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大招,又见大招
宝玉哭起来,即便声音不大,但黛玉房中的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黛玉话一出口,紫鹃就顿感不好。一声“环哥”,在姑娘来说,这只是日常习惯对三爷的称呼,听在宝玉耳中,怕是不亚于惊雷。果然,就见宝玉的呆病立即犯了,坐在那里流泪。
紫鹃微怔,不知道该说什么,双手绞在一起。这事很棘手啊!
宝二爷是老太太、太太的命根子,往日和姑娘闹起来,没一会就会传遍府里。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去。今天这要是闹起来,该怎么说啊?别把姑娘和三爷的事给曝出来,那可就算完了。
黛玉正整理着书,听到身侧动静不对,扭头一看,见宝玉满脸的泪痕,正怔怔的看着她。顿时回过神来。
她只是想着将宝玉炫耀的心思打下去,随口一句,却不想在不经意间将她和环哥亲近的关系给透露出来。
黛玉禁不住微微蹙眉。这事很麻烦呢。但话已出口,再挽回,也是没可能的。她并不愿意去骗、哄宝玉。轻轻的起身,走到书桌边,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宝玉对她的心思,对她的好,她是知道的。她往日在府里,不也想着宝玉只和她一个人顽吗?但,她现在已经心有所属了!
那时好时坏,若即若离、懵懂、青涩的初恋——环哥给她说的词,在她心中一若金陵城外的江水,悄然流逝。
她已经长大了啊!
黛玉心中悠悠的叹口气。再看宝玉,泪流满面。小时候在贾府,她和宝玉闹矛盾,宝玉哭起来,她多半也会哭。现在来看,当日是真有些幼稚了。
见黛玉起身远离自己,宝玉敏感地叫道:“林妹妹,从今以后你要远着我吗?妹妹自金陵回来,与环哥儿那样亲近,与我却这样生分,我心里难受的紧。”
一开口说话,让宝玉暂时的恢复了少许精神,滔滔不绝的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比不得环哥儿的才情、前途。但只凭着怎么不好,万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便有一二分错处,你倒是或教导我,戒我下次,或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都不灰心。谁知你这样不搭理我,叫我摸不着头脑,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好。就便死了,也是个屈死鬼,任凭高僧高道忏悔也不能超生,还得你申明了缘故,我才得托生呢!”
说着话,眼泪接着流下来。
一旁的紫鹃听的暗自咋舌,这话说的……已经是犯禁了。倒还真是宝二爷能说出的话。在府里肆无忌惮。
黛玉有些无奈,又有些气恼。她对环哥的感情,难道是因为他的才情、前途吗?不满的道:“宝二哥,年底的日子,不要说这些信嘴的胡话、歪话。如今我们都大了呢。”
这疏远的态度令宝玉心再灰了三分,要知道,往日这些话就足以让林妹妹回嗔作喜。谁知道,林妹妹不再吃他这一套呢?急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正要再向黛玉分辨、剖析他的内心时,屋里的动静已经让外头的丫鬟听见。跟着宝玉过来的茜雪、麝月忙赶进来。
茜雪一看屋里的情形,拿手帕给宝玉擦脸,道:“好好的来顽,怎么就哭起来。”
宝玉见屋里人多起来,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一肚子的话憋着,黯然神伤。失魂落魄的带着茜雪、麝月回到自己屋里。躺在床榻上沉默不语。心里的哀伤,如同潮水般,此起彼伏。
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句足以秒杀他的诗词。所以,他在林妹妹面前,只能承认才情不如环老三。但是,那声“环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有一个他不敢相信的答案。
……
……
宝玉就这样离开后,紫鹃心里悄然的松口气。宝二爷说话是露骨了些,没闹起来就是好事。阿弥陀佛。
这倒是意外之喜。
紫鹃给黛玉添了温茶,悄然的退出去。她自是看的出来姑娘心情不佳。多半还是为和三爷的事。
黛玉走到还有些凌乱,堆放在墙角的书箱处,拿出一幅画,展开在书桌上。这是一副金陵冬日家中日常图。秋水般的美眸落在那少年的身影上。
……
……
晚饭后,贾府里掌起灯。
媚人从外间进来点了灯。茜雪、麝月、秋纹等几个丫鬟在门口冒下头,都留在外间,等着媚人劝说屋里这位爷的结果。
媚人推了推呆坐在床榻上的宝玉,躺在他身边,道:“今儿这是怎么了?幸而要祭祖,老太太事忙,没留意着。就你这样给老太太、太太看到,我们都要吃挂落。”
宝玉心里难受,正好有个贴心的人说话,握着媚人的手,道:“媚人,你们都要离开我吗?”
媚人奇道:“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无缘无故的,谁会愿意去外头。”
宝玉心里好受了些,道:“林妹妹叫环老三‘环哥’,我……”再有些话,即便是和他有关系的媚人,他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媚人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自是明白宝玉要说什么,双手抱着宝玉的头,宽慰道:“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林姑老爷托孤给环三爷,林姑娘又和环三爷在金陵待了一年多,亲近些是自然的。林姑娘的婚事,只怕还是老太太做主。再说,环三爷都和宝姑娘订婚了。”
宝玉点点头。但一想到下午时林妹妹那清冷、疏远的神色,提起“环哥”两个字时的自然,他还是心如刀绞,灰心难受,叹道:“唉……”
媚人再劝道:“二爷,你起来吃点东西吧。我们都担心着。要我说,过几日,你和林姑娘相处的久了,再熟悉起来了,便会和往日在府里一样啊。三爷能有多少时间在家里呆着?”
宝玉想了想,起床吃了糖蒸酥酪、糖腌玫瑰卤子,又就着枫露茶下了几块菱粉糕,在媚人、茜雪的服侍下坐着灯下,煮酒读书。媚人等出去庆幸不提。
其实,宝玉是喜欢热闹的人,特别是喜欢美丽的女孩子围绕在他身边,以他为中心说笑。只是今天心情十分难受,便想一个人静静。
灯花在夜色中爆了下,夜深人静。
宝玉在檀木书桌边翻着《庄子》,心里想着林妹妹一颦一笑,想着她越发超逸的容颜、气质,心里的爱慕之情,不可抑制的涌起来。
想着,今天的情形,心口便痛起来。又想着媚人方才劝他的话。又想起宝姐姐和环老三订婚的事。这一年多以来,平日里和宝姐姐见面不说,他去梨香院和宝姐姐顽,总感觉有些隔阂。
又想起几年前,林妹妹才进府里时,宝姐姐刚到家中,那时,他每天是何等的开心。
正好看至《庄子》的《外篇·胠箧》,心有所感,提笔在纸上写道:“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丧减情意,而闺阁之美恶始相类矣。彼有所怨,则无参商之虞矣。我心何哀?戕其仙姿,无恋爱之心,灰其灵窍,无才思之情。彼钗,玉者,皆张其罗而穴其隧,所以迷眩缠陷天下者也。”
将这一大段类似于泄愤的话写出来,宝玉心中总算好受些。掷笔睡觉。只是,这一晚上并没有睡得踏实。脑袋里始终不断的响起林妹妹自然而然的说出的那两个字:“环哥”。
第二天一早起来,从卧室的窗口看去,庭院里弥漫着白雾,遮住回廊和树枝。
宝玉坐在暖和的椅子上,由媚人、茜雪、麝月、秋纹四人服侍着梳洗,想了想,道:“茜雪,你去林妹妹那里一趟,就说我旧日里曾烦她帮我做个荷包,如今还算吗?”
他心里总不踏实,又抱着万一的希望。林妹妹难道不知道环老三和宝姐姐订婚的事?
环哥或许只是个称呼,并无其他的含义。
茜雪不明所以,在椅子后帮宝玉梳着头发,笑道:“二爷,你昨天恼了林姑娘,今天要我去问这话,她必定是不肯的。说不定还要恼我。再说了,林姑娘一年里都难得拿针线。”
宝玉笑了下,振奋的道:“你去问就是。”
茜雪笑着离开,换了媚人给宝玉梳洗。片刻后,梳洗完,丫鬟都退出去。媚人悄然的进来,对宝玉微微一笑。她自是知道宝玉的想法,道:“二爷还是不信我昨晚说的话呢。”
宝玉也笑。焦虑,又充满期待的在屋里等待着。他略有点信心。
这时,茜雪气喘吁吁的从门外进来,回道:“二爷,林姑娘说搬了几次家,旧日的针线已经找不着了。让二爷请其她姐妹帮忙做。”
宝玉一听,顿时就呆呆的,随后“呀”的一声,往后倒在媚人怀里,两个眼珠儿直直的起来,口角边涎水流出。
唬的媚人、茜雪等人慌了神。扶宝玉起来,他便坐着,倒了茶来,他便吃茶。但似乎没有知觉了,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众丫鬟一时忙起来,又不敢造次去回贾母。先去外面请宝玉的奶妈李嬷嬷进来。
李嬷嬷进来后,先看看宝玉的情形,问宝玉的话宝玉也不回答,拿手在他脉门摸了摸,嘴唇人中上边着力掐了两下,见宝玉没反应,“呀”的一声便搂着放声大哭起来,“这可不中用了!我白操了一世心了!”
宝玉屋里的丫鬟都哭起来。
消息随即就在贾府内传开。
第402章 阖府关注
腊月二十七的上午,贾府上下都在忙着准备祭祖的事宜。贾环还在处理着归来的各种事务。
已经是回来的第三天,清理、打扫望月居、整理行李的事情,倒不需要他操心。晴雯、如意会帮他处理好。
回来后,他给卫家、沙先生家中送去礼物,书信,再登门拜访座师方望。方宗师在京城主持修书。又给闻道书院的叶先生等人去信,言道是已经回京,问及同学们的情况,马上就是春闱。
交好的勋贵子弟如冯紫英、卫若兰等人来请的酒一概都推到年后去。府里的琐事,政老爹把查账的事压着了,他暂时也不打算管其他的事情。要整顿贾府,等他中进士之后再说。不急在这一时。
二十七日的上午,贾环在族学里和骆讲郎闲聊着。瓦屋里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叠厚厚的邸报。聊了一会后,贾环往贾府内的李纨院而去。关于贾兰离开族学前往闻道书院读书的事情,他要给珠大嫂一个答复。
同样的上午,黛玉在屋里继续整理着书本,陪着前来探望她的宝钗闲话。紫鹃、袭人、香菱、莺儿都在一旁陪着。
正说话时,宝玉房里的丫鬟麝月自外面进来,满面泪痕,举止大异于平时。
宝钗惊讶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麝月哭道:“方才茜雪来问了,不知道林姑娘那话怎么了。宝二爷如今眼也直了,手也冷了,已经死了大半,还请林姑娘大发慈悲,去看看他罢。”
这话是有点刺耳。看来,宝玉屋里的人,都把原因归在黛玉身上。
黛玉蹙着眉头,贝齿微咬着嘴唇。去探望肯定是要去的。但,她并不觉得早晨拒绝宝玉是错的。
而黛玉屋里的人自是知道怎么回事。站在黛玉身侧的小丫鬟沫儿很是不忿的撅起嘴:这宝玉什么意思啊?使这么大的性子。合着要阖府的姑娘都围着你转才行啊?我们姑娘就不给你做荷包怎么了?
沫儿就要说话时,给紫鹃拉了一下。沫儿这小丫头不懂,紫鹃那会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她自小就是贾府的奴仆,只是给贾母指来服侍黛玉。
宝二爷在府里是“天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昨天还以为事情过去,谁知道……
这下要遭了。
……
……
寒冬腊月,马上就是新年,再接着就是贵妃省亲。贾府上下喜气洋洋。
贾母七十多岁的人,人老了,便没什么瞌睡。一大早就起来。吃过早饭后,外面的雾也散了。在偏厅里和身边的大丫鬟鸳鸯说着话,询问祭祖的一些事。
祭祖之事,今年定在腊月二十八。领头的是贾敬、贾赦、贾政。办事的是贾蓉、贾琏。这些事,都来回过她,只是她记忆力不大好了,事情都是鸳鸯帮她记着。这会想起来,便问一问。
贾母的住处自是华丽富贵。偏厅之中雕梁画栋。又有字画、香炉、屏风等物点缀富贵气息。
冬日之时,烧着熏笼,花厅内很暖和。
鸳鸯穿着一袭淡青色的对襟褂子,身姿高挑,细心的将祭祖的一些事一一说给贾母听。正说着时,琥珀挑起门帘从外面快步进来,急促的道:“老祖宗,宝二爷的丫鬟来回,说宝二爷快不行了。”
“什么?”贾母惊的从塌椅上站起来,脸上的怒色浮现,拍着扶手气道:“怎么回事?昨儿晚上没来吃饭,我还正要问呢?她们就这么照顾宝玉的?”
又一迭声的吩咐道:“鸳鸯,去拿斗篷来,快去,我要去看我的宝玉。”
随着贾母的吩咐、质问,贾母上房里顿时忙碌起来。鸡飞狗跳。
……
……
王夫人的东跨院里,王夫人还在应酬前来拜访贾府的诰命夫人,得了消息,大吃一惊,又仔细的问明情况,这才带着金钏儿、彩霞往贾母上房处赶去。
……
……
凤姐近日略感风寒,在家中休息。实际上,她是畏惧贾环是否会和她算账,将府内的事情都丢给林之孝家的去管。
做得多,错得多。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她家里那位爷,根本没有和环哥儿对抗的心气。
凤姐在屋里和出去逛了一圈(打听消息)的平儿说着话,听到丰儿进来说了这话,连忙换衣服,准备去看宝玉。
在镜子面前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好笑的道:“林姑娘这才回来几天,宝兄弟就生出事来。这日子还长着呢。天天有的没的整出些事情来。唉……老太太发怒,苦得都是我们这些人。”
刚才事情的缘故已经传来了。好像是宝玉要黛玉帮他做一个荷包,但是黛玉拒绝了,结果就弄成这样。
平儿手里拿着梳子,娇俏的笑一笑。有些事,大家都知道。只是不说,或者故意说成两小无猜罢了。过了年去,宝二爷都有十三岁了。
……
……
贾府西路,李纨院。冬日融融。照射在庭院里的松柏间,拖出几许影子,印在院落的石板上。
自屋内看去,可以看到这充满了生活气息,悠闲、安静的画面。贾环笑一笑,古代的生活节奏确实比较缓慢,将手中茶杯放下,看向和他相对而坐着的秀美少妇。
“大嫂,你要送兰哥儿去闻道书院读书,这个忙我肯定是会帮的。当然,我个人的意见还是等兰哥儿大一两岁再说,太早了,照顾自己都难。”
贾兰今年也不过是十岁的年纪。太小的年纪,根本没有办法生活自理。
李纨拿尾指轻捋着鬓角的秀发。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婉柔的少妇韵味流泻。她今天穿着素雅的浅蓝色罩衫,身姿婀娜,秀美雅丽。这样美丽的女子,总会让人有些莫名的亲近感。
李纨明眸注视着贾环,坚持的道:“环兄弟,我可以搬到东庄镇上照顾兰儿,就是不知道他的学业是否跟的上。”
贾环无奈的一笑,点点头,“我上午去和骆先生聊了聊,兰哥儿的功课很不错。去闻道书院读书,可以跟的上进度。大嫂真的不考虑我的建议?”
其实,在族学里,让骆先生一人单独教授贾兰,可比去闻道书院吃大锅饭要强。当然,坏处也是有的,没有充分的竞争,怕贾兰骄傲。
李纨摇摇头,道:“不了。”
贾环便不再劝,道:“好吧。老太太那里,要是问我的意见,我会说同意。其他的事,大嫂自己还要费心。毕竟,我在老太太那里……”说着,贾环自嘲的笑起来。
他在贾母面前不受待见,贾兰读书的事,这要李纨自己去和贾母说。当然,作为贾府里的“学术权威”,如果被咨询意见,也不奇怪,他会支持李纨的意见。
李纨跟着笑起来,眉眼间有些轻松,半劝道:“环兄弟还是顺着老太太些。”
其实,她执意离开贾府,不单单是为儿子的学业,也有些趋利避害的想法。谁都看得出来,只要环叔中举,府内的格局,只怕会发生变化。她一个寡妇,无意卷入。
贾环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拿起茶杯喝茶。这时,素云小跑着从院子外进来,“奶奶,不好了,宝二爷因林姑娘的话发了癔症,掐人中都没用了。老太太、太太都赶去了。”
发生这样的事情,李纨肯定是要去看看的。宝玉是老太太、太太的宝贝,她不去怎么行?
李纨歉意对贾环一笑,道:“环兄弟,我就不留你多坐了。”
贾环却是道:“大嫂,我跟你一起去。”别看他脸上神情不变,那是在李纨面前不好表露情绪。心中已经很不爽。他听的清清楚楚,事情和黛玉有关。
连素云都这么说,可想而知,贾母、王夫人会怎么责难黛玉。
狗日的大脸宝,又开大!
这一次,不是摔玉,而是装死。
红楼原书五十七回:慧紫鹃情辞试莽玉,慈姨妈爱语慰痴颦。紫鹃假意和宝玉说黛玉要回苏州,宝玉的反应就很奇特:
晴雯见他呆呆的,一头热汗,满脸紫胀。又有李嬷嬷用力掐他,掐的指印如许来深,竟也不觉疼。
看起来很严重,但是,接下来,谁知宝玉见了紫鹃,方嗳呀了一声,哭出来了。然后,屁事都没有。王太医诊断:此亦痰迷之症,系急痛所致,不过一时壅蔽,较诸痰迷似轻。
原书里,宝玉这病,有几分真的,几分装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然,贾环还是信他有几分病。毕竟,宝玉当时和黛玉都已经确定感情,处在恋爱的成熟阶段。发个病可以理解。
但是现在……贾环只想说两个字:呵呵。
不就是开大,求关注吗?然后趁机撒娇提要求。
第403章 责怪
贾宝玉发癔症,李纨院这里得到的消息比较晚。实际上,要论与贾母上房的距离,她这里比凤姐院要近得多。
李纨在贾府内很会做人,方方面面的关系处理的很好,贾府众人交口称赞,称她是大善人。但实际地位如何,贾府这些“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的奴仆心中自有衡量。
再一个,李纨一贯是不惹是非、不管事、关起门来教儿子的性子,宝玉发病的事,贾府的丫鬟、媳妇、婆子们也没有想到在第一时间通知她。
贾环、李纨出了李纨居住的院落,顺着甬道往贾母上房去时,贾母、王夫人、王熙凤等人已经到了宝玉的房中。
贾母上房是贾府西路一片院落的统称。宝玉、黛玉的住所都在这里。此时,宝玉的房中乱成一团,人群簇拥着坐在拔步床边梨花木椅上的贾母。
宝玉的丫鬟们都顾不得端茶倒水迎着不断前来的主子们。为首的媚人、茜雪、麝月、秋纹都一溜的站在墙根边,低着头,含着泪,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宝玉,宝玉……”贾母弯腰喊着,伸手在宝玉眼前晃了晃,见宝玉毫无反应,顿时老泪纵横,拍着腿道:“我的儿啊……”鸳鸯连忙扶着贾母。
贾母一哭,宝玉房中顿时响起一阵哭声。王夫人坐在床榻上垂泪,呜咽的哭着。金钏儿、彩霞两人站在一旁的床尾,小声陪哭。
拔步床上宝玉仰躺着,满脸呆滞,脸色有些发白的迹象。看起来很严重。
王熙凤对宝玉自然不可能有贾母、王夫人那样的宠爱,心里早有预判,问道:“可派人去请了常来府里走动的太医?”
她今天换了一身黑色的貂毛大衣,身姿修长苗条,贵气十足。额头带着精美的黑色抹额,凤眼丹唇,愈发显得粉光脂艳,风流妩媚,美艳动人。
问这一句,尽显她在贾府内的权势、地位。
房里人群中的一位管事娘子回了一声,“回二奶奶,已经派了人去太医院请王太医。”
这时,屋里汇聚的管事媳妇、丫鬟们一阵波动,纷纷往外让开,却是宝钗、黛玉两人带着丫鬟从黛玉房中过来。
见黛玉进来,贾母眼中尽显不悦,责怪道:“你们兄弟姐妹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有什么事情要拿话去说宝玉?没轻没重的,让宝玉变成这样?”
宝玉房里的丫鬟,话里话外将责任尽归在黛玉身上。贾母问话,自然是这么回的。
而黛玉在贾府之中,有一个说话尖酸刻薄的名声。贾母以为是黛玉“数落”宝玉的缘故。
贾母固然是疼爱她这个外孙女,这才从金陵吃苦回来没两三天呢。但是,外孙女在她心中又如何比得上她的嫡孙宝玉呢?
要宝玉打黛玉出气倒不至于,但责怪、训斥黛玉的话,说出来并没有任何障碍。
黛玉内心何其的敏感,委屈的泪珠顿时就从美丽的娇靥上滑落。想要分辨,却无从分辨起。
有些事情,没法说。
跟着来的袭人明白黛玉的心情。她服侍宝玉好几年,这个小爷什么心思,她能不清楚?但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断然没有私下里爱慕、往来的道理。三爷写个才子佳人的小说,揭露出来,都要被府里“三堂会审”。老爷当时是说要打死他。宝玉和林姑娘的事情真要摊开来说,那就是地动山摇。
王夫人还哭着,看到黛玉,心情尤其的不满,责备道:“姑娘来府里之日我就说过,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如今真闹出事来,如何?”
王夫人的埋怨、冷意就这样袭向黛玉。风刀霜剑。只是,她作为宝玉的母亲,宝玉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样子,都说黛玉的缘故引起的,谁也不能说她的不是。
靠近屋门口的几名媳妇、婆子再看黛玉的眼神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老太太当众责骂,太太心里有气,林姑娘日后在府里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黛玉啜泣的道:“舅母,我何曾沾惹他?”心中凄苦异常。寄人篱下的苦,远近亲疏之别,在此时展露的淋漓尽致。
她,有什么错?
还敢狡辩!王夫人眼睛中锐利的眼神扫过黛玉的脸庞,那酷似她小姑子(贾敏)的容颜,让她记起一些不大好的回忆,厌恶再增三分。
躺在床上的宝玉听到黛玉的声音,嗳呀了一声,哭出来了,侧身过来,道:“林妹妹,那荷包你就帮我做一个吧。”
宝玉哭出来,贾母、王夫人等人都放了一大半的心。发癔症只要缓过来就没事。王夫人哭着过去将宝玉抱在怀里,叫道:“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一派慈母做派。宠溺至极。
说起荷包,满屋子人有一大半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王熙凤揣着明白装糊涂,帮着问道:“宝兄弟,荷包?什么荷包?”
宝玉哭着将事情说了一遍,“我烦林妹妹帮我做个荷包,妹妹不肯,不肯和我顽……”
众人将事情闹明白。贾母流泪道:“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样的顽话。”看向哭泣着的黛玉,心里有点后悔刚才说了重话,但说出的话,覆水难收。道:“好孩子,你平日里伶俐聪敏的,虽说针线拿得少,做个荷包也不费事,你又知道他有个呆根子,何不先答应他。”
这能答应吗?
黛玉房里的丫鬟都知道怎么回事。当日回来之前,三爷带姑娘到苏州祭拜林姑老爷夫妻、裴姨娘时,可是将姑娘抱着的。
宝二爷烦姑娘做的荷包,不是荷包,而是一种试探。姑娘如何能答应?那成什么人了?
黛玉难受的流泪,美丽的眼睛红肿如桃,内心里抗拒,并不愿意顺着贾母的话答应。
这时,外头的丫鬟们、媳妇们又纷纷让开路来,邢夫人和薛姨妈前后脚进来。她们距离比较远,这会儿才过来。探问了一番后,才搞明白事情的缘故。
薛姨妈劝解道:“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以为林姑娘自金陵回来,不再和他如往日亲近。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一阵子。这并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万安,吃一两剂药就好了。”
贾母等点头。薛姨妈的和稀泥技巧还是很不错的。这是她行走在贾府中法宝。
屋里所有人都看向黛玉。事情既是你惹出来,那便解决一下吧。不就是做个荷包吗?女孩子家有谁不做针线活儿?
沉重的压力,在顷刻间,沉甸甸的堆积在黛玉身上。
黛玉委屈的哭着,除了眼泪,她也没有其他的东西来表示她的抗争。
要是在金陵,环哥肯定不会让她受这样的委屈。甄三姑娘骂她的文章,环哥都会帮着她说话的。要是环哥在这里,她也不用受这样的委屈。
这时,外头的人进来回话: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过来看宝玉。
贾母道:“难为她们想着,让她们进来瞧瞧罢。”
宝玉正在王夫人怀里一边哭,一边看着黛玉,满怀期待的等待着她的答复。这时,听到个林字,在床上满床打滚,哭道:“叫她们出去。叫她们出去,除了林妹妹,谁都不许姓林。”
站在王熙凤身后的平儿心里哭笑不得。这撒娇的……
贾母对宝玉多么的溺爱,连声道:“好,打出去。我叫人将她打出去。没有人姓林。”又对屋内的众人道:“以后别叫林之孝家的过来,你们也别说‘林’字。好孩子们,你们听我这句话罢!”
满屋子的人,想笑又不敢笑,都齐声答应下来,“是,老太太。”声音整齐、响亮。
宝玉在床上打了滚,再装都不好装,坐起来,满脸泪痕的对黛玉哭道:“妹妹如今只和环哥儿亲近,连给我做个荷包也不愿意。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顽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我如今若是有做错的地方,妹妹你告诉我一声,我改还不行吗?”
情真意切。然而,十三岁的小屁孩,却是不知道他这样闹起来,他固然是得到重视、满足,而对黛玉的伤害有多大。
黛玉低头哭泣着,并不回答宝玉的话。若是照往日的情分,她给宝玉做个荷包,自然是使得的。三姑娘、云妹妹都给宝玉做过东西:扇套、鞋子等。只是,宝玉要她做荷包的目的并不单纯。
她心里有个人儿:少年英姿,才华横溢,沉静随和,在父亲死后,细致入微的关心着她,照顾着她,保护着她。为她撑起未来生活的希望、亮色。
在姨娘死后的秋天里,担惊受怕的日子里,如同亘古不变的黑色长夜中,这些人又如何能理解他冲冠一怒、逾期不归、生死不知,她心中的挂念、焦虑,以及再见时发自内心的欣喜?
情不知其所以起,一往而深!
因而,她不愿意违背内心,答应宝玉的这个请求。
思绪很快,沉默的时间很短。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这一次并非是有人进来禀报,而是下人们在外面客厅里见礼的声音,“奴才见过三爷。”
贾环来了。
第404章 环哥、强势
屋里的贾府众人目光都看向门口。心里都微微有些奇怪:环三爷怎么来了?
贾环根本不在后宅厮混,怎么来了?而且,宝玉发癔症,谁会去通知他呢?
一听到贾环来了,贾宝玉顿时又在床上打滚,大哭道:“叫他出去。叫他出去。我不要环老三进来。不许他和林妹妹顽。”
宝玉一哭闹,贾母、王夫人连忙都去哄他。
但是,贾环在贾家的地位,可以不是内官家林之孝家的能比的。别管贾环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是来探望宝玉,贾母和王夫人断然没有开口往外赶的道理。
底下的丫鬟、媳妇们也没有人应和宝玉的话,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为讨好宝二爷,拦着环三爷不让进,这很需要勇气的。
太太连陪房周瑞都没保住,老太太也没有保住心腹赖家,有这两个例子在前面,谁心里不掂量下自个的份量。
一二十秒的功夫,门口的丫鬟、媳妇们都是见礼、让开一条路,当先进来的珠大奶奶李纨,穿着素雅的浅蓝色的长衫,身姿婀娜,秀美雅丽。
后面进来的就是贾环。头戴唐巾,一袭青衫,身姿挺拔。读书人的装束,气度沉静。
见贾母、王夫人忙着哄宝玉,李纨便等着,没有贸然开口。
贾环一进来,目光便落在黛玉身上,见她哭得伤心,梨花带雨的娇怯模样,心中顿时有些刺痛。林妹妹在金陵一年多,除了裴姨娘的事情外,何曾哭成这样?
再看看屋里的情形,大致上就明白怎么回事。看着在拔步床上撒娇的宝玉,眼神冷下来。
稳步走到黛玉身边,并列的站在一起。一句话没说,态度已经表现出来。
站在人群中,看着贾环笔直的背影,紫鹃忍不住轻拍了下胸口,心道:阿弥陀佛,谁做的好事,把三爷叫进来了。姑娘刚才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啊!这下好了。
黛玉正自伤身世低头哭得伤心。满屋子的人,没有人在乎她的想法,到底是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这时,突然感觉到身边站着一个人,抬头去看时,错愕、惊讶的看着那熟悉的脸庞、身影,随即,难以言喻的惊喜在心底爆炸开。
贾环自回府后一直忙忙碌碌的,虽然每天打发晴雯来问候,但一直没有来见黛玉。再者,贾环从来不混贾府的内宅圈子,自搬到望月居之后,更是如此。
黛玉刚才在心里想着要是贾环在,定然却不会叫她受这份委屈,但心里其实也知道,贾环多半不在贾府,即便在贾府,大约也不可能留意到内宅的事。
但,贾环现在就在沉稳的站在她身边。沉静如山。她如何不惊讶、欢喜?如何不想着那温暖的怀抱,宽厚的肩膀。如何不想向他哭诉她的委屈?
“环哥,呜……”
在瞬间,满屋子寂静,针落可闻。
黛玉这一声“环哥”叫的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贾环身上。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真是令人深思、遐思。众人的表情都很“精彩”,各不相同。
紫鹃、袭人两个都呆住,脑子一片空白:完了。
姑娘傻了,怎么能在这时、这样的称呼三爷?
贾环心里苦笑一声,没有怪黛玉失口。估计黛玉是见着他心情激荡,不管她多聪明、灵秀,到底是才十一二岁的少女啊。
即便他和黛玉关系在明面上被抖出来会很麻烦,但贾环又如何能不回应她的喊声,让她伤心、失望?扭头看着她秋水般的美眸,温和的对她点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别怕,有我呢。
宝玉正在床榻上闹腾的欢,实际上还是留意着林黛玉的动静。这时,不可名状的情绪从心底涌起来,蓦的坐起来,再看着和黛玉并肩站在一起的贾环——两人十分熟悉、默契、眼神交流的模样,心底混合的情绪更是放大数倍,手指着他,愤恨的哭骂道:“环老三,你给我滚出去,出去!呜……我不许你和林妹妹顽。”
贾环根本不理正“嚣张”、“得志”的贾宝玉,躬身向看过来的贾母、王夫人行礼,“孙儿见过祖母、母亲。”
贾环就站在黛玉身边,态度不言自明,外加黛玉一句“环哥”,这很容易让人产生两人有私情的联想。自由恋爱,这在封建大家族里面是断然不被允许的。更何况,贾环还有婚约在身。
贾母一贯不喜欢贾环,态度疏离,此时,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按下心里的不快、疑惑。神色冷淡的点下头,“恩。环哥儿来了。”目光越过贾环,去看新进来的李纨。
李纨忙给贾母、王夫人见礼,说道:“我正在屋里向环兄弟询问兰儿去闻道书院读书的事情,听素云说宝兄弟病了,不知道什么情况,赶来看看。宝兄弟这会缓过来就是好事。”
这番话正好顺带着解释了贾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缘故。众人立时恍然。
不过正当这时也没人去探究李纨要将贾兰送出去读书的话头。此时屋里的核心焦点,还是宝二爷还要不要继续发病。但是,环三爷此刻进来,看样子是力挺林姑娘,这事怕不好收场。毕竟,谁都知道老太太有多么的疼宝二爷。
贾母对这个寡居的长孙媳妇还是很满意的,微微笑了笑,道:“你费心了。”又叹道:“不过是一个荷包的小事。唉……两个小的,都是不省心的人儿。”
李纨听的没太明白。鸳鸯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的说了一遍。鸳鸯在贾府里很低调,但是她的一张嘴,其实很厉害的,这在红楼原书第四十六回她骂她嫂子的话里体现的淋漓尽致。因而,当下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说的很清楚。
李纨温和的笑着点点头,站到一旁去。这事她不好发表意见。
贾环心里有推测,此时听明白是什么个情况,随即皱起眉头,冷眼看向宝玉,心中极度的不满。
林妹妹即没恶语相向,又没有冷脸绝情,只是疏远,如此温和的拒绝方式,你狗日的就要开大招?闹的阖府皆知?即便是要挽回感情,也不是这么闹的吧?林妹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真是混账至极!
贾母、鸳鸯、李纨说话时,贾宝玉还在床上滚,叫嚷着要贾环出去,“你走,你给我滚出去,我不要你和林妹妹顽。”但此刻给贾环冷眼一扫,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躲在王夫人怀里。
贾环在江南是什么经历?带队抄家、权谋搏杀。这种浸润在身上的气势、血染的风采,一旦沉下脸来,宝玉一个长在温室里的花朵如何经受的住?
王夫人坐在床榻上,搂着“没有发病”的宝玉,不满的瞪着贾环,驱逐道:“环哥儿,你宝二哥这会儿哭出来,府里已经去请了太医。你要是没事,就先去忙吧。”
贾环拱拱手,“回母亲,我有事。”这是当场顶回去,态度激烈。
宝玉精美的卧室中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喜欢看好戏的丫鬟、婆子们都是瞪大眼睛,兴奋的不行。而关心贾环的人自是担心不已。
紫鹃手心都冒汗,心惊胆战,但同时又觉得解气。三爷一来,就震慑的宝二爷不敢再闹了。
屋里一堆长辈,王熙凤即便位高权重,也是站着。凤眼一转,落在贾环身上。环哥儿上天了啊,这样作死!咯咯。王凤姐当然不会盼着贾环安然过关。贾环叫停她搞“权力中介”的生意,她对贾环一肚子意见。还担心贾环秋后算账。
贾环朗声道:“我受林姑父临终托孤,照顾林妹妹,如今宝二哥想强求林妹妹做一个荷包,我以为不妥。林妹妹不是家里的佣人,做与不做,都在她的选择。家里才花了林姑父的遗产100万两白银修建园子,若是逼迫林妹妹做针线活儿,传去我们贾府也脸上无光。”
“嚯……”
贾环开口就爆了一个猛料,满屋子的人一阵哗然,震惊无比。贾府修建贵妃省亲别墅,银子花的如同流水,这贾府里上上下下都是知道,但银子从哪里来的,很多人就不清楚了。原来是林姑娘父亲的遗产。
又有很多人恍然记起来:贾环受黛玉的父亲托孤照顾她,帮着她说话,是有极其正当的立场的。甚至,这样的关系,黛玉叫一声“环哥”不是理所当然吗?
王夫人冷哼一声。她给贾环用言语坑了不止一回两回了,根本没有兴趣和贾环辩驳。
贾母微微皱眉。
贾宝玉有母亲的庇护,祖母的偏袒,胆气壮了不少,不满的哼道:“环老三,我如何敢强迫妹妹?只是请求妹妹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贾环冷然、强势的打断宝玉的话,“那我替林妹妹做主,这个荷包不做。”
贾宝玉立时就傻眼,忙看向黛玉。
黛玉这会儿不哭了,满脸泪痕还在,娇怯如花,点点头,细声道:“我听环哥的安排。”她才不做那什么捞子的荷包呢。
贾宝玉正要借着有病的由头再闹时,贾环再次压着宝玉,冷声道:“宝二哥,你演的差不多了就可以起来了。有病,没病,你当我们这些人都是瞎子吗?”
宝玉一愣,脸涨得通红。
贾环的话就像是揭开“皇帝的新装”,满屋子的人都是讪讪的。她们当然不瞎。只是,谁都不敢打包票说宝玉没病承担这个风险罢了。
跟着来的沫儿拉拉紫鹃的手,心里道:痛快!让你装!
说完后,贾环侧身对贾母行礼,正气凛然的道:“宝二哥如今老大不小了。和姑娘们顽闹,也该避讳些。否则,姑娘们的清誉何在?再者,宝二哥如此性情,一言不合就发病,贵妃若是知道,断然也是不依的。我受林姑父重托,片刻不敢懈怠,若是言语有冲撞祖母的地方,还请祖母见谅。”
贾母冷笑道:“环哥儿,你好话歹话都说完了,还要我说什么?依我说,你宝二哥要是再有什么病痛,我唯你是问。”
第405章 恐惧、快意
贾环压下宝玉后,突然的将攻击方向对准贾母,让屋中的人大惊之下,又有不少人为他担心。
而贾母冷笑着反讽,直言日后要唯贾环是问更是令屋内的气氛几乎凝滞起来。
站在床榻尾断的彩霞,目睹着这一切,只感觉心都提在嗓子眼。三爷固然厉害,可是这府里不得老太太说了算。连老爷都要听老太太的话。
站在人群中的紫鹃,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半天不敢呼出来。她身边是袭人,前面是香菱、莺儿,再往前一点是薛姨妈、宝姑娘。
三爷太疯狂了!竟然敢主动的说老太太的不是。她现在感觉的不是快意,而是恐惧。就像是从峰顶冲到山谷之下的惊恐。
紫鹃身边的袭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脸的木然,两只白手绞在一起。她和紫鹃担心的原因不同。若是三爷失势,她在贾府里怕是没好结果。
跟着贾环一起来的李纨心中摇头。她内心里固然是倾向于贾环的立场,但绝不会卷入到任何风波当中去。她孤儿寡母,承受不起。
环兄弟这为林姑娘说话,不惜顶撞老太太啊。胆子真大。林姑老爷倒是好眼力,选的好托孤人选。
黛玉亦是吃惊的抬头看着贾环。环哥这番话是连消带打,将前两天袭人把宝玉拦着不让进她卧室的事情都给说进去。只是,这么和外祖母当面冲突,风险太大。
环哥……
担忧的情绪在各人的心头浮起来,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当贾母冷笑、反讽所带来的沉甸甸的压力压在贾环的肩头时,贾环就已经做出反应。
先行一礼,很标准的读书人礼节,贾环随即站直身体,朗声道:“我只对林妹妹负责。林姑父临终时托孤给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话语很平。态度很硬。寸步不让。
贾环根本就不畏惧贾母的压力,也不会陷入到贾母的言语套路、陷阱中。他凭什么对宝玉负责?
你说要我负责,我就要负责吗?搞笑!
贾环的逻辑是非常清晰的。他把话头转到贾母身上,语含暗讽,意指贾母太宠溺贾宝玉,当然不是脑残的想要作死。而是因为,他是要贾母表态结束这场闹剧。
只有贾母表态,大脸宝才闹不起来。他才可以为黛玉解开当前这个局面。
让贾母表态的理由,他已经列出来:第一,情理上。贾府修建省亲别墅用的是林黛玉父亲的遗产。这荷包,如果她不想做,贾府是不能逼迫的。否则,传出去,贾家的名声、面子还要不要?
贾老太,你还要宠着宝玉闹吗?
第二,贾元春的看法。贾元春早早的就被贾家送入皇宫。但在入宫之前,贾宝玉的启蒙教育是由她完成的。情若母子。
红楼原书写道: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自入宫后,时时带信出来与父母说:“千万好生扶养,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忧。”眷念切爱之心,刻未能忘。
此刻,贾府后的省亲别墅里的牌匾、名字、对联都是宝玉题写的,就是要讨贾贵妃的欢心。否则,以贾府的权势、地位,还请不到诗词大家才题词吗?
更别说,家里还有个贾环,已经有数篇传世佳作。在周朝的文坛上声名鹊起。
如果贾元春知道宝玉如此的顽劣,十三岁了还在女儿队中混,一言不合就发病,她会怎么想?
红楼原书里,贾元春省亲时,小贾环恰好病了。至于是被生病,还是真生病,实在是值得商榷。然而,以贾环此时的地位,他绝对是够资格在省亲时和贾贵妃见面说两句话的。
贾老太,你信不信我找贾贵妃告状?
……
……
贾母是什么人?活了七十多岁,人老成精。贾环的潜台词,她怎么可能听不懂?
但是,贾环要她结束“闹剧”,她就结束,这面子往哪儿放?所以,在表达不满之余,顺手敲打贾环。
然而,贾环现在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话说的很平,不算刺耳,但态度、意思是寸步不让。
贾母冷哼了一声,扭头不理贾环。
贾环现在在贾家的地位,和贾母的关系,总体而言,可以以“疏远”两个字来概括。要是细致的来分析的话,可以用很大的篇幅的叙述,诸如:原因、结果、家长、权术、制衡、博弈等。但如果简单来说,就是四个字:斗而不破。
这是贾环和贾母之间的关系,一种自然而然的调整。
贾母的优势在于她的长辈身份,贾环的优势在于他的年龄、潜力。双方的交锋限制在“斗而不破”这个层次:有斗争,但不会撕破脸。因为,撕破脸对双方而言,代价太大。
贾母要整贾环的话,手段多的很。比如,不吃饭,这足以逼着贾环跪下认错;比如给贾政说要搬回金陵去住;再比如,直接拿棍子抽贾环。但是,撕破脸,做完这些之后呢?
贾环有没有反制措施?肯定有。他同样有大把的手段让贾母这个晚年没办法安度。要知道,至尊的皇帝在晚年都得听人的摆布,何况一个老太太?
所以,贾环和贾母的交锋,在不撕破脸的前提下,只能是讲道理(宅斗)。现在的情况是贾环道理讲的很明白,贾宝玉在无理取闹,贾母因而是冷哼一声,懒得理贾环。
要她宣布闹剧结束,她肯定是不干的。
没面子。
……
……
随着贾母的一声冷哼,屋里的场面僵持住。
如果现在是雍治八年,贾母的大秘书鸳鸯大概会出面训斥贾环几句:你不对宝二爷的健康负责,那你说什么宝二爷是装病?但是现在鸳鸯没有任何表示。因为,现在交锋的层级已经超过了她说话的余地。
环三爷现在在贾府里,是谁都能训斥两句的吗?
屋内紧张的气氛,突然间就这样消落下来,转变为僵持。很多看戏的人都还没回过神:环三爷这样明目张胆的“顶撞”老太太,为什么老太太只是点到为止呢?
想明白的人,则是感受到贾环如今的地位。这是一种具体的化的体现。贾府里,有多少人敢逆着贾母的意思的?大老爷算一个,还有吗?在贾母面前,有道理,没道理很重要吗?
现在,真正的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站在屋内大厨不远处的王熙凤看看贾环挺拔、平静的侧影,心里郁闷的叹口气,将对贾环的不满、幸灾乐祸的情绪压下去。唉……她以后还得捧着贾环。
贾环和贾母的交锋,她当然是看的明白的。一环扣一环,逻辑清晰,摆事实(威胁),讲道理(利益),很符合环哥儿的性子。他做事向来如此。
王熙凤想了一回,心里感叹着贾环如今的地位,顶撞了老太太一句,都没多大的事。啧啧……这要在以前,真是难以想象。
她明丽的凤眼微动:她要不要出面打圆场,结束僵局。
当然,这就有可能得罪宝玉。得罪宝玉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她管理后宅,有时候需要借助于宝玉在老太太面前受宠、地位来处理一些事情。
王熙凤看的明白的事情,王夫人、薛姨妈等“江湖高手”自然也看得明白。李纨这样的明白人随后也反应过来。
事关贾环,黛玉的反应比平日要慢一怕。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但等到现在,屋内没有一个人说话时,她也回过神来。心里涌起一股解脱的感觉,还有事后的欣喜,以及流淌在心间那难以述说的甜蜜。
心情仿佛坐了一回过山车般的紫鹃这时也有点明白了。三爷没事。心里长长的松口气。
袭人在这方面比紫鹃擅长的多,心里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到底是三爷,看问题、形势,看的非常准。
床榻尾上,金钏儿好笑的、悄悄的,用绣鞋的脚尖踢了下好姐妹彩霞的脚。小浪蹄子,要表现的那么明显吗?仔细着给太太看到。她虽说想要给宝玉当姨娘,但宝二爷发病闹事,要林姑娘帮忙做荷包,是非对错,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判断的。
……
……
僵持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约片刻的功夫,外头一名管事娘子进来回道:“王太医来了。”
“去请进来吧。”王熙凤应了声,吩咐着人去将王太医请进来。不管宝玉是不是装病,还是要瞧一瞧,老太太、太太才放心。心里倒是松口气:王太医来的好。正好把僵局给打破。
太医要进来,贾府的内眷,姑娘们就都准备回避一下。满屋子的女眷移动,金铃玉佩,叮当作响。
至此,宝玉发病这件事就算过去。结果,当然是这么糊弄着。难道还真要贾母开口说宝玉是在闹事不成?至于荷包,贾环刚才已经很强硬的顶回去了:林妹妹不做。
这时,一直在床榻上,王夫人怀里沉默着的宝玉突然哭闹道:“我不看太医,不看什么捞子的太医。叫他走。我有病我也不看。死了干净。我不看太医。”
矛头直指贾环。因为,刚才贾环指责宝玉是装病。
宝玉今天闹这么一通,黛玉不松口,他不会去逼林妹妹,但是,他对贾环很不爽。他可是哥哥。
所有人的目光落到贾环身上。后遗症来了。
第406章 贾政来了。
贾宝玉在床榻上手舞足蹈的翻滚、撒娇、哭闹,正准备离开还没下床的王夫人只得又重新转身来哄宝玉。
准备回避太医的邢夫人、薛姨妈、李纨、王熙凤、宝钗、黛玉等贾府女眷又都停下来。
贾母拄着拐杖站起来,一连声的道:“好,好。不看太医,不看太医。”宠溺之情,完全的表露出来。
屋里的众人想笑又不敢笑出来。太医看肯定是要看的,但是得先把这个小爷哄住,不闹脾气。
当然,老太太、太太为了哄宝玉会给林姑娘压力,但是却不会在此时给三爷压力要他低头。哪怕宝玉是冲着三爷去的。因为,那是自讨没趣。
这时,王熙凤很会来事的吩咐身边的王兴媳妇道:“先去叫王太医略等片刻。”
王兴媳妇连忙去了。心里笑着摇头。老太太、太太这是把宝二爷宠得没边了。
贾环冷眼看着在床上翻滚,像小孩子耍赖一样的大脸宝,脸色平静。
太天真!这点压力,能把我怎么样?
屋里正闹着时,外面客厅里的单大良家的进来回道:“三位姑娘来了。”
说着话,就见迎春、探春、惜春姐妹三人带着各自的丫鬟们一起进来看望宝玉。屋里似乎变得又拥挤了些。
宝玉见来了姐姐妹妹,人多起来,哭闹越发的肆(开)意(心)。
探春一身藕白色的裙衫,身姿修长,明眸皓齿,行走时顾盼神飞,她们三个来这里时已经得知大致的情况。这时,探春往前走一步,准备劝说宝玉。
贾环给了探春一个眼神,轻轻的摆手。
大脸宝撒欢,他确实奈何不了大脸宝。但是大脸宝现在还想要靠他纵横贾府内宅的技能来坑他,那是打错了算盘。现在不是雍治八年了!
同时看了探春一眼的还有此刻走到拔步床后侧的宝钗。今天所有的事情,她都看在眼中。
探春心里有些明白了,她的三弟弟不需要她帮忙解围,遂代表着三姐妹上前,和贾母、王夫人打了招呼,“见过老太太、太太。因听说二哥哥突然不好,我和二姐姐、四妹妹过来看望。”
又问道:“二哥哥,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常来府里走动的太医来看看。”
探春不问还好,一问,宝玉哭闹的更厉害,道:“我不要看太医,我不要看太医。”声音响亮。
贾母、王夫人又连声去哄宝玉。宝玉闹的正欢腾时,周瑞家的从外面进来通知道:“老爷来了。”
这句话就仿佛是灵丹妙药一般,立即将正在哭闹的宝玉的癔症给治愈了。
一瞬间,房间中,经历了由一种极其喧闹的状态到非常安静的状态的转变。原因自然是噪音源,大脸宝安静下来了。
宝玉是正仰躺在精美舒适的拔步床上,手挥在半空中乱舞,撒娇兼耍赖。等听明白“老爷来了”四个字时,陡然间反应过来,心里一个激灵,不再闹了,翻身,躲到王夫人怀里,乖巧的很,再没有一点贾府后宅里“混世魔王”的风采。
满屋子的人在极度的不适应的同时又都有些愕然。腊月底,京官们都放假。老爷自然是在家里。但,谁通知老爷的?
片刻的时间,一身玉色中年儒生装束的贾政快步从门口进来,脸色有些焦急,等看到宝玉正一脸泪痕的依偎在王夫人的怀中,脸色便微微放松下来。当即,先给贾母见礼,“儿子见过母亲。”
贾政躬身给贾母行礼,贾母身边、身后的女眷、丫鬟、媳妇们自是都连忙避开。
贾母拄着拐杖,侧身坐在床榻边,她是很喜欢她这个幼子的,点点头,不解的问道“老爷急匆匆的来有什么事吗?”
贾政给贾母问的微微一愣。他是得了通知说宝玉发病,才连忙赶进来的。他如今就剩下这一个嫡子了。
一直没说话的贾环,突然的拱手一礼,适时的插话:“父亲,我听说宝二哥发病,不知道轻重端底,派人去通知了父亲进来。”
“嚯……”
满屋子的贾府下人微微发出一阵哗然声。原来是三爷干的“好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贾环在雍治八年,一系列的贾府斗争中,给贾府的奴仆们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大太太邢夫人差点没笑出声来。果然是环哥儿的做派。她刚才看着宝玉撒娇,差点没恶心死。心里不痛快至极。但以她的地位自然不可能说什么。现在见到贾环把宝玉的严父给请过来,禁不住想要叫好。
老爷,能见得宝玉这样二五不着调的闹?
刷刷的数十双目光在瞬间落在贾环身上。
贾母和王夫人看着贾环,眼中冒火:贾环太过份了。这点府内的小事,需要惊动老爷吗?
王熙凤的目光则是有些敬畏:环哥儿什么时候通知老爷的。这张牌打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如果这样“阴险莫测”的手段用在她身上,她躲多过去吗?
李纨、宝钗、黛玉、探春、迎春、惜春并几个丫鬟们都是各自想笑。宝玉有多么怕老爷,这是阖府尽知的事情,就像老鼠怕见到猫一样。这不,安静下来了。
看贾环的目光意思各异,但是谁不能挑贾环的错。他通知贾政是很正常的事情。刚开始,报给各处的消息,可是情况紧急。只有李纨心里知道,贾环是有意惩处宝玉。因为,贾环和她一路同行过来的,路中间已经知道情况没那么紧急。
贾政还有点茫然,不知道刚才屋里发生了什么,问贾环,“环哥儿,是什么回事?”
贾环脸色平静的开口解释道:“宝二哥因林妹妹不肯给他做一个荷包,因而发病,大家都来探望他。如今王太医就在外头,宝二哥却不肯治疗。老太太、太太正在哄他。”
寥寥几句话,看似公正的解释了情况,没说一句宝玉的过错,但是将宝玉的顽童形象给勾勒出来。再结合宝玉历年来搞的事、印象,贾政会不产生联想?他能忍受这样的宝玉?
要知道,贾政现在对宝玉是:爱之深,责之切,恨铁不成钢。只有等到他红楼十五年秋学政任满回来,仕途雄心消失,才会觉得宝玉这样的性情不错。
贾政脖子上的青筋就跳了几下,看向宝玉,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孽畜!就因为这一点小事,累老太太、你母亲为你担心受怕。真要出了事,看我怎么抽你。”
贾政心中已经认定宝玉是在无理取闹。
宝玉给贾政吓的一哆嗦,王夫人忙护着他,擦着刚才的眼泪道:“老爷别吓着宝玉。”宝玉缓这一缓,手指着贾环,气急败坏的道:“环老三,你胡说。”宝玉闹归闹,人还是很聪明的,他知道贾环在坑他。
贾环面无表情,冷眼以对。
没错。他确实是要惩处宝玉。在李纨院听到贾环闹事,他就推测到黛玉所承受的压力。黛玉承受压力、难过的哭泣,他心里难受!他不仅仅是黛玉的监护人……
又有那个男人能够忍受大脸宝这样搞事?
黛玉承受着极大的压力,硬撑着不肯松口给宝玉做荷包,对他情深意重,他难道不应该做点什么吗?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子曰:以德报德,以直报直!
大脸宝的失误,在于他开大的时间,错误的选择了贾政在家的时候。
大脸宝给林妹妹找的难受,他会找回来!
……
……
贾政心情不佳的瞪了宝玉一眼,就是他母亲把他宠成这个样子。单论说话的可靠度,他当然更信贾环一些。对贾母道:“母亲,既然太医来了,就请太医进来看看。”
宝玉哪里敢和贾政对视,忙低下头,一肚子的委屈说不出来。他父亲竟然不信他的话。环老三,那个黑了良心的混蛋,这是明目张胆的在坑他!
让太医进来诊治,这也是贾母的意思。贾母吩咐人去请王太医进来。贾母、贾政、贾环留在屋中,丫鬟、仆妇都在。内眷们都避进去。
王太医约五十多岁,背着药箱,装束干净、清爽,他是贾府里常来走动的太医,进来后,略做寒暄,就拿起安静的躺在床榻上的宝玉的手诊断了一回。然后起身道:“世兄这症乃是急痛迷心……不妨事。吃几剂药就好了。”
贾母满头银发,身形微胖,富贵的老太太模样,扶着鸳鸯的手腕站起来,太医诊断的结论让她放下大半的心,脸上露出笑容,问道:“果真不妨?”
王太医道:“实在不妨,都在晚生身上。”
贾母道:“既如此,请到外面坐,开药方。若吃好了,我另外预备好谢礼,叫他亲自捧来送去磕头,若耽误了,打发人去拆了太医院大堂。”
话是笑着说的,却尽显贾母的霸气、威风,贾府如今的权势、地位。太医院是朝廷的衙门,“十八罗汉”之一,它的大堂是什么人都能拆的吗?
王太医话没听明白,只听得贾母前面的话,叫宝玉给他磕头,连忙躬身笑着说:“不敢,不敢。”却没听到贾母笑着说要拆太医院的戏语。
这话应着贾母,惹得贾母和众人都笑起来。
气氛重新快活起来。王太医告辞出去后,自有人去服侍。内眷们又重新进来。贾母就有心打发贾政和贾环两人出去,前面的事,自然算是揭过,“既然无事了,政儿,你出去忙吧。”又不满的道:“把你这个好儿子也带出去。”
她对贾环今天的所作所为很不满。特别是贾环擅自将贾政请进来。
贾政皱眉,看向贾环。贾环现在在家里地位虽然高,但他是个儒家门徒,讲究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贾环若是惹贾母不悦,他还是要训斥贾环的。
贾环等的就是现在,朗声道:“父亲,既然王太医诊断宝二哥没什么大病,当着老太太、太太的面,我倒是有件事要回父亲。读书明理。宝二哥每每有放诞、怪异之举,以我看来,还是圣人之言体会的不深。应当进入学堂读书。今家中族学已有良师,儿子恳请父亲督促宝二哥读书。”
贾宝玉生平有几件爱做的事,比如吃女子嘴唇上的胭脂(就是接吻),还有他自己说的:喜欢对美女意淫,也有几件不爱做的事:比如不爱读书。
红楼原书中,贾政外出任学政,他搬进大观园后,除了四书,把其他的书都给烧了。
这时,宝玉听的贾环说要他去读书,当即就急了,从贾母的怀里跳出来,怒骂道:“环老三,你这个混账东西,黑了心的,胡说八道!”
环老三这个王八,告得好叼状。
读书这种事,值此科举盛世: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贾母和王夫人再怎么宠宝玉,也不能正面说:我的儿,你不用去读书,自有你的富贵前程。所以,固然是讨厌贾环,但现在并没开口打断他的话。
贾环理不都不理上跳下窜的贾宝玉。
大脸宝,好好准备享受我为你订制的族学套餐吧!
第407章 当面打脸
京城的冬天清冷干燥,约上午十一点许的阳光从窗口透进来,覆盖在宝玉卧室中。
除了宝玉怒骂贾环的声音外,再没有其他的杂音。贾环的沉默,那平静的面容下所蕴含的意志与决心,硬如磐石。与心浮气躁的宝玉相比,高下立判。
贾政轻轻的叹一口气,有些犹豫。
道理,当然是贾环说的那样。他当然希望顽劣的嫡子能够“改邪归正”。但是,他要是同意宝玉去族学读书,老太太,太太都会给他压力。这让他有些踌躇。
屋内人太多,地方小,除了贾母有座位外,其他人都是站着。站着王夫人身边的薛姨妈笑着开口道:“依我说,王太医是诊断宝玉没大病,但是去读书的事却不必着急。一则是让宝玉养养身子,二则是要时间给宝玉挑一位名师。”
屋内的众人都看向薛姨妈。宝钗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
薛姨妈这话是向着宝玉的。女儿和贾环的婚事,她权衡之下同意了,但心里头对贾环未必没有看法。她还是心疼她儿子薛蟠挨打了。此时,是刻意偏向宝玉。
王夫人叹口气道:“妹妹这话说的是。宝玉自小就身体弱,我何曾不想他读书。珠儿14岁就中了秀才,我难道是不知道教育儿子的人?”说着话,“哀求”的看向贾政。
提起贾珠,贾政神情哀伤,意志动摇。
贾环见政老爹又开始犯糊涂,当即道:“父亲,朱子有言,少年易学老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又有前人诗曰:书到今生读已迟!宝二哥要读书,当惜取光阴,岂可待来日的道理?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这段话说到最后,贾环语气慷慨,以颜真卿的名句作结,气势高涨,掷地有金玉之声。
贾政禁不住点头。若非维持着威仪,他都想叫一声好。前有亚圣朱子的名言,告诫儒门弟子要珍惜时光去读书。后有颜真卿铿锵有力的名句。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他也是个好读书的人,这话说到他心坎里。
贾府的内眷,懂诗词的不少,不懂也不少,但是只看贾政的反应,大都明白贾环这番话的力量、能量。各自心中有些咂舌。三爷不愧是读书人!
贾环的话,薛姨妈和王夫人两个妇人的话,根本就无法抵挡。
贾环再道:“父亲,骆先生是宛平县学禀生,学问精深,我当日亦在他门下求学。教授童子,绰绰有余。宝二哥四书都没读通,如何教授他不得?”说着,看向宝玉,讥讽道:“宝二哥要我考一考你的四书水平吗?”
这就是当面打脸了。
宝玉刚才骂贾环骂得挺欢畅的,但这时再一次的涨的满脸通红,愤懑的道:“你……”
他哪里敢应战?他固然聪明,但连秀才都不是,在四书上的水平怎么可能是贾环的对手?贾环身上有着举人功名,马上就要参加礼部会试,博取进士功名。水准如何,不说自明。要是存心刁难,他马上就得出丑。
宝钗和探春对视一眼,轻轻的摇头。心里好笑又感叹。宝兄弟读书不少,但科举这上头,如何是环兄弟的对手?望尘莫及。当然,诗词才情,亦是不及。
迎春、惜春亦摇摇头,宝二哥和环三哥怎么比?那是全方面的碾压啊。
黛玉美眸瞥了贾母、王夫人身前的宝玉一眼,再看看贾环,低下头,一抹笑意飞快的从嘴角如同浮光掠影般的掠过。还是环哥厉害!
宝玉偃旗息鼓,无精打采的模样,贾环便不再理他。再将薛姨妈的“荒谬言论”驳斥,再下一城。
要不是看在宝姐姐的面子上,他现在当然不会对薛姨妈这么客气:只是迂回的反驳。岳母又如何?
贾环再对贾政道:“父亲,如今兰哥儿都知道上进,想要去闻道书院学习。东庄镇可比族学还远。族学近在咫尺,有何不可?”
贾环列出来的理由充分,条理清晰,将老太太、太太求情、施压的话头给堵住,贾政心里顿时也下定决心,捻须道:“嗯。我听闻族学的子弟读书日益精进,骆先生确实为良师、名师。”再板起脸,训斥宝玉道:“新春将近。年后你去族学读书。若是荒废学业,仔细你的皮。”
宝玉吓的一哆嗦,苦着脸行礼道:“是,父亲。”心中如同吃了黄莲子一般。他才不要去族学读书,这哪里有和姐姐妹妹、丫鬟们在家里玩耍愉快?
贾环洒然的晒笑一声,补一刀,“宝二哥,我提醒你一句,族学正月十八开学,开学就要考试。你正月里好好温书,不要考最后一名,丢我们荣国府的脸。”
一想起正月正玩乐的日子里还要温习书本,宝玉脸色再黄几分,恨恨的瞪贾环一眼,心情极度糟糕。
见贾政将宝玉出府读书的事情定下来。贾母也没说什么。一个是,贾环列的几个理由,一时间确实很难反驳。二个是,早前雍治九年,宝玉也曾出府读书,那时是和秦钟在一起。她也不是说一定不能接受。
贾母看了贾环一眼,淡淡的道:“既如此,今天都散了吧。宝玉跟着我摆饭。”
贾母一句话,众人方才发现,时光差不多将近中午了,纷纷向贾母告辞离开。
细心的人,能从贾母这句话里读出两层意思:第一,力挺宝玉,向贾环示威。贾母心里对贾环不满着呢。即便宝玉今天闹一通,看似不讲道理,一无所获。即便给贾政强压着要去读书,即便给贾环坑的不要不要,处在下风,但她还是宠爱着宝玉。
这是做个贾府里所有人看得。
第二,疏远黛玉。黛玉之前她在贾府里的惯例是跟着贾母吃饭,若是贾母不摆饭,则是跟着王夫人一起吃。这是贾府里最好的待遇。和宝玉同级。当然,黛玉若是生病不吃饭,那就另说。
黛玉住在贾母上房处,贾母现在摆饭却不叫她,心里怎么想的,贾府那些人还能不知道吗?
今天的事,贾母对黛玉是有些不满的。
一场大戏,就此落下帷幕。给贾府众人感受最深的当然是环三爷。他能主动逆着老太太的意思而没事。之前贾府众人的感觉有些虚无缥缈,没那么明显,现在算是明白了。
三爷,在贾府里,算是一个大码头。
今天之后,贾府里的人将重新审视、认识贾环。
……
……
贾母摆饭,论理王夫人是要在跟前伺候的。但是她心里有事,外加贾母心情不好,告罪了一声,和薛姨妈一起离开。彩霞、金钏儿连忙跟着。
宝钗看看有些失落,又有些难言轻松的黛玉,带着香菱、莺儿跟着她妈出去。
邢夫人也告辞离开,前往贾府东路去见贾赦,想要将今天的见闻告诉他。
李纨告辞后,出门来,看看已经跟着贾政一起往外面去的贾环的背影,心里叹口气。她今天要承环兄弟一个人情啊。
环兄弟今天将兰哥儿拿来举例子,相当于是抬举、吹捧起来了,又留了话头。她日后在老太太面前说要送兰儿去闻道书院读书,极易获得通过。
……
……
冬日清寒,正午的日头仿佛没有什么热度。
王熙凤带着平儿、丰儿走在贾府西路的大道上。往日跟着她的一大堆的办事媳妇,都跟着林之孝家的去了。她最近不“上班”。
王熙凤想了一回,笑道:“啧啧,环哥儿今天算是大展神威啊。平儿,你下午瞅个空,帮我将给二爷留的熊掌、鹿筋选几样给环哥儿送去。当面交给他。”
平儿会意的点头。她们奶奶这是怕了环三爷。为包揽诉讼的事先认个错。是死是活,请三爷给个话。
……
……
贾环跟着贾政往贾府二门外头走。贾政用餐,很少在内宅里。一方面是应酬多,另一方面,他不喜欢和王夫人一起用餐,宁愿在小妾赵姨娘处小酌几杯。
而贾环是居住在东北角的望月居。他可以单独开火,也可以在贾府内的厨房内吃大厨房。享受的是贾赦一级的待遇。他也不在内宅里吃午饭。
冬日之下,甬道两侧,贾府景致依旧。贾政自幼看惯,不以为意,道:“环哥儿,我怎么听人说你自江南回来,带了不少下人到府里。其中还有武人。”
贾环从容的一笑,道:“是有这事。江南风高浪急,林妹妹都差点遇刺。我回京时,路过扬州,沙先生从他的督抚标营中选了十人给我使用。一应银钱,开支,都有我负责。不走贾府中的公帐,不会有什么非议,父亲但可放心。”
贾环现在把贾政的脉还是把的比较准的。你别和政老爹说什么大道理。政老爹处事的第一原则,不能麻烦。他怕麻烦,喜欢清闲,清谈。
贾环现在就是告诉贾政:人是我养着的。不费贾府什么事。你不用管,一切照旧即可。
贾政就点点头,到了垂花门外的分叉路口,叮嘱道:“明天傍晚祭祖,你准备一下。”
贾环应了一声。从贾府中路绕回到东北角的望月居,此时晴雯、如意都已经在家中。
晴雯笑嘻嘻的迎着,“三爷,我都听说了呢。”她上午和如意在望月居里整理行李,准备过年。不出意外,今年的除夕,还是她们和三爷一起过。老太太设宴,是不会请三爷的。
贾环笑着摇头,道:“你啊,就是喜欢热闹。那你再去跑趟腿,问林妹妹中午吃什么?贾府里的菜肴,我这里都有。”
贾老太的疏远、拿捏,他是没所谓的。这点后勤保障工作,他完全可以为黛玉做好。就像金陵时一样。不过,就怕黛玉心里不大好受。他下午要去看看她。
晴雯翻个白眼,嘀咕道:“三爷,怎么又是我跑腿啊。”
“咯咯……”如意清秀的一笑,给贾环端来餐前洗手的热水。
第408章 午后
冬季正午,东跨院外的假山、园林中树篱稀疏,枯黄的冬色铺陈。
院内,正厅中,王夫人招待着薛姨妈、宝钗吃饭。丫鬟们在一旁侍奉着。
薛姨妈刚才向着宝玉说了一番话,王夫人的感官如何,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当然,很多事情不用说出来。餐桌上,王夫人与薛姨妈言谈正欢,气氛很融洽。
饭后吃过茶,薛姨妈带着宝钗告辞离开。
王夫人在东跨院的正房里略作休息,翻着佛经,心中念头转动。正如她妹妹(薛姨妈)刚才在吃饭时所说的,她近来对贾环是有些“纵容”的。究其原因,是因为她还在观望、等待。
她哥哥(王子腾)对贾环在金陵的所作所为很不满,马上就是春节,正月里贾环必须得去王家拜年。届时,若是贾环没能过她哥哥那一关,贾环在贾府里的日子就别想这样舒坦了。
连本带息,她都要讨回来。
现在暂且忍耐着。王夫人轻轻的翻动了一页佛经。
……
……
邢夫人急匆匆的回到贾府东路的住处,派杏儿去留意着贾赦在何处高乐。
杏儿出去转了一圈,回道:“大老爷在吴姨奶奶屋里。”
邢夫人便再打发了个小丫鬟去请贾赦回来,在东院的正房里迎着,吩咐王善保家的带着仆妇们摆酒设宴。
服侍着贾赦坐下来后,邢夫人将上午后宅里发生的事情都给贾赦说一遍,舒爽的道:“老太太往日偏心那屋里,如今算是有个狠人可以治治这毛病。”
贾赦四五十岁的人,脸色有些灰暗,眼袋很重,看起来很显老态,喝着酒,冷笑道:“妇人之见!环哥儿如今有点出息,愈发的肆意,连老太太都敢顶,我看他还能得意几时。我和他的帐还没算呢。”
他和他的心腹门客们商量过,既然贾政要将矛盾压下来,他暂时也没胜算,先等等。
贾环这么喜欢作死。他总会等到机会的。不说远的,就正月里去王家拜年,贾环能不能过得了王子腾那一关就难说。
还有,正月十五日的元妃省亲。元妃和宝玉名为姐弟,情若母子。嘿嘿……
邢夫人却是一脸的懵逼。她实在有点搞不懂贾赦的思路。之前不是和环哥儿是盟友吗?怎么现在?
……
……
回到梨香院中,宝钗陪着薛姨妈说了会话,就带着自己的丫鬟香菱、莺儿回住处。
娇媚、灵巧的丫鬟莺儿到了茶进来,看着姑娘美丽的容颜,欲言又止。刚才在宝二爷房里,她们太太偏向着宝玉说话,这令姑娘的立场很为难。三爷和姑娘订婚了啊。
香菱今日穿着褐色的对襟褂子,容貌精致,身姿纤柔婀娜,十四五岁的美少女,自有一股温柔、静谧的气质浸润在骨子里,美丽难言。
这时,她站在宝钗的座椅边,开口道:“姑娘,怪不得往日人人都说宝二爷是个难以亲近的人,今天的事情出来,果然如此。林姑娘今天受了很多大的委屈?”
香菱的容貌自是一流的水准,眉眼间有些像秦可卿,气质温柔安静,位列红楼金陵十二钗副册第一。但她在学诗之前,给人的印象是有些呆呆的。此刻,她说的话,和宝钗正想的事,就差着十万八千里。
莺儿禁不住想笑,打趣道:“香菱,不是因为三爷派人把你母亲找着呢,你这就向着他说话。往日也没见你说三爷的好。”
贾府里的二爷有很多,如宝二爷、琏二爷、蔷二爷、芸二爷,但说三爷,基本是定指贾环。
香菱俏丽的脸蛋上顿时浮起一抹如若桃花盛开时的轻红色,分辨道:“我往日也没说三爷的坏话。”
三爷自金陵回来,确实带回了她母亲的消息,还有书信。这令她晚上在被窝里欢喜的哭了一晚上。她本名甄应莲。这些年的经历,自她记得的,一幕幕的在脑海放过。
往日的生活逆来顺受。而现在,那寂然的内心中,仿佛有一股清泉注入,让她开始有了一些期待。她内心里又如何不感激三爷呢?
宝钗听得莞尔一笑,姿容娴雅明丽,道:“好了,莺儿!别逗香菱了。再坐一会,我要去林妹妹那里顽。”
忽然间,她心中非常的想见见环兄弟,有太多的话想说,要说。下午,环兄弟一定会去林妹妹那里。
唉……
……
……
午后的时光静谧。贾母上房处。吃过饭后,贾母让媚人、茜雪好好的跟着宝玉,让他去午睡。
这边消食后,回到卧室里,准备午休片刻。上午的事情有点费精神。
鸳鸯鹅蛋脸,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衫,身姿高挑,容貌俏丽,和琥珀、翡翠、珍珠细心的服侍着贾母到精美、宽敞的木床上休息。又给贾母盖好被子。
丫鬟们正要离开时,枕在枕头上的贾母喊住了鸳鸯,缓缓地问道:“鸳鸯,你说环哥儿和玉儿……是怎么回事?”她活了这七十多年,小儿女间的情意岂会看不出来?只是刚才并不是处理这件事的时机,现在这个念头又转到脑海里。
鸳鸯心里磕碜了一下,这个问题真是要命。若是某些事坐实了,三爷和林姑娘怕是都落不了好,身败名裂都有可能。
不过,鸳鸯也能感受到老太太此时心中的犹豫。随即就有些明白。一个是老太太对林姑娘还是有感情的,到底是最疼爱的外孙女,二个是三爷不好惹的,再者,他的前程也是贾家的前程。
还有,撕破脸,对老太太而言有什么好处?老太太现在问起来,怕还是在生三爷和林姑娘的气。
鸳鸯脑子里的思绪闪电般的转了一圈,想起三爷自金陵给她带回来的家信,心中有了决断,便笑着道:“老太太,三爷受林姑老爷托孤,他是个读书人,肯定是要做到。林姑娘在金陵受了三爷一年多的细心照顾,亲近、依赖是人之常情。依婢子看,三爷和林姑娘的关系比别人亲厚些也是正常。三爷和宝姑娘早就订婚,琏二爷也去过扬州,林姑老爷、林姑娘怎么会不知道?”
这是隐晦的点一句原因。鸳鸯对贾母的了解多深,前面一大段话的铺垫,不过是为最后这句决定性的话做准备罢。
贾母想了想,笑呵呵的道:“你啊……还小,不懂这些。”说着话,闭上眼睛休息。
话是如此说,其实是将这个话头给结束了。
……
……
腊月底的时光中总是充满着浓浓的年味。贾府明天傍晚祭祖,厨房午饭的菜单中,便是出现了年节时常见的菜。如牛、羊、猪、鹿、狍鱼等。
午饭过后,贾环在望月居里缓缓的散着步,晴雯、如意两人陪着。刚才黛玉那边要了几样小菜,几道荤菜:南小菜、火肉白菜汤、椒油莼齑酱、胭脂鹅脯、炖鸡蛋、白粳米煮的米饭。
贾环是让晴雯给黛玉说了:她屋里的一应吃食,日后都有望月居这边提供。丫鬟、婆子都将由望月居放月钱。如紫鹃、袭人等人就是吃双份:贾府一份,贾环这里一份,像沫儿等从金陵跟着回来的丫鬟就是一份,由贾环负担月钱。
这是要保证黛玉所处的环境,不会由着贾母对她疏远的态度而变差。心里向着贾母的,他会将其调走,余下的空缺,从望月居调人补充。这事找王熙凤就可以办成。
三人在屋里徜徉着,晴雯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就见平儿带着两个小丫鬟从外面进来,小丫鬟手上捧着食盒。
平儿笑着屈身给贾环行礼,道:“见过三爷。我正要找三爷,恰好三爷在家里。”
平儿穿着青缎面的对襟褂子,梳着高髻,佩戴花式的金簪,容貌清俊美丽。
她是通房丫鬟,算是贾琏的小妾,此时给贾环见礼算是给足面子。
贾环对平儿还是很欣赏的,这是个聪明善良的姑娘。用大脸宝的话说:这是一个极其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
此时见她行礼,姿态很低,便做个手势,道:“平儿姑娘不用如此客气。随意就好。”
平儿便是一笑,说明来意,“我们奶奶让我送了几样收罗的吃食给三爷。”说着话,让两个小丫鬟将食盒交给晴雯收起来。
又道:“奶奶说,等几日,二爷想要请三爷到家里吃酒。请三爷务必赏光。”
这话听着是有些怪的。贾环是什么人,微微沉吟着想了一会儿,大致上明白怎么回事。王熙凤在向他示好。原因自然是因为,他之前在金陵写信回来将胆大妄为的王凤姐严词训斥了一顿。
想明白后,贾环心里又觉得好笑。
凤姐大约还不知道她父亲,王大舅在他这里落了多大的人情。他是要领情回报的。王大舅命不久矣,这份人情落到凤姐身上,是要保证她不会落一个:哭向金陵事更哀的结局。
不过,贾环也不打算挑明了说。凤姐这人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畏威而不怀德。需要时时的敲打,不然就会整出幺蛾子来。
贾环道:“吃酒就算了。正月里大家都忙。正月十五贵妃要回来省亲,琏二嫂子要多担着事情,不要装病。”潜台词是:王熙凤是个好同志,我还是信任她的。
平儿听得心里松口气,明白三爷的态度了,微笑着道:“我回去就将三爷的话告诉我们奶奶。”说着,再笑谈几句,告辞离开。
贾环笑着点点头,目送平儿的离开,轻轻的叹口气。
他想起平儿的结局。在王熙凤死后,平儿带着巧姐躲过劫难,再被贾琏扶正。算是有一个好的结局。但是,尤二姐若是没死,以二姐那温柔的性情,肚子里的儿子,贾琏对她的喜爱,平儿怕是没什么机会。
怎么回报王大舅的人情。他心里有想法、计划。对王熙凤,贾环是看不上的。凤辣子美则美,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但是性格毒辣,智商不行。
所以,保她一个不死的结局即可。
贾环的想法,是在目前,她和贾琏对持的局面中帮贾琏加一个筹码:尤二姐。给王熙凤多找点事做,免得她整天闹幺蛾子。当然,贾环没什么兴趣去拉皮条。所以,得等等。
贾琏偷取尤二姐的事,是必然会发生的。这事,他不支持,不反对。但绝不会让王凤姐杀尤二姐。贾环这是拉偏架。想必,凤姐的余生,宅斗中要占很大的篇幅了。要搞事,怕是没什么精力咯。
只是,这样的计划,倒是有点对不住平儿姑娘了。
……
……
贾环笑一笑,看看时间,和如意说一声,带着晴雯去看黛玉。
第409章 双姝
北方的冬季干冷,下午的阳光融融,但呼啸着拂过梧桐树稀疏的枝梢带着尖锐的寒意。
贾环拥着黛玉在窗前,听着呼号的北风,絮絮私语。丫鬟们自是都避开,在房外的暖阁里说笑。这让贾环有一种正在和林妹妹约会般的感觉。
黛玉穿着白底黄花的衣衫,身姿娇柔婀娜,依偎在贾环怀中。暗香阵阵。绝美无瑕的女孩,此刻梳着留海,眉尖若颦,面容精致,有着细腻的、柔婉的妩媚,钟灵毓秀,如花似玉。
贾环搂着黛玉柔软的细腰,软玉在怀,暗香扑鼻而来,低下头轻捋着她耳边的秀发,正好对着黛玉秋水般的美眸,眸光潋滟,明眸里潜藏的情意能将人融掉。
贾环的心脏不争气的跳了下,心里暗赞,随即又苦笑一声,黛玉比他还小啊,就已经是出落的如此美丽了,这简直是上天所钟爱的女儿,道:“妹妹,你在听我说的话吗?”
他刚才在和黛玉说如何处理贾母、王夫人等人关系的事情。贾母的疏远,不管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黛玉保持着晚辈的心态即可。不委屈自己,也不需要刻意的和贾母生分。
黛玉毕竟是贾母嫡亲的外孙女。贾环并不想黛玉的“社交圈”就只在他这里。这对黛玉的日常生活来说,并没什么好处。人都是要有几个朋友的。
黛玉俏脸微红,娇柔的道:“环哥,我没听呢。”
贾环无奈的笑一笑,也没再啰嗦,只是拥着黛玉。他和黛玉独处的时间有限,说那些废话,其实也蛮扫兴的。只是,他总得为黛玉筹划好。
屋子里静悄悄的,欢乐、甜蜜的小溪在两人心头流淌而过。宝玉今天这么大闹腾一通,反而,让他和黛玉的感情更进一步。两人,享受着这自回贾府后三四天以来难得的,独处、静谧的时光。
听着窗外的风声,贾环在她耳边轻声道:“妹妹,这里视线很狭窄啊,看不到外头的天地,倒是要安装上玻璃窗才好。还记得我们去年冬日去莫愁湖时看风景的情形吗?”
黛玉点头,细声道:“记得。”又抬头,浅笑着道:“环哥,哪有用玻璃当窗户的啊?你这是将我当着贾府里的大小姐来对待吗?”
玻璃窗户,落地玻璃窗当然是有的。既明亮,视线又好。不过,贾环没有回答,而是看着黛玉仿佛清晨薄雾里的玫瑰花瓣般的温润的红唇,微微有些愣神,黛玉如江南烟雨般的浅笑,在瞬间击中他的情思,终于是没有忍住,低头轻吻着她。
黛玉嘤咛一声,羞涩的闭上眼睛。
……
……
贾环虽然有意将黛玉屋里的丫鬟、仆妇全都换成可靠的人,但是,现在还没有完成。因而,贾环和黛玉单独的相处,其实并没有多长的时间。
在下午三点多时,迎春、探春、惜春来访后,贾环略坐了一会,便告辞离开。
倒不是嫌姐姐妹妹们打扰他和黛玉的独处,他其实在年底还是很忙的。只是因为担心黛玉给贾母疏远不好受,下午特意来看她。这会有迎春、探春、惜春陪着黛玉顽笑、解闷,他便不再多坐。
晴雯和紫鹃的关系很好,又多了司棋、绣橘、翠墨、侍书、入画、彩屏几个丫鬟,留在黛玉处玩耍。
贾环笑笑,也不管晴雯,独自出了贾母上房处,往望月居而去。
望月居在贾府的东北角。贾母上房位于贾府西路,若是顺着甬道,过李纨院、凤姐院,从后面的角门(贾琏常走)出去就绕远了。
贾环的路线是自贾母上房处横穿回廊、园林,到贾府中路荣禧堂、东跨院后,再沿中路的甬道出一个角门,斜着几步路就是望月居、梨香院。
下午时分,又是寒冬腊月,贾府内的回廊、假山处都是静悄悄的,只剩下风声。黄叶铺在木质回廊外的地面上。细密的阳光落下来。
贾环脑海中还回味着林妹妹娇润的嘴唇极致又温润的触感,嘴角带着微笑,娇羞中的林妹妹有另一种妩媚的风情。突然听到一个悦耳的女子的声音,“环兄弟……”
贾环回过神,就见回廊远端,宝钗穿着土黄色的精美斗篷,端庄明丽,正和带着香菱、莺儿往这边走来。
仿佛路遇。
贾环倒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宝钗,他回贾府后,和宝姐姐都是依靠晴雯、香菱传话,私下里一面都没有见。不意偶遇,可称邂逅。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贾环欣喜的迎上前几步,“宝姐姐,这么巧啊?”
随即,贾环心里突然的浮起很古怪的感觉。如果说他刚才和黛玉的独处是约会,而他现在和宝钗的相遇又算什么呢?宝姐姐是他的未婚妻。约会完,偶遇未婚妻?
贾环心中苦笑,该来的还是来了。自他在宝姐姐的感情之外,再接受林妹妹的感情,就必然会有这样的一天。他贪心的想要拥有她们的感情,就要面对这样的局面。
宝钗轻笑着点头,喜悦之意,从一双明丽而大的杏眼中不加掩饰的流泻出来。这对端庄、娴静的宝钗而言,非常罕见。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宝钗说道:“我刚从姨娘那儿出来,正准备去找林妹妹说话。环兄弟这是从林妹妹那里出来的吗?”
贾环点头,注目着宝姐姐雪白、明丽的容颜,是那样的美丽,动人心魄。心情复杂的轻声道:“嗯。宝姐姐……”欲言又止。
香菱是有些呆的,她还想着向贾环道谢。只是,贾环和宝钗相遇之后,目光就没留意到旁人。香菱想插话都插不上。香菱呆,莺儿却是很灵巧,拉拉香菱的衣袖,道:“香菱,我去那边更衣,你陪我去。”拉着香菱离开,将空间留给姑娘和三爷。
宝钗红唇微启,“环兄弟……”千言万语的思念、话语,在一瞬间突然发现一字都难以说出口。卡壳时,白皙的俏脸微红。一阵寒风吹过,吹落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头乌黑的秀发。
秀发如云。盘着少女发髻,头带着一支金质的花簪,一支天蓝色的孔雀簪。浅黄色的圆领衣衫,白色的圆领与雪白的颈脖肌肤交辉相应,美丽得如同神女般。
贾环在突然间醒悟过来,宝钗今天是专门等着他的,只是这风大的……宝姐姐……
贾环上前,伸手将风吹落的,宝钗斗篷的帽子给她带上,他如今的个子比宝钗要高,抿抿嘴,温声道:“宝姐姐,这里风大。我去江南前给你说要去两年多,如今我提前回来了。”
大概这是第一次距离父兄之外的男子如此之近吧?宝钗没有拒绝贾环给她带上帽子,俏脸上红霞几缕,明丽无端,听着贾环的话,明眸注视着他,道:“嗯。我知道。”
眼睛是会说话的。贾环和宝钗说他提前回来了这样的废话,宝钗懂他的意思。
她想起被他的言语叩开的心扉。
如此美丽,如若解语花般的宝姐姐,贾环心里禁不住浮起愧疚的情绪。他对她的情意并没有变。他难以忘却,雍治八年时和她第一次在东跨院里的见面。
“宝姐姐,我记着正月二十一是你十五岁生日。”
“哦。”宝钗嘴角禁不住掠过明丽的笑容,将目光移开,看向回廊外的假山、树林,娇羞的绯红再次爬上白腻的脸颊。
贾环心中苦笑。当他心中还有林妹妹的倩影时,他依旧无法拒绝被宝姐姐的美丽所感染。她们两人分享红楼第一美女的名头,不是没有道理的。各具特色。
寒风更冷,贾环和宝钗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多久,将宝钗送到回廊的尽头与香菱、莺儿汇合后,这才转身回望月居。
第410章 祭祖(上)
雍治十二年底,贾家定于腊月二十八傍晚祭祖。二十八日上午,贾蓉、贾琏就带着贾蔷、贾芸、贾琼,贾琛,贾璘几人到望月居请贾环去宁国府主持祭祖的事务。
贾家的祠堂位于宁国府的西面。贾家往年的祭祖都是由族长贾珍处理祭祖的各项事务。现在则是有族长贾蓉、贾琏两人处理。
贾环一早派人将学生江兴生叫来,在书房里聊着京城中碧雪膏生意的账目、利润。
碧雪膏的生意,京城中以贾蓉负责,往权贵府上销售。信丰记在四时坊的店面,原来是当铺,现在改作冰激凌销售。京城外的销售归林芝韵负责。贾蓉和林芝韵两处的账目早就交过来,贾环回来后一直没过问。今天才有空整理下他的收入。
得了长随蒋兴的禀告,贾环从书房里出来,在正厅里见贾蓉,贾琏等人。
约上午九点许,精美的正厅中略显清冷。小厮上了茶,便退出去。
听贾蓉说明来意,贾环就笑,“蓉哥儿,祭祖的事情,你和琏二哥负责即可,要我主持什么?”
贾蓉二十多岁的年纪,穿着锦色长衫,头戴褐色的帽子,容貌俊俏,笑呵呵的道:“环叔,侄儿早就吩咐人开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又打扫上房,以备悬供遗真影像。环叔不在府里便罢,既然在府里,傍晚祭祖有环叔去坐镇,我们才心里踏实。”
这马屁拍的!
贾环听的明白,其实没什么事要处理,就是贾蓉和贾琏叫他去宁国府坐镇,总领这个名义。想一想,便没有驳贾蓉、贾琏的面子。交代长随们了几句,跟着贾家的子弟一起步行前往宁国府。
贾蓉,贾琏都是中人之姿。但是,贾家除了贾赦、贾政能顶在台面上,代表贾家出面和别府里打交道的也就他们俩。贾环要主导贾府,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人都“换掉”。
再加上,贾蓉、贾琏都是比较听他的吩咐,贾环倒是不介意带着他们“玩”。
从望月居的正门出去,隔壁不远处就是梨香院的一处后门。荣国府北街对面的高墙是汝阳侯府,有一处侧门对着。几名仆人进出着。
贾蓉看看汝阳侯府,轻蔑地笑道:“汝阳侯府时常和我们贾家作对,只是连着卷入郑贵妃、赵贵人的事,声势大不如从前。如今贵妃在宫中,再看他怎么和我们家作对!”
贾蔷几人都笑。
贾环、贾蓉、贾琏、贾蔷一行人说笑着往东行时,恰巧碰到夜宿青楼归来的薛蟠从一辆精美的马车上下来。黄马在上午的阳光中打着响鼻,呼出白气。
薛蟠扶着身边清俊的小厮,晃着大脑袋,看到贾环时,眼睛眯起来,冷哼一声,清晰的传到贾环的耳朵中。再看向贾蓉、贾蔷,不爽的略过。他雍治八年刚来京城时,与贾蓉、贾蔷一起吃酒过,相处的很好。但自从贾珍死后,这几年贾环得势,这两个都成了乖乖孩子,很多事都不做了。
薛蟠再看到贾琏时,脸上露出点笑容,琏二爷做事还是很讲究的,虽然和他不是一路人,但关系还可以,道:“琏二哥……这是往哪里去?”
薛蟠在心里点评贾府众人时,他也被贾府的众人在心中评价。比如:贾琏对薛大傻子是从心底看不上的,狗肉上不得席面,笑道:“往东府里去。文起又是宿柳眠花归来?”
薛蟠得意的笑了几声,炫耀道:“在教坊司胡同的成琪儿姑娘处睡了一夜。嘿嘿……”发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声之后,拱拱手,道:“我先回家了,改日再请琏二哥喝酒。”
贾琏点点头,与薛蟠道别。
贾蓉、贾蔷等从草字的贾府子弟,都是叫薛蟠薛大爷。但是,贾环都没开口和自己的大舅子打招呼,他们自是不会主动的和薛蟠交谈。谁都知道,三爷不待见薛大傻子,在大理寺的监牢里让人呆霸王抽的哭爹喊娘。
众人从北街绕到角门街,进了宁国府的西角门后,在宁国府的前院正厅里落座。贾蓉的长随寿儿,喜儿带人送茶上来。
贾琏喝着茶,晒笑道:“薛大傻子吹牛都不会吹。成琪儿是天子面前的红人光禄寺少卿袁壕的相好,岂会看得上他?今年起,往日在礼部里关领的春祭银两由光禄寺负责,多少勋贵求着袁少卿?”
春祭银两是天子对勋贵世家的赏赐。但凡有爵位的人家都有。红楼原书第五十七回,贾珍说过这里面的情况:咱们那怕用一万银子供祖宗,到底不如这个又体面,又是沾恩锡福的。除咱们这样一二家之外,那些世袭穷官儿家,若不仗着这银子,拿什么上供过年?真正皇恩浩大,想的周到。
现在,宁国府的春祭银两由贾蓉领,荣国府的春祭银两是由贾琏领的。贾琏自是知道如今袁少卿炙手可热的程度。多少人求着成琪儿帮忙在袁少卿面前说句话?她怎么会有空陪薛蟠吃酒、睡觉?
他那年还是借着环兄弟的名头,才见过一次成琪儿。当然,以贾府现在的地位,他要见成琪儿肯定能见得到。只是,青楼里的,那有养的外室好?
贾蓉附和的鄙视薛蟠几句,“薛大爷如今越发的喜欢卖弄,实际却不得要领。咱们这四大家里,和他相好的,也没几个人。”
贾环坐在最上首的位置,喝着茶,摆摆手,道:“薛文起宿醉未醒,不用管他。”
薛蟠肯定是酒没醒透彻。否则,怎么敢在他面前炸刺?还冷哼,想找抽吗?
贾环对薛蟠、薛姨妈是无所谓的态度,只是心里对宝姐姐有愧意。昨天,他和宝姐姐其实没说一会话,也没聊什么,但却令他回味、难忘。
贾芸、贾琼,贾琛,贾璘都笑,“这是自然。”三爷惩处,向来是很严厉的。薛蟠便是三爷未来的大舅子,但焉有不怕的道理?
众人正说笑间,外头一名小厮来回,“三爷,府里的太爷请你过去相见。”
府里的太爷,指的是贾蓉的爷爷,宁国府的原主人,贾家最高学历记录保持者,两榜进士出身的贾敬。
贾蓉、贾琏、贾蔷几人都面露诧异之色。敬太爷早就出家修道,整日里在城外的玄真观修道,不问世事。
时临祭祖,贾敬被贾蓉派人接回家中。他们这些贾府子弟惯例是要去求见的,但是贾敬都不见。
贾环也微微有些奇怪,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两府之内,并没有他需要畏惧的存在,起身,镇定的道:“行啊。”
第411章 祭祖(下)
贾敬住在宁国府东路一处安静的小院里居住,贾蓉拨了四个人服侍。小院环境幽雅,古树参天,似乎连年节的气氛都隔绝在外。
这会儿,贾蓉、贾蔷带着小厮,陪着贾环抵达小院。贾蓉在回廊门口通报了一声,里头的贾敬让贾环单独进去。
贾环推开厢房的门,进到屋子里。屋内布置的如同洁净,是一个静室。一名容貌清廋的老者穿着土色的道服坐在蒲团上打坐,头戴黑色的圆形道士帽。
他的形象和仙风道骨沾不上边,主要是脸颊消瘦的都凹下去。须发半白。当然,和西游记里面的妖道形象也沾不上边,因为他的眼神很空洞。
古代有一门学问叫着“看相”,讲究相由心生。曾国藩还曾写了一本书叫做《冰鉴》。这是用来识人的。有没有道理,这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
贾环前世今生加起来四十多年的阅历,见识过很多人,这时见到贾敬立即就有一个初步判断:贾敬今天不会找他的麻烦。贾珍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贾府的掌权者都是很清楚的。贾敬未必就不知道。
从一个人的精、气、神,可以看出很多东西。贾敬这样枯槁、苍老的状态,想找他的麻烦,恐怕也没有那个精力。
贾敬打量着眼前气质沉静的少年,赞许的点了点头,开口道:“你就是贾环?”
贾环躬身行礼,不卑不亢的道:“是的。晚辈见过太爷。”贾敬看他时,他思考着贾敬今天主动见他的目的。
红楼原书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对此人有一个大概的描述: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
从这段话分析,贾敬这个人似乎就是个人想求长生,出家修道。但是,再结合贾敬的身份看,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贾敬袭爵正二品的辅国将军,两榜进士出身。
科举之难,读书人都清楚。没有进取心,不下苦功,根本别想考中进士。这绝不是当道士的心态。儒家门徒,有修道的,但大多是在现实失意之后。
两榜进士出身,在科举盛世是何等的硬牌子?属于老虎班,遇缺即补。再加上宁荣两府的权势,贾敬的仕途可以预见是非常顺利的。他官当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去修道?
还有一件事,贾惜春是贾敬的女儿,贾珍的庶妹。两人年龄相差何其之大,隔了约三十岁。由此可见,贾敬也并非什么清心寡欲的人。某些事,没少干。这样的一个人,为何要去修道?
贾环自己的推测,最大的可能只怕是和政治有关:贾敬在避祸。
本朝十几年前正好是有一场极其惨烈的政治风暴。山长、龙江先生都曾卷入其中:雍治天子政变夺位。
不知道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贾敬“嗯”了一声,点点头,道:“我如今已经是方外之人。繁文缛节的俗礼就不讲。今日是以科场前辈的身份面见后学末进,你不必拘礼,随意即可。”
贾环自然不会在贾敬这个假道士面前有拘谨的感觉,当即便站直身体,沉默不语,等着他的下文。
贾敬说话,中气不足,缓而轻声地说道:“我听蓉哥儿说明年即有恩科。你欲下场,准备的如何了?科场之事,场内、场外的功夫都很重要。你要留心。”
贾环心里一阵无语,贾敬明显是叫他在场外多花些功夫。只是,这样教科场后辈好吗?但也听得出来贾敬是善意,拱手道:“已经准备的差不多。晚生谢前辈教诲。”
见贾环并非是不知道变通的人,贾敬满意的道:“贾家如今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之势。贾府后进子弟以你最为出色,你日后行事,宜念祖宗创业不易。后辈子孙要善加珍惜。”
贾环有点明白贾敬叫他来的目的了,道:“谢太爷。”
贾敬这个人的性情还是很冷的。这一点从他对待子女贾珍、贾惜春就可以看的出来。很难说有人味儿。但是,大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精英子弟、继承人,心里面有着很强的家族荣誉感。
贾敬今天叫他来,多半是这点荣誉感在心里作怪。要见一见他这个贾家未来的执掌者。
贾敬点点头,说了这几句话,似乎有点累了,闭上眼睛。
贾环悄然的退出来。外头阳光透过树冠落下来。贾蓉和贾蔷两人迎过来。贾蓉关切地问道:“环叔……没事吧?”
贾环轻松的摆摆手,道:“没什么,和太爷随意的聊了几句科场的话题。”
贾蓉、贾蔷正咋舌时,小厮出来传话,“太爷叫蓉大爷进去。”
贾环笑一笑。这是交代贾蓉了。
其实,贾敬这个行将就木,且已经躲到道观里的前任族长、族老对他的认可、支持,并没有多大的用。贾蓉早就被他收服。只看此刻贾蓉、贾蔷的态度,就知道他在贾家子弟中的根基有多深。
现在的问题,只是明年二月的春闱大比而已!高中,即是海阔天空的局面。
……
……
贾环上午出门,在宁府中与贾蓉、贾琏、贾蔷、贾芸、贾琼,贾琛,贾璘说话,闲谈。
时间临近傍晚时,宁国府的管家李华、李伟、刘超、张涛便过来候着,荣国府的管家、管事们也开始过来,准备着各项事宜。
已经是腊月二十八日,宁、荣两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喜庆、红色的灯笼在夕阳的余烬中点亮,点的如同两条金龙一般。
随着时间临近,贾环等人也前往宁国府西边的祖祠。
祖祠是一座由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厅,台阶、回廊组成的院落。此时,空气中已有烛火、纸灰的上上下下的人等都是喜气洋洋,精神抖擞。
按照贾蓉给贾环的说法:今年贵妃刚在宫中得宠,家中不宜高调。还是照旧祭祖,只是等环叔归来,晚了些日子。若是明年,少不得在除夕的晚上祭祖,正好与宫中的赏赐,朝贺的时间连起来。
贾府祭祀祖先之盛况,红楼原书第五十三回,以薛宝琴的视角,有明确的描述,尽显贾府的繁盛、富贵:
只见贾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贾蓉)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毯,守焚池。青衣乐奏,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
如今站班的区别,只在于,从玉者,以贾琏为首。贾珍早几年前就挂了。贾琏之下便是宝玉,再往下便是贾环。这是按照年纪来排序,而非地位。
贾环在贾府有好几年,参加过几次祭祖,习以为常。以他的身份,只需要打酱油就好。这无关地位,只因为他是荣国府二房的庶子。
儒家礼法的核心内容之一:长幼有序。祭祀里很多事,政老爹都排不上号(嫡次子),除非是等贾赦挂了。
祭拜完先祖之后:众人围随着贾母至正堂上,影前锦幔高挂,彩屏张护,香烛辉煌。上面正居中悬着宁荣二祖遗像,皆是披蟒腰玉;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影。贾荇贾芷等从内仪门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槛外方是贾敬贾赦,槛内是各女眷。众家人小厮皆在仪门之外……
一道道的菜,经由外头传递进里面贾母手上去。长房的邢夫人在一旁协助。贾环站在班列之中。一边传菜,一边想着下午贾蔷向他转述的话:今晚的祭祖,贾蓉的妻子秦可卿告病,并未参加。真实原因则是贾蓉已经休妻。消息还捂着,只等年后再说。
这个消息是让贾环很有点无语的。贾蓉什么想法,他心里还是有数的。秦可卿给他说过贾蓉误会她和他的关系的事。但他和秦可卿一清二白的好吧?
贾环的脑海里禁不住浮起秦可卿娇媚动人的容颜。倒是有些明白前两天回府在贾母上房处见到她时,她为什么是一副憔悴的容颜。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贾环思绪飘飞时,里头上菜,点茶完毕,众人跪地祭拜:凡从文旁之名者,贾敬为首,下则从玉者,贾琏为首,再下从草头者,贾蓉为首,左昭右穆,男东女西,等贾母在堂内拈香下拜后,众人方一齐跪下,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内外廊檐,阶上阶下两丹墀内,花团锦簇,塞的无一隙空地。鸦雀无闻,只听铿锵叮当,金铃玉佩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
祭祀完成后,立即便是除夕。当天,贾环跟着贾敬、贾赦、贾政等人依次向贾母行礼。行礼后在贾母上房里坐下来。等贾府子弟完成后,又有下人进来行礼,再便是放压岁钱。
而后,众人便散掉。
……
……
除夕一过,便是新年的正月。贾环此时,要开始他的拜年行程。
第412章 见王子腾(上)
正月里说是早春,依旧是寒冬的模样。宁荣街上,车水马龙。自东边堵到西边。
贾元春在去年冬月晋位贵妃,贾府一跃而成为京中的顶级勋贵世家。交好的勋贵、亲戚、官员、门生,还有意欲攀附贾府的各色人等来往。各种礼物、好话,都像是不要钱般的涌过来。
门庭若市。
在贾府门房里当小头目的贾瑞体会了几分“宰相门前七品官”的滋味,收门房红包都收到手发软。
正月初四上午,贾瑞和贾府的几名下人在向南大厅隔壁的耳房中休息、吹牛。
贾瑞在雍治十一年秋就在贾代儒的主持成亲,娶媳妇的银子还是贾环给的。孩子都已经快一岁。
四五人正聊着时,就见宝玉带着小厮茗烟四人向南大厅过去,准备进内仪门,入贾府后宅。
守在向南大厅外的几名奴仆都是奉承的围着宝玉说话,还有人讨宝玉随身的小物品,道:“宝二爷,这东西赏奴才吧?”
看着外面被奴仆团团围着的宝玉,神采俊逸,贾瑞讥讽道:“吴二几人瞎了眼。这府里,早晚是三爷当家。前几日的祭祖就是三爷做主。”
贾瑞站队,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他和爷爷贾代儒都受了环三爷的恩惠。
一名长脸下人笑道:“瑞大爷想的是。但老爷就只宝二爷这一个嫡子……”
一帮人笑谈着争论起来:三爷年底回府,势不可挡,现在府里最热门的话题,除了某些小道消息外,就是这个了。
……
……
宝玉进了内仪门,过了荣禧堂,也没去东跨院找金钏儿等人玩,径直的回住处。
贾府的后宅里,所有的上房里都是连日的安排着酒,俱有王夫人、王熙凤出面招待。他不喜欢热闹。
媚人、茜雪迎着宝玉。早春时节,天气寒冷。而绛芸轩中烧着熏笼,精美的屋舍之中,温暖如春。宝玉进屋后,丫鬟们忙着给他换衣服。
明亮的落地衣镜前,宝玉张开双手,配合着丫鬟们。见宝玉闷闷不乐,茜雪抿嘴笑问道:“二爷不是出去陪着老爷会客吗?怎么回来这幅模样?”
宝玉刚才外出,见的是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他是四王八公中的实力派,叹道:“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语,有何可喜?刚才临走时,老爷又问我的功课,我岂有不闷的道理。”
都是环老三那个黑心的搞的鬼,要他去族学读书。老爷是何其在意脸面的人?他要是真在正月十八考一个倒数第一,只怕会给老爷抽一通,不死也要脱层皮。
媚人站在宝玉身后,帮宝玉换了个发型,温柔的道:“那二爷去找姑娘们顽笑,兴许心情就好了。”
提起这个,宝玉更是郁闷,闷闷的躺到床上,“不去了。”
府里的姐妹,最出色的便是林妹妹、宝姐姐。可是她们都不和他亲近了。再者,三妹妹明显是向着环老三了。
媚人和茜雪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宝姑娘是三爷的未婚妻,三爷只要中进士,就要嫁过去。林姑娘摆明了和三爷亲近,临终托孤的呢。三姑娘自是向着她亲弟弟。如今府里这个局面,怕是把二爷给憋的慌。就这么治一治也好,免得整日在家里的红粉队中厮混。
宝玉年前在贾府里大闹一通,最直接的后果,府里的姑娘们对他都有所疏远。便是如香菱所说的:宝二爷真是个难以亲近的人。
宝玉在自己屋里和丫鬟们说话,将近午饭时,王夫人的大丫鬟玉钏儿来传信,“二爷,太太吩咐了,初六一起去舅老爷家中拜年。”
“好。”
宝玉本来是躺在床上的,一下子做起来,精神陡然振奋起来。他虽然不大管外面的事情,但也听说了,舅老爷对贾环极为不喜。看你环老三初六怎么办?
……
……
通知宝玉的是玉钏儿,通知贾环的,则是彩霞。初春时节,寒风吹拂在贾府内园林的树梢上。
彩霞穿着紫红色的掐牙背心,走在东跨院门前往北的甬道上。天略微阴着。府内人来人往,宾客如云。她一个丫鬟并不显眼。心中想着金钏儿、彩云的取笑,又想着见三爷的悸动。或许,可以单独和三爷说句话。
彩霞自北出角门,几步路就进了望月居的后院。一个丫鬟正在院子里的绳子上晾衣服,连忙招呼道:“彩霞姐姐来了。如意姐姐她们在屋里呢。”
彩霞如今有十六七岁了,又是王夫人的贴身大丫鬟,贾环屋里的小丫鬟叫姐姐是应当。点点头,道了谢,往屋内而去。
贾环的卧室中,清秀的小姑娘如意正在拿笔记录着各处的礼单,归纳礼物。另有两个小丫鬟在一旁帮忙。晴雯又不见人影。彩霞羡慕的看着如意。读书、识字是很了不起的事。三爷屋里到底是与别处不同。
见彩霞进来,如意忙搁下笔起身,招呼彩霞落座,在铜炉子煨的水壶里倒杯热茶给彩霞,问道:“彩霞姐姐今天怎么有空来玩?”她自小便是跟着赵姨娘的,和彩霞也是熟识。
彩霞谢了如意,坐下来,轻声细语的道:“太太让我来给三爷传句话。初六下午一起去舅老爷家中拜年,晚上舅老爷那边会留饭。”见贾环不在,禁不住问道:“三爷不在吗?”
如意解释道:“三爷去东庄镇上给先生们拜年去了。明日上午才回。我会将话转述给三爷的。”
“嗯。”彩霞难掩失落,坐了一会,便告辞离开。
三爷,还记得,给她的那个承诺吗?
……
……
过年时节,最多的便是各种年酒。薛家在京城中有房屋,但居住在贾府内。家中人丁稀少,也就薛姨妈一家三口。年节的礼节倒是少很多。
薛蟠这几日除了要去薛家的亲戚,便是要去皇商里的世交家中拜年吃酒。
正月初四的下午,薛蟠与王家的王承嗣、王伟在史家保龄候府上遇到。
保龄侯史鼐嫡次子的史智招呼着一干表兄在后院里吃酒、打牌、赌钱。丫鬟们在一旁伺候着。
抹着骨牌,薛蟠输了几十两银子,半醉的对下家的王承嗣道:“大表哥,我们约起了初六去你家里吃酒。嘿,贾环那小子也要去,到时候你可要好好的给我出口气。”
在座的几人都是哈哈大笑。贾环在四大家族里不吃香的事,早就传遍各家的子弟耳中。不过,据说贾环在贾府内很威风。连贾府里的名人,琏二嫂子都要让他三分。
王承嗣三十多岁的年纪,微微发胖,蓄着短须,这时矜持的笑一笑,道:“文起,亲戚间还是以和气为重。”话是这么说,他心底却是已经决定后日要给贾环一个难看。
他作为王家的嫡长子,对他父亲的想法略知一二。贾环在金陵搞事,将依附贾家、王家的贾雨村给打掉,弄得贾雨村贬谪安南,他父亲极为恼火。
第一,这打乱他父亲的安排。贾雨村的年纪,进士出身,能对王、贾两家的势力有极好的补充。
第二,他父亲向朝廷举荐过贾雨村,然而,贾雨村却犯了事,这令他父亲面子上很难看,极为难堪。工部左侍郎胡侍郎就曾当面嘲讽他父亲识人不明。
这个场子肯定是要找回来的。
……
……
晨曦在山峰顶端浮现。少顷,东庄镇便沐浴在金红色的阳光中。
闻道书院内的教师生活区,院长叶鸿云送贾环前往北门。两名童子跟随着。彻夜的长谈,贾环、叶鸿云两人的精神都还不错。
北门的门口,负责咸亨商行的姚维、都弘两人早已经等候着。咸亨商行通过商铺、住宅的供应、买卖,包税的权力,牢牢的控制着东庄镇的行政权力,以及衍生而来的商业权力,缓慢而持续的膨胀、壮大。另一位负责人柳逸尘则是在京城的家中过年。他是大兴县人。
作为一个以教育发展起来的集镇,常住人口将近十万人的东庄镇在春节里少了些往日的繁华、兴盛。集镇在清晨略显安静、清冷。往日消费的富家学子,前往妙峰山金云峰的潭柘寺的香客都不见。
叶鸿云拍拍贾环的手背,感慨的道:“子玉回京,万事小心。事有不谐,先退一步,回书院来读书,等二月的春闱大比之后,局面便好了。”作为书院的院长,山长远在金陵,他即便不愿意,还是会了解到一些朝政信息。
书院的子弟,大部分还是归属于山长一系。而山长与何大学士交好。何大学士与王子腾、谢大学士不是一路人。
他不大看好贾环能过他舅舅王子腾那一关。政治面前,有时候亲情不算什么。
贾环沉静的笑一笑,道:“我知道。叶先生保重。”
辞别叶先生后,贾环在东庄镇上咸亨商行的总部和姚维、都弘吃过早饭,聊了聊,这才坐马车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返回京城贾府。
……
……
正月初六的下午四点许,贾家、薛家的马车一起驶入位于小时雍坊秋叶胡同的王府中。
片刻后,正在前院里招待宾客的王承嗣等人便得知消息:贾环来拜年了。
第413章 见王子腾(下)
贾史王薛四家,号称金陵四大家族。原因有两点:第一,四家的祖籍都在金陵。
第二,四家的先祖:贾府两个国公,史家的尚书令、保龄候,王家的都太尉统制县伯,薛家的紫薇舍人,这样的组合在南都金陵可以横着走,但是在京城,还不够看!
类比一下民国时期的四大家族就能明白。民国时的四大家族:蒋家的天下陈家的党,宋家的姐妹孔家的财。
所以,在帝都之中,想要称四大家族得是什么地位?第一,皇族;第二,后族;第三,党派负责人;第四,和前面几家联姻的大财团。
贾史王薛四家显然没达到这个高度,因而只能是金陵四大家族。
如今,贾史王薛四家的旗帜人物是王家的王子腾,官居从一品的九省统制,兼职军机章京。
正月初六这一天下午,四家的头面人物会齐在王家吃年酒。通政司右参议贾政、保龄侯史鼐都是带着家眷前来。薛家如今就剩呆霸王薛蟠顶着门面,他陪着薛姨妈、宝钗一起前来。
史家几人早早的就到了。得到贾环到来的消息,在王府前院的一处花厅中吃酒、看戏的史盛、史智都是“翘首以待”,等着的。据说,当日贾雨村被贬谪,王子腾回来后在书房中拍了桌子。
王承嗣、王伟等数名王家嫡系子弟则是赶往侧门处“接着”贾环,要给他一个难堪。
贾家、薛家的马车从王府的侧门驶入。贾政、贾环、贾宝玉、贾琏、薛蟠在此下车。而内眷的王夫人、凤姐、薛姨妈、宝钗则是直抵中路的内仪门处,进入王府后宅中。自有王子腾的正妻何夫人招待她们。
初六下午四点许,金红色夕阳斜斜欲坠的挂在空中。王府内的甬道上,宾客往来,热闹非凡。王家的管家接着贾政等人。
这会在门口边迎客的王子胜,他送进去一批客人后,正好出来接着贾政几人。寒暄几句后,王子胜上下打量着贾环,讥笑道:“你还有脸来我们王家?要不是我二哥有吩咐,我现在就把你轰走。”
王子胜年纪四十多岁,穿着一身华美的蓝衫,容貌普通,但很张扬,这会儿冷眼看着贾环。
贾环脸色平静,淡淡的看了王子胜一眼。王子胜这个人没什么能力。王子腾死后,就立即闹的六亲不和。他没兴趣和这样的人斗嘴。
“哈哈。”一旁的薛蟠晃着矮冬瓜般的大脑袋,噗的笑出声来。他心中很畅快。
贾宝玉今天穿着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戴着束发银冠,玉面星眸,神彩飘逸,这时,大圆脸上微微一笑,嘲讽的看着贾环。他第一次觉得过年出来拜年也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贾政微微皱眉。王子胜这是没将他放在眼里。贾家此时的声势,未必就比王家差吧?贾环引荐给他的幕僚白师爷很快就得到他的信任。白师爷日前曾经建议他帮贾环解围,免得他内兄为难贾环。但他还没想好说辞。
王子胜冷哼一声,道:“这边请把。我二哥要见你。”指了一名管家,带着贾环前往王子腾的会客场所。
他二兄刚派人吩咐他:贾环到府后,立即带过来。
……
……
贾环到王家之后,立即被安排跟着王家的管事前往院落深处面见王子腾时,王承嗣等人想要找他的麻烦,只能是作罢。
谁都没有想到王子腾会吩咐要在第一时间见到贾环。这是重视,或者是不满呢?
……
……
一路上飞檐廊柱,精美华贵,年节的喧嚣声渐渐的隔绝在院落、园林中。
贾环跟着王府的管家抵达王子腾的书房中。门外几名小厮安静的候着。通传了一声,就让贾环进去。
布置的精雅的书房中,王子腾正在书案后翻书,提神的香袅袅的燃烧着。王子腾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身锦色的便服,身形微胖,气度森严,不怒自威。
这是一个从一品高官摆官架子后应有的气质。
见贾环进来,王子腾将书随意的丢在书案上,淡淡的扫了贾环一眼,将不满表露出来,讥讽的道:“人言贾子玉辩才无碍,我今日是很想听听你擅自妄为的理由。若是你不能说服我,今年二月份的会试,你就别参加了。”
作为参与军务的九省统制、军机章京,贾环的舅舅,他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
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书房中烧着木炭,温度很高,温暖如春,但气氛很冷,冷如寒冰!
四大家族中的人物,除了贾政,大概没有谁能承担的起王子腾的怒火。史家那个两个空头侯爷也不行。
王子腾说贾环辩才无碍,并非是胡说。贾环游说的能力是很强的。主要体现在雍治十一年为救山长张安博的奔走。他先后说服过乡试座师方望、王子腾、卫康。
而贾环在江南,能说动淮扬巡抚沙胜查抄郑大盐商,抄了数家在水灾中趁机并购土地、买卖人口的豪强,杀的人头滚滚,沙胜被淮扬缙绅讽刺是血染的官帽子。
贾环还说动龙江先生,将贾雨村添到倒卖金陵粮案有罪的名单中去,一举将他打掉。
这些事,过去这么久,王子腾身处朝廷中枢,自然能从各地官员上书的奏章中的蛛丝马迹中得到消息。评价贾环一句“辩才无碍”,毫无问题!
贾环身姿挺拔的站立着,仿佛没有感受到那凛冽的恶意,拱手作揖行礼,平稳的道:“我与贾雨村之间的龌蹉,想必舅舅有所耳闻。此人雍治七年来京是一个样子,彼时在金陵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事情紧急,金陵与京城相距太远,我未曾来得及请示舅舅,还请舅舅恕罪。”
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瞎扯淡!派系的中生代人物的去留,什么时候轮得到贾环擅自做主、说话?
当然,贾环也把原因隐晦的点明了:他和贾雨村不对付,这是个人恩怨。
王子腾冷笑一声,冷冷的看着贾环,这个答案,他怎么可能满意?贾环今天要是说不出新花样来,别怪他不给贵妃面子。
贾环自是不会认为他这么一番话就可以说服王子腾。他这样说,只是表个态度,给一个双方都能下的来的台阶。并不是真的向王子腾请罪。现在,王子腾不愿意下来,他还得再推一把。
叶先生从政治派系的角度而言,担心王子腾突然的对他痛下杀手。但他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无他,因为他的前途、潜力!他是姓贾的。王子腾要是出手将贾家的政治新星打下去,宫中的贵妃贾元春会怎么想?贾、王是姻亲,是政治盟友,但到底还是两个家族。
贾环从王子腾寥寥的几句话中就推测的出来:王子腾下杀手倒不至于,但是是真想要压他一年,磨一磨他的势头。毕竟,他给王子腾造成了很大的损失。脸面上的,政治安排上的。
然而,现在已经不是雍治十一年正月,他第一次来见王子腾的时候了!那时,是80级的大号欺负他10级的小号。他给王子腾敲打(虐)得冷汗淋漓。但现在,他有很多牌可以打。
贾环躬身行礼,道:“舅舅因何事如此看重贾雨村?现任金陵知府纪兴生与家父交好,我以曾面见,为官之正,远超贾雨村,能否填补贾雨村的空缺?”
说白了,就是因为贾雨村是两榜进士出身,履历足够,关键时候能够帮王子腾在朝廷里“卡位”。这是政治团体常见的套路。谁掌权,不在关键位置放上自己的小弟?
贾环要改变王子腾的看法,首先得帮他把这个窟窿补上。至于脸面?对政治动物而言,那是什么东西?如果他和你讲脸面,那一定是给他的利益不够,你没有满足他。
王子腾脸上冰冷的表情有点变化,讥笑道:“纪家数代都是高官门第,如何能为我四大家族所用?”纪家自成体系。
贾环从袖袋里拿出两封书信,上前两步,放在王子腾的书桌上,道:“林姑父临终之前,给了我三封书信。其中一封,便是给纪太守的。余下两封分别是刑部郎中(正五品)汤奇,翰林院侍讲(正六品)蔡宜。舅舅如果有意,我可以代为传话。”
林如海临终的书信,明显是给贾环铺路的。这是政治遗产。王子腾一点就透。而王子腾作为从一品的高官,在朝廷里是有资格当山头的。虽然,他现在依附于谢大学士。
王子腾扫了一眼书桌上的信的封皮,他这个位置,自然不会小家子气的拿起书信来检查真伪。有些惊讶的看看贾环。贾环这是真得林如海的喜欢啊!连政治遗产都交给他了。
王子腾拿起精美的白瓷碗,徐徐的喝了口汤,道:“我听说你在贾府里,因林如海之女的事,和老太太闹了一回,还借机生事为难宝玉。看来是有的?”
贾环坦然的点点头,他确实坑了大脸宝。族学套餐,他已经想好了。就等着教教大脸宝: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坦率的道:“我若金榜题名,自有一番天地、格局。贾府的未来是宝二哥的。”
他和王子腾没有血缘关系。王子腾在宝玉和他之间,选择谁,这是不用问的。而嫡庶之分,向来是深入人心,别看政老爹对他颇为倚重,有点言听计从的态势。但是贾家二房的家产、政治遗产,肯定都是宝玉的。这不用想。
贾环现在是亮明自己的态度:有些东西,你们很看重,但我并不在意。大脸宝的东西,就给他罢。我没兴趣。我要的,我会自己去奋斗!而且,会比贾宝玉混得更好。
这个态度,他估摸着正月十五还要对贾元春说一遍。
王子腾看了看贾环,脸色稍缓,眼神示意,道:“坐吧。”
京官向来是比地方官贵重。一个正五品的刑部郎中,一个正六品的翰林院侍讲,比不了正三品的金陵知府,但足以消弭他对贾环的不满了。这两个位置运作一下,还是很有前途的。
贾环拱手道:“谢舅舅。卫尚书年后三月进京。舅舅若是有意,我亦可以在卫尚书面前说句话。”
他和卫弘有这个交情。
王子腾脸色微动,深深的看贾环一眼,眼神中掠过一丝惊奇。担任过一方布政使的户部尚书。正二品。若是他没在军机处当差,仅凭着九省统制这个职务,在户部尚书这样的文官大佬面前,说话能有几分份量?
此时,王子腾对贾环在文官体系中深厚的人脉算是有一定的认知。心里不得不感叹:这就是文官!
文官对文官,天然有一种亲近感。特别是像贾环这样注定要创国朝科举记录的后辈,再加上贾环本朝的诗词名家的名头,在文官面前更是加分。
“与卫司徒见面不急。日后看机会吧!”
王子腾摆摆手,拉了拉铃,让侍女进来给贾环上了杯热茶。
……
……
贾环在书房里见王子腾时,史盛、史智、王伟、贾琏、薛蟠等表兄在王府前院风景雅致的院落中吃茶、说话、打牌。
眼看着厅外的夜色越发的浓郁,小厮们进来点了蜡烛。小儿手臂般粗的蜡烛点了两排,将厅内照的灯火通明。
然而,众人关心的事,还没有结果:贾环还在王子腾的书房中。
王承嗣去外面待客,给众表兄一催,借故到父亲书房的院落里去探消息。他本来没堵着贾环就是一肚子气。等回到这边待客的厅中时,满脸的抑郁。
薛蟠急不可耐的道:“大表哥,如何?”
王承嗣叹口气,神情很有点失落,还有点不解,闷闷的道:“家父刚让侍女给贾子玉上了茶。”
“啊……”精美、雅致的厅中,四大家族的一干纨绔子弟都是惊诧无比。
贾琏不动神色的笑着喝茶:肤浅!幼稚!无知!
舅老爷的不满,以环兄弟那性格,都这么长时间,他怎么可能没有对策?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
……
王府的内宅上房中,王子腾的正妻何夫人并家中的女眷招待着来访的贾、史、薛家的亲戚。
房中,地面上铺着喜庆的红色地毯,正厅中放着三足的金珐琅大火盆。火盆内焚着松柏香,百合草。
正面炕上铺新猩红毡,设着靠背引枕,搭着貂皮,何夫人居中而坐。下面相对十二张雕漆椅上,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张椅下一个大铜脚炉。
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宝钗、宝玉、王家女儿等人依次坐着。宝玉在外头坐了一会,就给何夫人叫进来。
何夫人看看自己的二女儿冬萍,对王夫人笑道:“宝玉如今一天大似一天,妹妹可曾看好谁家的女儿?”
这话说的宝玉心都提起来了。他心里只有林妹妹。虽然林妹妹不和他亲近了。但是,年后他会去向林妹妹道歉的。
王夫人就笑,“嗳哟,老太太天天将他带着身边养着。感觉小孩子似的。还早。冬萍可许了人家?”
何夫人点头,矜持的道:“前儿有媒人给保宁侯府上说亲。老爷还在考虑。”
说起这话,何夫人因问身边的丫鬟薇儿,“都这个点了,是不是该摆饭了?外头怎么没动静,别说我们请亲戚们吃酒,却饿着亲戚们了。”这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薇儿带着两个丫鬟出去了。
王熙凤穿着珊瑚红的袄子,身姿修长丰盈,明眸流转,掩嘴娇笑。她也在关心会面的结果。这可是关系着她以后怎么和贾环相处的问题。
王凤姐归结起来可以算个“聪明人”,想法很多,这两天一只没怎么睡好觉。所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就是她这个状态。
薛姨妈看看娴静而坐的女儿,惆怅的叹口气。贾环和宝钗的婚事,就是宫里的贵妃作的煤,操办是她嫂子操办的。亲都订了,再反悔,是毁女儿的名声啊。
说笑了片刻,薇儿从外头回来,在何夫人面前小声回道:“太太,老爷在书房里和环三爷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这四个字,让笑意涟涟的上房中突然间仿佛是给人按了暂停键一样。画面定格。
一群“久经沙场”的贵妇们,忽而不知道此时该用什么表情了。怎么会这样?
贾宝玉错愕的张张嘴,下意识的去看宝钗。正好看到宝钗嘴角掠过的一丝极浅的笑意。
宝钗一袭素白色的衣衫,端庄如淑女,坐在椅子上,精致绝美的容颜在烛光中,明丽无端。
环兄弟就是环兄弟!
……
……
月明星稀。寒风萧瑟。
贾家的马车依次往西出秋叶胡同,返回四时坊中。贾环的马车掉在尾巴后。
他还在想和王子腾讨论谢大学士与何大学士之间的矛盾、龌蹉的缘由。何大学士是想恢复明朝时的文官政治。
贾环对这个想法给予鼓励,但绝不赞同。以当今天子的个性,你和他谈:天下乃读书人的天下,圣天子垂拱而治,这和找抽没什么区别!
正思考着,外头传来钱槐的声音,“三爷,到府里,老爷让你去梦坡斋里见他。”
梦坡斋是贾政的小书房,恩,用来睡午觉的地方,贾环在书房中和贾政见面。
贾政对贾环怎么通过王子腾的一关很好奇。
贾环说了一遍后,道:“儿子近日读书,颇感心绪不宁,想请太太赏赐个丫鬟,服侍我读书。”
王夫人的心思,心里憋着的坏,他能不知道?但是,他现在过了王子腾这关了。该要点利息了!
第414章 彩霞到来
正月初六自王府里拜年回来,贾环的住处望月居的众人便明显的感觉到府里的气氛不同。
晴雯时常在贾府各处里玩耍。她性子爽利,嘴巴利索,得理不饶人,但也有几个交好的朋友,如紫鹃、翡翠等人。处处的小丫鬟都是喊着她晴雯姐姐。三爷跟前的人呢!
雍治十三年的正月初六一过,府里的内管事们,都有喊她“晴雯姑娘”的。王熙凤派平儿强行的送了她两件新衣裳: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
另外则是,府里的管家、管事如单大良、吴兴登时时来请示,关于正月十五省亲诸事如何安排,如何处理等等琐事。
初八的下午,初春的寒风凛冽的掠过东跨院外稀疏的树枝。正房侧面的下房中,彩霞正在屋里收拾着自己的包裹:日常的用具、衣裳、胭脂等。
金钏儿、玉钏儿、彩云、彩鸾、彩凤、绣鸾、绣凤七个大丫鬟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一边算是和好姐妹道别,一边也算是取笑她取乐。
内官家林之孝家的在正房里陪着王夫人等人吃茶,并不来管小丫头们的私房话。一会便是由她送彩霞到望月居。
金钏儿是个圆脸的大丫鬟,她已有十七八岁,身量中等,作为贾府的太太王夫人身边的首席大丫鬟,穿着体面,一身大红猩猩毡的雪褂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笑嘻嘻的取笑道:“苦思数年,这不,终于得偿心愿。啧啧,小蹄子心里都乐开了花呢。”
几个丫鬟哄笑。三爷说话了,要太太屋里的丫鬟,服侍他读书。怎么要到彩霞?大家心里都数,彩霞心里一直念着三爷呢。凡是去给三爷传话都必定她去。话是老爷开口和太太说的。当时,彩鸾、彩凤可是在场。
彩霞满脸通红,系好弹墨花绫水红绸里的包裹,辩解道:“我哪有?我不过是去三爷屋里服侍。你们就拿我取乐?没羞没躁的!等金钏儿明儿成了姨奶奶,看你们怎么笑?”
“好个小浪蹄子,你思春了,倒还攀扯我?”金钏儿和彩霞两人在床榻边笑闹起来,又道:“今日你走了,还不许我们笑你?日后端起姨奶奶的款儿,还不定认不认我们呢。”
彩云冷笑道:“这大脸面的姨奶奶,你们侍候着,我可不敢沾惹。”她心中有点嫉妒。她和三爷也是熟识的。三爷在府里,也是一块儿玩的。凭什么彩霞现在飞了高枝?
彩鸾、彩凤几个都是笑,跟着拿话“挤兑”彩霞。彩霞是又喜欢,又恼怒,又娇羞,又伤感的和几人斗嘴。只是,她一个人哪里说的赢金钏儿她们一堆人?
玉钏儿年纪小些,帮彩霞收拾好东西,笑道:“好了。你们别欺负老实人了。人家要赶着去做姨奶奶的呢。别耽搁时辰了。”
这话又是说的屋内的丫鬟们一阵好笑,前仰后合。房间里充满了银铃般悦耳的声音。
说笑了一回后,彩霞拿着包袱,跟着金钏儿、玉钏儿两人进到东跨院的正房中向王夫人辞行。
正房中,薛姨妈、王熙凤、周姨娘陪着王夫人说话。这两天的年酒忙的王夫人、王熙凤脚不沾地,下午这会儿才偷个空。
彩霞跪在地上磕了头。
王夫人神色淡淡,还是那副木纳的模样,公式化的“勉励”道:“你跟着我这么些年,素日是个好的,环哥儿如今开口,要丫鬟服侍他读书,我把你派过去。你日常要尽心。”
王夫人强忍着心里的不适,交代了一番场面话。读书什么的,那都是瞎扯。名头而已。不过是要她身边的丫鬟。贾环在警告她呢。这混账东西!偏偏她哥哥怎么就看重她这个庶子。
王夫人心里念头转着,倒是忘了,若不是初六时贾环成功的与王子腾修复关系,她打算怎么炮制贾环。
王熙凤一旁笑兮兮的看着彩霞跟着林之孝家的离开,心里倒是觉得找到贾环的“弱点”:这小子好色。
这才多大的年纪?宝姑娘、她身边跟着的香菱还不够眼馋的么?听说他在江南还和名妓不清不楚。
男人呐,都是一个德性。
王凤姐聪明归聪明,一时间没想到贾环是在警告王夫人这上面去。毕竟,这个答案太吓人。
……
……
彩霞跟着林之孝家的一路到望月居。贾环正在屋里写写画画,做八股文。跑来献殷勤的单大良等人,他都打发给贾琏、贾蓉去处理。
贾元春省亲,贾府里要忙碌的事情很多。后宅里,归王熙凤负责。贾环那天回答了平儿的问题,王熙凤又放开手脚,开始管内宅的事。府外,则是贾琏、贾蓉跑腿。
贾环没兴趣主导这件事,都是琐事而已。生在富贵乡中的贾琏、贾蓉比他更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他只需要做好与贾元春见面的准备即可。
彩霞和林之孝家的来之前,贾环上午刚去拜访了乡试的座师方望。
方宗师如今在京城里担任礼部尚书,主持编撰《皇周英华》,手下管着一帮翰林,庶吉士,中午留饭后,给贾环说起礼部会试的事。
明亮、暖和的小间中,方望随意的靠在椅子上,问道:“子玉近来可有温书?会试有没有把握?”
贾环回京后就特地上门拜访过方望,此时再来拜年。方望在京城、金陵、士林中都帮了他很大的忙。再者,乡试座师这个身份,在如今的科举体系中,这是相当硬的关系,他怎么可能不来走动?
贾环苦笑一声,道:“正月里琐事缠身,尚未读书。按照张先生的估计,我金榜题名或许有望,但是名次如何可能要靠运气。”
其实,按照贾环现在的年龄情况,如果这一科考的名次不好,完全可以等明年雍治十四年的会试。会试、殿试的名次直接影响着日后的仕途。
但是贾环已经没有时间了。他这一科只要能取中就是好事。名次无法强求。运气好,碰到他合适的题目,可能就是高分,运气不好,那就只能中规中矩。
方望和贾环笑着谈了一会科举的事,道:“举业不过是敲门砖,跨过去,便无须理会。当然,圣人之言,我辈读书人要时时揣摩,学习,不可忘却。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通过科举的文人,说科举是敲门砖,这是相当大胆的说法。京城、北地,这种说法不会流行,倒是江南士风日渐狂暴,这样的说法很流行。方宗师这么说,是将贾环当自己人。否则,贾环说出去,方宗师少不了要给士林的鸿儒问难。
贾环当即起身,躬身行礼道:“谢老师教诲。”
如果方望只是日常的闲谈,这么说贾环一句,贾环这样的礼节,就显得过了。但实际情况,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方宗师是什么人?士林的领袖,官居礼部尚书。这样清白的履历、地位,如果不出意外,他在今年的礼部会试中,至少是同考官的身份。担任主考官,收割一批进士,也不是不可能。
方宗师都说了:不可忘却。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什么意思,贾环难道会听不懂?
没有任何考试制度是绝对公平的,只能做到相对公平。比如科举,比如高考。而制度之外,就会有一些名堂。比如高考的加分,提前批等等。
而科举里面就有一种,叫做“约定门生”。就是主考官和士子在考试之前,就已经相互约定为师生。主考官看中士子将来的潜力。士子看中主考官的地位。明朝著名的唐伯虎科举舞弊案,其中就有一种说法,主考官程敏政泄题给唐伯虎,很有可能就是已经约定门生。
方望温和、赞赏的笑了笑。孺子可教也!
……
……
贾环在搜肠刮肚的写八股时,晴雯和如意两个笑嘻嘻的带着林之孝家的、彩霞到书房里。
贾环早早的给她们俩交过底。
贾环搁下笔,笑着起身,和林之孝家的聊几句,吩咐如意带彩霞去放包裹,算是完成彩霞的接收程序。
林之孝家的四十多岁,容貌普通,坐着椅子上喝茶,看看贾环身边侍立着的晴雯,十五六的姑娘,伶俐标致,自有神韵,笑着夸道:“晴雯如今出落的越发的好了。”
又道:“三爷,按照府里的惯例,三爷身边可以再添一个丫鬟,侍奉起居、读书。”
这是做人情了。倒是难为林之孝家的,闷着不说话的性情,还做个。贾环笑着摆摆手,“我这里没什么惯例。现在这样就行。”他难道还真配四个贴身丫鬟不成?
估计贾府里都以为他要彩霞是收通房丫鬟、屋里人。和晴雯差不多。但他自己清楚怎么回事。
第一,他答应过彩霞的,将她要到屋里来。跟着王夫人,彩霞没个好结局。他是利用贾政暂时的对他的愧疚的心里,达成目的。但是收屋里人就算了。他没这个心。
第二,向王夫人讨点利息。
……
……
林之孝家的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这时,彩霞安顿好了,进来和贾环见面。
“三爷……”彩霞只喊了一句,在贾环看过来时,就情不自禁的低下头,浑身燥的慌。脸、脖子都红透了。三爷兑现他南下的承诺了。
看着面前两米开外,十六七岁娇羞不已、情犊初开的少女,贾环莞尔一笑,这妮子想多了!
彩霞鹅蛋脸儿,肌肤白皙。中等身量,穿着水粉白的掐牙背心,微微有些丰盈。她如今的年纪,身体已经张开,胸前曲线饱满,衬得她身姿窈窕。容颜要逊晴雯一筹,但亦是很出挑的女孩子。
她性格老实,是属闷嘴葫芦的,一应事儿,心里有数。
彩霞是烈金钏儿跳井死后,王夫人屋里的首席大丫鬟。为王夫人尽心尽职,最终因年纪大了,时常病,王夫人就将她放出去,给来旺吃喝嫖赌的儿子强霸,毁了一生。
林之孝那样不肯说话的人,都看不过眼,建议贾琏不要将彩霞配给来旺儿子。这事是王熙凤做的主。
这些美好的人儿,应该有一个好结局不是?就像彩霞、鸳鸯、迎春、惜春。他现在要改变她们的命运轨迹,很简单。何况,彩霞还曾经给他报信。
贾环温声道:“彩霞,我屋里也没什么事。左右不过是我吃饭、喝水的事。晴雯就时常到处逛。你先慢慢适应。有什么要求,可以给我说。”
“恩。”彩霞小声应了,点点头。
贾环笑一笑,让彩霞先出去了。浇灭小妮子情思的话,今天她刚来,有点不好开口。改日再和她仔细的谈谈。
第415章 芳园应赐大观名(上)
入夜的时分,贾母因宝玉在跟前玩笑,又有三春陪着,摆饭的点稍微晚了些。年节大家都很忙,但是贾母的年纪摆在那儿的,基本不见外客。反倒是清闲着。
灯火绰绰,仆妇,丫鬟们络绎不绝的上菜。
贾母看着八仙桌上的菜肴,忽而问鸳鸯,“玉儿呢?怎么没来我这儿用饭,可是又病了?”
鸳鸯微怔。她自是不敢回答实话。实话是:其一,林姑娘近来都是三爷派晴雯单独送的饭菜。花样翻新。她耳朵里还听婆子们多嘴:啧啧,真是官家小姐。
其二,贾府众人都知道老太太恼了林姑娘,有些事,便不那么周全了。像摆饭这种事,谁会不识趣的提起林姑娘呢?
鸳鸯笑道:“老祖宗,我这便去看看。”
贾母点点头。
鸳鸯一边出门,一边思索着这件事。忽而想起来:前两日,她给老太太说三爷重新得到舅老爷赏识时,老太太沉默了很久。
……
……
早春的暮色笼罩在梨香院中。刚吃完饭,薛姨妈、薛蟠、宝钗在正厅中吃茶、说话。
同喜、同贵、香菱、莺儿几个丫鬟在一旁侍候着。
薛蟠眼睛往身姿纤柔、婀娜,气质安静的香菱身上一扫,心里就有些烦躁。贾环那个王八蛋!香菱本来应该是他的丫鬟。愤愤的道:“妈,我真是不明白舅舅为什么看重贾环那样的人?欺压长兄,表哥,在府里作威作福,那一样好?”
薛姨妈训斥道:“你管他那样好?管着你自己罢。每天像个没笼头的野马到处跑,也不做个正经事。环哥儿的事,你日后少说,少管。”
薛蟠给薛姨妈训的一蒙。这不对啊。往日里他抱怨两句贾环的不好,他妈并不说他的。便看向宝钗。
宝钗娴静的道:“哥哥,妈说你,你便听着。”她自是明白怎么回事。环兄弟正月初六拜年过了舅舅那一关。在贾府里的地位越发的稳固了。
其实,她妈态度改变,这样到免得她两头为难啊。
薛姨妈看着一脸呆滞的儿子。心里长叹口气。她看到的是贾环对她姐姐无声的警告。
……
……
贾府东路,贾赦今晚难得的在正房里休息。邢夫人服侍着贾赦洗脸。丫鬟杏儿在一旁端着水盆。
邢夫人说着最近贾府里的话题,道:“老爷,你说这怪不怪?环哥儿怎么就又得了舅老爷的赏识?听说初六下午在书房里说了很久的话,还让人上了茶……”
这个消息,贾赦自然是早就知道的。贾赦粗暴的打断邢夫人的话,冷笑道:“你懂个屁?等几日贵妃回来省亲,届时看他怎么说……”
邢夫人一贯是怕贾赦怕的厉害,逆来顺受,这时给贾赦骂了,连忙赔笑道:“老爷说的是。”
贾赦不满的冷哼一声。心里极度的不痛快。
……
……
初十上午的阳光给云层遮住。咸宜坊中的史府门口冷冷清清。空牌子的侯爵,若是没有实权,在京城这权力场中不算什么。史家一门两个侯爷,就是处在这样尴尬的境地。
前院的一处偏厅中,保龄侯史鼐与忠靖侯史鼎两人相对而坐,喝着茶。厅中略显清冷、寒酸。
史鼐是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灰色的便服,身量中等,对弟弟说道:“我初六在王府吃酒……”说了个开头又停下来,想一想,道:“大姑娘年纪渐渐的大了,要给她找个人家了。”
大姑娘就是史湘云。她父亲是史家的长子。不过,早早的就亡故。而史湘云今年其实不过是十一岁多一点。
史鼎对这个提议并不反对,史家如今只剩下外头的风光,家里连针线活都是自家的女眷亲自做,沉吟着道:“二哥可有合适的人家?”
史鼐道:“贾府的贵妃正月十五要回来省亲。他们家的声势……我听你嫂子说,初六时,王家的亲家太太(何夫人)还问起宝玉的婚事。说是还没有看中别家的女儿。”
贾府如今因为贵妃成为京中一流的世家。若是能将大姑娘嫁过去,史家的状况立即就可以改善。至少,以他和兄弟的两个侯爵的身份,要混点实权不难。
史鼎禁不住点头,琢磨着道:“二哥,这事不能当面提,城外清虚观的张道士,当日是做荣国公的替身入道观,可以请他帮忙向姑姑(贾母)提一提。”
“嗯。”史鼐点点头。
……
……
贾贵妃省亲,贾政上题本之后,批复的是正月十五日。自正月初八之后,就有宫中的太监出来看方向,指点省亲的细节:
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各处关防,挡围幙,贾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
十二日时,工部郎中杨建天与五城兵马司的几个指挥使带着衙役前来四时坊打扫街道,撵逐闲人。贵妃出行,净道是基本要求。又是正月中,街道上的无业游民,亦都要清理干净。
前文说过,按照儒家的礼仪,皇帝后宫之中,皇后一位,皇贵妃一位,往下就是两位贵妃。而通常来说,很少有妃子在活着的时候封皇贵妃。当今天子后位空悬多年。贾元春在宫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贾政升通政司右参议前在工部任员外郎,与杨郎中私交还不错,中午在家中设宴招待杨郎中。
贾环、贾琏、贾蓉则是招待北城兵马指挥司指挥(正六品),景田侯之孙裘良并西城兵马指挥司吴指挥、中城兵马指挥司指挥魏指挥三人。贾府位于京城西面,但是五城兵马司中只要能沾上边的都赶过来做事(奉承)。贾家如今的权势,谁不想捧着?
贾赦带着贾府的管家单大良、林之孝、张才等人督率匠人扎花灯、烟火之类。
至正月十四,迎接贵妃省亲的所有事情都已经准备妥当,当晚,贾府上下所有人都没睡,等着贾元春的到来。
贾环是在前院里和贾赦、贾政、贾琏、贾蓉在一起,顺便帮着政老爹料理着一些琐事。居中调度,这种事对他而言,毫无难度。
贾环倒是有心回望月居睡一会儿。不过,贾府里灯火通明,四处喧嚣,想睡也睡不成。他抽空回去看了一眼,晴雯、如意、彩霞几个小妮子都是围在一起说话。晴雯还说黛玉都没睡。
这让贾环禁不住无奈的摇头。黛玉那身体,最好是不要熬夜。不过,贾母近日对黛玉很亲近。元春省亲,黛玉也不可能一个人去睡觉。
贾环从望月居回贾府中路向南大厅时,一路上,看到蜡烛都是一担担的往贾府后的省亲别墅里挑。所有的丫鬟、仆人们、贾家子弟都是兴高采烈的说着话,呈现着一种亢奋的状态。
到第二天正月十五的五更,贾政的长随李十儿进来提醒道:“老爷,到五更了。老太太等都已经准备去大门外候着的。”
“恩。”贾政起身,对贾赦道:“大哥,我们也该动身了。”
贾赦点头,当先一步出了向南大厅。外头候着的贾府子弟如贾蔷、贾芸等立即都尾随的跟上。他们要到宁荣街西街的街门口去等候着。
贾府内外人等到此时,按照礼仪都安静下来,等候着。街头巷口全部用围幙挡严。贵妃的车架,要来时,直接从街口到荣国府正大门。
五更时分,月明星稀。初春春寒料峭。随着时间流走,东方既白,贾家子弟等的心焦。
贾环也是等的颇为无奈。不同于贾家子弟的兴奋、骄傲,他心里没多少高兴的心情。因为,此刻的繁华、兴盛,在他眼中,即是贾家的顶点,马上就要到来的是衰落。他心中并没有多大的把握,一定能挽救贾府倾颓的命运。穿越者也不是万能的。政治,向来都是翻云覆雨之地!
正当贾府众人等的心焦时,先来传信的是贾元春身边的大太监陈赋言。在西街门外和贾政、贾赦打了招呼,径直的到荣国府正大门处去见贾母。
片刻后,就有消息从荣国府那边传来:贵妃未初刻用过晚膳,未正二刻还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戌初才起身呢。
贾环来了这么久,对古代的计时还是明白的。心里大致换算了下:13:15,元妃用晚膳;14:30,元妃到宝灵宫拜佛;17:00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19:00,起身。
现在还是上午,这还早的很啊。
……
……
相比于皇城内的宫殿,雍治天子更喜欢住在京城西郊景色幽雅秀丽的大明宫。
正月十五的傍晚,皇帝设宴招待即将回府省亲的三位贵妃:燕王之母周贵妃、双十年华的吴贵妃、贾贵妃。
早春的气息在大明宫后的正殿内外流转,时值傍晚,殿内灯火通明如白昼。太监、宫女环侍。
雍治皇帝四十多岁,身材白胖,穿着暗黑色的龙袍便服,绣着五爪金龙,与三位贵妃说着话。
有几个明眼人自是看得出来,吴贵妃和贾贵妃之间似乎不大和睦。原因,只是不说自明。贾贵妃出自吴贵妃宫中,而今却是身居贵妃之位,深得天子宠幸。
看着时间差不多,雍治皇帝笑道:“几位爱妃都去吧。”
周、吴、贾三位贵妃连忙都起身,行礼,告辞离去。
第416章 芳园应赐大观名(中)
正月十五晚,整个京城都沉浸在元宵的节日气氛中。灯市繁华,流光溢彩如许,宝马香车不绝。
不管贾环是以何种心态来看待贾元春省亲之事,整部红楼之中,贾府最鼎盛、最辉煌的时刻终于是开始了。
约晚上九点许,当省亲别墅中都点明了蜡烛时,贵妃贾元春的车驾抵达宁荣街西街门口。先是十来个太监小跑着过来,一边跑一边拍手。等候着的贾府众人就安静下来,知道是来了。
少顷,就见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步而来,在西街门口下了马。贾府的下人忙上前将马牵至帷幕之后。两个红衣太监西向而立。再片刻,又来一对骑马的红衣太监。
如此十对,都是面西而立。这才听到丝竹之声。贵妃的仪仗出现在贾府众人面前。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又有太监提着销金提炉,炉中焚着御香。再有值事太监若干,各自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物品。
仪仗之后,便是八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而来。版舆是一种木制的轻便坐车。
贾环没来得及细看,就跟着身前的贾政、贾赦一起在路边跪下迎接。等候在此处的贾府子弟二十多人如贾琏、贾蓉等人,俱是跪下。
这时,跟着版舆后的几个太监快步上前,扶起贾政、贾赦。贾环等人直到贾元春的版舆过后才起来。跟着整个队伍往荣国府而去。一路上,来往的贾府小厮汇报着前面贾母等人迎接着贾元春的情况。
贾元春的车架先至暖阁处更衣,再入园内。按照事先定好的礼仪流程,贾政、贾赦、贾环等人要在省亲别墅的正厅拜见贾元春。所以,都是跟着贾元春的队伍进园。
夜色朦胧,一路上灯火通明。
贾环自腊月二十五回贾府,整天忙忙碌碌,还真没到省亲别墅中来逛过。一来是,省亲别墅并未启用,他不好独自进来观赏。二来,他觉得园林之美,大抵如此,前世里各种影视作品,图片没少看。
这时进了省亲别墅才发现,与他想中的很有点差错。夜色之中的省亲别墅,经过装饰,美不胜收。
园子中的各处点上灯笼,香烛,处处灯光相映。又有扎起的假花,在灯光映射下,花彩缤纷。这还只是远观。
稍微走了两步就发现,灯笼有各种不同的款式、质地。有水晶玻璃制作的风灯。这会儿的玻璃价值极高,奢华做派可见一般。当然,效果也是极好的:晚风徐徐,挂在树枝上的风灯,如同银花雪浪般在舞动。
还有各种精致盆景诸灯、匾灯等。夜色之中,牌坊高耸,桂殿兰宫,火树银花。
贾环禁不住轻声感叹道:“美景如斯啊!”这园子中再住进钟灵毓秀,各具特色的女儿们,难怪大脸宝在里面乐不思蜀。确实,当得起人间胜境之称。
一百万两白银即便被贪了部分,但是这样的投入,不过两三里长宽的园子,修建的堪比皇家园林。
贾蓉今天穿着四品爵明威将军的服饰,站在贾环身后,笑呵呵的奉承道:“环叔若有佳作,一会可以大显身手,给贵妃留下好印象。”
贾环就笑着摇头。贾蓉没搞清楚状况。哄贾元春开心的,只能是贾宝玉独占鳌头。他出风头干什么?
不过,他倒是挺好奇,等会大脸宝才思枯竭该怎么办?现在,一没有宝姐姐提醒“绿玉”、“绿蜡”的典故,二没林妹妹当枪手,写出“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这样的佳句,大脸宝怎么过关呢?这种事,想想,倒是引人发笑。
这才叫才名累人啊!哈哈。
贾环和贾蓉说笑时,贾政的长随李十儿带着一名小太监小跑着过来传话,“贵妃说‘花溆’二字便妥,何必,‘蓼汀’?”
贾元春的队伍是坐船,经过人工河前往省亲别墅的正殿,这是最近的路线。她途径一个石港。贾宝玉当日“大观园试才题对额”,题名是“花溆蓼汀”。
贾政等贾府子弟的队伍是从左绕行人工河的岸边,前往正殿。贾政连忙道:“环哥儿,命人去改了。”
贾环自是不会亲自指挥人挪动匾额,吩咐了长随钱槐一声,命单大良派人撤掉两个字。
再走片刻,前头又传来消息,命将正殿的天仙宝境牌匾改为“省亲别墅”。
……
……
贾府子弟中,贾宝玉一直是跟着贾母、王夫人一起。直到到省亲别墅的正殿门口,陈太监过来传达,让贾府的男子入内拜见贵妃时,才与队伍混在一起。
正式场合的排班,比如祭祖,比如此时,贾环的位置都是在贾琏、贾宝玉之后。而刚才那种,他是站在贾政、贾赦身后。贾府的子弟,谁敢站在他前面?
贾宝玉头戴玉冠,穿着精美的白色花纹棉袄,越发显得是玉面星眸,人物出众。满脸的笑容。看到贾环,厌恶的板起脸,站在贾环前面,迈步往大殿里走。他现在是一句话都懒得和环老三这个黑心混账说。话不投机半句多。
贾环当然是懒得理会贾宝玉的小心思,大脸宝的悲哀就在于,他就算当恶人,也没多少水平。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贾环跟着队伍进入大殿中。贾元春的仪仗中有乐班。这时演奏着乐曲。月台之上,就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盛装美人端坐。
就几秒的时间,贾环视力再好,也看不清楚贾元春的真容。
两个礼仪太监引贾府众人跪拜,殿上昭容传谕,“免”。太监引贾赦等退出。第一次面见,就此结束。接着是贾府的女眷入内行礼。这是行国礼。贾环等人等在外面的厢房中。
片刻结束后,贾元春坐省亲车架至贾母的正室。这是行家礼。贾元春要跪下来,贾母、王夫人都是跪下劝阻。这才见礼完毕。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春、探春、惜春几人都在里头,围着元春说话。另有丫鬟若干。
贾政、贾环等人到贾母正房外时,就听得里面哭声一片。大约是悲喜交加吧!贾政、贾宝玉脸上都有泪痕,很有些伤感。毕竟,自元春入宫之后,便没有再见过她。
贾赦倚老卖老的劝了贾政几句,“今日大喜,天子恩典贵妃省亲,二弟何故做女儿之态?”贾琏则是有点感慨。贾府的荣华富贵,全系贾元春一身。贾蓉是有点茫然,他心里正高兴着,今天这样的胜景,他一辈子都没见过,但见贾政悲戚,只能是脸上装着悲伤。
贾环则是心中平静,见证着贾府的兴盛顶点,见证着贾元春心底的悲伤: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
想当年,十二钗小聚于贾府,他都有些感触,现在是贾府最辉煌时,作为见证者,他反到很平静。大概是所处的位置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吧。他即将执掌贾府。
这时,林之孝来回话,要招待贾元春带来的执事太监、及彩嫔,昭容各侍从人等。贾环替代贾政作答,三言两语的安排好。都是安排在宁国府,和贾赦东边的院子。
贾环又带着单大良、张才给一应太监、宫娥人等奉上红包。贾环早早的就和贾政说过,由他接手和贾元春的联络,此时当然是要结交贾元春身边的人。中午时招待着吃过酒的陈太监,更是重点封了一封银子。
陈太监年纪约三十多岁的年纪,面白无须,就在酒桌上很熟络的收下红包,掂掂信封,心里有数,见贾环欲言又止,便笑着起身,到厢房外,笑呵呵的道:“咱家生平最佩服读书人。奈何读书人瞧不起咱家。贾孝廉是贵妃之弟,天下闻名的才子,若有差遣,咱家必定尽心办到。”
贾环对人际关系,有深刻的认识。太监,有各种传说,好人、坏人;忠诚的、妖孽的,不一而足。但仔细研究,就会发现他们大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爱钱!
贾环微笑着道:“陈公公客气。我素日有些诗名,想要在今晚献诗于贵妃案前,博取贵妃赏识。只是没有门道,不知道陈公公能不能帮忙?”
写诗什么的,陈太监不懂,但是宫中的规矩,他是门清,脑子里一转就大致明白:争宠嘛!笑道:“这件事很容易,现在留在贵妃身边当差的小黎子是咱家的干儿子。我给他说一声即可。”
贾环笑着点头,拱手道:“如此有劳陈公公了。”
……
……
贾环办完事回来,刚进贾府中路的垂花门,早就等候着的平儿道:“三爷,贵妃正在游园。宝二爷引导。老太太,老爷他们都在跟着。这会儿怕是快到正殿了。”
贾环一看到容貌美丽、清俊的平儿,就知道是王熙凤的安排,点点头,道:“那我直接去正殿外等着酒宴开席吧。”王凤姐奉承起人来,还是很让人感到妥帖的!
平儿就是一笑,道:“那估计正好。”带着贾环顺着甬道往园子里而去。
贾环作为贾府的主事人之一,自然知道今天贵妃省亲的全部流程。这会儿,贾元春还在一一的游玩省亲别墅的各处景点,登楼步阁,涉水过山,游览眺望。省亲别墅中最出色的四处景点是:潇湘馆、怡红院、蘅芜苑、稻香村。当然,现在还不叫这样的名字,等会会由贾元春改名。
之后的行程是至正殿中,大开酒宴,宴请贾府众人。宴请时,贾母等内眷相陪。贾府的男子则是在正殿外面的厢房中吃酒。
贾环现在便是直接到正殿的外厢中等候。
至于游览省亲别墅,他还有时间。贾元春省亲后,还要一段时间,贾宝玉等人才会搬到园子中。当然,美景虽好,游览的兴致主要还是取决于一起游览的人。
比如,他当日与大师兄等同学游览京城西郊的名山,比如与林妹妹、裴姨娘等人一起游览苏州太湖边的蟠香寺。
像贾元春此刻,带着阖府的女眷,共同欣赏美景,享受亲情,自然是兴致高涨。
对于是否住到省亲别墅中,贾环倒没这个想法。一则是礼法。他毕竟是行了冠礼,又要成亲的人。可不是贾宝玉那种十三岁还在卖萌的正太。
二则是,他日常有交际,深居在女儿国中,多有不便。但日后若是有机会,他倒不介意在他自己家的后院修建起这样漂亮的园林,与宝姐姐、林妹妹她们共居,闲暇之时享受嬉戏宴游之乐。
贾环一路遐思着,到正殿外的厢房还没坐一会,贾政、贾赦等人便进来。酒宴开始。
片刻后,鸳鸯带着小太监出来传话:贵妃将园中各处改名,又命旧有匾联俱不必摘去。另有诗一首: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贾元春正式的给省亲别墅命名:大观园。
第417章 芳园应赐大观名(下)
大观园正殿外的厢房中,贾家的男子齐聚,近十张八仙桌摆开。贾府的管家、长随来回送着酒菜。
贾元春的诗句传进来,自是引得贾府众人一阵叫好声。贵妃作的诗,谁会说不好?
鉴赏点评贵妃的诗,没有人会在公开场合去做。贾政便问小太监和鸳鸯里面的情况。
小太监是个机灵人,笑道:“贵妃兴致正高,命府中的姑娘们作诗。一人一首。独独要贵府的宝二爷做四首。贵妃说:如此方不负我自幼教授之苦心。”
贾政听的捻须而笑。这一定是当刚才在贾母正房和元妃说话时,说明宝玉题匾额的事,引得元妃欢心。
儒家的礼法,讲究的是父子不同席。隔壁桌上,贾琏、贾蔷就看着贾环。贾府里多半都是些“大老粗”。和士林没什么接触。只听过贾环的名声,具体怎么回事都不清楚。真要论诗词,这里环兄弟才是大拿。
贾琏感受最深的是,他去教坊司里找乐子,不管哪家当红的姑娘,只要提到贾环的名字,绝对没有谁会说不知道的。都是一脸的仰慕、敬仰。
贾蔷现在偶尔跟着族学的骆先生混一混京城宛平县的文化圈。他有志于博取个秀才功名。当然不是靠自己考,而是靠环叔帮忙运作。环叔诗词名家的地位,他自是清楚的很。去年江南一行时,街头巷尾唱贾词,盛况空前。
贾环到没什么想法,安然而坐,喝着清冽的米酒。他今晚可没打算出风头。抄诗也要看场合的。他刚才给陈太监说,他想要献诗给贾元春博取赏识,只是个说法而已,他另有打算。
鸳鸯和小太监重新进去。小太监小黎子临走时还看了贾环一眼。他收到消息说贾府的三爷要献诗,他这会出来,怎么对方毫无反应呢?
热闹的酒宴继续。一杯酒后,鸳鸯手录的诗稿传到贾环这桌上。
贾环拿着手稿装模作样的品味。其实只是在做样子。贵妃的诗,你不看不行,看快了也不行。要认认真真走形式。他脑子里在想别的事。
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这倒不是贾元春在吹嘘大观园的景致,确实当得起。小小的几里方圆内,汇聚园林、河流、荷塘、道观、农家、幽竹,清幽,富贵,种种气象、景点。
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锡,就是“赏赐”的意思。要是按照贾环的用字习惯,会直接用“赐”字。
贾元春自叙:“我素乏捷才,且不长于吟咏,妹辈素所深知……”贾环从这句话思维发散,倒是想起件趣闻来:四春都擅长些什么?这要看她们各自的丫鬟名。
比如元春,她的大丫鬟名叫抱琴。她大约是擅长弹琴的。迎春的首席大丫鬟叫司棋。迎春在贾府中确实喜欢下围棋。安安静静的女子。探春的大丫鬟是:侍书。探春日后在大观园秋爽斋中的布局,确实显示出她爱好书法,碑帖。惜春的大丫鬟叫入画。惜春喜欢画画,人皆尽知。画得也还不错。
贾环装过样子后,便将诗稿递给贾琏。
……
……
大观园正殿外觥筹交错,酣畅宴饮之时,正殿之中,亦是一阵欢声笑语。
外厢宴席用的是八仙桌,而正殿内,则是用的分餐制。一人一席,分列两侧。元春居高而坐,四个小太监侍奉着。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在下相陪。
再往下则是钗、黛、玉、迎、探、惜几人的席位。尤氏、李纨、凤姐、秦可卿则是亲自捧羹把盏。秦可卿本来是想照例请假不来,被尤氏劝说:钗、黛都非贾府血脉,不是一样的露面,她即便不是贾家的媳妇,参加又如何?
唯有宝玉愁眉苦脸的在咬笔头。贾元春最爱潇湘馆、怡红院、蘅芜苑、浣葛山庄(稻香村)四处,命他作诗题咏。奈何,一气写四首诗,实在太考验诗才。
所以曹子建七步成诗,人称才高八斗,李太白斗酒诗百篇,谓之诗仙。这都不是普通人能干的活。
贾府有体面的丫鬟们亦得以在正殿中侍候。宝玉,姑娘们作诗之时,元春和贾母、王夫人等人的谈笑也在继续,时而有新鲜的热菜、家常菜、风味菜送进来。
站在黛玉身边的紫鹃就看得宝玉额头上冒汗,偷偷的一笑,对黛玉道:“姑娘要不要帮宝二爷做一首?看他费神的……”她对黛玉的心思只是明白的。她家的姑娘想要在今晚写诗时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但是,贵妃却只给了一人写一首诗的机会。
黛玉这时已经搁下笔,看了不远处的宝玉一眼,细声道:“你乱出什么馊主意呢?”
这几日和宝玉的关系略有改善,但她才不想惹麻烦上身。拒绝做一个荷包就闹出偌大的风波,帮着写一首诗,她是出风头了,天知道又闹出什么事来?
无故寻仇觅恨,有时似傻如狂。说的就宝玉。
贾宝玉沉思时,纨、钗、黛、迎、探、惜几人的诗都呈上给贾元春品评。贾元春看了一遍,笑道:“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
再看看坐下与贾府姐妹说笑的薛宝钗,林黛玉,越发显得如花似玉,与众不同。
贾元春心里好笑。她的那位庶弟倒是好眼光,早早的就让她做媒,和宝钗定下婚事。不然,以宝钗这端庄、稳重的性子,和宝玉倒是极配的。她在宫中也放心。
至于黛玉,似有娇怯之症,并不在她考虑的之中。
宝玉愁思之时,宝钗、黛玉等人都是走过去看了看。回到座位边,探春微笑着轻声道:“二哥哥只怕是才思枯竭。宝姐姐要不要帮他看看?”长姐器重宝玉,她当然是看得出来的。若是宝玉写不出来,未免扫兴。但是,诗词之道,她是比不过宝姐姐和林姐姐的。
相比较而言,自是宝姐姐更好说话一些。
宝钗穿着浅黄色的外衫,端庄秀雅,肤白貌美,明丽无端,与黛玉相比,是另外一种风情,轻笑着摇头。
有些大局可以顾,有些大局不能顾。她当然是分的清楚的。她很清楚那个在寒风中帮她戴好帽子的少年与他嫡兄之间的“矛盾”。她的立场自是很清晰的。
宝钗和探春的关系处的很好,又知道探春为人精明,也没拿场面话糊弄她,指点道:“三妹妹要是有心,可以给宝兄弟列几首樊川文集的诗句以供参考。”
探春笑着点头。樊川文集就是杜牧的文集。词藻清丽,英发俊爽。她自是读过的。很应景。不会写,难道还不会背么?当下列了几首杜牧的名诗给宝玉开阔思路。
宝玉正愁的不行,见探春送来参考诗文,喜道:“好妹妹,还是你靠的住。”
探春禁不住轻笑,道:“谁让你素日得罪宝姐姐、林姐姐得罪很了。”她弟弟的成就、志向,不在于这贾府之内,也不在于和宝二哥争宠之上。与嫡兄不和,对三弟弟而言,不是好名声。
宝玉一边叫屈,一边提笔刷刷的写,“我何曾有?”得罪林妹妹是有的。得罪宝姐姐从何说起?
大脸宝有点没搞清楚状况。
……
……
正殿内诗词写完后,贾元春命探春另外用彩笺誊录出方才一共十数首诗,让太监传与外厢。
贾政、贾赦等人自是称颂不已。贾政时机的进献《归省颂》,让太监传到里面给贾元春。
贾环在座位上就是微微一笑,这《归省颂》怎么出来的,他和贾政的心腹幕僚白师爷聊过,自是清楚的很。内容大致有数:歌功颂德的文章。话说政老爹的三观还是很正的:忠君爱国。
读书人敬文字。就算贾环如今有诗词名家的身份,但是贾政的文字,断然没有让他修改的道理。
至于捉刀代笔之事,贾政是交给门客的,没找他。以他如今的古文水准,写一篇拍马屁的八股还是没难度的。八股文,本来就是训练读书人的应用文水平。
贾环浏览着抄录出来的诗词。李纨和三春的诗词都是普通、平常。宝钗和黛玉的较为出色。
宝钗写的:“睿藻仙才盈彩笔,自惭何敢再为辞。”这是恭维元春的话了。与宝姐姐素日端庄、安分随时的性情极为贴合。十五岁的姑娘,写这样的句子就显得老成了些。
当然,要理解宝姐姐家里的情况:父亲早亡,哥哥薛霸王是不靠谱的货色,时常闹点事,比如杀个人什么的。有这个哥哥比没有还糟心,她要是不成熟、人情练达,日子都没法过。
黛玉写的:“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这是侧面描写贾府之兴盛,风采飘逸,字句怡人,很符合林妹妹的文风……
贾环正在品读,还没来得及看大脸宝的四首诗时,进去没一会的小太监小黎子出来传贾贵妃的赏赐给众人:琼酥金脍等物。
琼酥金脍,这往往可以代指名贵的食品。实际上,是两样东西。琼酥就是红楼原书第十九回:贾宝玉留给袭人的糖蒸酥酪。至于,脍,则是切得精细的肉。
当然,贵妃赏赐,自然不会是两样食品,赏赐几样,什么款式,都是有定制、规格的。
贾政等人谢恩过。
小黎子又道:“贵妃传贾环、贾兰觐见。”
外厢里贾府众人,刷刷的目光都看向贾环、贾兰。目光羡慕,又觉得理所当然。这是贾府目前来说,最有前途的两个读书人。贾府是勋贵世家,但爵位、荫官数量都是有限的。最终还是要靠科举出身的正途。
好在这是国朝,若是在明朝,后族、外戚是没有科举资格的。许多诗书礼乐之家,便不愿意嫁女儿给皇室。
贾兰十多岁的年纪,坐在贾政身侧,穿着深蓝色的长衫,小大人的模样,这时微微有些紧张的站起来,腿有点晃,看着贾环,“三叔……”到底还是小孩子。
贾环对贾兰微微点头,表情平静的站起来,拱手一礼,和气的对小太监道:“请这位公公带路。”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前途、潜力,贾元春回府省亲,不可能不见他。
……
……
大观园的正殿,名曰大观楼,东面飞楼叫:缀锦阁,西面斜楼叫:含芳阁。
贾蔷在偏殿里吃了几杯酒,就到缀锦阁楼下等着。他管着大观园里的戏班子。十二个小旦女孩子、教习都是他从苏州买回来的。等着今晚演戏给贵妃看。
台下十年功,就等着今晚这一会子的表演。贾蔷眼睛不断瞄龄官,也给感染的有些焦躁。一个贾府的小厮过来楼下传递消息。贾蔷在台阶上一把把他拉住,问道:“里头情况如何?”
小厮道:“贵妃传三爷和兰哥儿进去了。”
贾蔷一听,拍着大腿道:“嗨,我把这一曲给忘了。”对身后的女孩子们,“都缓缓,都缓口气。我环叔进去见贵妃,肯定得一会。”
环叔,那实力,没事也能搞出事来。绝对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
……
正殿之中,丝竹悦耳。贾环、贾兰再次步入。这一次,正殿中的排场就没刚才行国礼时那么足了。
高居于月台之上的贾元春身边只有几个小太监服侍着。往下是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尤氏、王熙凤、李纨三个在月台这边照应着。秦可卿往下照顾着府里的姑娘们:
宝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宝玉都在。另有各自的大丫鬟跟着。言笑晏晏。气氛和谐。
贾环带着贾兰步行上前行礼。心里倒是想起晴雯来。这热闹的场合她肯定喜欢。可惜自己不在殿中,她是混不进来的。
“臣弟贾环见过贵妃……”贾环刚才已经随着贾府的众人行过跪礼,这时算家宴,只是躬身作揖行礼。
贾兰照猫画虎,跟着贾环一起行礼。月台下的李纨,看着自己半大孩子的儿子,心中涌起一阵柔情。
正在正殿中吃酒的贾府众多女眷目光都落在贾环的身上。这享受的是明星、大角出场的待遇。但这没办法,以贾环如今的地位,他说话,你心里不仔细的掂量?
月台上,贾元春穿着贵妃服饰的黄袍,低头看着身量微高,气度沉稳,神情沉静的少年,满意的点点头,这便是贾家之龙!
不管她如何的宠爱宝玉,但是心里明白,宝玉日后的前途绝对比不上她这个庶弟。
不是才情,科举的问题。而是贾环此刻在文官圈中的地位。他的老师都是些什么人?礼部尚书、淮扬巡抚、南京礼部尚书。这样的机遇,宝玉即便现在去科举,又能遇到么?
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年,享国日久,天下承平,文官治国啊!当今天子都能感受到文官集团的压力。她这个贵妃的封号,就是几经波折。因为,按照儒家的礼仪,天子只允许有两位贵妃,绝非现在的三位。这是正统的文官所不能接受的。
儒家礼法,约束的不仅仅是文官,还有天子。
贾环要是知道贾元春此刻的想法,就会明白正月初六的晚上王子腾为什么和他大谈特谈谢大学士与何大学士之间的矛盾。实在是两边的矛盾有点尖锐了。
贾元春伸手虚扶,温声道:“家宴之时,环弟无须多礼。”眼神温润,态度亲切。
贾环起身,这算是第一次看清楚贾元春的真容:约二十岁的一个古装美人,杏目桃腮、娴雅沉静,花容月貌,光采照人。一身黄袍,更添她身上的雍容华贵之气。
这便是国朝的贵妃。天子后宫中唯三的存在!
官场上,不管什么风,吹天子的枕头风绝对是属于顶级招数之一。纵观历史,明朝文官和太监集团斗来斗去,很多时候,就是因为太监是皇帝面前的人。否则,以文官的厚黑、智商,都是些读过书的老流氓,公公们抗得住?
而能力斗文官的公公们,在得宠的后妃面前,那是弱鸡一般的存在。
但,贾环现在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少面见“大佬”战战兢兢的感觉。倒不是他笃定贾元春不会“干掉”他,而是因为,他对贾元春性情的分析、解构。
贾元春能坐上贵妃之位,得到天子的宠幸,容貌、气质、谈吐、才华,俱是一流。后宫斗争的技能点,大约也是点了的。这不用想,天下最肮脏的地方只有两个:妓院、皇宫。当然,元春最后还是政治斗争失败而亡。
贾元春的红楼梦曲《恨无常》中有一句,泄露了她的性情: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需要知道一点,玩政治,进了这个圈子,就绝对没有抽身退步这种说法。想要在退下去之后还能安然无恙,不能天真的把希望寄托在政治对手的节操上。
要学前明首辅徐阶,他退下去,扶上去的首辅是他的学生,张居正。这才是最稳妥的做法。否则的话,有大把的例子:夏言老先生就是下台后被干掉的。高拱老先生晚景凄凉。
所以,面对不具备太多厚黑特性、斗争思维的元春,贾环其实并不畏惧她。
而是有一点面见熟知的美人,知道她结局不好时的伤感、感叹、亲近。他其实还是要承元妃的人情不是?他和宝姐姐的婚事,幸亏是元妃出面做媒。还有在金陵和陈家的斗争,是元春帮他出头。
贾元春温言勉励贾环几句,“今年恩科定于二月十八,环弟要多加温习功课,不宜沉溺于嬉戏宴游之乐。我知环弟有治事之能。少年英才。然而,家中诸事,亦不要理会,全力准备会试。”
说完这句,看着贾母、王夫人等人。
贾母、王夫人等人自是表态。贾环都一一应下来。
贾元春雍容的一笑,将目光落在贾兰身上,和贾兰说了几句话。贾兰一一对答。
按照正常的顺序,接下来就该是贾环、贾兰谢恩退出去了。贾环虽说是不畏惧元春,但这不代表元春一点手段都没有。敲打贾环的招数,已经在无言中进行。
试问,贾环最出名的是什么?首先可以吹嘘的,他自身的,是他的诗词才名。而今天写诗的环节,元春独独中意、抬举宝玉,却不要贾环作诗,这不是敲打是什么?
上位者的敲打,往往是这样的点到即止。如果你自己不能体会,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贾环什么人?他当然是能体会得到的。但是,贾元春不主动提起他和宝玉的定位问题,他也不能强行的去和元春解释。人情世故如此。
贾环躬身行礼,道:“臣弟有诗一首,献与贵妃品读。”从袖袋中拿出一封早写好的书笺。
瞬间,大观楼的正殿之中就剩下元春从宫中带来的班子在演奏乐曲。
贾母、王夫人等人都是脸色一变。环哥儿这是极为不识趣的表现。破坏了今晚的省亲,这是很大的罪过。他担不起的。
贾元春脸色微变。
早就等候了多时的小黎子,立即明白过来,三两步就将贾环的书笺拿过来,呈给贾元春。
贾环微微一笑。
贾元春要见他,是想看看贾府下一代的领军人物是什么样的。而他也要见贾元春啊!他要避免贾府的权力根基被断。这关系到他的博弈布局。他要保住贾元春在宫中的地位。
后宫深幽。天知道,元春省亲之后,他还有没有与元春见面的机会。有些事,他不得不说。
……
……
贾元春目光死死的盯着案几上的书笺。心中泛起惊涛巨浪。
她不是在看贾环的诗。诗是佳句:“……明月多应在故乡。欲向海天寻月去,五更飞梦渡鲲洋。”但是,诗下面那句话,才叫她震惊:
臣弟闻,甄家贩运私盐之利尽归太子,天子不知。
但凡是要花钱的太子,多半都没好事。贾元春在宫中很多年了,有些事情还是明白的。禁不住惊诧的看下贾环。贾环从容、平静的对贾贵妃点一点头。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江湖传言,贾环公报私仇,带队将郑家给抄了,要说甄家参与贩运私盐的秘密,他绝对是知道的。而天子向甄家索要亏空,就是以为甄家有贩运私盐的利润在手中。
贾元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提笔,将贾环的诗抄录下来,压着心中的情绪,露出一个笑容,递给身边的太监,“传给众人看看。吾弟之才,公卿之量也!”
原本,自是给贾元春收起来。这要是泄露出去,会产生一场极大的政治风波。废太子,是动摇国本的事。
贾元春这句极高赞誉的话,让贾母、王夫人等人惊讶莫名。怎么局面又给贾环重新带回来了?贾环的诗有这么好?不过,她们整日宅斗,养气的功夫还是不错的。喜怒不露于言表。
贾府的众多女眷都是脸上一轻。关心贾环的人,亦是很多。气氛又重新活过来。
贾环再行礼,带着贾兰拜别贾元春,步履轻快的离开正殿。
时,雍治十三年正月十六日零点。
第418章 好像忘了什么
贾元春于丑正三刻(凌晨2:45分)启程自贾府回宫,结束省亲之行。这贾府百年世族自祖宗创下基业后最辉煌的一幕终于徐徐的落下帷幕。而余音不绝。
贾环当时带着贾兰离开后,回到大观楼外的厢房还没坐一会儿,贾环新写的《月夜感怀》自殿内传出来:金陵夜渡无月光,明月多应在故乡。欲向海天寻月去,五更飞梦渡鲲洋。
厢房中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不管识不识字,看不看得懂,贾府的族老、子弟、管家、下人全部都在喝彩。
贵妃的诗,大家要叫好,三爷的诗,大家更要叫好。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县官不如现管啊!
还有一层意思:衷心拥护!
贾家的两个头面人物,贾政是不管事务的,族人、下人他都懒得管。大老爷贾赦,贪婪、昏庸、暴力、好色,这是公认的。族中子弟,并没有从他这里落到什么好处。
而环三爷不同啊,多少上进的贾家子弟指着他吃饭?样板工程就是贾代儒、贾瑞爷孙。贾蓉都在碧雪膏生意中获利。贾琏在贾环指点下做着蜂窝煤、胭脂的生意。
当然,花无白日红,人无百样好。贾环也曾指使贾蓉(族长)在贾家族内清理了一批人。贾家在京城八房,有些人对贾环是有怨言的。但,今天这样的场合,这些人自然是来不的。
外厢中的掌声之热烈,让贾赦极为不满的皱起眉头。
贾政惯例般的赞了两句。他写诗水平不高,鉴赏能力还是有的。这首诗在正月结束前,一定会传遍京城。这不同于前面大女儿等人的诗句。闺阁文字,不便传扬。贾环便不同,他是士人。至于他所钟爱的宝玉,做的那四首诗和这是比不了的。
……
……
贾环的诗词传播是余音之一。还有几样。
其一,贾环、贾兰退出后,贾元春、贾母等人都开始听戏。唱的最好的便是小旦龄官,得了贵妃的彩头。一下子便成了宁荣两府内的名人。办事的贾蔷在随后也得到了贾政等人的夸奖:这银子花的不错。
其二,贾元春对贾环的赞誉极高,看着是因为诗词而称赞,但是类似于“吾弟有公卿之才”这样的意思传到贾史王薛四家,传到与贾府交好的四王八公府中,传到贾府的门生故旧,世交耳中,意义可就大了。
当天晚上贾府中人对这句话的感受并不深刻。贾环在贾府什么地位,有什么能力、手段、前途,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贵妃夸的理所应当。
而在外人看来呢?这是元妃钦点了贾府未来的旗手。公卿,这都是什么位置?
这句话传出去的结果是:邀请贾环去吃酒的请柬在望月居里叠起来。比他中举时还夸张几分。
那时候,大家看中的是小贾将来的潜力,最年轻的举人嘛!现在,马上就是会试,贾环崛起之势,已经不可阻挡,前景明朗。再不结交、投资,可就晚了。
……
……
贾府东路。夜灯点点。贾赦的内书房中,漆黑一片。若不是书房外有丫鬟候着,来请贾赦休息的王善保家都不干确认大老爷就在里面。
漆黑的书房中,贾赦表情不悦,又略带狰狞。阴晴不定。
他原想着贾环就算过了王子腾那一关,也过不了元妃这关。那曾想是这样的局面?
贾环的地位反倒因为元妃的赞赏而加强。
这不仅仅意味着在贾府的权力名正言顺,还有与贾府来往的世交,勋贵都会与之交好。这样的情形,而他觊觎的林家那数十万两银子怎么要的出来?
想起来,便是心中上火。他非得让环哥儿出点血不可,那有独吞的道理?
……
……
正月十六元妃省亲结束后,贾府上下人等都给累趴下了,力倦神疲,缓了两三天才算缓过来。收拾大观园中的陈设等物,都是交给凤姐办理。
期间,政老爹还得了今上赏赐的内帑彩缎金银等物。
十八日下午,天阴,小雨。
晴雯、如意两人在屋里整理着贾环的行李。贾环最近给各种请柬搞得不胜其烦:连北静王水溶都专程派心腹大管家来下帖子,请他过去吃酒、听戏。
像交好的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韩奇等人年底时就和他约好时间吃酒。
要讲人情,贾府这种门第,有大把的人情往来。贾环敬谢不敏。他准备在会试开始前的这段日子里住到闻道书院去潜心读书。一个人,不管站在什么位置,一点要搞清楚自己的根基所在。
而他的根基就是,二月的会试一定要金榜题名。名次是越高越好。国朝虽然没有“非翰林不得入阁”这种规矩,但京官比地方官好升迁,这是客观规律。
晴雯、如意两人叽叽喳喳的说着话,贾环坐在圆桌边翻着当日省亲贾元春赏赐给他的东西:御制新书二部,宝墨二匣,金,银爵各二只。
彩霞站在一旁,给贾环添着温茶。
对彩霞这个小妮子,贾环还是很信任的。不过,他屋里确实没多少事。有一个细心的如意就能让晴雯闲下来。彩霞在王夫人屋里很忙,到他这里就像失业了一样。
晴雯麻利的收拾着贾环的衣衫,随口问道:“三爷,你真要去东庄镇上啊,过几日就是宝姑娘生日。”
贾环就笑,“这还假的了?”随即,想着宝钗十五岁的生日,又有点惆怅。
生日礼物他当然是早就用心准备好。主要是他和宝姐姐未婚,不好见面、说话。
这要是后世里,这个生日,他自是会好好的给宝姐姐庆祝。但现在,就别想了。当然,贾母会按照如今的习俗给宝姐姐庆祝:摆酒、唱戏。
正说着话时,香菱从门外走进来,一身精美的暗红色斗篷上还沾着雨,温柔安静的少女。在这个小雨的下午,明净如花。
“三爷……你忙着呢?”香菱走进来,温声给贾环打着招呼。她是来拿三爷给她家姑娘的生日礼物的。
贾环微笑着点下头,他总感觉香菱的神韵难以形容,这会感觉更加的明显。大约,有点类似于璞玉那种感觉。精华欲掩料应难啊!香菱在学诗之前有些呆呆的。但是,日后在诗书浸润下,写出这样的句子,又是何等的女儿神采!
贾环道:“如意,你去书房里把我的画卷拿过来。香菱,你稍等一会。”
彩霞笑着给香菱倒了茶,将她沾雨的斗篷要来挂着。她们丫鬟们私下里闲聊。府里是最有几个好的人儿。一个是琏二奶奶身边的平儿,好体面模样儿,都说像主子奶奶。再就是香菱。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她不上。
“嗯。”香菱里面穿着件蓝色的棉袄,春寒料峭,在墙壁边的椅子处落座。三爷私下里很随和,待她也好,她自是很闲适、放松。母亲的事情,她还没谢三爷呢。
贾环看着香菱的容颜,脑子里总感觉,他明天若是离开贾府,似乎有件事落下了,没有做。
倒和宝姐姐没关系。宝姐姐的事,他心里很上心。一时半会愣是想不起来。
贾环盯着香菱看这么一会,把香菱看得满面生霞,俏生生的低下头,白皙的颈脖子都红透了。心里有着难言的感觉忽明忽暗的浮起来。
她自是很清楚她的未来。她家姑娘要嫁给三爷,而她肯定是要跟着过去的。换言之,她将来会是三爷的通房丫头。
薛大爷看她的眼光像狼,好像恨不得一口把她给吞了。三爷的目光如春风,柔和、温润,但却将她看得坐立不安,想要逃跑。只是腿是软的。
彩霞倒是有点羡慕香菱。不过,香菱是真的好。跟着薛大爷,府里没有人不说是辱没了她。跟着三爷,才是登对的。
晴雯看得想笑。自家三爷什么性子,她还是清楚的。不是好色、无礼的人。估摸着有什么事,便没有出声。
这个尴尬的局面,在香菱的下巴都快要低的点到她胸口时,随着如意拿着画轴进来才打破。“三爷,拿到了呢。”
香菱如释重负的接过画轴,逃跑似的快步离开,连斗篷、和贾环道别都忘记。搞得如意一头雾水,在晴雯笑嘻嘻的解说中,才搞清楚怎么回事。屋里随即传出欢快的笑声。
贾环闹个乌龙,也有点囧,好在是香菱,也没麻烦。他的思路给打断,还是没想起他忘了什么事。
看过红楼的人都知道:香菱的容貌、气质,有点像秦可卿。
第419章 在春雨中出发
当日晚饭时,小雨微歇。史湘云给贾母派人接到贾府里来玩几天,住在黛玉处。
晚饭后,贾环给贾母派人叫过去。贾环还以为是和史湘云见面。
他明日一早要去东庄镇读书的事,他早给贾母、贾政说了。没办法,即便他和贾母相看两厌,出门近一个月,他还是要给贾府后宅里言语一声。这是礼节问题。
到了贾母上房处,贾环才知道不是。雨后有些湿润,明亮的灯火驱散着初春的寒意。
贾母坐在花厅的正中,王夫人、邢夫人都在,还有李纨、贾兰,王熙凤。丫鬟、仆妇们在一旁服侍。
府里的姑娘和宝玉都不在这里。看样子是和史湘云一起去玩耍去了。
贾母神情有点感慨,见贾环进来,点点头,道:“环哥儿,你珠大嫂要将兰哥儿送到那什么捞子的书院里去读书。你是怎么想的?那日就提起过话头,我没细问。”
这是询问贾府读书专家的意见。
王夫人有点悲伤,接一句,道:“兰哥儿这点年纪,去了那什么镇上读书,能照顾得了自己?”她对已亡故的长子贾珠是真爱。对长媳、长孙,亦有一份感情在里头。李纨这个儿媳也让她省心。当然,平日里,她的视线都在宝玉身上。
贾环看向李纨。
李纨一身素雅的青衫褂子,秀雅的少妇,身姿婀娜,看着少年老成的儿子,脸上带着不舍的泪痕,对贾环轻轻的点头。
贾环早就和李纨说好的,见她此时并没有在贾府亲情牌的“攻势”下改变想法,便支持道:“回祖母,兰哥儿的学问、功课,我在年底就和骆先生谈过。很出色。可以去闻道书院里与北直隶各地的精英童生拼杀。这对兰哥儿未来的成长亦有好处。兰哥儿读书还很有天分的。”
又对王夫人行一礼,道:“母亲,我在东庄镇上有房屋。要是担心兰哥儿在书院里无法照顾自己,可以住在镇上,拨两个老成、妥当的人跟着照料他。我这段时间在东庄镇,也会帮他适应一二。大嫂要是担心、想念兰哥儿的话,每月可以去镇上小住几日,探望他。”
在族学有族学的好,在书院有书院的好。这是个选择问题。李纨作为贾兰的母亲要坚持,他还是愿意帮这个忙,为贾兰读书铺路。
当然,贾府不可能让自己寡居的儿媳在外面居住,那成什么了?小住几日当然可以。
贾环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给说的清楚、透彻。贾母叹口气,“也罢。”对李纨道:“你也是个命苦的,既然你要送兰哥儿去读书,那便去吧。有他三叔照应着,不会出大问题。”
不管贾母喜不喜欢贾环,她还是要承认贾环的能力的。
贾母身边的鸳鸯微微一笑。老太太记性不好了,她是记得清楚,东庄镇是三爷赈灾时建的,在镇上说话只怕比家里还好使。兰哥儿去,确实不会有问题。
王夫人也点头,读书的事,贾环说好,贾府里谁能说不好?叮嘱贾环道:“兰哥儿还是个小孩,去镇上,你千万小心看顾着。选那些人去,你和凤姐儿、你嫂子商量。”
贾环点点头。
事情谈完,贾环也不留下来,干净利落的告辞出去。贾母、王夫人对他和颜悦色,看着转换自如,其实还有很有些突兀。原因,贾环当然清楚:贾元春的话!
贾元春是说要他不管府内外的事,贾母、王夫人难道还敢真不让他管?那只是因为元春勉励他好好读书,不要分心,不是说不让他管事。
再者,贾元春这样当面的亲近、赞誉,可比王子腾那种转弯抹角传回来的赏识更具备冲击性。贾母、王夫人就算有什么想法、心思,怕是得压下来。
贾环刚带着晴雯到院中的回廊,王熙凤、李纨、贾兰跟着告辞出来,追上贾环,落实贾兰出府读书的事。
要派人,首先是要李纨派她信的过的人,再一个就是王熙凤作为府内的管事奶奶调配。外派人去镇上,耗费贾府公中的银子,这就需要外头的爷们同意。这就是贾环的事。他当然能做主。
王熙凤身穿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头戴白色抹额,粉光脂艳,明媚动人的美少妇,笑道:“环兄弟,这回廊里的风吹的难受,我们去珠嫂子的院子里商量。”
就她的估计,珠大嫂怕是要派身边的大丫鬟跟着去照顾兰哥儿。
贾环就笑,“行啊。”话说,王凤姐做事还是很得力的。怪不得王夫人喜欢用她。这两日省亲的善后事宜,王熙凤累得不轻,还没有怨言。
雨后的夜色,贾府轩丽的园林宛若沐浴在朦胧的雾中。贾环一行人刚走过几座院子,迎面就见史湘云、黛玉、三春各自带着丫鬟过来。
人还没到面前,就听得史湘云爽朗的笑声,“环哥儿,我们正要去找你顽呢!林姐姐说你明日大早就要出发去东庄镇,可是见着我来了,你就要走?”
贾环会心的一笑。这个心直口快的姑娘。
他有许久没有见史湘云了。去年年度带着黛玉回贾府,贾府上下都忙着省亲的事。他正月里去史家拜年,并没有去后宅。贾母今天才把史湘云接过来。这是近两年来的第一次见面。
史湘云已经十一岁的姑娘,个子已然显得高挑,俏丽的小美人,肌肤雪腻,身姿优美。红楼原书中曾经用一个词来形容她的身姿:鹤势螂形。这是很好的身材。
贾环停下脚步,莞尔道:“那倒没有。我再不走,就要给拖到酒场上去战斗了。你是不赶巧。”
贾环这解释的太直白。史湘云咯咯娇笑,也不恼。一行人打过招呼后,互相说明去处。贾环先跟着去李纨院商量事情。黛玉、湘云、探春她们先去望月居玩耍、等候。
看着府里的姑娘们,王熙凤倒是一笑,道:“嗳哟,怎么今儿没见宝兄弟跟着你们呢?”
黛玉禁不住看贾环一眼,妩媚之情,能把人酥到骨子里,笑答道:“凤嫂子,宝二爷如今还在屋里读书呢。”
众人都是笑起来。
贾环微微一笑。他都差点忘了。今天是正月十八,贾府族学开学的日子。大脸宝要开始“享受”为他定制的族学套餐了。这事,他早给江兴生交代好。
说笑在路口分开。黛玉她们往贾府中路走。贾环几人则是撑伞顺着贾府西路的甬道直走去李纨院中。
看着一行人姑娘们的倩影,贾环笑一笑。他想起两件事。林妹妹马上要满十二岁了。正月十五元宵元妃省亲,是金陵十二钗齐聚,唯独差史湘云。当然,巧姐还小。
思路转到这里,贾环突然想起来,他离开贾府前,忘了什么事。秦可卿的事啊!
……
……
李纨院中,庭院里的松柏沾着雨。屋里收拾的干净。
贾环和王熙凤都是办事很利索的人。李纨要调派贾兰的乳母王嬷嬷、贾兰的长随桂树、宝树,她的贴身丫鬟碧月跟着去东庄镇。
王熙凤再做一个人情,道:“还得两个粗使的人,烧火洗衣做饭。”
贾环点头。银子走贾府公中的帐。看着是: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其实是,李纨是他的寡嫂,他要是出银子供贾兰的开销,平添许多事端。
谈妥之后,王熙凤笑吟吟的带着平儿、丰儿等人离开。
堂屋里,李纨屈身行礼,向贾环道谢,她声音还有哽咽,糯软的道:“谢环叔的支持。”江南水乡韵味流泻出来。她从贾兰这儿论,确实可以称呼贾环叔叔。
贾兰也跟着行礼,“谢三叔。我一定会好好读书,不负三叔的厚望。”小正太还有点沉浸在贾环夸他读书好的情绪中。
贾环笑着摆摆手,“是别辜负你娘的期望。你先去收拾把,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我和你娘说句话。”
贾兰听话的离开。
李纨的贴身丫鬟素云、碧月跟着出去。堂屋在夜色中略显静谧。贾环的目光落到李纨身上。很漂亮的女子。贾兰出府读书,想必高中之日,李纨也不会熬得身体亏空而死亡吧!
贾环道:“我有件事要请大嫂帮忙。”
李纨略微有些惊讶,心就有些提起来,她是个怕事的人,但贾环刚帮了忙,她岂能推辞?这不是做人的道理,便应承下来,“环叔你有事吩咐。就怕我帮不什么忙。”
贾环苦笑着叹口气。确实有点发苦。贾蓉休妻的事,他年底祭祖的时候就听贾蔷说了。什么意思,他当然懂。元宵的晚上倒是见到秦可卿了。他忙着计算与元春见面的事。
他和秦可卿的私交还是不错的。这个漂亮的尤物大美人,心里想想,是不犯法的。一起聊个天,喝杯茶,也很惬意。但,现在,贾蓉怕他怕的要死,把休书都给秦可卿了。这事,怎么整?
他犹豫的很。要是和薇薇相好之前,他很有点情场猛将的气势:若是美人情重,我如何能辜负?但现在,他体会得最深的是:生怕情多累美人。
贾环沉默了好一会,道:“要请大嫂帮我向蓉哥媳妇带句话:凡事不要往极端里想,我都知道,一切等我会试之后再说。”
现在,一切以会试为重。儿女情长的事,且压后吧!
李纨一愣,心情古怪又复杂,又有些惶恐,听环叔这口气,和蓉哥媳妇关系匪浅,这事闹出来是大事啊。但是,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我记着了。”
贾环点点头,告辞离开,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真要论关系,秦可卿其实和王熙凤关系最好。但这事,他当然不可能和王熙凤说。晴雯、如意她们几个大丫鬟目标太明显了。倒是,李纨,和秦可卿关系还谈得来,他也信得过。
……
……
正月十九日,贾环带着如意,并几个服侍的老妈子,再带上贾兰一行,出阜成门、金光门西行,往东庄镇而去。
一路上,春雨绵绵。
第420章 宝钗生日
贾环离开贾府,走的极为潇洒。贾府里很多人在中午都没反应过来,听着聊天,才恍然发现:哦,原来三爷已经离开府里去镇上读书。
就像是元妃省亲的大高潮结束,所遗留的尾声的一个句号。贾府里,本来慵懒、疲倦的日子恢复到平静的日常,有着一天一天的循环感。
直到二十一日,薛宝钗的生日。
红楼原书中,贾母要替宝钗做这个十五岁的生日,出资二十两,叫给凤姐置办:酒席、听戏。王夫人、王熙凤、黛玉等人也有随份子钱。
而现在情况略有不同,宝钗作为贾环的未婚妻,以贾环在贾府中的地位,贵妃当日钦点的贾家旗帜,三爷有能力、有大义名分。宝钗及笄之年,这个生日,就些不同了。
大办倒没有,就在贾母内院中搭了一个家常小巧的戏台,定了京城勋贵各府中有名的戏班名家,唱昆曲。再在贾母上房中排了几席家宴酒席。
不过,酒席之丰盛,戏班曲艺之精湛,都是一流的水准。这可不是二十多两银子能办的事。至少100两银子。贾母、王夫人心里都有数,但两人都没说什么。
二十一日晚,春雨淅沥。雨雾弥漫在檐角。
宝钗、黛玉、史湘云等人都汇聚在东跨院后抱厦厅惜春的房里玩耍、说笑。烛火明亮,丫鬟们环绕着。
这样的好去处,宝玉自然是欢喜的不得了,混在队伍中。时不时的高谈阔论,逗的姑娘、丫鬟们发笑。
惜春在书桌后,将贾环赠予给她的画卷拿出来给姐姐妹妹们赏玩。仇十洲的画,很不错。还有三哥哥自己画的一副美人图,很独特。黛玉、宝钗、湘云都在书桌边。
迎春、探春、宝玉在椅子上坐着喝茶。
湘云咯咯笑道:“爱哥哥,你这几日上学,怎么一点进益都没有?还是喜欢杜撰这些奇谈怪论。林姐姐来时,你就杜撰了个‘颦儿’出来。三哥哥就不这样。”
湘云说话,二,经常咬舌说成了“爱”。一句爱哥哥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
……
紫鹃、晴雯、袭人三个在人群的外围说悄悄话。三人都听得笑起来。紫鹃笑道:“史大姑娘这个音怕是改不了。”又问袭人,“那你怎么回答的?”
袭人并非贾府的家生子,而是买进来的丫鬟。前两日,袭人的哥哥花自芳接袭人回家吃年茶,去了一天,言语中有将袭人赎身,接回去的意思。
紫鹃比较关心这个问题。姑娘屋里,雪雁和沫儿都是小孩子模样,当不得大事。只有袭人还能替她分担。袭人要走了,可不得了。偏偏三爷现在去东庄镇读书了。
袭人叹道:“我能怎么答的?当日原是家里没饭吃,就剩我还值几两银子。也没有不叫卖让爹娘饿死的道理。如今幸而卖到府里,吃穿不愁,也不朝大幕骂,家里都好,赎我回去有能做什么?”
紫鹃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你不走就是最好了。”
袭人给紫鹃说的一笑。她在府里待遇很好,没有走的打算。再说,她就算想走也走不了啊!她身上压着三爷给的任务呢。
想到这儿,袭人禁不住想起年前那日三爷将她叫去说的话,“袭人,要论照顾人,服侍人,这府里你是可以排的上号的。不过,林妹妹和紫鹃感情深。日常,你给紫鹃打个下手。这内宅里,各种糟心事不少。这方面,紫鹃就不及你。我将林妹妹那里的这些事都交给你。日后自有你的好处、前程。我会给你挑个体面的人家下嫁。当然,你要有你喜欢的人也随你。嫁妆,我给你出。只一条,林妹妹屋里的事,你要上心。有什么事,大胆的处理,我给你撑腰。”
贾环说这番话时,倒是想起袭人的判词: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这个世道,女子嫁人是最重要的一次选择,他给袭人的就是这个报酬、承诺。
宅斗、厚黑,这些事,紫鹃肯定是没袭人精通、拿手。袭人在原书中把晴雯给坑的不要不要。有袭人在黛玉屋里坐镇,风刀霜剑严相逼这种事,在下人这个层面,估计要少很多,袭人办事还是很有一套的。
袭人如今,做姨奶奶什么的,自是不想了。宝二爷厌着她。三爷身边,多少人盯着姨娘的位置?排都排不到她。日后,能有个好去处,她心底也愿意。没谁想一辈子都服侍人的?
她的任务有两条,第一,拦着宝二爷在姑娘睡觉、不方便时往姑娘屋里冲。第二,就是处理姑娘屋里的杂事。压着那些乱七八糟,嚼舌头的人。
……
……
紫鹃、袭人、晴雯几个说话时,宝玉听史湘云夸贾环,心里就不自在,辩解道:“云妹妹,环哥儿怎么不杜撰,他写文章杜撰的多了去。京城里早两年不有他的十首组诗流传吗?乱七八糟的,还有岭南两个字,他哪里去过?他生下来就在京城呢。哪里去过南边?”
宝玉说贾环不好,林黛玉听的很不高兴,不满的道:“宝二哥,没去过,难道还不许从书上看过?”声音很有质感,如同清箫般悦耳动听。即便她在生气,听在耳朵里亦是很舒服的。
宝玉气势一妥,讪讪的笑一笑,“妹妹还生我的气呢?”他当然知道问题症结在哪儿。
宝钗抿嘴一笑,道:“宝兄弟,诗为心声。不过,亦可有想象的地方。比如,李太白做宫怨诗,难道他是女儿身不成?”
她这是帮贾环说话了。
宝玉脸色就黑了三分。如今,连一向公正的宝姐姐都向着环老三说话呢。心里感觉挺没意思的。可是要他就这么离去,又觉得舍不得。府里出色的女孩子都在这儿呢。
史湘云咯咯娇笑,扶着惜春的肩膀看好戏。惜春娇俏的小美人模样,微微一笑。湘云笑着“指点”道:“二哥哥,不怪宝姐姐不帮你说话,你给宝姐姐的生日礼物,没有用心准备。”
姐妹们给宝姐姐的生日礼物都是常见的:或是书、笔,或是自己的针线活儿。宝玉的礼物是惯例随的。
她却是看过三哥哥给宝姐姐送的礼物:一副炭笔素描的宝姐姐立于假山中的画,惟肖惟妙。题跋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雍治十三年正月作,贺宝姐姐及笄之年生辰。弟贾环。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这八个字,看着是宝姐姐金锁上刻的吉利话,仔细品一下就明白别中深意。都订婚了呢。不怪宝姐姐帮环哥儿说话。
宝钗笑嗔道:“云妹妹又胡说了。我何曾是这样的人?那有收礼还嫌弃的理?”想起那幅画,内心里有难言的灼热感。因为,那是环兄弟的想象之作。她的容貌、身影,刻在他的脑海里,否则如何能那样的像?
史湘云还没说话,黛玉明眸流转,神态狡黠,插一句,“那宝姐姐素日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呢?我竟然不知道?”
三人相互讽刺着取笑。探春亦加几句,屋里的气氛,快活而又热闹。唯独宝玉郁郁寡欢。
没意思!
是真没意思!还不如他和丫鬟们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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