之后,你都二十三岁,人老珠黄。他还要不要你都两说?不成不成,你还是赶紧再找一个。三条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

    林千薇给金妈妈唠叨了一顿,心情好了些,轻笑道:“金妈妈,你别光顾着说他的坏话啊。小心他让礼部把你这晓梦阁给封了。礼部方尚书是他的座师。”

    礼部管着教坊司。而秦淮河上的青楼,最大的都是教坊司的产业。

    金妈妈没好气的道:“老娘可不吃这一套。他要是敢封我的晓梦阁。我就天天去和你闹。我不能白陪一个女儿给他吧?”她这个女儿主意拿得稳。但凡肯听她的劝,也不会在最当红的年纪退出。名妓这个行业,二十一二岁才开始考虑退出、嫁人。

    林千薇咯咯娇笑。

    金妈妈又道:“你今天回来是打算干什么?”

    林千薇道:“闲的慌,过来帮妈妈教授小姑娘唱曲。”

    ……

    ……

    三天的时间飞快而去。七月二十七日,贾环自扬州回金陵时,和安街的家中,黛玉、裴姨娘、晴雯、如意、紫鹃、袭人几人中午时围坐在吃饭,气氛微微有些沉闷。

    黛玉用筷子吃着米饭,蹙着眉头,细声道:“三哥哥去了快要十来天了吧?”

    隔壁桌子上吃饭的晴雯点头,应声道:“嗯。就让钱槐回来拿了一回衣裳。”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担心。

    裴姨娘看看,宽慰道:“你们别担心。扬州的沙巡抚派人请三爷去,他是幕僚、智囊,不会有什么危险。”

    午饭很快就散了。裴姨娘回到屋子里,在屋中大开画卷,欣赏着贾环前不久给她画的素描画。分毫不差。

    想着他十二岁的年纪,就参与到这些大事中去。如此英才,殊为难得。可惜啊,已经和薛家的女儿订婚。要不是知道他是念旧情的性格,她都想当一回恶人,为玉儿争取下。

    “唉……”裴姨娘失笑着摇头。又想起隔壁的林千薇。她倒是好眼力啊!

    ……

    ……

    甄家。

    自扬州而来的盐商郑元鉴正和甄礼说着话,静室之中,别无他人。“甄大爷,淮南洪水,盐场尽毁,今年的私盐利润必须要将五成,否则将我剐了,我也拿不出来。”

    甄礼皱着眉头,沉着脸,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甄家在私盐上分一杯羹,约有数十万两白银。但这银子是通过大姑娘供奉给太子的用度。甄家即便面临着亏空的压力,也没有动这笔银子。

    郑元鉴坚决的道:“没有。”又叫苦,“我的大爷,盐场都毁了,即便我能组织人运盐,哪里有盐可以运啊?”

    甄礼似笑非笑的看了郑元鉴一眼,“希望郑员外你不要骗我啊。”甄家现在没落了。郑盐商这样说,情况的真假他不好判断。但,未必没有趁机摆脱甄家的意思。

    郑元鉴赌咒道:“甄大爷,我要是有一句假话,我全家不得好死。”

    甄礼沉吟了会,点点头。

    一刻钟后,郑元鉴带着随从从甄家出来,坐到马车中后,脸上顿时露出冷笑。小儿辈,你还嫩了点。

    “绕一圈,再去陈家。”

    ……

    ……

    陈子真每天的日常工作除了帮衬父亲忙前忙后的处理事务外,还需要管理陈家的外事。他的弟弟能力都有限,银钱的事情,还是要他掌总。最近淮南发洪水,父亲时常要去南京六部衙门议事。他越发的忙起来。

    七月底的上午,陈子真起床后,在前院里一边吃早饭一边听管家汇报情况。

    “米价涨到了一两银子一石?”

    “是的,大爷。这是米业行会同行们一起商议的价格。我们陈家乐善好施,米行也是最大,但也不能得罪大部分同行。”

    陈子真想了想,“行。我知道了。金陵简报那边你盯一下。米价上涨他们肯定会报到。他们就整天喜欢关注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必要的时候,你去国子监走一趟。”

    管家会意的点点头,“嗯。大爷放心,不会有损我们陈家的声誉的报道出现。”

    陈子真感慨的笑了笑,“子志,子泽都像刘伯你这样办事得力,我每天要轻省许多啊。”

    ……

    ……

    七月二十九日下午,贾环风尘仆仆的赶回金陵,在家里还没喘口气,晚上时分,给卫弘派人叫到卫府中。

    已经是深夜时分,巷子中有狗叫的声音传来。月色蒙蒙。卫府前的街道静悄悄的。贾环从侧门进了卫府中。

    户部尚书卫弘已经等在内书房中。人老了,睡下就不想起来。他因而一直等着贾环。见贾环进来,微笑着道:“子玉一路辛苦了。但是有件事,我不得不和子玉商量。”

    贾环苦笑一声,疲倦的坐在椅子上,道:“卫司徒客气了。”

    卫弘道:“朝廷命令从南京的粮库中调拨粮食前往淮南赈济灾民。但粮库之中的粮食早就被以旧换新,以次充好,我让人去看过了,根本就不能吃。运到淮南也不能解决问题。我已经密折上奏给天子。唯今之际,只有让大商家捐输银子,购买粮食运往淮南地区。但是,昨天金陵城内的米价已经涨到了一两二钱银子一两。翻了一倍。简直混账至极。发国难豺。米价背后,是陈家在操控。我下午和陈高郎谈过,他推的干干净净。我想要问问子玉,敢不敢在金陵简报上将这件事捅出来?”

    第360章 卫尚书的原则

    贾环去扬州的这近十天的时间,主要是为淮扬巡抚沙胜编写、指导救灾的方略、条陈。

    雍治九年的水灾,沙胜目睹了最尾声的时刻,以及之后的东庄镇重建。因而,派何师爷过来请贾环前往淮南参谋赈灾相关的事务。

    贾环将赈灾的方略、条陈写出来,形成文档,再解释清楚,就完成了他的任务。

    这不同于在书院的那次。这此受灾的面积更广,但同时拥有朝廷的各级衙门参与救灾。根本不需要贾环亲力亲为,衙门里能做事的吏员很多。

    如果,真要到他去救灾一线指挥、做事,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大周的官场从根子上烂透了。在大灾之前最基本的行政命令都发不出去,距离丧失政权就不远了。显然,情况还没有到这一步。

    朝廷的谕令,让金陵供应粮食。这是题中应由之意。国朝江南地区的赋税,都是交在南京,再由漕运至京城。避免出现前明让粮长运粮食到京城的恶政。

    金陵这里有钱粮存储。由南京户部代为管理。淮扬巡抚沙胜和南京户部尚书卫弘之间的沟通是由沙胜的心腹幕僚何师爷。贾环并不管这件事。

    户部尚书卫弘邀请贾环参与到协调赈灾钱粮中的事务,看中的是贾环的权谋、智慧。他的儿子、孙子都在给他的家书中夸奖贾环。他在花魁大赛中也亲眼见证了贾环的能力。

    作为曾经担任过布政使的一方大员,怎么用人,这是基本的能力。他也愿意信重、礼遇有才华的人。哪怕贾环现在才十二岁的年纪。

    所以,贾环从扬州回来,身上还有为卫尚书策画的任务。

    从贾环的个人角度而言,他并不觉得为尚书效力,他就应该感到荣幸什么的。真要从权势上论,山长之前的顺天巡抚、左副都御史,沙先生的淮扬巡抚,都比卫尚书的份量更重。

    贾环做事向来是很有目的性。他来江南的四大目的:读书、后路、压贾雨村、割裂甄家。目前已经完成了两项。在明年春很有可能举行恩科会试的情况下,他并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卫尚书的幕府中。赈济灾民是官府的责任,不是他的责任。

    当然,去扬州帮助沙先生谋划,那是因为他和沙先生有师生的情分。

    不过,卫尚书是通过山长邀请他来处理调粮赈灾的事宜。山长悲天悯人,具有儒者的人文情怀。淮南变成泽国,山长心中感慨,所以让他来协助卫尚书。

    贾环轻轻的揉着眉心,脑子里思考着。

    敢不敢?这是个带着很强烈“激将计”的话。但是,他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脑门一热,就和金陵文官之首的陈家对着干。

    卫弘没有在现在这个当口清查粮库被贪污的事,摆明了就是以大局为重,先运粮救灾,秋后算账。

    而以报纸鼓动舆论攻击陈家有什么用?要是陈家不降米价,难道还有人敢打砸抢吗?金陵城中并没有灾情。

    “卫司徒想要用舆论的力量倒逼粮价和陈家?”

    “不错。陈家不要脸的话,物议沸腾之际,老夫会上书朝廷。”

    卫弘今年五十八岁,身形微胖,容貌略显老态,在家中穿着浅灰色的便服。他来南京前,担任过山西布政使。看似和蔼,偶尔间有封疆大吏的威严流露出来。

    此时是在书房中私下里说话,卫弘情绪外放,脸色有些愤然,直白的道:“子玉心中不必揣测,老夫亦有私心。陈高郎枉为读书人。淮南一片泽国之时,竟然允许家人发国难财。他娘的,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千里做官之财。老夫宦海几十年,绝不敢自称清官。权谋手段也用过。但做人、做官,要有底线。小节可以有亏,大节不能有损。若是没有半点原则,与禽兽何异?要知道青史昭昭,史笔如刀!”

    贾环顿时微微动容。

    卫弘这样的老官僚,说出来的话,是真心话还是表演的,他是判断不出来的。曾经有人评价三国演义里面的刘备,刘备演仁义演一辈子,假的和真的有什么区别?

    此时,贾环也有点这样的感觉。如果卫弘保持他说的观点的话,必定能走到阁臣的位置。

    不管是在商场上,还是在官场上,一个只知道举手,或者毫无原则站队、举手的人,都走不远。一个人所坚持的原则,就是其人格魅力,才会有追随者。

    贾环深谙其中的道理。他在前世里,一介贫寒学子,能够爬到大公司的中层职位,靠的就是这个。要有一批追随者。而别人凭什么追随你?利益的纽带,是必须的,但同样很微弱。只有依靠个人魅力聚合起来的团队,才是精兵强将。这一点,在成功的大型公司中凸显的非常明显。比如,阿里巴巴的创始团队和马云。

    贾环心中对卫弘升起些好感。

    或许,能让贾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产生好感,也是卫弘、一个曾经担任过布政使的能力的吧!

    卫弘喝了口茶,喘口气,接着道:“子玉,你要知道贪赃枉法,和史书的评价没有任何关联。清官不等于好官。权臣不等于奸臣。前明首辅杨廷和,一代权臣,而史书之上,评价是贤臣。徐阶,家里是松江府最大的地主,岂能没有枉法之处?他也是贤臣。张居正,权倾天下,威福自用。他的评价又如何?大明贤相!为什么?在其位,要谋其政。身为首辅,一定要做到国库充盈,吏治清明,社会稳定,小民安居乐业。于国家有利,个人私节就算有亏,也可以坦然的面对后人的评说。”

    这番话就有些教导的意味。说的很诚恳。这是为官做人的道理。

    贾环见识自然不是十二岁的少年,他对这些事情有深刻的理解。

    卫弘看看坐直身体的少年,忽而笑起来,“子玉的年纪……与杨文忠公相若啊!”

    贾环嘴角泛起苦笑,谦逊的道:“学生名登桂榜,要谢方先生力排众议。”

    他现在的年纪,在科举路上的成绩,要套一个模板的话,那就是明朝的首辅杨廷和。明成化七年,杨廷和中举,时年十二岁。他中举的年纪比杨廷和小一些。

    杨首辅历经四朝,正德七年执掌明帝国中枢,权倾天下。嘉靖皇帝继位都是他定下来的。史书评价极高:天生斯人,大匠之任。还有一个明朝三大才子的儿子杨慎。堪称文臣典范。

    他十二岁的年纪,类比杨廷和,这有点捧杀啊!压力很大。

    卫弘笑呵呵的摆摆手,“望溪先生慧眼识才。”说着,看贾环一眼。贾环还没回答他的问题。

    卫弘先打情怀牌,再这么捧贾环一句,书房内的气氛极好,很是融洽。

    每一个高官都有过人之处啊。

    贾环没吭声。

    他已经过了被赞誉和情怀打动的年纪。在国子监的金陵简报上刊登攻击陈家的文章。卫尚书会得利。第一,压粮价。完成当前的任务。这必然会给天子留下能臣的印象。第二,升官。有两种可能。其一,陈高郎在随后一系列的政治斗争下台,卫尚书接任。其二,陈高郎安然脱身,卫尚书以功升到其他位置。

    然而,他出头当先锋,总不能就只为了情怀吧?那完全是被卫尚书忽悠的为其冲锋陷阵。

    这种事,他是不干的!

    卫弘只停顿了极短的时间,眼神从贾环沉默的脸上扫过,微微一笑,道:“老夫不久前收到刘大学士的来信。礼部何尚书即将致仕,天子有意让望溪先生继任。令师张伯玉以礼部侍郎的身份主持南京国子监改革,初见成效。想必天子不会吝惜尚书之位。”

    贾环的老师一堆。但是说起他的老师,外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山长张安博。

    贾环点点头,拿起茶杯喝茶。卫家和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交好的事情,他听王子腾说起过。

    卫弘再道:“国朝有历事的制度。子玉在老夫这里帮忙,等赈灾结束后,有功之臣的名单少不了你。不过以子玉的年纪,恐怕要等到步入官场时再叙功。”

    秀才等读书人帮助朝廷做事,有功劳会记录在案,等进入官场时,按照功劳加官。

    贾环心里衡量了下,起身道:“学生这就回去安排。”

    卫弘点点头。安排下人送贾环回和安街。蜡烛光下,他笑着摇摇头。不见兔子不撒鹰啊!这少年的心性……真是稳。

    说不定他日后还真的能走到前明杨廷和那样的高位啊。

    ……

    ……

    八月初一,新鲜出炉的金陵简报在朝阳之中派发到金陵城中各处。如今,金陵简报发行量已经达到2万份。成为江南几十家报纸中的霸主。

    酒楼、食铺、茶馆、码头、青楼里,无数正在读报的人,瞩目着金陵简报头版头条上刊登着的贾环的亲笔文章,“吃口饭不容易,粮价为何这样高?黑心商家都有谁?”

    贾环在文中猛烈的抨击粮商趁机涨价的行为。并将米行背后的主家全部列出来。金陵城中的市民们突然的发现,原来在城外施粥的良善人家,五成都是粮行背后的主人。特别是在金陵城中风评不错的陈家。竟然是粮食涨价的罪魁祸首。

    真是一地狗血。

    “混账东西!”上午时分,陈府内,陈高郎将报纸拍在方桌上,“如此重要的消息,怎么现在才送过来?温佑干什么吃的!”态度如同暴风骤雨。

    陈子真和刘管家两人低着头,默默的承受着陈高郎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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