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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1章 族学套餐

    夜里小雨未停,宝钗、黛玉等人都散去。宝玉亦跟着黛玉一起回房。只是,黛玉不大吃他的逗趣,事事有自己的看法,时时可见贾环的一些观点、理念。

    宝玉闷闷不乐的回到屋子里,想着今日之事,心中越发的难受。叫新上来的一个丫鬟四儿剪灯读书。

    媚人、茜雪几个都是一头雾水。正月十八日,族学第一天上学就是考试,宝二爷考了个中上,还得了老爷的夸奖,有这么必要拼命的读书。二爷不是不喜欢四书五经的吗?

    她们俩当然不知道:贾宝玉看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一本《南华经》,通俗叫法:《庄子》。

    宝玉心浮气躁的翻着庄子,眼中过着“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汎若不系之舟”,“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等字句。

    再想着今天下午听戏时宝钗推荐的《鲁智深醉闹五台山》里面的一支《寄生草》: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这句话在脑海里翻腾着,宝玉眼泪就掉下来。如今,府里的姐姐妹妹们都不大和他亲近了。宝姐姐如此,林妹妹如此。这情况,看得身边服侍的丫鬟四儿一脸的蒙圈。好在,她知道宝二爷往日就是这么个性情,便在一旁安静的候着。

    宝玉哭过后,提笔写了一个偈句: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心里又觉得意思没说尽,再写了一支曲子《寄生草》: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写完之后,宝玉自己念了一遍,才觉得心头的一口闷气发泄出来,又觉得自己写的还不错,环老三那俗人肯定写不出来的,便自得的上床睡觉。

    ……

    ……

    第二天一早,媚人过来叫宝玉起床,梳洗,吃饭,上学。外面大雨倾盆,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窗栏上。

    宝玉一看这雨,加上心情不大好,道:“我今儿不去了。媚人,你打发人去和茗烟说一声,叫他跟着李贵一起去族学帮我向骆先生请个假。”

    媚人的性子,可不是袭人,她没劝宝玉,“好啊。”趴在床头和宝玉笑闹,捂着他的手,“那二爷你先起来呀。没得让我们挨老太太、太太的骂。”

    秋纹和麝月在门口冒下头,看着场面就都偷笑退出去。

    ……

    ……

    贾府族学,位于荣国府南街中,周围街巷,居住的都是贾家的子弟、族人。

    由六间新起的红砖青瓦大屋和青砖黑瓦旧屋组成的院子,再栽种着松、柏、枣、竹等树木。

    早春之时,暴雨倾盆,天地间的绿色都少了些意趣。然而,学堂之中,传来郎朗的读书声:

    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学问勤中得,萤窗万卷书。三冬今足用,谁笑腹空虚。自小多才学,平生志气高。

    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

    正是乡间、私塾里常见的蒙童课业中郎朗上口的神童诗。八十多名学生,年纪大的有十几岁,年纪小的刚刚蒙学,都在认真的朗读,声调抑扬顿挫……

    族学讲师骆宏短须小眼睛,身量中等,快四十岁的年纪,神情严厉的在学堂课桌间来回踱步。

    贾家的族学,随着贾环去江南,下人里面的培训班早就不办了。但是,开始对所有的贾家人,包括下人的适龄子弟招生,进行小学教育。甚至,和贾家沾亲带故的人家的孩子也收。

    族学提供饮食,足额的银钱补助。毕竟十几岁的孩子在古代算是劳动力了。但是,有一条,要考试。旬日一小考,一月一中考,三月一大考,半年一终考。优者奖,劣者罚。采取末位淘汰制度。每年总有那么一些被淘汰出去的青少年。

    族学规则,人手手抄一册,违者最严厉的便是开除。

    大课之外,又根据进度不同分数个小班。族学的老师除了骆宏,还有张四水、柳逸尘。今年正月开学,在乡下老家躲风头,闲的无聊的刘国山也来当了个小学教师。当年的国子监生案的影响差不多快要消失了。

    课程有:四书、诗经、算术、钱粮、管理、经商、体育等。

    骆宏迈步往门口走去,脸色不悦,他已经看到外头是贾宝玉的两个长随在冒头。别影响他上课。

    骆宏路过秦钟的课桌边时,秦钟给吓的微微一个小哆嗦。他胆子比较小。他家中如今就剩他一个人,老父都给他气死了。他和水月寺的智能偷欢给老父撞到。他又羞又愧,大病了一场,但因学校要求每日跑圈锻炼身体,他倒是撑过来。

    骆宏走到教室外,四十五度角斜了一眼,昂着头不说话。李贵和茗烟两人陪着笑。别说什么豪门贵仆的屁话,眼前的骆先生是秀才相公。有功名的读书人。他们俩即便是宝二爷的跟班,又算哪根葱?

    茗烟笑呵呵的道:“骆先生,宝二爷今日病着了,特派我来向您老请个假。”

    骆宏板着脸,伸出手,“把家长签过字的请假条拿来。”

    茗烟一愣,“啥?”族学还有着规矩?宝二爷偷懒不想读书,敢找老爷签押?嫌命长了不成?

    骆宏冷哼一声,厌恶的挥挥手,“你们走吧。别影响我教学。”他自是懒得和两个奴仆废话。这还是他因为国子监生案脾气改了些。换作以前,他不骂人才怪?

    贾环已经委托江兴生给他送了一封信。有些事,他心里有数。所以,开学考试照旧。不能一开始就坑,针对的意味太明显。

    回到课堂中,骆宏将讲案放到讲桌上,道:“今天我们讲授诗经。”他的本经是诗经。

    ……

    ……

    宝玉在贾府内得了茗烟传进来的口信,琢磨了一下,心里还是有点惴惴不安的。族学,毕竟是环老三的地盘。当初环老三挤兑他就没安什么好心。

    宝玉想了想,去贾母面前讨了个话。

    贾母自是安慰了宝玉一番。在贾老太看来,宝玉有点小病,不上学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贾环要敢闹幺蛾子,针对宝玉责罚他,她也不是吃干饭的。

    但是,贾环的套路,贾母自是想不到。

    时间,便这么一晃而过。宝玉恢复了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上学节奏。

    正月底,族学考试。贾宝玉的考试成绩略有下滑。贾府里除了猜灯谜,倒没有别的事。今年这个年,实在是过的有点忙。都在休息。

    二月十日,族学考试。贾宝玉考试成绩滑到他所在的小班的中下,二十三名童子,排十六名。

    ……

    ……

    这天下午,贾政沐休,在外书房中和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单聘仁清谈。白师爷不在。他是实务派,自然不跟着混这个圈子。

    贾政现在除了必要的应酬,基本都是在家中和清客们闲谈。话说,政老爹如今是国丈,有多少“必要”的应酬?都是别人上杆子来求他。

    日子逍遥、惬意。一如往年。唯一的区别在于,他在笃定的等着升官。

    正聊着前朝旧事时,外头的长随李十儿进来回报道:“老爷,族学的骆先生来了。”

    贾政微微一愣,随即道:“快请。”

    一屋子清客都赶忙站起来。这倒不是因为贾政的缘故,而是童生、读书人面对生员的一种自卑。士林风气如此。

    骆宏一身整洁、半旧的玉色澜衫,拱手给贾政行了一礼,说明来意,“贾老爷,令郎在族学中考试中成绩下滑严重。这是成绩单。在下身为师长,教书育人,亦有一份责任。特来与贾老爷沟通,务必要使令郎重回正轨。”

    贾政、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单聘仁等人肃然起敬。程日兴道:“骆相公如此负责,真乃师长楷模。”

    贾政忙接过骆宏递来的成绩单,看着上面的百分成绩,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下。两个字在脑海里冒出来:孽畜!

    当然,我们都知道有个词叫做“家访”。

    骆宏和贾政谈了小半个时辰,详细的了解一遍情况,又说了家长要注意什么的,一番话,告辞前说道:“二月十五日晚上,针对这次考试成绩,族学里要请各学生的家长齐聚,谈一谈。还请贾老爷赏光出席。”

    贾政要说喜不喜欢宝玉,那是毋庸置疑的。经常抽宝玉,只是恨铁不成钢,骆先生上门来,要他去参加什么聚会,研讨教育之法。为宝玉,他当然是愿意费一些时间去的。

    当然,我们都知道有个词叫“家长会。”

    家访、家长会,一般而言,只要老师祭出这两样法宝,再皮实的熊孩子都得歇菜。除非他不怕他老子。

    ……

    ……

    宝玉对某些事情是一无所知的。贾府里平静如水。大概有点波动的就是:看了好日子,准备于二月二十二日将宝玉、姑娘们搬到大观园中去居住。

    这是贾元春的吩咐。元春因编撰大观园题咏,想起大观园的景致,怕贾政敬谨封锁,不敢使人进去骚扰,倒是荒废好园子。派夏守忠来传谕,让宝玉、姑娘们搬进去住。

    贾元春如今能使唤六宫都太监夏守忠这样的大太监干跑腿的活,足见她此时在皇宫中的地位。

    这天下午,二月十八日的会试日近。贾府中有一股别样的焦躁气氛。贾宝玉自是从宝钗、黛玉等人的身上感受到。感觉非常没意思,在抱厦厅外的花枝下,带着麝月、四儿陪着探春的大丫鬟侍书、翠墨研磨制作胭脂。

    二月中下,春日正好,贾府内,春机阵阵,山松野草带花挑。宝玉正和丫鬟们闹的开心时,鸳鸯和晴雯从门前路过停下来说几句话。鸳鸯好笑的看着蹲在地上陪丫鬟们顽笑的宝玉,道:“二爷又在淘汰胭脂?”

    “是啊。啊……鸳鸯姐姐,晴雯姐姐。”

    晴雯比鸳鸯还要出色,标致。但宝玉是不敢沾晴雯的,他吃过亏。起身,笑着对鸳鸯道:“好姐姐,我淘制的总不及你嘴上的好。将你嘴上的胭脂赏给我吃了吧。”

    这倒不是一句恭维的话。如今,贾府的胭脂全部是采购王熙凤的私人生意店铺里的胭脂。质量,有贾环的说教、提点,不再是劣质的货色。给鸳鸯使用的,更是一等一的好。鸳鸯是贾母的大秘书啊!

    鸳鸯身姿高挑,轻盈的笑起来,拒绝道:“嗳哟,这也是能吃的?”

    宝玉如何肯依,道:“好姐姐,你就赏我吧。”

    正玩闹时,金钏儿快步小跑而来,气喘吁吁,神情焦急,道:“二爷,老爷在太太屋里,正到处找你呢。说要拿棍子抽你。”

    宝玉一下子给唬的!脸色瞬间变得卡白。至于吃胭脂什么的,自是都给忘记。

    第422章 精髓所在

    贾府中路,东跨院中。贾政正在屋里生气,时而严厉的喝问道:“那孽畜找到没有?找来见我。看我不抽死他。”

    贾政脸上阴云密布,随身服侍的丫鬟们如彩云、玉钏儿、彩凤等战战兢兢,都躲到外面去。屋内气氛压抑。

    王夫人坐在炕上,看贾政气成这样,哭着道:“老爷有话要教训宝玉,慢慢的说,气着自己身子岂不是罪过。”

    儒家的礼法:夫为妻纲。不管王夫人是多么厉害的角色、人物,贾政发怒,她要劝,也只能放低身段,绕着弯劝。

    红楼原书里,王熙凤把贾琏捉奸在床,贾琏还敢撒泼,拿剑撵着王熙凤到处跑。这要在现代,简直不可想象。此时男子,女子的地位大抵如此。

    贾政怒声呛着夫人,“我早就被他气得快要死了。还有什么罪过不罪过。他听我一句话?我叫他去读书,他倒好,正月十八日开学,这一月里来,去了学校几次?”

    王夫人呜咽的哭着,心里回过神来,原来是为读书的事。心里倒是放了一大半的心。那年不为这事闹几回?

    三春居住的抱厦厅就在东跨院后面,距离并不远。片刻后,贾宝玉就跟着金钏儿到东跨院正房里。

    宝玉小心翼翼,磨磨蹭蹭的从门口进来,小声道:“母亲,我来了……”父亲气呼呼的坐在桌边,母亲在炕上哭。看这情况,心里顿时发苦。只能寄希望于茜雪早点赶到老太太屋里。

    “孽畜!”看着宝玉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贾政气就不打一去来,心里的旧账、新帐一起翻起来,愤怒的将手边精美小桌上的茶杯拿起来,砸在宝玉脚下。

    这对一贯儒雅,讲究世家公子哥体面的政老爹来说,极其罕见。但,谁知道他在族学家长会上是什么心情?

    他昨晚回来,夜色已深,在书房里歇息的。一大早去上朝,中午给户部侍郎赵侍郎请去吃酒。下午在公房中批了公文,到现在才有空回府进来,宣泄他心中的怒火。

    宝玉吓的一哆嗦,往后躲了一步,然后如同鹌鹑样的低着头。看得王夫人一阵心疼。

    “孽畜,你还有脸来见我?你读的什么书,考那么一点分数,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燥的慌!”贾政咆哮的拍着桌子,实在太气了。他贵为贾府之主,嫡子的成绩竟然是中下,他昨晚在族学的瓦屋里,老脸都丢尽。

    再想想即将参加礼部会试的庶子,贾政心火更盛,起身去找棍子抽宝玉。

    把宝玉给吓的两股战战。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他父亲要抽他,他难道还敢跑不成?

    贾政、王夫人起居的地方,要找根棍子还是很难的。王夫人一边哭,一边劝。贾政还没来得及打宝玉,贾母的大丫鬟琥珀一路快跑的过来传话,“老爷,老太太叫你和宝二爷去里面进回话。”

    等宝玉的大丫鬟茜雪去通知,早晚了。王夫人早偷偷的派人去通知贾母了。

    贾政余怒为消,沉着脸,带着王夫人、贾宝玉,赵姨娘、周姨娘并丫鬟们,一行人往贾母上房而去。

    ……

    ……

    贾母午睡刚起来,就听得丫鬟回报说老爷要打宝玉,把她给气的,急的,连忙派了琥珀去传话。这时,正在正厅里顺气、等待。

    鸳鸯一边帮依靠在塌椅上的贾母轻拍着背,一边说着话,“老祖宗,老爷不过是一时气急,太太在面前呢。宝二爷不会有事的。”

    她就走开一会,跟着晴雯去望月居吃杯茶,哪里想着就发生这样的事情?老爷的暴怒似乎来的太突然。贾府内宅里,对外面族学发生的事情基本都不怎么了解。

    贾母点点头,叹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事,就闹这样。”

    一盏茶的功夫后,贾政带着妻妾、宝玉、丫鬟进来。翡翠静悄悄的给王夫人上座。屋子里静悄悄的。贾政先给贾母行礼,道:“母亲派人叫儿子来所谓何事?”

    贾政心里怒气未消,说话还有点硬。

    贾母不满的顿着拐杖,道:“你要教育儿子,我管得了你?你是他老子。我就问问你,你父亲当然是怎么管教你们兄弟两个的?”

    贾政郁闷的不行,道:“母亲这话儿子如何受的起。宝玉已经到了不管教不行的地步了。他去族学读书一个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三次考试,成绩一次比一次差。”

    贾母这时搞明白怎么回事,看着幼子,不耐烦的打断道:“成绩不好就要挨打,你小时候要挨多少打?”

    贾母这话说的一屋子的丫鬟、陪房、仆妇们想笑又不敢笑。在贾府里上了年纪的下人都知道:政老爷读书,其实不大行。

    贾母招手道:“宝玉,到我这里来。宝玉,这样聪明的孩子,只是去族学的时间还短罢了。你逼着他念书,都快把个好孩子逼出病来。”宝玉喜不自胜的依偎到贾母怀里。贾母慈爱的摩挲着宝玉的脸,再对贾政道:“你在外头忙,里头的事不知道。宝玉生个小病,我和你媳妇都没给你说。”

    宝玉因病请假的事,她知道嘛!

    贾政一阵无语,看着被母亲宠溺的宝玉,叹口气,他现在也不说自己丢脸的话了,道:“母亲,宝玉连西胡同里的贾菌都考不过。”

    满屋子寂静。

    连正在摩挲、宠爱宝玉的贾母手上的动作都给停了。眼睛有着哭后红肿的王夫人本来木纳、平静的脸上微微带着欣慰的笑,这时也凝滞着。

    这一幕,倒是让在旁边看戏的赵姨娘差点没笑出声来。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贾菌是荣国府的近派重孙,一说名字,满屋子人都知道。他由寡母娄氏抚养,年纪和贾兰同岁。两人关系是极好的。贾兰如今去跟着贾环去东庄镇上读书。

    宝玉在贾府内眷里面一贯有着“聪明”的名头。他确实也很聪明。也讨人喜欢。但是,突然间,贾府内眷被告知:喏,宝玉比不上隔壁那孩子。这就很尴尬了!冲击有点大。

    但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让满屋子人安静下来。

    贾菌的寡母娄氏是个上得台面的人。往日,贾母要开家宴,荣国府这边血缘近的贾家别房的女眷或畏惧或者自卑,都不愿意来。独娄氏会前来,不卑不亢。宝玉的成绩不如贾菌,贾母和娄氏见着面,这可就没什么脸面了。

    人都是这样的。眼不见心不烦。但眼下有个偶尔能见面的,这能不正视问题吗?能装得了鸵鸟?能关起门来自吹自擂?

    贾政重点提贾菌,自是族学里的骆先生拿来对比差生和优秀的例子。而贾府里面的门道,族学的骆宏哪里知道?都是贾环提点的。

    贾母长长的叹口气,“唉……”

    贾母叹气,宝玉就有点慌了神。他现在是真有点燥的慌。脸都红了。成绩没什么用,但至少要给祖母、母亲挣脸面。这道理,他懂。

    贾母沉吟了一会,问贾政,“你想怎么教育宝玉?”

    见着贾母,贾政就知道打不成儿子。这时心里火也消了点,毕竟他小时候很少挨打,道:“只要宝玉从今以后,每日都去族学好好读书罢。再有过错,两罪并罚。跟着他的小厮,每人要打四十大板。挑唆着宝玉偷懒。”

    贾政的意思是:禁止宝玉迟到早退,无故旷课请假。

    贾母点点头,这是可以接受的,道:“嗯。今日就罢了。宝玉留在我这里。明日开始,好好读书。”宝玉虽然没考好,她脸上无光,但到底还是宠着宝玉的。

    贾政叹口气,退出去。

    贾政走后,宝玉忙不迭的向贾母、王夫人保证好好读书。这才把贾母、王夫人哄的高兴起来。闹了片刻后,宝玉主动提出去屋里读书。王夫人还有事,便带着赵姨娘、周姨娘等人一起走了。

    窗外,阳光寂静。

    贾母坐在塌椅上,眯着眼睛,对鸳鸯道:“都是环哥儿搞的事。幸好是我在家里。不然宝玉又要挨他老子一顿打。那年不也是,挑唆着,这人心啊……”

    她现在忘了刚才贾政说宝玉成绩不如贾菌带来的不快、冲击。语气很不满。后面一句压在喉咙里没说出来:人心一旦坏了,再有能力,也不是个好东西。

    鸳鸯只好是顺着贾母的话说。

    窗外微风徐徐。屋内,声音絮絮。贾政的怒气,宝玉的成绩,一场风波就此告一段落。贾政要打宝玉,给贾母拦下来才是正常的。政老爹是孝子嘛!

    看似虎头蛇尾。然而,贾老太又怎么搞得懂贾环的套路?

    对一个人的摧残,肉体上不是最高级的,而是在精神上摧残他,限制他的自由。

    贾宝玉并不喜欢四书五经,而是喜欢看杂书。但是,贾环现在是强迫他去族学里读四书五经,还要认真读。不然,考试名次不行。还得被家访,被开家长会。

    贾宝玉喜欢在内宅里厮混,喜欢和美女一起玩,但贾环现在让他没这个时间。大脸宝,每天都得去族学里呆着。跟打卡上班一样。画地为牢。

    这才是族学套餐的精髓所在。这才能让贾环心里感觉到,给林妹妹出了一口恶气。当然,大脸宝要是能给贾政狠狠的抽一顿,那就更完美了。

    自二月十六日后,贾宝玉就和往日悠闲的生活说拜拜了,“享受”着贾环给他定制的族学套餐,欲仙欲死。每天下午下学回来,去贾母面前露面,连去缠林妹妹的时间都没有。吃饭回来继续在灯下背书。

    贾家族学,旬日一小考,一月一中考,三月一大考,半年一终考。学习压力很大的哦!

    第423章 会试之前

    族学套餐的事,贾环丢给学生江兴生就没管了,正月十九日下午带着如意、贾兰等人抵达东庄镇。

    贾环在东庄镇北前坊中有院子。十五间房子组成的小院,足够他们一行人的居住。

    院落的卫生,钱槐早就带人来打扫过。只需要去镇上买米面、蔬菜、鱼肉,就可以开火。铺盖都是柜子里现存的。还有带着的。

    如意主内,安排着放置行李、书籍、贾兰等人的住宿。贾环则是去书院里拜访叶先生、老师,同学。一连几日,都是忙的不可开交。

    至于贾兰进入书院读书的事,贾环一封手书给书院的招生办就办妥。现在负责闻道书院招生办的是原来一起赈灾留在书院里的同学。

    过了正月十五元宵,东庄镇上就逐渐的热闹起来,士子们陆续的返回书院。小胖兄罗向阳回来的比较早,他在书院开学就回来了。贾环回来第一天就见着他了。

    到二月上旬,贾环便见到了回来的大师兄公孙亮,还有一脸幸福模样的庞泽。他媳妇怀孕了,在老家休养。这次会试,闻道书院就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参加。

    庞泽,乔如松,许英朗等人都是参加今年八月份的乡试。二月初距离八月份也就大半年的时间了。

    这两年书院里又陆续出了二十几个生员。还留在书院的有十几个,贾环等人还一起在书生食府里吃了顿酒。不是北直隶的生员不值钱,实在是闻道书院的规模正在逐步的扩大,教育产业化。

    贾环每天早上起来去书院里树林里晨读,回来吃过早饭再去书院新建的图书馆(名叫:藏书馆)中读书,研习八股。至晚方回。吃过饭后,或者是与公孙亮、罗君子闲谈、切磋学问,或是向叶先生、何先生等人请教。

    时间便在这读书的日子中飞快的流逝。

    二月上旬,贾环、公孙亮、罗君子三人约着一起去礼部办理了报名手续。之后,距离二月十八日的会试时间已经不远了。

    十六日下午,书院大街的咸亨商行总部隔壁的茶楼上,贾环、公孙亮、罗向阳几人惬意的围坐在茶桌边,欣赏着街景,远眺东庄镇,妙峰山。

    明日大家就准备前往京城,准备会试。住宿自是由咸亨商行安排。无需费心。

    午后的书院大街南段,略显幽静。梧桐树叶在阳光中微微摇动,春风拂面而来。

    公孙亮一身白色的儒衫,面若冠玉,丰神俊朗。婚后身上的气质略有沉淀,更显得温润如玉,笑道:“这日光正舒服。最是一年春好处啊!贾师弟,可有新作?”

    几人的茶桌在茶楼二楼窗边,视线极好,又有春季温润的阳光落下来。几个分别装着黄豆、油炸花生米、豆腐、皮蛋的瓷器餐碟泛着清光。咸亨商行能烧制瓷器,东庄镇这里瓷器使用的很普遍。

    贾环和公孙亮很熟,翻个白眼,倚在木椅上,道:“大师兄,都快考试了,哪里还有什么新作?”

    罗向阳还是小胖子的模样,微微一笑。大家的水平,其实都差不多。中,应该是可以中的。就看名次。子玉是第一次,这对他和公孙师兄而言,是第二次了。

    贾环中举后,压了一次会试。

    许英朗和乔如松的私交好,性子活泼,这时,吃一粒花生米,笑呵呵的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份情报要说给大家听听。关于这次会试,最受瞩目的几名士子……”

    庞泽大鼻短须,插话道:“科举强盛的地区就那几个。南北直隶,江西、浙江、福建、湖广。最有实力的士子多半就是出自这些地方。”

    许英朗就笑,“正是。常州府宜兴才子周慎行,雍治十年南直隶乡试第七,时年十八岁。他并没有参加十一年的会试。这一科恩科方才下场。弱冠之年,名满京华。”

    书院的同学,因为距离京城实在太近,惯例是要到考试开始前才会出发前往京城里。而,这就缺少了与各地士子相互了解、交流的机会。考前的文会,基本都没参加。

    他父亲许澄翰林出身,官居詹事府左中允,在军机处办事,因而知道这些资料。

    贾环微笑着喝口茶,点点头。

    许英朗再道:“翁宗道,时年二十六岁,福建候官县人。他二十岁就过了福建乡试,还做一任学官教谕,此次来京,在文会中大放异彩。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盛赞他经义水平。”

    “另有华亭才子唐道宾,黄冈才子萧梦祯,上虞才子王鑛,永丰才子范锡爵等人,都是声名鹊起。得到士林称颂。”

    昔日的包打听,络腮胡子的易俊杰不满的晃晃头,道:“许兄,难道没有子玉的名字?”他是贾环的死党。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大笑。贾环自己也笑起来。

    许英朗笑着解释道:“这还真没有。子玉名满天下,关注度很高。但是今科春闱大比,要说中会元、状元,子玉真不是热门人选。”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书院的同学们其实心中都有数。要说以他们的水准,要在会试中夺魁,甚至三鼎甲,想都别想。全国那么多读书人呢。

    公孙亮道:“昔有曹孟德煮酒论英雄,今有我们煮茶论士子。这次下场,我们全力以赴就是,名次自有考官们去定。”

    说起考官,众人都聊起来。

    这次会试的两名主考官便是大学士刘飞白、礼部尚书方望。以刘大学士为正总裁,方宗师为副总裁。

    ……

    ……

    随意的闲谈一直到傍晚时,众人才起身,各自告辞。大家如今的住处各不一样。如大师兄、罗君子就住在书院内,贾环、许英朗、乔如松等人住在书院外。

    住在书院内的,方向也不一样。如易俊杰等人,出茶楼往南走,从书院正门进入会更快一些。而大师兄公孙亮等人则是从书院南门进入新校区。

    贾环、公孙亮、罗君子、庞泽从书院大街斜着进入北前坊,悠闲、惬意的在夕阳中往书院南门而去。贾环的住处就在南门附近。他们则是进入新校区的宿舍中。这是大考前的心境。看似放松、平静,其实是在调整状态。

    北前坊的巷子都是四通八达的街道,道中居民往来,炊烟袅袅。

    青砖路、柳树下,一名身材壮实的灰衫士子正在挥拳殴打一名瘦高的白衣士子。读书人打读书人,十几名北前坊的居民在强力围观。有中年人、青年、小孩。看热闹,从古自今,中国人都喜欢。

    无人上前拉架。只是两个老成的人嘴里劝道:“两位相公别打了。镇上的护卫队一会就来了。”

    瘦高身材的士子被按在地上打,已经是鼻青脸肿,叫道:“我不是生员。诸位不要胡乱称呼。我是通过府试的童生。”

    身材壮实,衣着寒酸的士子停了手,不爽的对人群道:“在下是举人。”

    本来贾环几人已经走过去了。虽说,东庄镇上,他们掌控这一切。但这种小事,他们几个是不会管的。治安,归镇上的护卫队管。

    等听到壮实的士子自称是举人,举人打童生,罗君子有点看不过眼,道:“斯文扫地。”他正义感还是很足的。

    贾环就笑,“暴力也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嘛。”扬声道:“在下贾环,未请教老兄名讳。”

    第424章 出发,出发

    人的名,树的影。

    贾环这个名字,要说在大周境内家喻户晓,那有点扯淡,但在周朝的士林之内,绝得称得上闻名遐迩。

    贾环在江南这一年多,共有三首传世名篇级的诗词流传:明月几时有、红藕香残玉簟秋、人生若只如初见。

    传世名篇,就是有这样的传播、广告力度。

    正在“打架”的两名士子对视一眼,各自整理了衣冠,走到青砖路边站立的四名士子面前,对着年纪最小的青年作揖行礼,自报姓名:“在下鹿邑童生商彧。”

    “在下鹿邑举人朱鸿飞。”

    看着面前一个高瘦、一个壮实的士子,贾环、公孙亮、罗向阳、庞泽几人都是一阵无语。

    庞泽问道:“你二人既然是同乡,在他乡之地,为何斗殴呢?须不知,他乡遇故知乃是人生乐事?”

    朱鸿飞便是壮实的士子,身量中等,服饰寒酸,愤愤的瞪身边的瘦高个同乡,恨声道:“你问他。”

    商彧瘦瘦高高的个子,给打的鼻青脸肿,脸颊上青一块、乌一块,模样有点呆呆的,道:“在下自家乡而来报考闻道书院。在东庄镇上听人说交10两银子即可进入书院。我正好还差一些银子,在镇上偶遇朱兄,便问他借银子。昨日将银子交给那人后,便再也找不到那人。”

    朱鸿飞冷哼一声,“商彧,我身上每一分银子都是我老娘从地里刨出来的。不像你家经商来得容易。你想要贪我的银子,也不要用这等拙劣的借口。”

    商彧中气不足的辩解道:“我并没有……”这倒霉孩子给打的有点虚弱。

    贾环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这位商同学九成九是碰到黑中介了。摆摆手,制止两人的争吵,快刀斩乱麻的道:“商小友借了朱朋友多少银子?”

    商彧道:“2两5钱银子。”

    贾环身上没有小额的银子,从庞泽那里拿了碎银子给朱鸿飞,道:“他被骗的银子,自有东庄镇护卫队去追回,只是恐怕要费些时日。我替商小友先偿还朱朋友的银子。他日相逢,再与朱朋友酌酒细谈。”

    贾环对这场争端的倾向性是很明显的,但是话说的很圆润。

    朱鸿飞心里倒没有多少不舒服,毕竟银子给他拿回来了,拱手道:“在下久闻贾朋友大名,今日时机不对,改日再痛饮。诸位,告辞。”他刚和老乡产生纠纷,也没心情与贾环等人吃酒。

    事情解决,围观的路人便逐步的散去。瘦高的童生商彧忙向贾环几人道谢。

    东庄镇护卫队的队长石旷带着五名队员匆匆赶过来。一水的黑色制服,带着袖框,提着木棍,识别度很高。见贾环、公孙亮、罗向阳都在,连忙过来行礼。这三位才是镇上真正的大人物。咸亨商行的掌柜、董事们都是听他们的。

    贾环将商彧交给石旷,说明情况,吩咐道:“务必追回银钱。”

    石旷保证道:“贾副使放心,我一定追查到人,拿回银钱。”

    贾环就笑,“我那个副使职位早就还给朝廷。”摆摆手,和同学们一起往书院的南门走去。

    一个小插曲,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就处理完。春天的夕阳在天际燃烧着。喻示着明天的好天气。

    罗向阳脸色有点不好看。闻道书院的招生工作,之前是他负责的。闻道书院确实有免考试的招生途径。但那不是区区十两银子就能办得的。

    针对富户大族的子弟,闻道书院收费标准是200两银子免试入学。

    这当然是贾环的主意。和美国常青藤等私立大学学的:富豪子弟,只要父母捐钱给学校,成绩都是浮云,直接入学。这每年都是有名额的。

    庞泽道:“长文不必如此。世情、实务如此。否则,书院哪里有银子来供应寒门子弟?东庄镇这里也难以发展起来。只要清理那些骗人的……”说着看向贾环。

    贾环补一句,“中介”。

    “嗯,只要清理那些骗人的中介即可。”庞泽拍拍罗向阳的肩膀,他在实务上很有见地。

    罗向阳心中释怀,苦笑着点点头,“交给他们去办吧。我们明日就要启程去京师了。”

    会试在即。

    ……

    ……

    天下闻名的教坊司位于京城内城东,几条胡同在天黑之后边逐渐的热闹起来。

    贾琏因在京城中经营蜂窝煤、胭脂,手头余钱不少,今晚在勾栏胡同的凝云姑娘处宴请相熟的朋友喝花酒。

    精美的楼阁二楼中,贾琏、冯紫英、裘良、史盛、三等伯石光珠之子石友仁、马尚之子马伯宗,侯孝康之子候翀围着八仙桌而坐,谈笑、吃酒。身边各有一个漂亮的美人相陪。

    头牌姑娘凝云姑娘自是坐在贾琏身边,奉承着琏二爷。贾琏将来注定是要袭爵,来往的都是勋贵府上的继承人。

    如今,贾贵妃在后宫之中正得宠,勋贵势力格局变化。以贾家、北静王为首的四王八公,及其相交的一些勋贵世家,这个体系的力量大增。

    像汝阳侯、襄阳侯这些在太宗时期分封的第二批勋贵势力就消停了许多,不再蹦跶。

    至于,当朝的大事,与勋贵们相关的就是天子在追查历年的拖欠,不少勋贵人家闹了笑话。

    当然,今天贾府琏二爷请客,谈的便不是这些八卦。也不谈谁谁斗鸡走狗,眠花宿柳的趣闻。而是改谈即将进行的礼部会试。这是三年一度的读书人的盛会、大考。

    因为,贾贵妃亲口称赞贾家的庶子,如今名满天下的贾环,“吾弟有公卿之才”。这什么意思,大家能不明白?

    冯紫英一身玉色长衫,容貌俊朗,搂着身边的美人,笑着道:“贾兄弟最是绝情,我早和他约好正月里吃酒,他却径直去了书院。”

    石光珠也道:“我何尝不是?”

    凝云姑娘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子,瓜子脸,秀丽姣好,笑吟吟的:“贾先生身负重望,当然要以读书为重。”

    几名勋贵子弟都是很给面子的笑起来。不是给名妓凝云面子,而是给贾环面子。

    贾琏容貌英俊,锦衣玉带,王孙公子的装束,拿着折扇一指众人,谈笑风生,“别说你们家,水王爷亲自派大管家来下帖子,环兄弟都没理会。”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释然一笑,与贾琏举杯共饮。

    贾琏一口喝完,凛冽的酒液入喉,十分舒爽。环兄弟是个清醒人、明白人,知道什么事重要,什么事不重要。

    今日已经是十六日晚,十八日就是会试。不知道环兄弟回京城没有?

    即便没回,应该也快了。

    ……

    ……

    东庄镇在夜色中渐渐的归于平静。即便是京城西郊的明珠,每日吞吐大量的银钱、货物,但夜晚的娱乐活动非常匮乏。

    这和咸亨商行的控制有关。禁止青楼、私寮、赌场进入东庄镇中。这些产业,在临近的十里开外的龙泉镇中十分兴盛。

    贾环吃过晚饭后,在卧室里安静的看着书。大考将近的气氛,已经越来越浓了。作为一名曾经的学霸,在临考时如何调整心情,是很熟练的事情。

    这个时候,不要想,考完高中之后,我会如何的风光。也不要想,考完落榜之时,如何的凄凉、悲伤。什么都不要想。脑子里安安静静的一遍一遍的过着知识点就行。

    雍治十三年,乙卯科恩科,礼部会试时间是二月十八日开始第一场,二十一日第二场,二十四日第三场。每场的考试内容与乡试相同。重首场,重四书五经题。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的行程是明天二月十七日上午至京城贡院青云街左近的一处旅舍住宿。二月十八日凌晨入场。住宿问题,咸亨商行早就安排好。

    清秀的小姑娘如意在屋里细心的帮贾环准备着考篮。笔墨纸砚,吃食,被子。二月里是仲春,但夜里、清晨还是要防寒。扭头见贾环放下书,不好意思的道:“三爷,是不是我弄得响吵到你了?”

    贾环笑着摆摆手,“和你没关系。”起身到桌边,自己给自己到了杯茶,轻轻的抿一口。

    他来东庄镇上读书,只一个月的时间。晴雯便没有跟着来。只有如意跟着他。彩霞,他自是没带。

    这时,门口一个仆妇进来回道:“三爷,如意姑娘,镇上林掌柜派雨儿姑娘送东西来。”

    镇上林掌柜就是林芝韵。

    贾环轻轻的点头,“让她进来吧。”

    说着话,就见一个身子娇小、俏丽的丫鬟提着食盒进来,巧笑倩兮的进来,一袭藕荷色的裙子,驾轻就熟的将食盒放在桌子,道:“贾公子,这时我家姑娘亲手做的抹茶绿豆糕,味道极好,你可以带进考场里去吃。”

    雨儿看着身姿娇小玲珑,大约只有1米5几的样子,但她今年实际上已经十六岁。肌肤白皙,眉眼如画,精致的五官很有立体感。很美丽的少女。

    据说林芝韵从人牙子手中买下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个小美人胚子。

    贾环看着至少能给八十五分的雨儿,好笑的道:“你家姑娘不是这么吩咐的吧?”他在金陵和林芝韵有书信往来。来东庄镇上,也去她家里和她一起吃过顿饭。

    她心底的想法,还是要夺回林家的祖产,这少不了和晋商派系冲突。当日,低价买走林家生意铺子、资产的吕承基便是晋商。这一点,贾环是支持她的。在扬州,贾环查抄郑家,早就把晋商群体给得罪了。据他的了解,贾家争夺贵妃之位时,晋商和汝阳侯有些牵扯。

    林芝韵的性情,他还是了解的:她是御姐的性子。即便是朋友,很好的朋友,她也不会说将她的点心带到考场里去吃。吃坏肚子,谁负责?

    雨儿娇俏的吐吐舌头,道:“小贾老爷果然目光如炬。”

    贾环笑着摇头,收下点心,打发雨儿离开,继续温书。

    ……

    ……

    十七日上午,朝霞万丈,给东庄镇上披上红妆。东庄镇上中心路口处,几辆马车等候多时。

    闻道书院北门,叶鸿云、何经业、书院的讲郎,同学,送着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这一次,书院只有三人应考,就没有赴乡试时的大场面了。

    公孙亮精神饱满,神态轻松,看看师长、同学,笑道:“贾师弟,这可比十一年时,送行我和罗君子人多。”他心态很放松。

    贾环就笑,“我们是否名登黄甲,不看送行的人数啊。”这话说的大家都笑起来。

    叶鸿云将近四十岁,一身灰袍,形容清廋,温和的一笑,道:“子玉、文约、长文都是我书院之俊杰,一时之选。今日去京师与天下士子争锋,望一路顺风,盼雁塔留名。我等静候佳音。”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躬身行礼,道:“谢先生吉言。”又再次对来送的人们拱手作揖,“谢诸位师长、同学相送”这才登车出发,前往京城。

    丹霞似锦,京城西郊,连绵的青山尽染。

    雍治十三年的礼部会试,就要开始了。

    ……

    ……

    东庄镇的路口,书生食府二楼,两道人影伫立,目送着三辆马车消失在官道的尽头,消失在灿烂的云霞中。

    雨儿叹口气,道:“姑娘,你为什么不下去送贾公子?”

    身姿高挑、婀娜的女郎,金红的晨光照映着她的容颜,清丽如许。她微微摇头,心中祝福着少年高中。

    第425章 会试开始!

    一场会试,天下瞩目!

    举人是缙绅阶层、统治阶级,享受免税、见官不拜等等特权。而进士,则是天下读书人中精英,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仕途资格,是在不久将来,牧守一方,施展个人抱负的开始。

    儒家士大夫的理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每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心中,又岂会没有自己的政治理想?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雍治十三年,二月十八日会试开始的时间已经传至大周的疆域:南北直隶,十三承宣布政司。海内外所共知,在临近考试的时间里,士人们纷纷将目光转向会试。

    而对举人们而言,十年辛苦涉风尘,昔日龌龊不足夸。只为这,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金陵。秦淮河边的大功坊张府中,寂寥的灯火在夜色中跳跃。张安博在灯下读书,峨冠博带,问着进来的长子,“几点了?”

    金陵风波已散,张承剑又重新胖起来,道:“父亲,亥时三刻了。你该睡下了。”再几个时辰,京城里参与会试的士子就要入场了。

    张安博摇摇头,叹道:“我不知道子玉回京后准备的怎么样了。担心他啊。”

    他那个弟子,性情是非常沉稳的,不可能出现学问倒退的情况。正常发挥,中,肯定是能中的。他想贾环考的更好一些。若是,没有这场恩科,等到明年再考就好了。

    张承剑安慰道:“父亲,国朝并无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矩,子玉只要取中,以他的年纪、能力,贾贵妃的支持,总能走出一条路子来。”

    张安博哑然失笑,“你啊……”

    官场最是风云莫测的地方,子玉在权谋上能力出众,但谁能保证一辈子都能赢。他宦海多年,多少英才折戟?所以,这会试,还是要尽可能的考好,高中。

    ……

    ……

    自贾珍死后,尤氏便将宁国府的正房让出来,给贾蓉、秦可卿居住。而贾蓉和秦可卿的关系早就破裂,贾蓉好几年没来正房里过。

    雍治十三年,二月十八日,凌晨二更时,宁国府的正房中,依旧是灯火明亮。

    夜里,春寒阵阵。秦可卿依靠在精美的床榻上,身下垫着枕头,娥眉不展。娇媚动人的美人发愁,亦是美丽无端,另有一番风韵流泻。

    丫鬟宝珠尽心的服侍着,在床榻边端着茶碗。

    秦可卿心里还在反复的琢磨着贾环委托西府珠大嫂带过来的话,感受着其中的暖意:凡事不要往极端里想,我都知道,一切等我会试之后再说。

    这几句话,是她近来能在宁国府里待下去的勇气所在。当天晚上,她和宝珠抱头痛哭了一场。

    秦可卿是个一句话都要想三天的人,心思细腻,何况于这样鼓舞她的话?此时,又在心中细想了一回,轻声问道:“宝珠,环叔该起床了吧?”

    贾环会试,贾府上下,谁不关注?会试的地点,时间,流程,宁国府、荣国府两府中人人都能说上几句。

    宝珠熬到现在,脸色也是疲倦,打着哈欠,笑道:“奶奶,三爷是何等妥当的人啊?岂能有不中的道理?”

    秦可卿给自己的丫鬟说的一笑,心情稍好,双手合十,虔诚而又声音温柔的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保佑环叔,那样的好人高中。”

    宝珠亦是在心中默念,真心的祝福。

    若是三爷落榜,她们奶奶不知道又要吃多少苦啊!三爷高中,她们奶奶的处境才会越好。

    ……

    ……

    四更的时分,客栈外就听到微微的响动。客栈里清幽的院落厢房中,贾环还在平静的睡眠中。凌晨1点至3点,这本就是人最疲倦的时间段。

    隔壁厢房里,大师兄公孙亮辗转反侧。他平日里是个很潇洒的人,翩翩君子,温润如玉。但科场下场,他经常会出现莫名的失误。这是他和罗君子第二次参加会试。

    公孙亮倒不是担心学问,他、子玉、长文三人的经义水平如何,都是心中有数的。他是想着科场里的事情。别又遇到些杂七杂八的事。

    据说,遇到臭号,估计今科就白来了。还有,清明前后,估计很容易下雨,要是考舍漏雨,又是麻烦事。雨落到卷面上,卷子就是蓝卷,不会被录取。

    诸如此类种种。想着,公孙亮便爬起来,拿火石点了灯,检查自己的考篮,准备物资、工作。他是信贾环的话,运气坏,说明是准备工作没有做细致。考试,这是可控的。

    听着左右隔壁屋里两道平稳的呼吸声,公孙亮在桌子边,一声苦笑。

    ……

    ……

    五更时分(凌晨三点至五点),客栈的掌柜带着伙计前来提醒,拍着门道:“贾老爷,该起床出发了。”又依次拍着公孙亮、罗向阳的厢房。客栈就在内城中,距离贡院不远。贾环他们并不需要早起。

    贾环醒后,穿好衣服,整理好自己的物品,去客栈的大厅中与大师兄、罗君子一起吃过早饭。另有十几个举人也是住在这间客栈中,相互间拱拱手,简单的问候一声。考试在即,亦没有人有太多的谈兴。

    座中一名胖乎乎的举人,打量了贾环几眼,拱拱手,微微一笑,“在下黄冈士子萧梦祯。”

    闻道书院的三人组很好认。贾环的年纪,不满十三岁的少年,全天下独一个。想不认出来都难。公孙亮二十二岁,面若冠玉,丰神俊朗,气度温润。这样的出色的男子,吸引女子的目光相当正常,而对士子们而言,一眼就会认出来。

    贾环神情沉静的回了一礼,道:“宛平贾环。”荣国府位于京城西城,隶属于京师宛平县。

    吃过饭后,客栈外听着的马车已经等着。马儿在凌晨的微风中打着响鼻。众人带着奴仆,将行李搬到马车中,顶着月色,往贡院而去。距离贡院越近,人潮便越拥挤。

    各处高呼声不断。贡院入场分不同的入口。北直隶的举人都是分配在一处排队。贾环三人也因此而遇到不少同年:乡试亚元石赋,汝阳侯的胖儿子赵星辰,与闻道书院交好的士子上官昶等。

    上官昶一张国字脸,相貌英俊,消息灵通,感慨的对公孙亮道:“三位同年真是沉的住气。京城中早就文会满天飞,天天有人出名,独你们还在山脚下读书。喏,那便是今科状元的大热门翁宗道,字兆震。”

    这边几人排队交谈时,侧面的一处人群涌动、喧闹,引得众人纷纷眺望,火把下就看到一个神态谦和的二十多岁士子与好友们缓步而来。

    公孙亮顶着黑眼圈,点头赞道:“果然是人物出众。”

    一起的北直隶乡试亚元、行情看跌的石赋冷哼一声,道:“谁是状元,还说不定呢。”

    众人都是笑着摇头。石朋友还是欠点火候。

    说着话,很快就是搜检入场。搜检入场后,过了龙门,在文昌槐前,贾环扛着行李,与大师兄、罗君子道别,“大师兄,罗君子,我们就此别过。预祝我们考试顺利。”

    三人的考棚号不在一处。

    罗君子小肚子微凸,背着行李,也道:“子玉,大师兄,我往这边去了。”

    半刻钟后,贾环抵达自己的考房。按照前辈们教授的经验,首先是检查考房的情况,打扫,布置一番。

    等忙完这些后,天色已经大亮。贾环静坐在狭窄的考房中,等待考试开考。忽然见,有些思绪飘飞。

    想当年,他和罗君子一起府试时,何等的意气风发。罗君子要取头名。而今,分别之时,大家都很沉稳。会试的压力,确实非常大。没有乡试解元之才,放豪言,只会让人耻笑。

    但是,既然是一时的人才,尖子生,谁会愿意在这样一场“高考”中陪跑?谁不没有高中之心?

    不说状元,至少要进二甲前十吧?这有资格,参与馆选庶吉士,进入翰林院,成为士林华选,读书人精英中的精英。

    休言少年非英才,夜夜龙泉壁上鸣!

    贾环情绪飘飞时,考场正中的明远楼处响起云板声。考试开始。贾环拆开试卷。第一场,考三天,共7道四书五经题。随即,第一题映入眼帘。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贾环的呼吸骤然一紧。

    第426章 破题

    京师贡院中,中央是明远楼,考官俱是云集于此。北面为至公堂。考生位于东西两侧。

    京师贡院最多可容纳2万人考试,国朝文教之盛,可见一般。不过,今科的礼部会试并没有每个考舍都坐满考生。约3千人的举人分布在“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考场区域中。

    贡院内的考舍都是砖瓦结构,构筑成一个个的巷子,巷子里是隔断间。贾环此刻就是位于“地”字号考舍区域中。场中不时的有号兵来回巡弋。

    会试的搜检比乡试要松散,毕竟是一群举人老爷,相当于半个官身,要留几分情面。

    考试开始不久,明远楼中,此处会试的正副主考官:排名第三的大学士刘飞白,礼部尚书,天下文坛领袖方望,并十八房同考官都在楼中闲谈。

    十八房同考官,大部分是由士林华选的翰林充任,科道言官数人,六部官员数人。

    书吏、杂役们在一旁侍奉着。

    居中而坐的主考官刘飞白今年五十多岁,中等身量,圆脸长须,神态温和。他是雍治六年从户部尚书任上,加衔大学士,入值军机处。

    见众人都是三三两两的左右攀谈着,刘大学士抿一口茶,开口道:“老夫奉皇命主持今科会试,听闻这次士子中不乏才俊。在京中有名中便有十几人。待今日之后,希望能有几份可堪入目的卷子。”

    便有人道:“刘枢臣何必担忧?稍晚,必定会有好卷子令我等一睹为快。”

    翰林院编修梅和歌罗列道:“我在翰林院中对一些晚辈名字亦有所耳闻。比如:宜兴周慎行、候官翁宗道、华亭唐道宾、黄冈萧梦祯、永丰范锡爵等人。”

    有人附和地笑道:“正是。”

    众多考官都是在二月初接到朝廷的任命,就住到贡院中,这是为了避嫌。不过,大部分人都还是听说刘大学士赞赏候官士子翁宗道的事情。

    明远楼中气氛轻松。考试历来都是学生辛苦、紧张,从来没有监考官和阅卷官紧张的道理。

    翰林院侍讲蔡宜道:“贾环此子亦是不错的。”他是林如海的至交,虽然贾环还没有来拜访他,但金陵的事传到京城中,他对贾环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若论名气,贾环无疑是这一科士子中最大的。但是论经义水平,没有人会认为他是顶尖的。一干考官都是笑着看向方望。

    刘飞白捻须一笑,问道:“望溪以为如何?”

    古人,平辈相交,多称呼表字。而若是有号,则称号,不称字。方望,字凤九,号望溪。他是贾环的乡试座师,同时也是他一力推举贾环,打破国朝压制神童的惯例。

    方望五十多岁,容貌清瘦,衣着简素,坦然的道:“国家科举取士,是以经义来取,务求公平、无私。我对我那弟子能否通过会试都拿不准。更遑论其他?”

    方望这是表明态度,他并不会为贾环争取什么。能否通过会试,全看贾环自己的水平。

    当然,方宗师这话是费而不惠。因为,会试是糊名制。他想争取,也没什么好争取的。也因为如此,众考官才敢在这里公开讨论士子水平的优劣,名气,而不用担心给别人指责舞弊、不公。

    众人都是笑着恭维了方宗师几句。心中,倒是认可方望的说法。那位天下闻名的神童、诗词名家,能不能通过会试还在两可之间,名次就先别想了。

    科举考试,有小三关,大三关的说法。小三关,便是童生试的三次考试:县试、府试、院试。通过之后,便是生员。

    大三关指的是:乡试、会试、殿试。会试一般都在二月,谓之春闱大比。录取比率比乡试三十比一要高一些,约为十比一。举人们只有通过会试之后,才有资格参与殿试。

    但由于自宋朝以后,殿试便不再往下刷人,因而成为排名考试。状元、榜眼、探花,二甲,三甲就是在殿试上决定。

    这样一来,会试,实际上成为读书人在科举路上的最后一道淘汰的关卡。一过,便是鱼跃龙门。

    熟悉贾环文章、经义水平的人,如张安博、叶鸿云等人,都不会担心他的会试是否能通过。不熟悉的人,才会有这样那样的看法。山长等人担心的是贾环名次。会试的头名称会元,其余的排名,似乎不重要。因为,殿试还要再考一次。

    但是,熟悉科场潜规则的读书人都明白,绝对没有掉在会试末尾的士子能在殿试中进入前十。

    会试的成绩,于殿试而言,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

    ……

    京城贡院中答题开始,士子们笔走龙蛇。

    会试,一共三场,每一场考三天。第一场考四书五经,共有三道四书题,四道五经题,一共七篇八股文。

    在看到第一道题目之后,贾环并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将目光看向第二道题目: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

    这是出自大学的一句。后面是: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这是一道小题。

    贾环接着看第三题。

    是的,科举考试,非常的看重第一场第一题。基本上这一道题就拿下太多的分数。

    贾环之所以,不先写第一题,不是考试习惯什么的,喜欢把所有的题目都看完再做答。而是,因为,他胸有成竹!

    路过贾环考舍的一名军士,打量了气定神闲的贾环两眼,以他阅人无数的经验来判断:小贾老爷多半很有把握。

    贾环的名声、年纪,很容易将他与其他考生区分开。这名军士,也知道贾环。

    在科举考场之中,最装逼的办法,是吃好、喝好、睡好,最后才是考好。这其实有点浪了。真正的监考过的人都明白:气定神闲的考生,才是最有把握的,多半会拿高分。看他们答题,那种游刃有余的节奏,都是一种享受。

    贾环落笔。从第二道题目开始答起。

    ……

    ……

    雍治十三年二月十八日下午,贾府的园林沐浴在和熙的春光中。鸟语花香。

    贾母上房中,三春、黛玉陪着贾母顽笑。鸳鸯、琥珀、司棋、紫鹃、侍书等人侍候着。

    至于宝玉,自是苦逼在族学中读书。

    不知道说一个什么话题,贾府的众位姑娘都是言笑晏晏,一时间屋内如同姹紫嫣红的花圃。黛玉拿着团扇,掩嘴而笑,神情妩媚动人,别有韵味。

    看着娇花似玉般的外孙女,贾母禁不住叹口气,偏偏玉儿自江南回来后和宝玉不亲近了,因问道:“玉儿,环哥儿是今天考试吧?”

    黛玉点头,细声答道:“是的,老祖宗。”她这两天心里很焦虑。环哥越早高中,成为进士,她和环哥的事才越早有着落呢。

    贾母点点头,沉吟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探春明眸一转,看向窗外的美景,她祖母提起这个话题,她心中倒是也担心起来。

    科举的事,谁敢说一定中呢?三弟弟啊!

    ……

    ……

    梨香院中,宝钗在她卧室的书桌前写字。这两天,她告了病,没在贾府里各处走动。

    她说是身上的热症犯了,心中其实明白不是。她是担心着心里的少年。唯恐,眉宇间流露出关心给别人察觉、笑话,索性便在家里呆着。

    下午时,便在书桌前写字静心,平复着心情。

    正写字时,娇媚可爱的大丫鬟莺儿进来倒茶,香菱安静的跟在她后面。莺儿一边倒茶,一边说道:“姑娘,我听同喜说奶奶在太太那边串门,说起三爷的考试,听说外头都不看好三爷呢。”

    宝钗头上挽着少女高髻,秀发上插着一只精美的金钗,额前留着刘海,明丽难言,姿容绝美。听了莺儿的话,提笔停顿了下,正色道:“别人乱嚼舌头,你不要学。”

    莺儿娇俏的吐吐舌头。

    香菱插话,道:“姑娘,我觉得是外头瞎说。他们见不得三爷好呢。”她穿着暗红色的衣衫,安安静静的模样,眉间一粒红痣,明净如花。说的话,似乎理所当然。

    宝钗轻笑着摇摇头,想了一会,心中还是难以释怀。

    她确实担心着环兄弟。可是又帮不上什么忙。一切,要等结果出来。

    ……

    ……

    同一时间,瑰丽的大观园中,王熙凤带着平儿,丰儿,林之孝家的指挥着贾府的下人收拾各处的屋子。二月二十二日,宝玉、府里的姑娘们就准备搬进来了。

    在一处楼阁的树荫下歇着,王熙凤吹着风,笑孜孜的问平儿,“我们那位爷呢?又不见人影,没去贡院?”

    平儿笑着答道:“奶奶,三爷早就传了话下来,不许府里去打扰他。他考试时向来是不回府里。都是等结果出来后才回。”

    王熙凤佯怒道:“嗳哟,你个小蹄子蒙我呢。我可是知道会试考完十天后出结果。难道环兄弟这次考完会不回吗?”该备着的东西,还是得备着。

    平儿、丰儿几人都是笑。

    林之孝家的其实知道内幕。大老爷对三爷有意见,有些不好的风声都是他放出来的。琏二爷呢,不想干这事,找了个借口躲出去了。

    ……

    ……

    考舍之外的事情,贾环一无所知。此时,他心中,舍考试之外,别无他物。

    十九日上午,他终于答完其他的六道八股题,开始在草稿上准备份量最重的第一道四书题。语出论语。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贾环的笔,在纸面上落下,字迹工整,第一句破题:匹夫可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第427章 考完

    在写下破题第一句之后,贾环脑中的文字如同喷泉般涌出来,字字落在纸面。题目,他早就在给方宗师拜年的时候就拿到了。这是他反复修改后的文章。

    八股,格式固定,短小精悍。要一字字的抠,搜藏挂肚才能写出一篇花团锦簇的好文章。而在三天的时间内写七篇八股,这对考生的文思是极大的考验。

    贾环现在就是占了知道题目的先手。他在二月里有足够的时间来雕琢他的第一篇、份量最重的八股文。

    当然,他对他这篇文章的质量,也有信心。

    破题句,语出宋代大文豪苏轼的名篇《潮州韩文公庙碑》。韩文公,便是指的文起八代之衰的唐朝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政治家韩愈。韩愈死后从祀孔庙,在儒家地位很高。

    故而,有此句称赞:匹夫可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苏轼的这篇雄文,贾环拿来化用,从普通人可以成为别人的老师说起,代圣人立言。阐述自己的观点。

    笔尖在纸面上游走,端正的颜体字一个,一个的浮现出来。写完最后一个字,贾环心中一阵痛快,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一生所学,尽诉纸上。

    寒窗苦读数载,所谓何事?

    为的是改变自己的命运。而这场考试,就是改变命运的考试!

    看着稿纸上的文章,贾环再逐字逐句的推敲了一遍,略作休息后,从考袋里拿出试卷,认真的眷写。

    空中,春天的太阳已经升到了十点钟许的位置。

    ……

    ……

    十九日晚上,贾环交卷,出了考场,在客栈里睡了一天。

    二十一日凌晨,再次与公孙亮、罗向阳、上官昶等人一起入场。第二场考五经一题,并试诏、判、表、诰一题,还有一篇策问。

    科举考试,最重四书五经。会试的第一场,基本就定下来一个考生的成绩、前途。第二场,第三场的重要性,甚至连乡试都不如。

    但是,也没有人会在这两场考试中作死,都是按部就班的答题。对于历经多次考试厮杀,来自全国各地的精英考生来说,诏、判、表、诰,这都只是基本功。

    二十四日,贾环再度入场。会试第三场,考五篇策问。

    二十五日下午,约两三点许,天空中下着小雨,贾环交了试卷,提着考篮、行礼在江南贡院的龙门等着放告。五十人为一排,人数够了,就会放出龙门。

    看着一排排街巷般的考舍,在小雨中显得斑驳、陈旧,仿佛历经历史的沧桑。贾环一边想着国朝衮衮诸公为何不修缮贡院,一边感叹:如果不出意外,他此生不用再来这里了。

    当然,以考官的身份例外。

    龙门处,有二十多名士子聚集着,场面热闹。这是今科会试的最后一场,已经交卷了,就算担心成绩,也是十天后了。感受大约与高考之后差不多。

    贾环因为来京城来得晚,没有与同科的举人们来往。听着天南地北的方言,并没有过去攀谈。这时,就见到今科状元的大热门周慎行过来。

    顿时,十几名南直隶的考生都围过去说话。周慎行来自常州府,二十岁的年纪,容貌普通,见众人问他考的如何,很沉稳的道:“策问只是寻常的题目。正常发挥。”

    有士子恭维道:“玉绳贤弟谦虚了,今科状元舍你其谁?”

    周慎行自信的笑了笑,再谦让的道:“状元要殿试才角逐出来,现在还只是会试。言之过早。言之过早。再者,今科有不少实力很强的同年。候官翁宗道就很受刘大学士赏识。”

    “诶……周兄这话就不对。刘总裁越赏识翁朋友,恐怕越要避嫌吧?前明唐伯虎殷鉴不远。再说,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年,除去开国之时,会元何时掉出过前十?”

    一干南直隶的考生谈笑风生时,贾环听的莞尔一笑。考的如何,他心里有数。

    他这样的成年人,考后的放松当然不会肆意,只是有一种释然后的微微放松。毕竟,会试成绩出来后,还有殿试呢。

    他现在是稳着,绝不会让自己倒在黎明前,他向来是一个拒绝在生活中发生狗血剧情的人。在殿试的结果出来,想来,他不会真正的放松。

    龙门汇聚了五十人后,看门的军士看了看,大开龙门。

    贾环在小雨中步出,返回居住的二月客栈。

    ……

    ……

    会试的第一场考试于二月二十日结束,此时,约3千份士子的卷子就有已经收录完毕,送弥封所。弥封时,注明南卷,中卷,北卷。再加盖知贡举关防、弥封官关防。

    弥封好的试卷,送誊录所,由书手誊录。誊录好的朱卷再送至对读所,核对考生的墨卷和朱卷无误后,加盖戳记。再送外收掌官,再送内收掌官,再送给各房考官。

    因为,这样一系列复杂的程序,即便在考生们考第二场时阅卷工作已经启动,但2名主考官,18房房官,要阅卷,定名次,还需要时间。

    会试放榜,惯例是在第三场考完的十天后,也就是三月初八。而后半个月后举办殿试,即三月二十三日殿试。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扬州城中,巡抚署衙后衙,沙胜与幕僚何师爷、何元龙几人在喝茶、闲谈。

    时至春耕时分,淮扬地区的灾民们已经得到妥善的安置。招募流民、开垦土地、登记户籍这些事情都已经有固定的流程。无须沙抚台额外的关注。

    春风徐徐的抚过院内的榕树树梢。已经是仲春时节,江南风光正好,草长莺飞,江花胜火。

    明亮的敞轩中,沙胜几人随意的而坐。童子奉上精美的茶,糕点,瓜果。

    何师爷跟着沙胜比较久了,又是老相识,见沙胜在椅中似有所思,道:“抚台不用担心。子玉的学习能力,经义水平在书院时都是极好的。此次会试,定然是能中的。他是读书的年纪迟了。否则,还要令天下人震惊。”

    何师爷原来是闻道书院的讲郎,他有资格这样说。当然,赞誉的有点高。但沙胜幕府中的几名幕僚都只是笑着喝茶,觉得正常。贾子玉治事,权谋、意志,他们都是见识过的。

    沙胜无奈的一笑,摆摆手,“我不是担心这个。子玉的能力,我还是信的过的。只是……子玉以十三岁不到的年纪参加会试,天下瞩目。这么多目光落在他身上,恐怕会有些事端。”

    沙胜原本是清贵的提学官,对人心、谋算,都只是流于表面的认识,而来扬州之后,便迅速的成长起来。

    会试,是公平的。但同样,也是有黑幕的。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微微一愣。

    何元龙抿了口茶,宽慰东主,“车到山前必有路。京城之中,子玉并非毫无根基。”

    他是懂沙抚台的意思的。试想,天下的人都在关注这么年轻的举人应试,都知道子玉会试通过后就是一片坦途,就是前程似锦,就是未来公卿一流的人物。

    那么,子玉的敌人们呢?会让他安安稳稳的过会试、殿试,蜕化成龙?

    贾府之盛,未必就没有敌人。金陵粮案这一批人,未必就没有同年、同乡、好友?

    ……

    ……

    会试之后,京城里教坊司的生意便好起来。京城中的各大酒楼如醉仙楼、三元酒楼、太和楼、同福酒楼亦是每日宴饮不断。

    贾环确实如平儿预料的那样,一如考试的惯例,并没有返回贾府,而是留在客栈中,或是休息,或是与大师兄、罗君子等人一起参加文会。只派了长随钱槐送信给府里,报了一声平安、考试完毕。

    他对贾府,还是很难有归属感。在前途没有明朗时,他更宁愿在府外居住。

    当然,现在贾府有很多牵挂着他的人儿,但他并不想将考试后等待结果的焦虑情绪带给她们。一切,等考试结果出来再说。

    北直隶的士子聚会,再又是南直隶的士子聚会,同乡会,同省高官、士子联谊。士子中意欲扩大影响力的人物做东……等等。贾环作为本朝的诗词名家,名满天下,士子们邀约不断。

    但科举终究是要靠文章说话。正所谓,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必言汉唐。在贾环拒绝作诗之后,他便不是宴会上的焦点,而只是点缀。几乎没有人认为他能以十三岁不到的年纪中进士。

    贾环的性子,很沉稳,他相信他有足够的实力,但绝不会去和人辩驳什么。等会试成绩出来,他们就知道了。时光,便在这挑挑拣拣、有选择的宴会的中流逝。

    贡院之中,阅卷也在热火朝天的进行着。

    ……

    ……

    贡院的至公堂后,阅卷已经将近尾声。众多阅卷官都在抓紧时间。而里面的小厅中传来争吵声。

    翰林院编修梅和歌正在和翰林院侍讲蔡宜就一份卷子争执不下:是黜落还是录取。

    同僚们都在看着。主考官刘飞白并没有表态,慢慢的喝着茶。方望看了看梅和歌,欲言又止,终究是忍下来。因为,梅翰林要黜落的卷子,很有可能是贾环的卷子。

    “都别吵了,给我看看。”工部左侍郎胡侍郎拿过卷子看了看,有点明白气氛诡异的原因。

    五经题,答得都是《诗经》。本朝的神童贾环,治诗经,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在乡试的卷子,礼部和翰林院不少人都看过。

    胡侍郎有将近六十岁,这个年纪在侍郎位置上,绝对算不上年轻,只能说是中庸。胡侍郎微微皱眉,沉吟了片刻,对大学士刘飞白道:“刘枢臣,这份卷子文理疏略,用字空浮,理当黜落。”

    梅和歌微微一笑。他笃定胡侍郎的意见会和他相同。因为,他们同属与谢大学士门下。

    刘飞白看向方望,询问道:“望溪的意见呢?”

    方望板着脸道:“我不干涉房官阅卷。”有些事,他已经做了。但是贾环要写不好卷子,他能如何?

    这份卷子,他看过,第一篇文章算很不错的。后面则是有些乏味。说空洞亦可,说四平八稳亦可。在房官主观判断下,黜落和录取,是两可之间。

    刘飞白笑着点点头,对蔡宜道:“既然大家都不认可,这份卷子就且放下吧。”

    蔡宜叹口气,拱手答应下来。到底是十三岁的进士太惹眼,众人都想压下来。

    第428章 看榜

    三月五日,四更时分,本司胡同中歌舞、丝竹之声不断,正是一天生意最好的时候。

    京中美人,号称天下第一名妓的苏诗诗转了几个酒场,返回自己的绣楼后面喘口气。双十年华的美人,带着金钗、玉坠、环佩等饰物,清丽娴静。

    此时,她毫无形象的倚在椅子中。但更显的真实、美丽。

    丫鬟丹儿忙端茶倒水,服侍着,微微撅嘴道:“姑娘,我打听了。贾三爷怕是考不中呢。来往的举人老爷语气都很可恶。”

    苏诗诗禁不住一笑,“好了。”抿口茶,随即心中又觉得烦闷起来。江南往事,历历在目。可他回京这么久,却没来找她。

    他若是高中,以贾府的门第,她怕是连入门的机会都没有。只是,她又怎么能盼他不中呢?

    ……

    ……

    三月七日中午,军机处内中午吃饭时间,军机大臣、章京、书吏们纷纷从文渊阁、诰敕房中出来,经过月门,往角落里的一处庭院而去。

    军机处中为了防止火灾,禁止做饭,所有人都需要外出吃饭。大学士亦不例外。

    朝廷首揆谢大学士和军机章京王子腾安步当车的往“食堂”走去,一边边走,一边说着话。旁人都很识趣的绕开,或者缀后。

    谢大学士六十多岁,一身绯袍,老者模样,笑着道:“安世,再过一日,会试结果就要出来了。”

    王子腾有点莫名其妙,平稳而毫无营养地答道:“是啊。刘枢臣为国选材,辛苦了这大半个月了。”

    谢旋微微一笑,道:“刘临川倒是好运气。我听闻这一科有不少有才气的士子。哦?令外甥今科也参加了会试?”

    时人喜欢以籍贯称呼宰辅。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籍贯江西临川。明朝才子汤显祖便是临川人。因而,刘大学士也被人称刘临川。正如谢大学士被称为谢福清。

    在文官体系当中,老师和弟子的关系,属于极其牢固的关系。天地君亲师。会试座师和士子之间,便是这种关系。所以,谢大学士会开玩笑的说刘大学士好运气。

    “是的。”王子腾倒不惊讶谢旋知道贾环的名字,贾环的名字早就在宰辅大臣见传过。不是以诗词之名,而是当年他营救他的老师张安博的事情。

    谢旋笑一笑,道:“他还不满十三岁吧?年纪有点小啊!”说着,话题一转,“天子经筵日讲官空缺,我打算推荐翰林院侍讲蔡宜。”

    国朝的翰林、庶吉士虽然没有明朝时的“储相”之称,但作为士林华选、天子近臣,地位还是非常高的。而经筵日讲官,则是距离天子更近一步。

    天子上课学习有经筵日讲。主要由翰林、詹事等出任讲官。经筵逢二、八进行,由殿阁大学士、朝廷九卿、翰林词臣、科道代表和勋贵代表出席侍讲,非常隆重。

    由此可见经筵日讲官地位。实际是为帝王师。

    王子腾愣了下,随即有些明白了,拱手道:“谢首揆。”

    如果说,一位殿阁大学士要影响乡试结果,那是相当有难度的。但是,一名大学士想要影响会试的结果,还是有可能的。所以,很多有关系的读书人是把乡试视为科举的生死关。

    而如果一位大学士想要阻止某个士子登第,这个可能有多大?谢大学士用他的行动表明:百分之百。

    ……

    ……

    傍晚散衙后,王子腾回到府中,与妻子何夫人一起用晚膳,饭后喝茶时,随口说起这件事。

    夜色笼罩在屋舍、庭院、街巷中。屋里点着灯。

    何夫人有点奇怪丈夫清闲,问道:“老爷近日不忙?”

    王子腾坐在椅子上,吃着茶,道:“近日国家伦才大典,朝廷都以此事为中心。”停顿了一下,道:“贾府的环哥儿今科也下场了。他这次有点难。”

    对于贾环被压制这一科,他的态度是:乐见其成。毕竟,一个桀骜不驯,颇有主见的外甥,并不被他掌握。但,顾忌到宫中贵妃的脸面,以及他在四大家族的地位,敲打可以,若是毁掉贾环的前程则绝对不行。

    谢大学士任大学士有十二年,深得今上信任,在朝廷中根基牢固,他要驳贵妃的面子,贵妃恐怕也是无可奈何。此次出手,他心里并没有特别的不舒服。

    谢大学士补偿给他的利益太丰厚。

    何夫人不以为意地笑道:“嗳哟,老爷,他才多大点?不中不是很正常吗?我听人说,宫里的贵妃夸奖他有公卿之才,这说的是以后呢。”

    王子腾笑了笑,喝着茶,没说话。

    消息,随即在不经意间传出去。随后,王家、史家、薛家、贾家的子弟都知道了。

    ……

    ……

    周承明制,太子居于东宫。通常,也会用东宫来指代太子。

    三月七日晚上,东宫某处宫殿中,灯光明亮,一身明黄色服饰的男子正在灯下读书。

    宫殿中,焚烧着檀香,香味袅绕。四周寂静无声。

    只有一名老太监在太子面前服侍。平常记载太子起居的太监并不在此。

    “如何?”

    “都办妥了。”

    太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老太监便退了出去。他知道太子为何恨贾家那小子。一年数十万银子的生意说断就断,谁不恨?

    据说,太子妃都对那边儿有意见。

    ……

    ……

    贡院里灯火通明,三月八日清晨或者上午放榜,三月七日晚上,贡院里的考官们都是熬通宵。

    距离城东南贡院不远处的教坊司中,更是喧闹非凡。名妓晓雪的绣楼中,七八名勋贵子弟大呼小叫,兴高采烈的说着话。除了晓雪,还有几名姑娘陪着吃酒。

    酒桌摆在了临窗的位置。仲春的夜晚,舒适、惬意,暖风吹拂进来。今晚请客吃酒的是王家的大公子王承嗣,王伟、史盛、史智兄弟,薛蟠等人都在。

    王承嗣三十多岁的人,他在正月里憋着一口气要给贾环一个难堪,但是最终贾环和他父亲相谈甚欢,这让王大公子心里如何肯服气?而今,他却是等到一个嘲讽贾环的机会。

    王承嗣举杯道:“各位兄弟,今天我们在此宴饮,等待着会试的结果。我已经安排妥当,贡院那里的结果出来后就会送来。来,让我们预祝环哥儿高中!”

    “干杯!哈哈。”

    众人轰然举杯,饮胜。其中,薛蟠薛大傻子的声音叫的最大。薛姨妈对他说的话,他都当耳边风。

    说是预祝贾环高中,具体怎么回事,谁不知道啊?舅老爷明确的说了:贾环会试考不中。他们聚集在此,就是一边喝花酒,一边等着看贾环出丑。

    至于,贾家的子弟,都是贾环的支持者,消息传过去就行。是没有人会自讨没趣去通知贾琏等人来喝花酒的。

    会试结果出榜的流程是这样的,由贡院里将结果写出来,送到礼部,加盖礼部大印,然后张贴在礼部外。礼部外公布的时间一般在清晨或者上午。

    看榜的人都会云集在礼部外。

    但是,这是正常的流程,还有不正常的流程。因为,清晨就要用,贡院里面实际上从半夜三更就开始写榜了。

    半夜时,所有的考官,监考官汇聚在贡院的大堂中,届时,会把所有取中试卷的眷卷和原卷都搬到大堂上。然后按照试卷名次,一一拆开糊名、核对。校对后,由书手将名字些在会试榜上。

    拆开一个名字,核对一遍试卷,再往会试榜上写一个名字。这样的流程当然快不了,这是一通宵的事。然后,就有些人能够在名字写上榜之后,将消息传递出贡院来。以此换取银钱。

    王承嗣是京师土著,他还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和贡院那边的地头蛇接洽上,等着以最快的速度,提前知道消息。

    “喝!”

    王承嗣带着四大家族的年轻子弟,举杯共饮,兴致勃勃。身边的美人们早就是衣衫凌乱。酒桌上,美酒佳肴陈列。

    夜色之中,贡院里已经开始填榜了。惯例是从最后一名开始。消息在小半个时辰内传到王承嗣等人所在燕然馆。有人扯着嗓子在楼下喊,“喜报,喜报,第三百名,北直隶宛平赵星辰。”

    “麻痹的,怎么会是赵胖子?有黑幕。绝对有黑幕。那小子会试前天天斗鸡走狗,怎么可能中?”有人大骂道。都是勋贵子弟,傻子都知道贾史王薛四家和汝阳侯那边不对付。

    薛蟠失望的晃晃脑袋,他才不管那么多,对王承嗣举起酒杯,“大表哥,我们喝一杯!”

    王承嗣沉着脸点点头,“文起,不要着急,这才开始。”

    因为,贾环是属于北直隶的考生。王承嗣吩咐贡院那边的人只将北直隶的中式的消息传递过来。又过了许久,又有人在楼底下扯着喉咙喊,“喜报,喜报,第二百三十六名,北直隶宛平罗向阳。”

    燕然馆的二楼,顿时一阵欢呼声。

    王承嗣春风满面,站起来,邀饮,大笑道:“来,来,来,诸位,让我们预祝环哥儿高中!”

    王伟、史盛、史智,薛蟠大笑着举杯。都两百多名了。每过去一个排名,贾环那小子取中的可能性就越低一分。

    他们如何不喜?

    ……

    ……

    众所周知,古代的信息传递是非常困难、缓慢的。比如,王承嗣等人在本司胡同里的燕然馆喝花酒等消息,在贡院里的榜单填写出来的第一时间,他们就知道。

    但这并不意味着,居住在京城的约3千多名举人、考生就知道了结果。事实上,京城里和王承嗣一样想要提前知道结果的人不少,都花了钱的。但结果对大部分考生而言,还是秘密。

    按照会试放榜的潜规则,在贡院打开后,结果往礼部送去,里面的快腿报喜人就已经往士子们居住的地方去报喜,提前讨取赏钱。

    因而,看会试的结果,有两种方式。第一种,就是等在住处。只要中了,一定会有报子前来报喜。他们是吃这碗饭的。第二种,在礼部外等候着。张榜出来,挤进去看就是了。

    三月初八,晨光熹微。二月客栈的大厅中,陆续的有士子起床,前来等候着。掌柜的赶紧安排小儿上米粥、包子、馒头、油条、鸡蛋、茶水等早点。

    大师兄公孙亮顶着一对黑眼圈,患得患失的在大厅中来回踱步。此时,逐渐的汇聚在二月客栈的有几十人。二月客栈这边住了有十几名举人,主要来自湖广、北直隶、河北几地。其余独居、散居的士子都往这里汇聚。

    罗向阳、石赋、上官昶、黄冈士子萧梦祯等人都在场。众人都是在二月客栈这里等候。而没有前往礼部看榜。

    约早上六点时分左右,第一批的报子呼啸着往这边而过。应试的考生,基本住在城东贡院、棋盘街这附近一块。消息随即传来,第三百名北直隶宛平赵星辰。

    开始了!客栈内的气氛渐渐的紧张起来。

    石赋对乡试的同年们吐糟道:“赵星辰怎么可能上榜?”雍治十年北直隶乡试,石赋考取亚元。但雍治十一年的春闱大比,有许多同年已经考中。

    比如,曾经不被人看好的老举人北直隶乡试解元许轩,当年他勇夺状元。所以,今年这一科,同年并不多。

    再接着又有消息传来:第二百四十二名,河北鹿邑朱鸿飞。还是无关人等。客栈的几十名考生在期待之后,又放松下来,接着继续紧张。

    公孙亮和罗向阳对视了一眼,难掩惊奇。这不就是他们从书院出发前在镇上碰到那位殴打同乡童生的壮实举人吗?随即,两人又反应过来,“子玉呢?”

    贾环此时,并不在客栈大厅中。

    公孙亮苦笑一声,“别是太紧张,不想出来罢。嗨……”贾环坚强的意志,他当然是知道的。但他同样知道这一场会试对贾环的压力。只能胜,不许败。换做他,他现在只怕还要紧张三分。

    罗向阳亦是苦笑,“大师兄,我也紧张的很。”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报喜:“捷报北直隶宛平老爷,罗讳向阳,高中乙卯会试第二百三十六名!”

    罗向阳当即就呆住。脸上的苦笑表情还没收敛,就这么定格。

    “好!”当下客栈里的考生们一起喝彩,都向罗向阳拱手道喜:“恭喜,恭喜。”这是开门红。

    罗向阳还勉强保持着风度,但是脸上的笑容很僵硬。公孙亮用力的拍拍罗向阳的肩膀,深深的吸一口气。他的成绩,应该也快到了啊。

    萧梦祯胖脸上很落寞,摇摇的拱手道:“恭喜罗兄。”论名气,他还在罗向阳之上,为何他的喜报还没有到?在这一瞬间,萧梦祯已经忘记,越是考得好,报喜的消息应该越是后来。

    看榜,等待结果,就是这样的紧张、刺激。

    二月客栈里,第一个消息传来的喧嚣过后,又慢慢的安静下来。堂中没有喧闹,没有大呼小叫,众考生三三两两的,或坐着,或站着,或小声议论,期盼的看着客栈外。

    第429章 结果

    天色渐渐的亮了,朝阳在地平线上跃起。京城,这座巨城,慢慢的恢复着活力。

    报喜的报子们抓紧时间向士子们所聚集的各处客栈、茶馆、各省的会馆、青楼、酒楼中报喜。

    二月客栈中,在一阵的平静之后,又迎来报子,这一次是湖广的一名士子中了。

    中式的士子得意的大笑。四周,恭喜声一片。在此时,中式的人如何能不宣泄自己的喜悦之情?

    在客栈的恭喜声还没有落下时,客栈门外又传来一名报子的大叫声,“喜报,喜报,捷报北直隶密云老爷公孙讳亮,高中乙卯会试第一百九十七名。”

    “好。”

    听到中式的消息,公孙亮这样旷达的人,都忍不住用力的拍了下桌子,“嚯”的站起来,纵情的大笑。哈哈,哈哈。

    白首为功名!白首为功名!他自小读书,终于是在今天将这科举之路走到尽头,打通。

    和公孙亮相熟的上官昶愕然的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青年,这是高兴坏了啊,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恭喜道:“公孙兄,恭喜中式。”他还要等接下来的消息。

    罗向阳知道什么情况,心里为好友感到高兴。要说科举之难,大师兄是品尝过其中的酸甜苦辣。拱手道:“公孙师兄,恭喜中式。”

    二月客栈的大厅中,又是一片恭喜之声。来自湖广、北直隶、河北几地纷纷出言恭贺。

    拿赏钱、喜钱打发走报子,客栈里又慢慢的恢复平静,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陆续、交替的上演着中式后的热闹、安静,人生的喜乐、悲伤。

    汇聚在二月客栈里的举人约有五十多人。中式举人在截止第十名时,一共中了有十二人。南直隶、北直隶向来是国朝的科举强地。

    “福建候官翁宗道,第十名。”这是隔壁二十米外的客栈传回来的消息。

    二月客栈内,渐渐的安静下来。不少士子都是黯然的离开,或者回到客栈后面休息。在场的士子,名气最大的是黄冈萧梦祯。但是,他的名字到现在还没出现。

    希望不大了。

    坐在大厅八仙桌板凳边的萧梦祯手已经抖起来。胖乎乎的脸上是近乎绝望,又带着一线说不明的希望。

    公孙亮和罗向阳还没有走,两人喜悦之余,脸色微微的沉下来。因为,贾环的名字还没有出现。

    罗向阳担忧的道:“大师兄,这……”

    他们三个人的经义水平是差不多的。这些天,他们在书院里切磋经义、文章,心里都是有数的。甚至因为子玉去江南跟着山长学习了一年多,反倒还要强一些。但是,子玉的文章再强,也不可能多出这一百多名去,现在只剩下前九名的名字未曾揭晓。

    希望,非常的渺茫了。

    而贾环是他们书院体系的核心人物,执掌牛耳。若是不中,这个体系还能稳的住吗?

    公孙亮艰涩的吞了口口水,道:“长文,要是子玉今科不中,他的处境会很难。”

    他很清楚贾环的情况。贾环的崛起,向前,势必会损害很多人的利益。而今科不中式,那反馈回来的压力会令人崩溃。

    罗向阳回头看了看客栈后面,贾环还在后面没有出来。压住了心里去找贾环的冲动,和公孙亮相对着长叹一口气,一筹莫展。连他们自己中式的喜悦,都冲淡不少。

    ……

    ……

    二月客栈隔壁不远的一间客栈中,数十名士子纷纷向拿下第十名的翁宗道贺喜。

    这个名次,已经非常高,具备冲击状元的资格。

    “翁兄,恭喜,恭喜。”

    “兆震,咱们闽省的士子就看你了。闽省已经多年没有出过状元了。”

    “是极。是极。”

    翁宗道二十六岁的年纪,神态谦和的一一回应好友、同乡、同年们的善意,拱手道:“多谢诸位朋友。殿试,在下勉力而为。”

    性格再谦和的人,在中式之时,都忍不住神采飞扬啊!此时,是人生最为辉煌、难忘的一幕。

    周围一片加好、加油声。子曰:当仁不让于师。

    这时,有消息灵通的人士打听到最新的消息,赶紧过来说道:“第七名南直隶华亭唐道宾,第三名,江西永丰范锡爵,第二名南直隶宜兴周慎行。”

    这次参加会试的考生中,有哪些出名的,哪些经义文章过硬的,其实很多人心中有数。当然,心里未必服气。文无第一。

    听着最新的结果,翁宗道奇怪的道:“宜兴周玉绳只得第二?那何人是会元?”

    有人附和道:“是啊。周玉绳、唐元徽,范元驭与翁兄齐名,竟然都不是会元。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会元会是何人?”

    这事确实很令人感到惊讶。几个考前的大热门竟然都没有不是会元!

    ……

    ……

    在京城中的目光都投向今天出来的会试的结果时,贾府里也不例外。

    清晨的晨光中,薛宝钗早早的就起来,梳洗,装扮,一反常态的在自己的屋中缓缓踱步、安静的徘徊。

    莺儿看着自家姑娘的反应,想笑又不敢笑。这可不是顽的。姑娘的心思,她如何不明白,说出来姑娘可是要恼的。

    三爷在京城里参加会试,会试完之后,只派人回府传了几句话,言道:考试已完,十日后出结果。姑娘这里是如意来说的。今天便是放榜的日子。

    三爷要是中了,金榜题名,必定会在年内与姑娘完婚。姑娘心里这时必定是:因为关心三爷而担心,同时也为婚事而焦虑。

    三爷,风流才子的名声,早就府里传遍。

    香菱静静的站在房间的椅子边,明净、温柔的少女,看着宝钗的背影,忽而开口道:“姑娘,三爷一定能中的。那些人是见不得三爷好。”

    昨晚深夜,薛大爷进来说,说舅老爷亲口说三爷中不了,然后便外出喝酒。很多人都信了,她不信。

    香菱是有些呆的。但是呆香菱说出来的话,在此时反倒更令人有些信服啊。

    兴许是受香菱的话的感染,薛宝钗禁不住抿嘴轻笑,有着明雅,秀丽的少女神韵,点点头,轻声道:“嗯。”

    ……

    ……

    大观园,潇湘馆中。天色已经大亮,忧心了一晚上没睡的黛玉在凌晨时才合眼,略睡了一会就起来。

    紫鹃帮黛玉梳着秀发。菱花镜中,黛玉脸颊微红,看着气色不佳。紫鹃埋怨道:“我叫姑娘昨晚早些歇息,姑娘偏不听。你看,这下可好?别又像往年那样病了。去年回来还没病过呢。”

    黛玉细声道:“好姐姐,那里一下子就会病?我睡不着能如何?”昨晚宝姐姐派人来说:舅老爷亲口说环哥中不了,她心里急着。

    袭人拿了药材炖的鸡汤进来。黛玉在金陵怎么个护理流程,她们这些丫鬟都是清楚的。有三爷撑着,姑娘这里的汤药、食材,都是往望月居那边拿。

    黛玉喝了鸡汤,起身道:“我去老太太跟前。”若是有结果,府里定然是老太太那里最先得知。

    ……

    ……

    贾府西路,凤姐院中。王熙凤清晨起来,见贾琏不在家,问平儿,“我们那位爷呢?”

    平儿道:“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礼部替三爷看榜。”其实,是躲事。三爷要是不中,这府里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昨晚就有消息传进府里来了。

    王熙凤若有所思的托着香腮笑一笑,“嗯。”吃过早饭后,照常出门处理贾府内宅事务。脑子里琢磨着一套套的说辞。

    ……

    ……

    大观园,怡红院中。

    贾宝玉起了个早,媚人和茜雪服侍着他穿衣服。宝玉昨天睡的早,没听到府里的消息,媚人便说了一遍,给宝玉打着辫子,道:“环三爷中不中,其实和二爷不相干呢。”

    贾宝玉冷笑道:“环老三那个黑心的不中最好。省得他天天在府里嚣张跋扈。哼,四书五经也没什么难的,等我日后去考个进士,看他羞不羞愧,敢不敢在我面前拿大?”

    ……

    ……

    贾府里有人担忧,有人欢喜,有人高兴,有人发愁。这些都只是京城里关注会试结果的一部分。

    在礼部衙门前的会试结果张榜贴出来,人潮如涌的挤在榜前,更是上演出种种人生大剧。

    二月客栈中,气氛有些萧瑟、凋零。不少士子都已经纷纷散去,皇榜不中,无脸见人。客厅中,胖胖的萧梦祯已经哭出来。无人劝他。科场之疼,只有自己才有体会啊!

    这时,外头一个报子高叫着跑进来,“喜报,喜报。捷报北直隶宛平老爷贾讳环,高中乙卯会试第一名。”

    “啊……”

    “什么?”

    “好!”

    在一瞬间,各种语气词,惊叹词在二月客栈的大厅轰然爆发开来,就像是一潭平静的水面突然的涌起三丈高的巨浪般,令人震惊,赞叹。

    会元,竟然是会元!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公孙亮,他激动的大声喊了一句“好!”心里不断的念叨道:贾师弟,你牛逼大了啊!

    接下来,还留下来的十几名士子,掌柜,伙计都是纷纷鼓掌、叫好、喝彩,此起彼伏,声音犹如雷鸣,响彻二月客栈。

    报子一脸的茫然,看了一圈,貌似贾会元不在场。罗向阳苦笑一声,拿喜钱给报子,“拿着吧。贾会元在屋里。”

    公孙亮带着一干人等,兴冲冲的往客栈后面快步走去,跨过门槛,兴奋的高声叫道:“贾师弟,快出来。贾师弟,你是会元!”

    与此同时,礼部外的八字墙上,会试结果已经张贴出来。所有人都看到榜上头名,工工整整的写着两个字:贾环!

    会元贾环。

    第430章 会元

    二月客栈的轰动,让距离不远的、翁宗道等人汇聚的客栈里的士子纷纷瞩目,显然会元在那边。

    一会儿,消息传过来,北直隶宛平贾环取中会元。

    客栈中一片哗然。

    “怎么会是他?”

    “这怎么可能?”

    “嗨,竟然是贾子玉会试夺魁。”

    贾环贾子玉,天下的读书人谁没听过他的名声?本朝的诗词名家。这是诗词造诣可以比肩明朝前后七子的人物。天下闻名的神童。然而,诗词和文章,这是两个领域的事情啊!

    汇聚在翁宗道身边的一堆士子都有点蒙圈。太出乎意料。

    翁宗道失神了一会,失笑道:“真是没想到。没想到。诸位,可愿随我一到去恭贺新鲜出炉的会元?”

    当下就有人道:“同去,同去。”

    距离不远,不过几十米开外而已,愿意去的人不少。会元,国朝科举兴盛后,从未掉出过前十。最差也是二甲前七,妥妥的庶吉士。

    当然,没有中式的举人是不会去的。伤心都来不及,那会有心情搞交际?

    ……

    ……

    二月客栈后面幽静的小院中,贾环头天晚上喝了酒,一梦好觉睡到天明。他笃定他可以通过会试,成为中式举人,索性便喝了点小酒,好好睡觉。

    考生通过礼部会试后,不叫贡士,那是贵大清的土鳖叫法。我大明的叫法是:中式举人。周随明制。

    贾环刚刚起来套好外面的直裰,擦了把脸,就听到大师兄公孙亮的喊声:贾师弟,你是会元!

    会元!

    贾环脑子嗡了一下,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感袭来。手里的毛巾落在水盆里。然后,水盆被他的手打了下,就这么落在地面上,“咣当”一声,溅了一地的水。

    公孙亮带着十几名士子,掌柜,伙计进来,刚好看到贾环这幅狼狈的模样。

    贾环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三十多岁的人了啊!当年高考查分都没这样失态啊!然而,太出乎意料。确实是太高兴了。以他雍治7年冬来到红楼世界里,直到现在,他才可以说,是真正的、稍微的可以松口气了。

    周朝科举的事情,他自是都了解的清楚。除了开国定鼎后的一段时间内,科举不规范外,等到世宗朝时,会元从来没有在殿试上落出十名开外。

    因为,会元是会试主考官点的第一名,殿试上,皇帝也要给大学士们面子。会员最低的名次是二甲第七,这个名次足以保证他馆选进入翰林院。也就是:庶吉士。

    翰林词臣是士林华选,天子近臣,清流中的清流,纵然没有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矩,不能称为储相,但是其政治地位,也绝非一般官员可比。

    他这一场辛苦、奋斗,到此时,总算是拿到一个不错的结果。而成为庶吉士,他在贾府的话语权将得到增强,他执掌贾府的阻力会变的很小,他在雍治十三年拿到话语权,带领贾家规避命运的航道,成功率大增。

    如此,如何能不激动、兴奋、开心?如何能不觉得可以喘口气,歇息歇息?

    纵然他意志如铁,但谁不喜欢过平静、安逸、富足、体面的生活?

    “贾师弟,哈哈,哈哈,恭喜,恭喜!”贾师弟一看就是高兴得傻了,公孙亮用力的拍着贾环的肩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由衷的感到高兴。

    罗向阳等人纷纷向贾环道贺。石赋、上官昶此时已经离开。而等到最后,当会元揭开是贾环时,萧梦祯反到停止了哭泣,跟着众人进来向贾环贺喜一声。

    无数的赞誉、贺喜声扑面而来,贾环以一种失神的状态应酬着,直到翁宗道等人过来道喜,他的状态依旧是如此,嘴里道:“谢谢,谢谢。”眼神难有焦距。

    翁宗道懂这个少年此时的心情,谦和的笑一笑,向四周做个团揖,道:“后天晚在下在醉仙楼做东,请贾会元和诸位同年一定要到场。”

    定下了邀约,这才告辞离开。

    一番热闹后,众人散去。只留公孙亮、罗向阳还在贾环屋里。此时,距离贾环得知自己是会元的消息过去大半时辰,贾环的心神才稍微好一点,吐出一口气,道:“大师兄,罗君子,我们一起去礼部看榜。”

    公孙亮坐在椅子上自顾的喝着茶,大笑道:“贾师弟,名次都已经出来,断然不可能出错,还去礼部干什么?倒是你趁着神智恢复,赶紧写诗。”

    这话打趣的罗向阳,贾环都笑起来。神智不清算什么?当年范进中举都疯了,挨了一巴掌才清醒过来。

    贾环笑道:“我这会那有什么精神作诗?无非是,十二街前楼阁上,卷帘谁不看神仙;再有,青云已是酬恩处,莫惜芳时醉酒杯。或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他确实没作诗的精神。他还在想,怎么就中了会元?过会试,他是有把握的。真当他这几年的书白读了吗?拿到首题还过不了,那就太差劲了。他心中略微有一个猜测。当然,心里的猜测并不影响他此时的心情。

    “哈哈。”公孙亮和罗向阳都是大笑。子玉,这是高兴坏了。很难得见他如此。子玉兴致正好,他们何必扫兴?

    两人起身,陪着贾环一起出了二月客栈,往正阳门附近的礼部而去。

    ……

    ……

    贾环三人一起出门时,贾环的两个长随钱槐、胡小四正在飞快的往这里赶来。

    会试的结果已经传到贾府中。贾府上下震动,连忙将两人给派出来跟着贾环。现在当然不可能催贾环回府。环三爷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贾环这些年参加科举考试,从来不要长随跟着。他不喜欢将他的考试和贾府挂钩起来,徒费精神,他更愿意和同学在一起。说到底,是他心中对贾府并没有归属感。

    “快!快!”胡小四一边跑,一边催着同伴钱槐,时不时的还抽空像傻子一样的大笑,“哈哈,哈哈。”

    惹的路人围观。

    钱槐猛翻白眼,在温暖的春日中,快速的往二月客栈赶去。

    ……

    ……

    在正阳们附近的礼部外,当会榜贴出来时,人头汹涌,声浪嘈杂。

    而人群外,一棵绿意盎然的柳树下,贾琏锦衣玉袍,手拿折扇,正慢慢悠悠的派心腹小厮兴儿、昭儿,往里头挤进去看榜。

    昨晚,就得知消息环哥儿中不了。他来这里虚应故事。免得看府里的一些丑态。他琏二爷是个讲究人。

    过了一会,就见兴儿狂喜的从里面挤出来,“二爷,二爷,中了,中了,大喜,大喜。”

    贾琏一脸的懵逼,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中了?”

    兴儿刚从人群里挤出来,气喘吁吁,扶着膝盖,道:“三爷中了。三爷是会试第一名。”

    贾琏愣了半晌,知道昭儿也挤出来,确认这个消息,这才吐一个字,“草。”随后,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玛德,快去,快去,通知府里。你们都去。”

    说完,又是一阵“放荡”的大笑。惹得路过的士子看过来。一人道:“未请教这位兄台是?”

    兴儿、昭儿两人已经去牵马,准备往贾府里赶去报信。

    贾琏也不管面前的士子是什么意思,拱手一礼,道:“在下的兄弟贾环,恭居今科会试头名。”语气,自然而然的有一些傲然。

    那士子愣了下,随即道喜一声,“恭喜”。旁边又听到贾会元的哥哥在此,又有一些人过来攀谈。贾环还没到礼部前,贾琏倒是先享受了一把会元哥哥的待遇。

    这是会元啊!虽说不是状元,不用说什么文曲星下凡,但会元也是天下读书人中的第一名!

    ……

    ……

    贾府里的消息,并不是贾琏通知的。他得知消息太晚了。消息是薛蟠带回贾府的。

    时间倒回一段时间。当天晚上,王承嗣在本司胡同的燕然馆请客,请王伟、史盛、史智兄弟,薛蟠等四大家族的子弟喝花酒,看贾环的笑话。

    每当报子前来汇报一次北直隶考生中式的信息,王承嗣、薛蟠等人都是大声欢呼。因为,名次越高,这就意味着贾环中式的概率越低。

    这种“盛况”一直持续到天明时分,有人在楼下喊道:“喜报,喜报,第一名,北直隶宛平贾环。”

    然后,名妓晓雪姑娘的绣楼二楼中,就是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用网络语言可以这样描述:三月初八的清晨,有一种日了狗般的感觉笼罩在王承嗣、薛蟠等人的身上。数不清的草泥马在众人的心头呼啸而过,留下的是,蛋疼和忧伤。

    足足有好几秒,没有一个人说话。随后,各种咒骂、不相信、气愤的话语喷出来。绣楼中的气氛,仿佛火药给点燃,爆炸了一样。

    一旁陪客的晓雪姑娘莫名其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坐着的都是贾先生的仇人呢!但貌似,都是贾先生的表兄吧?

    王承嗣愤怒的将桌子一掀,“玛德,还吃个毛。都回去。”这脸丢大发了!

    会过帐,王家、史家、薛家的子弟气急败坏、灰溜溜的离开。王承嗣让薛蟠将消息带回贾府里去。

    玛德,会元呢!这份量,他还是掂量的清楚。

    ……

    ……

    其实,在燕然馆的众人听到消息的早一刻,贡院至公堂的大堂里,主考官刘飞白、方望,以及各阅卷的房官,看着拆开弥封的卷子,一脸的震惊。都有些蒙圈。

    因为,会元的试卷拆开来,竟然是贾环写的卷子。这……让人情何以堪?

    之前几日,梅翰林力主黜落一份答的诗经题的试卷,众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人不想本朝的神童贾环在今科会试过关。对此,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默许。

    然而,此时……

    书吏、杂役们都看着官员们,等着他们的决定。明烛在从大厅外透进来的晨光中跳跃了一下,闪现着各种神情不一的脸。方宗师的脸上带着压不住的笑容。

    胡侍郎仗着资格老,从刘飞白手中要来试卷,再次核对,一扫卷面,难掩震惊。

    除了受到众多考官一致好评的第一篇文章,这篇文章的破题一句,就足以胜过今科3千考生:匹夫可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下面也写的花团锦簇。

    这样的文章不给好评,不给圈,根本说不过去。刘大学士当时就是赞不绝口,力推第一。

    而让胡侍郎头皮发麻的是下面。众所周知,会试第一场考7道题目,最看中第一题的八股。7道题目中,三道四书题,四道五经题。五经是士子的“选修课”: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每个士子治其中的一经,谓之本经。

    在场所有考官都知道贾环治《诗经》。然而,这份卷子中,全部答的是《春秋》题。

    贾环的老师,闻道书院的山长,南京礼部尚书,天下名儒,张安博,治春秋。

    第431章 三千人中第一仙

    会试的结果,在春光融融的上午里传遍整个京城。如同绚烂的烟花般绽放,夺目无比。就如同高考一样,此时,京城是属于读书人的。

    士子们的欢呼、失落,都在礼部门前、客栈里、酒楼、茶馆、青楼、会馆中呈现。

    贡院里的考官们各自回府;宫中、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翰林院、五军都督府等衙门里关注、议论、点评;

    贾环与公孙亮、罗向阳一起到在礼部门前看榜。此前,在柳树下接受恭维的贾琏已经返回贾府。二月客栈里,钱槐、胡小四两人一人等候,一人到礼部来找贾环。

    贾府中,不管内心里怎么想,此时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毫无疑问,宁荣街口可以准备再树一座进士牌坊了,夸耀人前:诗礼簪缨之族,并非虚词。

    一幕幕的画卷在京城中展现。仿佛一曲乐曲演奏到高潮,正在将这种影响力扩散开来。

    通政司署衙,贾政坐在自己的公房中,一个上午都在不间断的接受同僚、下属进来道贺。但凡自认有点脸面的老吏,佐贰官都前来向政老爹贺喜。这是贾政第二次享受到众人追捧的感觉。第一次是贾元春封贵妃时。

    公房中正热闹时,一名小吏从外面进来,笑着行礼,“贾大人,恭喜、恭喜。俞纳言请贾大人过去一趟,有事相询。”

    纳言是通政使的别称。俞纳言便是外朝九卿之一、通政司通政使(正三品)俞子澄。凡朝廷大政、大狱及会推文武大臣,通政使皆参与讨论。

    贾政对屋里还坐在喝茶、说着喜庆话的刘知事道:“俞大人相招,本官要出去一趟。”

    来访的刘知事识趣的笑着起身,“贾大人自去办正事。下官改日再来听贾大人教诲。”

    贾政和气的送走访客,跟着小吏出了公房,穿过大厅,往里面的走廊里走去,进了里面的一间上房。

    通政使俞子澄正在屋子里喝茶,见贾政进来,起身相迎,礼节、面子给的十足,随和的道:“近日天子关注西域通商之事,陕边若有奏章报上来,存周多加留意。”

    贾政微怔后,点头道:“是,俞大人。”政老爹气质儒雅,一副世家公子哥的范儿,但为官的风格,有点木纳。

    俞子澄就是一笑,道:“我听闻令郎是今科会元。果真是人中之龙。礼部门前传回令郎诗作一首,写的意气风发,文字激扬。诗曰:三千人中第一仙,花如罗绮柳如烟,时人勿讶登科早,月里嫦娥爱少年。”

    贾政禁不住露出苦笑。他那个庶子性情是非常沉稳的,现在连“三千人中第一仙”,“月里嫦娥爱少年”这样的诗句都敢写出来,看来是中了会元,欢喜过头了。

    贾政拱手道:“俞大人过誉了。小儿兴奋无状,失礼了。”

    俞子澄哈哈一笑,宽慰道:“少年登科,理该写出这样锐气张扬的诗句。存周不可苛责。”心道:贾存周这个人颇为无趣。奈何他有好家世,好女儿,好儿子啊!

    贾贵妃册封时,他作为文官,自是不会对贾政“趋炎附势”。那会坏名声的。但贾环中了会元,他恭喜贾政几句,却是没有任何问题。

    俞子澄和贾政聊了一会,就让贾政出去了。

    贾政出了俞通政使的房间,明亮、幽静的日光照射在回廊中,贾政一时间有些恍惚、感叹。通政使的示好,他能不明白?贾环那首《及第后》在脑子里一字字的过了一遍,令他禁不住莞尔。

    他读书不成,他儿子却考了全国第一。他心里难道不高兴么?只是,不善于表达。

    ……

    ……

    三月八日上午,世袭一等将军贾赦难得的出现在五军都督府里,与贾府交好的南安郡王、永昌驸马、庆国公、临安伯几人拉着贾赦要他请客吃酒、看戏。

    都督府的小厅中,永昌驸马道:“恩候莫要推辞。贵府的环哥儿今科高中会元,将来前途无量。这顿酒,你肯定是躲不了的。我们要求不高,只在你府上请我们吃酒看戏就行。”

    贾赦,字恩候。

    话都说到这份上,贾赦还有什么话说?只得苦笑着应承下来,团团作揖,道:“好,等我那侄儿殿试完后,我和我二弟定会下帖子宴请诸位。”

    等永昌驸马、南安郡王等人走后,贾赦的脸色逐渐的阴沉下来,恨声骂道:“他妈的!”

    他昨晚听到消息说:舅老爷(王子腾)说贾环中不了。这是怎么回事?

    贾赦此时的心情极度的恶劣。

    贾环连续的通过三关:缓和与王子腾的关系,得到贾元春的赏识,会试取中,这样的势头,让他都感觉压不住贾环了,这如何不让他恼怒呢?

    他窥测的那笔银子(林黛玉家的)还没从贾环手里要过来!

    ……

    ……

    皇城后宫中,会试结果出来的冲击力要小得多。毕竟,这是两个不相干的体系。

    但是,凤藻宫中,贾元春一早就派人出去留意着结果。

    华美的宫殿中,宫娥、太监们都在陪着元妃等待。时值阳春三月,凤藻宫里的花园百花盛开,姹紫嫣红。

    贾元春在廊檐下,弯腰给月季花浇着水。身穿月白色的宫装,花容月貌,光采照人。她此时正思绪飘飞,想起省亲别墅里美景,此时应当是落英缤纷,桃红柳绿吧?又想着贾环的会试。若是她的三弟成长起来,她肩头的担子也要轻些哟。

    这时,大太监陈赋言快步从宫外进来,小跑着到元春面前,喜气洋洋的大叫道:“娘娘,大喜,大喜。贾三爷中了今科的会元。贾三爷还做了一首诗。”

    又拿抑扬顿挫的调子念道:“三千人中第一仙,花如罗绮柳如烟,时人勿讶登科早,月里嫦娥爱少年。”

    贾元春愣了下,手里的水壶掉在地上。随即,反应过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欢快情绪冲上来,笑颜逐开,言简意赅的道:“赏!”

    ……

    ……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在礼部门前看榜,与同年、士子们笑谈了一回。贾环应景的丢了一首诗出去。中午时,三人到醉仙楼里痛饮。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一番酒后,中式、会元的喜悦才算开始慢慢的在心底飘散、逸出。成为中式举人后,还有事情要做。他们的科举之路,还没有真正的收尾。

    约定了明天上午一起去拜座师、房师后,贾环与两位好友道别,带着已经找来的长随钱槐、胡小四步行回贾府。

    公孙亮、罗向阳则是回二月客栈休息。他们俩昨晚没睡好。这时倦意也涌上来了。

    贾环本来的想法是,在殿试之前都不打算回贾府,因为,考试没有完。他不仅要过会试,拿到进士资格,还要在殿试上考一个好名次。回贾府只会分心。

    然而,现在他中了会元,只要不作死,殿试答卷不太差,保底的成绩都有二甲第七名。他便改变了这个想法。毕竟,贾府中,还有为他牵肠挂肚的人:宝钗、黛玉、晴雯、如意……

    还没到西街口,就看到自己家的侧门门口人头攒动,马车堵塞,鞭炮齐鸣。有府中子弟、来道喜的族人,亲朋好友等。

    贾环带着长随绕到荣国府北街进望月居,管家元伯、自金陵跟随着来的军士们、另外两个长随蒋兴、归趣、族学里帮忙的张四水、柳逸尘、刘国山纷纷道喜。

    贾环在前院里应酬了一番后,这才回到后院。晴雯、如意、彩霞早就在客厅里等着的,齐齐的屈身行福礼,贺喜道:“恭喜三爷得中会元!”十五六岁的三个大丫鬟,声音娇脆,容貌、气质各具特色。

    晴雯穿着葱绿色的掐牙背心,灵巧、妩媚;如意穿着淡粉色的掐牙背心,清秀、娇美;彩霞是穿着暗红色的掐牙背心,白皙、丰盈。看着赏心悦目。

    这一看就是商量好的。贾环禁不住笑起来,一手挽着晴雯、一手挽着如意,往卧室里走去,自嘲的道:“一大早知道结果后,全都是恭喜声,让我静一会罢!”

    取中会元欣喜的情绪,再怎么高涨,在这时,都过去几个时辰,在心中慢慢的沉淀下来,只剩下喜悦之后的疲倦了。

    当然,话是这么说,贾环还是精神头十足的陪着三个大丫鬟在屋里闲话,享受着她们的服侍:洗脸、吃茶。和自己的丫鬟说话自是很舒适、放松的状态。

    正聊着时,外面小丫鬟来传话,“三爷,老爷派人来叫你去前头见他。”

    贾环微微有些奇怪,政老爹今天下午不去署衙上班么?随即反应过来,八成是在家里待客。回来是看到一堆人来贾府里贺喜。“哦,我知道了,马上去。”

    刚答应一声,就见身姿高挑的鸳鸯带着两个小丫鬟转进来,好笑的道:“嗳哟,我的三爷,你还坐的住?你刚回府,老太太、太太们就知道了。都在老太太屋里等着你过去呢!”

    贾政和贾母的“邀请”撞车了。

    贾环知道这恰恰是他中会元之后贾府里应该有的姿态。意料之中!怎么选,不言自明。起身,笑道:“鸳鸯姐姐,我才回来没一会呢。走吧。”带着丫鬟,和鸳鸯一起,前往贾母上房处。

    此时,贾母上房中,十分热闹。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凤姐、尤氏、李纨、何夫人、保龄侯夫人、忠靖侯夫人都在,正谈笑、闲聊,等着贾环过去。

    当然,内眷们心情各不相同。

    第432章 势压贾府

    贾环到贾母上房后,满屋子都是贵妇人,珠光宝气,金钗玉佩,体面的丫鬟、陪房们环侍在周围。

    王熙凤正在屋里说笑,逗的贾母、薛姨妈等人发笑。见到贾环进来,笑道:“嗳哟,环兄弟,你可算是来了。你再不来,我可就没词儿让老祖宗开心呢。可见老祖宗心中还是疼孙子多些。我们这些孙媳妇可怜的。”

    满屋子人都笑起来。

    “哈哈。”

    “嗳哟,到底是凤哥儿……”

    “琏二奶奶这张嘴哟!”

    尤氏看着进来的少年,一身蓝衫直裰,头戴唐巾,笑意涟涟。要知道,她早上醒来,听到府里流传舅老爷说贾环中不了,心都提到嗓子眼。她在宁国府的地位,是靠贾环的话来维持住的。若是,贾环失势,她只是贾蓉的继母,又算得了什么?幸好,幸好。

    站在下首的李纨,身穿素色的裙衫,素面朝天,比之王熙凤,另有一种秀雅的少妇风韵。看着贾环,目光透着钦佩。从不中的传言,到中会元,这是何等巨大的反差?府里没有人会不惊讶,她心里也感到震撼。

    同时,心中敬佩难言。环兄弟这读书的天分、付出的努力,比她已故的丈夫贾珠还要厉害。兰儿有这样的榜样,长辈照看、看顾,难道还不能成才吗?

    贾母给王熙凤逗的笑的缺牙都露出来,道:“好你个猴儿,当着这么多亲家太太的面编排我。我往日哪里不疼你了?”说着话,面带微笑的看向贾环。

    此时,正房大厅中的气氛给王熙凤烘托的极其的融洽、和谐。

    贾环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贾母、王夫人,对他的看法肯定还是存在的。但是,他中了会元,大势已成。双方维持着表面的和睦罢了。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

    当然,现在主动维持和睦表象的是贾母和王夫人。这就是差别。“胜利”的天枰已经微妙的在向他倾斜。

    贾环躬身给贾母、王夫人行礼,“孙儿见过祖母、母亲。”贾环的原则一向是能不跪就不跪。今天这个场合,也没人会来找他的碴。

    贾母笑呵呵的点点头,满意的打量着贾环,和蔼的开口道:“你中会元的事,府里都知道了。是你薛大哥带回来的消息。”说着,对薛姨妈点下头。

    薛姨妈笑一笑。

    王夫人还是那副木纳的表情,手里拿着佛珠,“嗯”了一声,道:“环哥儿,先见过亲家太太们吧。”

    四大家族的内眷,贾环基本都是见过的。年年都会去王子腾家里拜年。今天这儿,贾史王薛四家内当家的夫人都是齐了。贾环依次的一一见过薛姨妈、何夫人、保龄侯夫人等人。最后,再转向王夫人,躬身一礼,“儿子见过姨娘。”

    赵姨娘今天在场,就站在王夫人身后。今天这样的大场合,她也想参加。这时,兴奋的道:“好,好,环哥儿,好样的。哈哈。哈哈。”笑的声音有点尖锐、破嗓子。

    赵姨娘是兴奋的有点语无伦次。但是,在场的丫鬟、陪房没有人会取笑她。何夫人、薛姨妈等人都是脸带笑容,很给面子。都知道她是贾环的生母。

    贾母也不深究赵姨娘失礼会丢贾府的脸,从身边鸳鸯手中拿过茶杯,喝了一口茶。倒是,王夫人眼中飞快的掠过一丝深深的不满。随即,收敛了情绪。

    贾环温和的笑一笑,对赵姨娘点点头,安抚着她激动的情绪。母凭子贵。他辛苦这一场读书,也不算白读。倒是要让政老爹赶紧升官,好给赵姨娘挣个朝廷诰命。妾室,也是可以受封的。士大夫,有两个如夫人的名额。

    贾环这才转向贾母。

    看着厅中英姿勃勃的少年,贾母心生感慨,感叹道:“环哥儿,你读书,如今算有所成了。贾家日后若是能出一个九卿、大学士级别的高官,我即便现在死了,也有脸见贾家的列祖列宗咯。”

    尤氏、凤姐、李纨几人忙附和,又劝贾母,“老太太欢喜归欢喜,不可说不吉利的话。环兄弟现在是会元,没准过几天就是状元。老太太要保证身体。”

    何夫人、薛姨妈等人跟着劝贾母。

    贾母从善如流,笑呵呵的拄着拐杖,朗声道:“好,好。我不说。说喜事。太太亲自说罢。”要说的事,她不好插手。

    王夫人点头,看看薛姨妈,再看看贾环,神情平静的宣布道:“环哥儿,你如今及第。殿试之后,你和宝姑娘的婚事,就可以看一个好日子了。”

    会元是个什么地位?贾府众人给贾环抽了“很多次”脸后,都知道主动去打听。读书人科举这一套,基本都是清楚的。这是被强行科普。

    贾环和宝钗的婚事,是宫中贵妃作媒。何夫人是操办人。今天,她来这里,就是和王夫人、薛姨妈说这件事。做个见证。史家的两个侯爷夫人也是如此。

    贾环取中会元,不仅仅是贾家的喜事,同时也是贾史王薛四家的大喜事。

    一屋子人立即向贾环道喜。还有向薛姨妈、王夫人、贾母道喜。场面变得喧哗又热闹。“环哥儿,恭喜,恭喜。”,“恭喜,三爷。”喜庆无比!

    贾环一一得体的回应着。

    薛姨妈脸上带着笑,心里怎么想的,这就不好说了。不过,站在薛姨妈身后的香菱,唰的一下,明净、俏丽的脸蛋上变得绯红,滚烫的,如同火烧。

    三爷和姑娘成亲,她肯定是要跟着过去的。一个多月前,给三爷看得低下头,心里那股难言的情绪又浮起来。燥的慌。好在,没有人注意到她。

    薛姨妈有时候来贾府里闲逛、说话,喜欢带香菱。因为,香菱是好模样,好性情。

    古时的婚姻,要三书六礼。流程怎么走,都是父母、长辈处理。贾环不管。但他很清楚殿试之后,只要他金榜题名,必定会和宝姐姐完婚。宝姐姐的年纪已经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

    意料之中的事情。然而,此时听到这个消息,以他沉稳的性格,内心里还是禁不住心潮起伏。有着难言的欢喜涌在心头。脑海中,浮起宝姐姐明艳的容颜。

    王熙凤看着略呆的贾环,咯咯娇笑道:“环兄弟,这可是喜上加喜的大喜事啊。”又道:“府里商量过了。园子里,往你望月居那边开了一个角门,一则是方便宝姑娘出入,二则是,你有空,可以去园子里逛逛,和姐姐妹妹说话。”

    这又是一层隐性的福利待遇:允许贾环自由的出入大观园。除了宝玉,贾府的男子就几乎不进大观园。比如,贾琏就从不进去。倒不是男女之防,在贾府自家的内宅里走,哪里需要避讳什么?

    而是因为,大观园是给元妃建的,元妃的谕令只有宝玉和姑娘们住进去。

    这是表示贾府默许贾环可以享受大观园的美景(福利)。如今,只是差一个住处罢了。但联想到他若是和宝钗成亲,定然是住在宝钗的蘅芜苑中。

    贾环笑着拱拱手,道:“谢凤嫂子。”

    王凤姐就笑,风流娇媚,美艳动人的少妇风情流泻,嗔道:“嗳哟,环兄弟,你和我这样客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不是府里的媳妇呢?”

    一屋子人就都大笑起来。正笑着,外头传话,宫里的元妃派太监来赏赐,贺喜三爷中会元:御制新书五部,宝墨五匣,紫金“状元及第”锞五锭,官窑茶器一套。

    元妃的赏赐又是体面、又是好口彩,这将贾母上房内的气氛从一个高潮继续推向高潮。接下来,又是好一阵热闹。消息,也迅速的传遍贾家。

    ……

    ……

    站在贾母身侧的鸳鸯心安的看着眼前和睦的场面,心中感慨无限:要是一直都这样和气该多好?但,她心里的理智提醒着她,这只是表象。

    要知道,老太太前不久还和她抱怨:那年不也是?挑唆着,这人心啊……后面没说出来的话,恐怕会很吓人。

    老太太心里对三爷,还是有意见的。特别是一旦涉及宝二爷的事。只是,现在给压着了。

    当然,由此可见三爷的厉害之处。

    ……

    ……

    贾母上房的正房外,彩霞没有跟着贾环进去,而是留在外面。正巧玉钏儿在外头暖阁里,两人坐在窗边说话。

    玉钏儿笑嘻嘻的道:“嗳,我们的姨奶奶来了,我给您请安。”

    彩霞俏脸一红,推了玉钏儿一把,嗔道:“就你会作怪。我哪里是什么姨奶奶?你说的那个在里头呢。”

    玉钏儿咯咯娇笑。她知道彩霞是她姐姐金钏儿和宝玉的事。

    说笑了几句,彩霞悄悄地问道:“今早三爷中了会元的消息传回来,太太她……”她是王夫人屋里出来的丫鬟,很清楚自家太太对三爷的态度。

    玉钏儿在彩霞耳边小声道:“太太什么反应,你猜不到啊?”她和彩霞关系很好。这事又不是机密的事,便说了。

    彩霞听的就有点犯愁。三爷和嫡母不和,总归不是好事。

    玉钏儿好笑的推彩霞一把,指指正发欢乐的大厅里,道:“要你操心什么呀?你家三爷厉害着呢。”

    太太心里就算有不满又如何,还不是得压着?维持着表面的和气。这也就是三爷了,别的人断然不能让太太如此!

    ……

    ……

    热闹好一阵子,贾环才从内宅里出来,又去外头的梦坡斋里见贾政。

    贾政会客进来,脸上还带着些许笑意,见贾环已经在小书房里等着的,收敛了笑意,将书桌上的一块和田玉制作的玉佩给贾环,告诫道:“你这次考的不错。但满招损,谦受益。以后,切记不可得意忘形,写那些肆意张扬的诗句。”

    旁边倒茶进来的李十儿羡慕的看着那块玉佩,这是老爷的心爱之物,至少价值千金。如今,却是赏给三爷了。

    贾环一阵无语。稳重归稳重,但是该得意的是不得意,这岂不是装逼装成了忍者神龟?这人生有什么意思?

    当然,贾环也不会去反驳贾政。他没必要为这点小事,和贾政把关系搞僵,接过玉佩,拱手一礼,敷衍的道:“儿子记着了。”

    贾政满意的点头。他当然看得出来贾环在敷衍,但是享受着这种做父亲的感受,毕竟贾环没有当面顶撞他,又道:“贺喜的帖子,礼物,府里收了不少,等你殿试后,府里再请亲朋好友吃酒。你的师长,同年,你自己请吃酒。”

    勋贵、亲戚、世交,他可以安排。至于,文官体系,他说不上话,那得贾环自己去操作。

    贾环点头,告辞出来。这是理所应当的。作为会元,他天然的能在同年中的扩大影响力。这份人脉,他当然要经营下。

    贾环先去族学骆先生那里坐了坐。再回到府里,先给宝钗写了封书信,让晴雯帮他送到梨香院去。

    封建礼法所限,他现在和宝姐姐根本没法见面。但,现在婚礼的日期都已经确定的,传两封书信,不算事吧?

    之后,往大观园里而去。二月二十二日,黛玉、探春等人就都搬到大观园中去了。宝钗是在梨香院、蘅芜苑两头住。以住梨香院为主。

    第433章 在这春风沉醉的午后

    按照红楼原书的描述,贾府修建大观园,是将薛姨妈、宝钗居住的梨香院包含进去。薛家众人移居贾环现在住的位置。梨香院用于给龄官等十二个小旦、戏班子居住、练习。

    第十八回的原文是:那时薛姨妈另迁于东北上一所幽静房舍居住,将梨香院早已腾挪出来,另行修理了,就令教习在此教演女戏。

    而如今,贾环住在望月居没挪位置,贾府里并没有如梨香院这样合适的十来间,又朝北开着的门的院落给薛家等人居住,因而,大观园的西南角这里要少点地方。

    戏班子都住在榆荫堂中。

    贾环出望月居,绕行几步,才能从大观园向西开的角门进入。宝钗出入大观园,亦要走此路线。

    下午时,大观园沐浴在午后的春光中。春天的气息弥漫在精美、别致的楼榭台阁、荷塘、园林里。园中景致,美不胜收。万紫千红、鸟语花香。

    栊翠庵中,一名带发修行的女尼在大殿中坐着下午的功课,梵音阵阵,木鱼敲响。大殿的牌匾则是元妃题写的:苦海慈航。

    突然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的欢呼、鞭炮声。气质飘逸出尘的女尼微微蹙眉,停了功课,从蒲团上起来,问外头进来的小女尼,“什么事情,如此喧哗?”

    女尼站起来后,就见她身姿高挑,穿着简朴、黑白相间色的道服,长发如云,身段婀娜。容貌清纯秀美,气质纯净空灵。十八岁的年纪,在这美好的时光中,灿若春华。

    小女尼明显佛心不够坚定,神情兴奋,雀跃的道:“妙玉法师,贾府里的三爷高中今科会元,宫中贵妃赏赐东西下来。他家里外头正在放鞭炮庆祝。好响亮的烟花。”

    妙玉一甩衣袖,冷声道:“些许俗务,扰我清修。”转身回了自己的禅房。

    ……

    ……

    汇聚在潇湘馆中顽笑的宝钗、黛玉、宝玉、迎春、探春、惜春几人亦听到外面的鞭炮声。跟着各自姑娘的丫鬟都不解的看向外面。

    黛玉坐在临窗的木椅上,嫣然浅笑,细声问紫鹃:“已经热闹过一阵子,怎么又放鞭炮?”

    环哥高中会元的消息,她上午在老太太房里得知。当时,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愉悦之情从心底冲起来,到现在还弥漫不去,令她一天都是笑意涟涟。

    “我去看看……”紫鹃笑着应了一声,去外面打探消息。

    宝玉坐着看迎春、惜春下棋,看着窗边下一脸笑意、妩媚无端的林妹妹,心中很有些吃味。他如何不知道:林妹妹这是在为环老三感到高兴呢。

    宝玉语气酸酸的道:“环哥儿太显摆了些。既便中了会元,又何必如此张扬?还写一首什么‘三千人中第一仙’的句子。”

    这话说的满屋子人都哄笑起来。某些意味太明显了。宝玉身份虽然尊贵,又受贾母、王夫人宠爱,但玩笑起来,并不会恼。

    宝玉的两个大丫鬟媚人,茜雪两人脸上都有些不好意思。宝二爷这话说的!早上出门时还说:四书五经也没什么难的,等我日后去考个进士,看他羞不羞愧,敢不敢在我面前拿大?

    这会环三爷中了会元,全天下读书人中的第一名,这话可收不回去呢。

    宝钗拿着团扇,娴雅的轻笑着。额前的刘海,倍添她秀丽的神女神韵。她虽然坐在这里和姐妹顽笑,但心思早就不在这里。脑海里想着某个少年,为他感到高兴、自豪。钦佩他的成绩。想着他的神情、他的话……

    “我突然的想为宝姐姐吟诵一遍《蒹葭》。宝姐姐,我们的婚事不会有变故。等着我!”

    “宝姐姐,这里风大。我去江南前给你说要去两年多,如今我提前回来了。”

    “宝姐姐,我记着正月二十一是你十五岁生日。”

    想着送给她十五岁生日的那幅画作,惟肖惟妙。她的身影、容貌铭刻在他的脑海里。

    想着画上的题跋:不离不弃,芳龄永继。雍治十三年正月作,贺宝姐姐及笄之年生辰。弟贾环。

    不离不弃……

    然而,按照礼法,未婚男女不可见面。她又如何能去见他呢?反倒不及颦儿方便。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刻难为情。

    宝钗心中遐思。早上她哥哥将消息带回来时,她心中担忧的情绪全部释放,欢喜难言。

    探春穿着一袭葱绿色的外衫,顾盼神飞,笑道:“二哥哥,等你中了会元,你就不这样想了。说不定,作出来的诗还要自得呢。”

    迎春、惜春两人都是笑。

    宝玉讪笑。他今天去族学里上学,但是骆先生等贾环中会元的消息传来,就勉励了同学一番,然后放假。他才有时间、空暇来园子里和姐妹们顽。只是,感觉不大合拍。但要他走,他是舍不得的。

    黛玉现在心情极好,见宝玉酸溜溜的嫉妒环哥,明眸一转,狡黠的轻笑,清声道:“我倒是听说某人豪言日后取进士如探囊取物,却是有道四书题目要问上一问……”

    黛玉说话,宝玉立即来了精神,道:“妹妹有什么问题,只管提出来,我近日读书,略有所得,正要实验一番。”

    但黛玉的问题还没说出来时,就见紫鹃带着两个小丫鬟笑盈盈的从门外进来,满脸喜色,对宝钗道:“宝姑娘,大喜,大喜。”

    说的一屋子人都满头雾水。

    宝钗莞尔一笑,道:“环兄弟中会元,怎么你说我大喜,这有什么说道?”

    紫鹃站在厅中,笑吟吟的环视一周,对府里的姑娘们道:“刚才的鞭炮是因为宫里的贵妃赏赐三爷东西,府里庆贺。我去打听消息,还有一事。太太在老太太屋里,和姨妈说,要将三爷和宝姑娘的成亲日子定下来。太太们都在老太太屋里做见证。”

    “呀……”

    宝钗微怔,随即,白腻如玉的俏脸上顿时就布满红霞,美丽无端。心里,泛着涟漪。成亲的日子……

    探春、迎春、惜春笑吟吟的向宝钗贺喜,“恭喜宝姐姐。确实是大喜。”丫鬟们跟着凑趣。宝姑娘素日凛然不可侵犯,令人敬重,但这大的喜事,在面前如何能不说一声恭喜?

    宝钗敌不过一帮子人半恭喜半取笑,红霞如烧,明艳照人,起身告辞道:“不和你们顽笑了。我想起件事,先回家去。”说着,对黛玉点点头,带着一脸笑意的莺儿离开潇湘馆。

    身后,一屋子人都是喜气洋洋。

    只是,黛玉有些沉默。有些事,即便知道,可是陡然亲耳听说到,还是会觉得心口里疼。

    宝玉郁闷的喝茶。没意思,很没意思。

    ……

    ……

    宝钗从潇湘馆出来,往西行,经秋爽斋(探春)再往北行,过稻香村(李纨),紫菱洲(迎春),再往西行,准备出西角门,绕行至梨香院。

    一路上,春光明媚。三月初,仲春时节,风过树梢,落英缤纷。

    莺儿跟在宝钗后面,主仆两人无话。宝钗一般是沉默寡言。莺儿忽而喊道:“姑娘。”

    宝钗脑子里全是“成亲”的事,甜蜜而又羞涩,神思不属,根本没听到莺儿在喊她。

    莺儿好笑又无奈的拉了下宝钗的裙角,“姑娘,三爷在前面呢……”

    宝钗这才回过神,就见园中洁净的青砖大道上,一株绿叶轻舞的柳树下,一名身量颇高的少年,正含笑而立。唐巾直裰,气度沉稳。正是贾环。心里仿佛有火焰腾了一下,灼热难言。

    贾环从角门绕进来,倒没想到正好遇到要出大观园的宝钗。他本以为宝钗在梨香院里。还让晴雯送信过去了。这真是意外。心里欣喜情绪浮起来。

    因为,前面二十几米远的,端庄、娴雅,正娇羞,美丽无端的女子,将会是他的妻子。人生之快,无过如此。得中会元,再见“娇妻”。

    贾环往前走了几步,道:“宝姐姐……”打完招呼后,突然发现,有很多话要说,比如,感情,婚事,思念,想法,却又发现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

    情之一字,又怎么能用只言片语表达的清?

    宝钗明眸看着贾环的眼睛,千言万语,不过一眼诉清。再挪开看向旁边的园林,俏脸上红霞更盛,微微低头。

    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看着娴雅、明丽的神女变成娇羞、秀丽的女孩子,贾环突然明白过来,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用说,其实就这么一起相对着站一会儿,便是极好的。在这春风沉醉的午后……

    莺儿看的无语,往旁边站远了点。姑娘心里怎么想的她能不知道?相思之情,都快要溢出来了。呆呆的香菱都知道。可见面,一句话都不曾说。

    过了一会儿,贾环打破沉默,情绪轻快莫名,说道:“我以为姐姐在梨香院里,派晴雯给你送信了。”

    宝钗轻声道:“恩。早上知道环兄弟中会元的消息,便到园子里来闲逛,刚才在潇湘馆和姐妹们顽笑。”

    贾环笑着点头,指了指宝钗的额前,“头发有点乱了。”

    宝钗扭头回来看贾环,娴雅的轻笑一笑,玉指轻捋着秀发,解释道:“啊……刚才走的快了些,给风吹乱了。”

    还要再聊时,这时,甬道上远远的走来几个婆子、丫鬟。宝钗心底的羞涩压过情意,语气略快的道:“我回去看你的信。你去见颦儿吧。”带着莺儿离开。

    贾环目送宝钗远去的倩影,美丽动人。在阳光中,影子斜照。心中情绪难言:愧疚与释然混合,轻快与爱慕同在。

    宝姐姐啊!

    ……

    ……

    贾政的门生,顺天府通判(正六品)傅试在贾府里帮着贾政招待客人,至傍晚时,才回到家中。北城外的一座三进的小院。

    到后院里,正巧妹妹傅秋芳在和他夫人说话,傅试一边喝茶一边感叹的对妹妹道:“我那老师家如今越发的兴盛,环世兄中了会元。唉,我是想差了,早知道将你嫁给他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会元啊!贾府会不重视?据说,不久要和薛家的嫡女成亲。

    傅秋芳年逾二十,才貌俱全,如今已经是老姑娘了,无语的道:“哥哥,我又并非嫁不出去?你只想着他家的权势、兴旺,不想要担多大的风险。如今他家里有贵妃,又再出一个这么厉害的读书人,这样的外戚能落的了好?”

    史书上写的明明白白。

    傅试一怔。

    第434章 见与不见。

    雍治十三年,三月八日之后,乙卯科会试的结果开始向京城外传去。而对于士子们来说,这并非科举的终点。还有定于三月二十三日的殿试。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中式举人们首先要做的是拜座师、房师。然后,是结交同年。

    初九的上午,贾环和公孙亮、罗向阳约好一起去拜会座师文华殿大学士、军机大臣刘飞白。

    小时雍坊里刘府的侧门外,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这是很正常的现象。乙卯科会试共录取300名举人。每个人都要来拜会座师,而且,有的人还不止来一趟,自然如此。

    闻道书院的三人组一出现,立即就引得士子们瞩目。今科会元是天下闻名的神童贾环,不满十三岁,只看贾环那青涩的面庞,就知道是此人。

    当下刷刷的目光看过来。一名尖嘴的士子出列,拱手道:“在下永丰范锡爵,见过三位同年。”

    贾环三人回礼,“见过范同年。”公孙亮一身白衣,风姿翩翩,爽朗地笑道:“范兄名列第三,理当的老师看中,为何在此排队?”

    公孙亮人物出众,温润如玉,说话坦率。范锡爵心中禁不住对闻道书院三人升起好感,又看看沉稳站着的贾环,倒没有像传闻中的那般志得意满啊。苦笑道:“你们去门官哪儿就知道。我昨日就来投贴,今天才得拜见老师。”

    中式的三百名举人,大部分都属于官场新丁。这就像初到一个公司的新人一样,心中忐忑,需要开始拓展自己的人脉和关系网。而拜座师,就是组建关系网的第一步。

    很多人来的比较早。贾环三人,昨天上午高兴了一回,中午喝酒,下午自然来不成。今天上午过来,不算早,也不算晚。并无什么差错。

    公孙亮“哦”了一声。

    三人在门外,对门官拱拱手,自保了家门,送上拜帖,“今科中式举人贾环前来拜访,不知道老大人是否有空?”

    门官是名六十多岁的老者,笑眯眯的看了看贾环,收下帖子,在手里的名册上填下贾环的名字,道:“前面拜访我家老爷的人数太多,老朽将贾朋友排在大后日上午。还请贾朋友到时候再过来。”

    又对公孙亮、罗向阳道:“你二人明天下午就可过来。”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面面相觑,看那名册上确实密密麻麻的写着名字,但是三人同时来,为什么贾环要排到大后日去?这不是却别对待么?

    人群中的士子,有些人看贾环的眼神就有些变了:刘大学士不待见新科会元啊!这又是为什么?

    贾环三人结束和老门官的对话,转道一起去拜访副考官方望。

    副考官在科场上是一个很尴尬的存在。既不像主考官那样具有一锤定音的权力,也不像同考官那样负责各房的阅卷工作。这是二把手的通常处境。

    贾环三人到方宗师家中时,拜访的士子并不多。方宗师固然是天下文宗,但昨天刚从贡院里出来,也没有打开大门迎客的道理。辛苦大半月,得休息下。当然,学生来拜访,还是会接待。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恰好又是方望任北直隶乡试主考官录取的士子,关系更近一层。

    在门房里略等了会后,方府的仆人引着贾环三人到府内一处敞轩中。方望正在敞轩中怡然自得的喝茶、写字。园林中鲜花绽放,景致很好。

    方望穿着简单的玉色袍服,六十多岁的年纪,容貌清瘦,笑着伸手示意,随意落座,“子玉来了。”又对公孙亮、罗向阳,满意的笑了笑,“闻道书院果然是人中之杰啊。”

    “见过老师。”

    贾环三人落座后,闲话了一会,告辞离开。三人在门口分开各自去拜访各自的房师。贾环没有立即去拜自己的房师翰林编修魏原质。而是再入方府见方望。

    他貌似没有得罪过刘大学士,甚至,他和卫弘、卫康交好,在刘大学士面前留的印象应该不错啊。为什么刘大学士不待见他?这个问题,还是要先搞清楚为妙。给一个殿阁大学士惦记着,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方望对贾环重新回来,赞许的点点头,俯身在书案上泼墨挥毫,不待贾环开口,笑道:“子玉知不知道你这次会试有多么凶险?”法不传六耳。这时,就他和贾环两人,说话自是非常的直接。

    贾环苦笑一声,拱手道:“请老师指教。”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朝廷多少人对他有意见?这是利益冲突使然。所以,他这次会试直接改答春秋题。应该有不少人给他涮了。

    方望搁了毛笔,走出书案,在椅子上坐下,叹道:“梅翰林要黜落一份疑似你的卷子,工部胡侍郎赞同,还有几名房官赞同。刘大学士亦不反对。你想想当时的情况。我看那份卷子水准在两可之间,都不好说话,幸好不是你的卷子。”

    这一点,他对贾环的机灵、文章是非常满意的。很适合混云橘波诡的官场。不枉他提前透露题目。

    贾环愣了下。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考场中的内幕。愤怒,倒不至于。敌人,用什么手段,都不奇怪。围剿,这只是小儿科。

    将在刘大学士门口受到区别对待的事情说了说,道:“我并无得罪刘大学士之处。”

    方望禁不住哈哈大笑,“看来刘临川还是有几分廉耻之心啊。”见贾环不解,说道:“刘临川有压你的心思。国朝并无褒扬神童的风气。但你的卷子在糊名时,他可是赞不绝口。破题两句,实在写的太好。他拖着不见你,对你而言是好事。”

    贾环是什么人,一点就明白方望的话,背后一层冷汗冒出来。如果,刚才在刘大学士府上,他要是得到刘大学士的接见(事实上,会元拜访,一般会插队,随到随见座师),那该是多么恐怖的事情?一位大学士对你笑里藏刀啊!

    刘大学士这个疏远的做派,其实反而是表示他对自己没有想法,不会针对他。

    见贾环明白,方望欣慰的一笑,勉励道:“会试已经过了。那些人想针对你都没办法。殿试好好的考,我记得你是很擅长事务。今科殿试,天子会亲自出题。肯定会与实务有关。令尊在通政司。你多加留意。殿试拿下状元,来翰林院跟我修书。”

    他正在负责《皇周英华》的修撰工作。以天子的心愿,非五年十年之功不可。现在,礼部的部务都是由左侍郎彭仕鄂负责。

    这是玩笑加勉励加提示的话了。会元进翰林院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而政老爹在通政司,他要看最近的朝廷邸报,不要太容易。

    贾环笑着道:“谢老师吉言。”

    ……

    ……

    贾环拜会座师、房师后,便是与同年们交游,吃酒。

    三月十一日晚,一顶小轿进入小时雍坊谢大学士府中。片刻后,一间静室中,谢大学士和前来的梅翰林见面。

    谢大学士脸色阴沉着,缓缓的道:“宗贯,此事如何办成这样?”他这次的损失有点大。补给了王子腾一个经庭日讲官。却没有将那个少年压下来。

    更重要的是,要想人莫知,除非己末为。他还会因此而得罪了贾家的贵妃。怕到是不怕,但没有达成目的,终归心里不舒服。金陵陈家那件事,他对贾环还是很有些看法。

    梅翰林,名和歌,字宗贯。此时,额头上有些冒汗,嘴里发苦,将贡院里开卷的情况介绍了一遍,道:“老师,我后来拆卷看过,黜落的是黄冈士子萧梦祯。谁又想到他会改答春秋题。”

    你为什么就想不到?

    谢大学士很点无语。无怪乎,他的学生都走向高位,唯独梅宗贯三十多岁的人,儿子都大了,还在当老翰林。这办事的能力,还是很欠缺啊。

    ……

    ……

    下午散衙时分,户部员外郎卫康刚到家中,就给刘大学士派家仆招到府中。

    刘飞白让卫康陪着他小酌。傍晚时分,春雨如丝。

    刘飞白抿了口绍兴黄酒,道:“令尊何时到京城?”卫康的父亲卫弘年前就接到朝廷的谕令,接任户部尚书。当时,金陵还有手尾交接,现在应该是启程来京了。

    卫康三十多岁,容貌清朗、俊逸,道:“家父日前曾派人送信来,算算日子,应该快到通州了。”

    刘飞白点点头,“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天子对军机处排在第二的何大学士有些不满。否则,今科的会试,就不应该是由他来担任主考官。而是应该让何大学士来。

    这才是平衡首揆谢大学士的帝王术。

    户部尚书,贵为九卿之一,卫弘早点来京,可以让他增加实力。只怕殿试之后,就会有朝政风波。

    刘飞白感慨了一句,转移话题,微笑着道:“贞白,听闻你与贾环此子交好?嘿,我昨日见过他了,此子的心性……他将很多人都摆了一道。”

    当下,两人聊起会试的事情来。

    ……

    ……

    贾府连日的喜庆气氛,让荣国府北街对面的汝阳侯府都能感受到。这是令汝阳侯赵豫心里很不爽的。

    三月十四日的晚上,赵豫将儿子赵星辰叫到自己的书房中,家仆在书房四周散开,防着锦衣卫的密探。

    书房中烛光明亮。

    汝阳侯赵豫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体态略显肥胖,白白净净,穿着宽松的锦袍,眼神阴鸷,叮嘱儿子道:“贾环既然通过了会试,还取中会元,这真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机会。你一定要把声势造起来。”

    赵星辰继承了他父亲的基因,同样是一个白胖子,自信的笑着,眼睛眯着,道:“父亲但可放心。绝对不会有问题。”

    三月十五日,京城来参加会试还没有离京的士子中便开始流传着一则流言:今科会元贾环,是靠着方望泄题,才拿到会元。

    同时与流言相佐证的是,贾环在年前、年后两次拜访方望。完全有可能拿到题目。而方望恰恰是这次的副考官,参与出题。

    这则消息,不断的挑逗着落榜士子们的神经。十三岁不到的会元,如何能服众?

    第435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三月八日会试结果放榜,大约三千多名参与会试的士子录取三百人。在这几天的功夫内,落榜的士子们并都没有立即离开京城。还有许多人滞留在京师。

    在落地士子间流传的流言,就像是潜藏在湖面下的暗流,缓慢而汹涌的酝酿着。表面上可见些许端倪,但暂时的还没有爆发出来。

    三月十六日晚,贾环按照原定计划,在醉仙楼宴请今科中式的北直隶籍同年,计有三十多人,并若干在这两天有交情的中式举人。比如:福建翁宗道、江西范锡爵等人。

    醉仙楼的二楼被贾环包下来,几十名中式举人饮酒谈笑、吟诗做赋。美酒佳肴摆设在数张八仙桌上,二楼角落里另有八名教坊司的歌姬演奏曲乐,丝竹悦耳。

    都是今科取中的中式举人,即将的新科进士,未来的朝廷官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大抵如此。酒桌上的气氛自是奋发激昂,意气风发。

    靠近栏杆处的桌位,范锡爵的一名好友,看着二楼的胜景,感慨的道:“啧啧,果然是大手笔,听闻贾子玉出身荣国府,果然是富贵公子做派。”

    醉仙楼在京城中属于高档酒楼,他们这才五十多人,就包下整个酒楼的二楼,这得多少银子?

    范锡爵时年二十七岁,脸颊消瘦,下颚突出,显得嘴有些尖,好笑的道:“越兄,好酒、好菜、好地方,还满足不了你?安心喝你的酒吧。我等交友,看性情,非看出身。”

    被称作越兄的士子笑着点头,看着居中正在与人谈笑的少年,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十三岁不到的会元啊!这是前明神童辈出的年代,都没有的。

    醉仙楼是京城中有名的文化酒楼。文人聚会时常在此。贾环等人包下二楼谈笑,不免有些引人注目。但今科的中式举人在此宴饮,并没有“闲杂人等”智商下线前来找茬,送给贾环装逼打脸的机会。

    宴饮至晚上十点多,士子们开始告辞,贾环一一相送到楼下。正是春季,夜空中星辰明亮,晚风徐徐如醉。

    贾环拱一拱手,送别翁宗道等几名福建士子,道:“诸兄回程一路顺利。待他日殿试再会。”

    翁宗道等人都道:“贾兄留步。”

    翁宗道和贾环要熟一些,落后了一步,语气温和的劝道:“近日有些流言,贾贤弟不要放在心上。吾辈读书人,科名之事,总是流言蜚语缠身。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贾环有点蒙圈,他不知道翁宗道说的什么事,他这两日酒宴、邀约不断,当下含糊的道:“谢翁兄支持。”

    翁宗道笑一笑,拱手告辞,消失在夜色中。

    贾环送完同年,让长随钱槐留下来会账,又派胡小四护送喝醉的罗君子坐马车到贾府望月居。他和公孙亮两人步行往贾府而去。罗君子平日里读书,参加酒宴较少,酒量没有他们两好。

    春季的晚上,与友人步行在京城街头,看深夜里街巷中灯火点点,很是闲适。

    公孙亮还是一身白衫,酒后的脸上有些发红,身姿修长,举止洒脱,说了两句闲话,话锋一转,道:“子玉,我今天上午经过上官昶。他在京城中消息很灵通。有个消息,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

    贾环今天喝的有六七分醉,就笑,“大师兄,什么消息,这么慎重?”

    公孙亮便笑起来,也是,不用如此慎重,道:“你今科取中会元,有些落榜的人很不服气,正在搞串联。说你和方宗师串通泄题云云。有些话说的很难听。殿试在即,你不要那些人的受到影响。”

    贾环禁不住哈哈一笑。明白翁宗道说的是什么事了。别说那些人心里阴暗,还猜的挺准的。但他心里并没有多少畏惧的情绪。

    真要说搞舆论、散播流言,以他的水准,还真没说需要怕谁。

    制造流言的人挺有意思的。攻击他到没什么,但方先生在士林中是什么地位?文宗!几个落第的士子想要败坏他的名声,这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啊。再者,方先生还是现任的礼部尚书,朝廷命官。诽谤正二品的朝廷命官,有那么容易?

    “谢大师兄提醒。我知道了。”

    ……

    ……

    京城中的街巷对第一次来京的浙江士子王鑛而言有点复杂、陌生。

    午后时分,在宽敞、幽静的胡同里走着,王鑛有点不耐烦。要不是前面自称汝阳侯赵家家仆的男子一路陪着笑,他早就拂袖而去。

    位于城南崇文门外大街左近的一处小酒肆里,王鑛见到了正主,今科中式举人北直隶宛平赵星辰,汝阳侯之子。王鑛臭着脸,拱拱手,“赵朋友鬼鬼祟祟的约在下前来,有何见教?”

    赵星辰一身天蓝色士子长衫,头戴唐巾,胖乎乎的,拿着玉质的折扇,正在品茶。

    他刚见完另一名比较有名气的落第士子湖广黄冈萧梦祯。脸上带着笑,伸手示意,“王朋友请坐。在下约王朋友到此,是有几句心腹之话要谈。实在情非得已,见谅,见谅。”

    王鑛脸色稍缓,坐在四方桌边,“赵朋友有话就直说吧。本人洗耳恭听。”

    赵星辰将折扇敲在手上,笑呵呵的道:“好,我最喜欢爽快人。我手上有确切的证据,今科会元贾环是得了副考官方望溪泄题,才拿了第一。王朋友可愿意领着落第的士子们前往礼部要个说法?”

    说话的同时,赵星辰从袖袋里拿出一叠银票,轻轻的推在王鑛的面前。微笑着点一点头,以示鼓励。

    王鑛扫了一眼银票数额,呼吸顿时有点急促。不过他也不傻,看向赵星辰,“赵朋友,为何要针对贾环?”

    赵星辰摇了摇折扇,高深莫测的一笑,“有些事情,王兄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身为读书人,往礼部要个说法,向大人们陈情,并不要实际的结果。这并无风险。”

    “只是讨要一个说法?”

    “不错。”

    王鑛咬一咬牙,对赵星辰拱拱手,将三千两银票都收入到自己的袖口中,转身就走离开小酒肆。

    看着王鑛的背影,汝阳侯府的家仆小声道:“少爷,这样就行?他不会拿了银子不办事吧?”

    赵星辰纨绔归纨绔,办事还是有一套的。不然也不会混到中式举人这个程度。晒笑着拿扇子戳戳家仆的胸口,“有那么好的事?嘿嘿,看人不能只看脸。”

    别看王鑛来的时候黑着脸,却收了银子。而前面的萧梦祯那胖子,笑的一脸的和气,一听要搞事,立即就缩了。

    “走吧!”

    赵星辰起身,带着家仆离开。该他做的事情,他已经做了,剩下的事情就不归他管。

    第436章 暗流汹涌

    还有几天便是殿试了。

    相比于会试而言,殿试对中式举人们而言谈不上什么压力。毕竟殿试不会再黜落考生,只是排名考试。如果非要说有压力,也有一点:届时,中式举人们要在皇帝和庙堂诸公眼皮子底下写文章,心理素质不好的,可能还真写不出东西来。

    贾环对自己的心理素质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在临考前的几天,他还是在家中认真的研读近期的朝廷邸报——找政老爹拿的。天子以策取士。殿试考两道策问题目。

    会元固然是不会掉到十名开外去,但提前揣摩,能争上游,他还是要争取。

    要知道,前十名也是有区别的。三鼎甲,可以直接成为翰林。后面的七名则参与馆选庶吉士。而庶吉士只有三年的任期,要是发展的不好,就得离开翰林院。

    再者,三鼎甲中,状元是直接授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榜眼和探花则是授正七品的编修。

    现阶段,任何一点在起跑线(开局)上的优势,都是贾环所需要的。

    贾环在家中埋首邸报、考前猜题、摹写策问时,湖面下的暗流越来越汹涌了。如同嗜血的野兽,即将露出锋利、狰狞的獠牙。

    ……

    ……

    正月之后,便是礼部会试。近日雍治天子便一直在皇城中,没有去他喜爱的大明宫居住。

    十八日傍晚,雍治皇帝在文华殿中处理完政务后,带着总管太监许彦,往景仁宫吴贵妃住处而去。一群太监、宫女尾随着。

    雍治皇帝后宫中,此时最得宠的是贾贵妃。此前,分别得宠的是已故的皇后,生下燕王的周贵妃,吴贵妃。然而,皇帝也不会天天都去贾贵妃的凤藻宫。

    景仁宫中,吴贵妃等人迎着雍治皇帝。叙礼后,吴贵妃笑吟吟的与雍治皇帝在宫殿的书案前写字、作画。

    吴贵妃此时不过二十多岁,绸缎般的青丝挽成一个美人髻,容颜如玉,五官精致的如同雕刻,穿着蓝白色的褂长裙。身上自有一股雅致的书卷气。风华出众的大美人。

    难怪能在贾元春之前得到雍治皇帝的宠爱。

    明媚的大美人在眼前笑语晏晏,雍治皇帝劳累了一天,顿时感觉心情极佳,随意的画了两笔画,和吴贵妃闲聊。

    吴贵妃一边研墨,一边应答,忽而展颜一笑,道:“臣妾倒是有件喜事,忘了告诉陛下。今科会元贾环,是元春妹妹的弟弟。听说,她前几日喜不自胜,赏了好些东西回去。唉……我那弟弟读书,不及贾会元一半。我是想求陛下赏赐他一个状元,都没机会。”

    雍治皇帝是名四十三岁的中年人,常年养尊处优,身材白胖,这时仰头大笑,随后,宠溺的拥着吴贵妃的细腰,道:“那等爱妃的弟弟成了中式举人,朕便点他做状元……”

    吴贵妃连忙娇笑道:“臣妾不过一句玩笑话。国家抡才大典,岂是我能的置喙……”

    吴贵妃给贾元春上完眼药,立即在天子怀中撒娇。

    雍治皇帝一边哄着吴贵妃,眼中闪过的一丝精光。

    宫中最受宠的贵妃,外朝有一个在军机处办事的舅舅,再有一个状元的弟弟……

    ……

    ……

    夜色,笼罩着天空,如若浓稠的墨汁浸染。

    京城内城中,都察院山西道掌道御史赵俊博家中。已经是夜深人静时分,书房里还亮着灯。

    赵俊博正在笔不加点的书写着明天上朝的奏章。这是一封弹劾礼部尚书方望与其弟子贾环私下相授,泄露考题的奏章。

    越写,心中越发的兴奋。

    他曾任京师宛平县县令,贾环是他钦点过的县试童生。他与贾环的老师张安博是熟识,与贾环的忘年交龙江先生是熟识,与荣国府亦是熟识。

    但,这并不是阻止他弹劾方望、贾环的理由。他能从一介不起眼的御史,成为如今科道中“一呼百应”的红人,靠的就是弹劾当朝大佬。这两三年,倒在他弹奏下的勋贵、文官不少。

    这是他的为官之道。

    别看现在他不过是正七品的御史。但影响力很大。而且,科道言官,任满外放之时,往往是官升七级。

    良久,写完奏章之后,赵俊博吹干墨迹,脸上露出笑容。此弹章一上,又是他的一笔功绩。

    脑海中不由的想起今天散朝之后,詹事府右谕德尹言信给他说的话:“赵兄身负清流之望,为人方正,难道能忍受这等污垢龌蹉之事?国家抡才大典,岂能容忍泄题这样的事情?前明有唐伯虎之事,殷鉴不远。”

    赵俊博笑一笑。

    本朝的詹事府官职是用来供词臣升迁,但同时亦负责太子的教育。

    唐伯虎科举舞弊案啊……难道只是罢黜一个南直隶解元,一个才子吗?跟着下台的,可是还有一个有望入阁的礼部右侍郎程敏政。

    当然,不管大佬们是怎么想的,怎么安排的,他只要拿到他的“利益”即可。

    御史,可以风闻奏事。更别说,今天已经有数十名落第士子到礼部衙前要一个说法。

    ……

    ……

    三月十九日上午,天子与庙堂诸公在文华殿中议事,山西道掌道御史赵俊博当场弹劾礼部尚书方望泄题给今科的会元贾环,奏请朝廷彻查此事。

    方望虽说身为礼部尚书,但主要职务是修书,平时并不在文华殿中参与议事。反倒是在翰林院中居多。代替方望来议事的是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

    正主不在,赵俊博的弹劾仿佛是一炮打在空气中,但是,在文华殿中议事都是些什么人?

    大学士、九卿、各部侍郎、科道言官、握有实权的超品勋贵、翰林词臣。几乎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意识到,一场风波要来了。很多人都是心中一凛。

    赵俊博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大炮”。但凡,他出手弹劾,必定是要掀起一场“巨浪”。作为一个没有派系的御史,他往往被各方推到明面斗争的第一线,作为一种舆论的风向、信号。

    文华殿中,各方的人马顿时争吵、辩论起来。赵御史是风闻奏事,没有实据。而在场的会试主考官刘大学士表示:他不知道有泄题的事。查与不查的意见僵持不下。

    雍治皇帝并没有当场表态,而是说了一句“知道了”,奏章留中不发。

    留中不发,就是将奏章留在宫中,不回应、不处理。这是属于皇帝的独门神功。它即可是同意的态度,它也可以是不同意的态度。具体就要看大臣们对皇帝心意的猜测。正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雍治皇帝登基十三年,玩这一手,是玩的非常溜的。

    当天上午散朝之后,消息传出,中外震动。

    ……

    ……

    从文华殿出来,北静王水溶满脸的焦急,都来不急和一等伯牛继宗、王子腾等人商议什么。众目睽睽,需要避嫌。谁敢公然的拉帮结派?即便是公认的一派,也要避讳。

    当下出了东华门,水溶就叫来自己的一个长随,语气急促的道:“你快去通政司通知贾府的政老爷,山西道掌道御史赵俊博弹劾贾环会试与方宗师串通舞弊。快去。”

    “是,王爷。”长随应了一声,撒腿狂奔而去。

    水溶站在马车边,看着自己长随的背影,眉头紧锁。贾环贾子玉这个会元,不仅仅是贾家的,贾史王薛四家的,他们四王八公这个勋贵派系、集团,也是非常乐于见到贾环夺得状元。贾环走的是文官路线不假,但他姓贾。这便足够了。

    然而,如今,竟然有人要断绝他的仕途——明朝的唐伯虎科举舞弊案,水王爷如何不知道?很明显,只要查实,甚至不用查实,只要朝廷按照这个思路去处理,贾环这辈子的仕途就毁了。贬到边远地区做一个小吏,背着舞弊的污名,仕途还有何前途可言?

    水溶刚才在文华殿上很帮贾环说了几句话,但是科举之事,勋贵集团发言权有限。给吏部宋天官一句话给呛回来:“科名之事,阁下还免开尊口的好。”

    ……

    ……

    顺着宫中的道路回到诰敕房中,王子腾表情平静,但是心中沉甸甸的。

    他是在家中给夫人说,贾环今科取中不了。这引发了贾史王薛四家中一连串的误判,而第二天上午,他便给贾环的成绩(会元)打脸了。很没面子的。

    他确实拿贾环的前程与谢大学士做了交易。让新“收服”的翰林院侍讲蔡宜进位日讲官。

    但是,但是,这并不表明,他愿意看到已经成为会元的贾环仕途断绝,也无法容忍别人如此肆意的攻击贾环。满朝的官员谁不知道贾环是他的外甥?

    然而,眼前的局势确实一片混沌,朦胧。究竟是谁在指使赵俊博出面弹劾?

    王子腾翻了翻庑房里的公案上的公文,拿起一本奏章,前往西边文渊阁谢大学士的房间中。

    文渊阁位于军机处庭院的北端,门窗朝南开,五开间的宽度,间中有六间公房。向阳的,光线最好的一间,便是朝廷领班军机大臣,首揆谢大学士的房间。

    外头的中书舍人通报了一声,谢旋让王子腾进来,什么寒暄的话都不说,摆摆手,淡然的道:“此事非老夫所为。”他要压贾环是真的,但是别人凭本事考中了,他不会去污蔑。执掌帝国中枢十三年,这点政治格调,他还是有的。

    作为朝廷的宰辅,他面对自己的属下,直言不讳。气度非凡。

    王子腾愕然,然后苦笑一声,行礼道:“谢首揆相告。”虽然排除了谢大学士,但心里的压力却陡然又大起来。未知,往往是恐惧的。一个从一品的九省统制、军机章京,还远远说不上无惧派系斗争。

    谢大学士又道:“奏章放我这儿吧。”

    王子腾点头,告辞离开。心情沉重。他那个外甥因为金陵陈家的事,得罪了谢大学士,他想向谢大学士求助,都没法开口。难道,他得吃下这个亏?

    ……

    ……

    文华殿中如此“劲爆”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朝廷内外:军机处、六部五寺、都察院、通政司、翰林院、国子监、六科、顺天府等京中官衙,五军都督府,京营,王公勋贵,议论纷纷。

    讥笑、谩骂者有之,担忧者有之,好事探疑者有之。在这场即将开始,暂时晦涩不明的政治风波中,毫无疑问的是,有两个人是风暴点:方望、贾环。

    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坐轿子回到礼部中,表情平静如水。

    相熟的郎中、员外郎、主事前来打听消息,彭侍郎都打发回去,道:“我们礼部主持会试,理该由我们审查。但没有审问自家尚书的理。诸位等朝廷的处理结果。”

    这样一番公允的话,让礼部的官员们不管怀着什么样的心思,都熄灭了。

    午后,一名老吏员神色慌张的跑进来汇报道:“彭大人,外头又来了几百名落第的士子。要就会试舞弊的事讨要一个说法。”

    彭仕鄂不满的道:“如此慌张成何体统?”起身道:“走吧。”

    老吏员有点懵。昨天来了几十个落第士子,他悄悄来禀告。彭大人不见。怎么今天来了几百名落第士子,彭大人反而是毫不犹豫的往外面走呢?

    真的,不用像昨天那样推给朱郎中处理?

    第437章 黑夜獠牙

    京城中轴线上的承天门到正阳门之间,分布着大量的官衙。除了三法司,军机处几个少数衙门外,号称“十八罗汉”的其余朝廷官衙都在此地。礼部也在此处。

    三月十九日下午,上虞落第士子王鑛再一次带着联络来的落第考生浩浩荡荡的堵在礼部衙门前。

    王鑛往后望了望,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昨天跟着他来的只有几十人,而今天就来了几百人。这浩大的声势,一呼百应的场面,何其的令人着迷。或许,这便是权力的滋味。

    跟着王鑛一起来的落第士子们群情激奋,此起彼伏的诉说着心中的愤懑和不满。

    “王兄,昨日我等人少,只得见一个郎中,今日定要讨一个说法。”

    “不错,不错。”

    “有的人凭借着家世好,关系硬,竟然在天下瞩目的礼部会试作弊,何其不公?朝廷如何能不管?”

    “听闻今天上午山西道掌道御史赵俊博已经上书弹劾,诸位朋友,我们讨要一个说法,一定可以有结果。”

    守在礼部门口的两名小吏战战兢兢的看着大门外,半米处汹涌的士子人群,腿肚子有点发抖。这真要这些读书人冲进来,他们挨打都没地方说理去。

    礼部衙门右侧几十米开外,五六名锦衣卫校尉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监视着汇聚在礼部衙门前的数百名士子。

    这种群体性事件,以国朝锦衣卫之活跃(猖獗),怎么可能没有察觉?要不是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鲲毛大人,没有敲诈、勒索平民、读书人的嗜好,他们这些校尉都准备上前拿人了。

    毛指挥使最喜欢敲诈、勒索富商,其次是奉皇命抄官员的家。据说教坊司里有几个当红的姑娘,当年就是毛大人亲手送进去的。

    ……

    ……

    礼部左侍郎彭仕鄂自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往大门走去,这“惊动”了很多礼部的官员。

    礼部的众官员在不理解彭侍郎为什么在此时出头的同时,又觉得钦佩。毕竟,此时,在礼部主事的便是彭侍郎,他能出面解决衙门被落第士子堵住的问题,还是很有担当的。

    彭仕鄂站在礼部署衙的门口,板着脸,道:“本官是礼部左侍郎彭仕鄂。请你们选出五名领头的士子入内说话。”

    人群渐渐的安静下来,王鑛带着四名好友,进入礼部,在一处公房中,和礼部左侍郎彭仕鄂请愿,表达述求:“我辈寒窗苦读十年,竟然被人作弊取中会元,此事朝廷不追究贾环、方宗伯的责任,我等心中愤懑实在难以平息。”

    聊了几句了解当前的情况,又问了王鑛等人的姓名,籍贯,打了几句官腔,彭仕鄂这才回应道:“事涉礼部尚书方凤九,本官将据实上奏朝廷。相信朝廷定会给出一个让你们满意的答复。你等士子,要安守本分,不可再生事。否则,本官定不轻饶。”

    礼部管的就是读书人的事情,彭侍郎这句话绝不算是威胁,而是他确实有能力办到。

    王鑛背上顿时出了一层细密冷汗。方才在礼部衙门口的志得意满的感觉从心中溃散,取而代之的是玩火的恐惧感。他想起汝阳侯之子赵星辰的交待:只要掀起声势,并不一定需要得到结果。

    “差点自误了。”

    半个时辰后,王鑛等人从礼部衙门出来,围着礼部衙门的数百名士子渐渐的散去。

    等在不远处,监视着的几名锦衣卫校尉都是晒笑。为首的千户冷哼一声,道:“算你们这些酸文人识相。走,回报毛大人去。”

    读书人围住礼部衙门,声势浩大的消息,随即在京城中传开。引起各方的关注和注意,可以预见,作为会试的承办部门,负责礼部事务的左侍郎彭仕鄂即将上书朝廷。

    正三品的侍郎上书,所引起的风波,受到的关注度,自是比当红御史还要大,还要犀利。

    起于在落第士子中间的流言,如同微末、细小的风波,终于在酝酿、蓄势之后,爆发开来,形成一股惊涛骇浪,扑向贾环。

    席卷在其中的,还有礼部尚书方望。

    雍治十三年的暮春之季,当贾环登临上会元的顶峰之时,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之时,在旅途中微微停歇、休息之时,京城的局势就向是狰狞的巨兽,在黑暗中张开獠牙,刺过来了。

    ……

    ……

    时间向前调几个时辰。

    当文华殿里的内容传到翰林院中时,正在公房中检查翰林修撰们交上来的《皇周英华》的文稿的方宗师气得怒吼一声,拍着桌子破口大骂道:“竖子!安敢污蔑老夫?真不当人子!”

    这一声怒吼,让正准备进去上交文稿的魏翰林等人掉头就走。这个时候,谁敢进去触方宗师的霉头。

    魏翰林等人多半以为方望骂的是御史赵俊博,还有人认为方望骂的是挑头闹事的落第士子。

    但在房间里骂人的方宗师。骂的是他心中怀疑的幕后操盘人选: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

    他到京城来担任礼部尚书,阻挡了彭仕鄂的上升官路。两人很不对盘。其次,彭仕鄂作为翰林院掌院学士,与他在文坛上亦有冲突。

    翰林,是士林华选,是国朝士子们争相崇拜、模仿的对象。天然的,可以引领士林的文风、文学观点。最出名的如明朝中期时的台阁体诗词。

    当热,这促使了明朝前、后七子的古文运动。代表者便是李梦阳、王世贞(传闻中,金瓶梅的作者)等人。

    雍治朝里,翰苑里的文风,与方望在金陵所提倡的“自由、叙趣、言情”的文风大不相同。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便是翰苑文风的倡导者。

    方望骂了一会,平息愤怒之后,开始伏案写信。搞舆论批判,他这个文坛盟主,不是摆设。

    书信,一方面是给金陵的好友,另一方面则是给京城中的大儒、名士。

    ……

    ……

    当方望在翰林院骂人时,距离不远的通政司里,贾政接到北静王水溶派人送来的口信,当场,身体就明显的晃了一下,他如何能接受儿子是靠作弊才取中会元的事实?

    “你去回水王爷,多谢告知。贾政感激不尽。”

    贾政让人赏了北静王长随赏钱,也没和上官请假,径直的带着长随李十儿等人返回贾府。刚下轿子,就怒喝道:“去叫环哥儿来书房里见我。”说着,甩袖进了梦坡斋。

    他在前院的书房里,常年有养着的清客等在那里,他和贾环要谈的事情,只能到梦坡斋中去谈。

    贾环十九日上午,在望月居中研究殿试策问。如意和彩霞两个大丫鬟时不时的进来添水。

    将近午饭时分,接到李十儿的通知,便放下邸报、稿纸,吩咐刚从大观园里逛了回来的晴雯道:“晴雯,让李妈妈准备午饭,我去去就回。”

    晴雯笑嘻嘻的应道:“知道啦,三爷。”灵巧、俏丽的少女。转身去往望月居的厨房。

    贾环和政老爹现在关系处理的好可以,但贾环并不认为他和政老爹有多少话要谈,谈正事,三言两语就可以谈完。吩咐了晴雯一句后,往贾府内横穿,出垂花门,向南大厅,至梦坡斋中。

    贾政正焦虑的在小书房中来回踱步,香炉内焚烧的檀香,精美的乌木书案上的香茗,都难以消弭他心中的焦躁。

    若不是顾忌着父子关系,长幼之序,他现在都想亲自去望月居中质问贾环。而不是在这里等着贾环来见他。

    贾政在梦坡斋中走了N圈后,转身就见贾环进来,挥手让侍奉着的小厮们都出去,压着性子,严厉地问道:“今天文华殿上小朝会,山西道掌道御史赵俊博弹劾你与礼部尚书,会试副主考官方凤九串通,他泄题给你,才使得你取中今科会元。可有此事?”

    以贾政的性情,他在心中其实已经有八分相信了外面的流言,无风不起浪啊。但是,事涉贾环,这个庶子经常给他一些意料不到的结果、答案。所以,这时语气虽然严厉,但没有上来就是一句“孽子”。

    贾政的话,就让贾环的脑子里像挨了一道霹雳般,几乎停滞运转,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他感受到危险、寒意在逼近。这是,他继书院水灾、裴姨娘遇刺之后,又一次感受灭顶之灾的凶险气息。

    看着贾环的模样,贾政气不打一处来,恼怒的道:“孽畜,你还真是和方凤九串通了啊……”

    贾环立即打断了贾政的话,斩钉截铁的道:“父亲有所误会了。儿子绝对没有和方先生串通,提前拿到题目。这是有人在污蔑我。事实上,两三天前,京城中就有类似的流言,翁兆震和大师兄都曾给我说过,我没有重视,不想对方竟然有能力让御史出面弹劾。”

    贾政见贾环说的笃定,心里顿时也有些动摇起来——政老爹的性情,本来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物,疑惑的道:“此话当真?”

    贾环拱手道:“三人成虎的道理,父亲应该懂。何况,京师里有近2700名落第的士子?”

    贾政愣愣的看了贾环一会,见贾环不像撒谎,喟然长叹一声,“环哥儿,我是信你的。但是,现在赵御史都已经在天子面前弹劾你。你现在能怎么办?唉……你这个会元怕是保不住了。”

    第438章 谁?

    梦坡斋中,贾环“稳”住了贾政,请贾政动用贾府的资源、人脉帮他打听京城中的消息。随后,他回到了望月居。

    此时,午饭时间已经过了大半。精美的院落中,晴雯、如意、彩霞三个大丫鬟还眼巴巴的在正厅里等着他吃饭。餐桌上的饭菜都已经凉了。去之前,他还吩咐晴雯摆饭来着,谁想到会听到这么个的消息?

    晴雯本来有些不高兴,坐着生闷气,但见贾环沉吟着进来,心事重重的模样,心里气顿时消了几分,起身脆声道:“三爷,我去让李妈妈热下饭菜。”

    贾环摆摆手,道:“你们自己吃,我去书房里。等会送一份饭菜给我。”从正厅里去了书房。

    晴雯、如意、彩霞对视一眼,心中微沉:三爷这是遇到事了。随后的下午,她们得知了消息的始末。

    ……

    ……

    书房中,暮春之季的眼光从精美的窗栏上透进来,庭院里,鸟语花香。

    贾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坐在书桌前,提笔,列出各种思路,梳理着,沉思着。

    每逢大事要有静气。

    骤然听到贾政告诉他御史在天子面前弹劾他与方先生串通舞弊的消息,他心里异常震惊,就像是凭空挨了一道霹雳。因为,这是事实!他确实从方先生手中拿到会试的首题了。

    但要说这事泄露出去绝无可能。再结合翁宗道、大师兄给他说的落第士子中的流言的事。显然是有人在针对他。

    情况,已经非常的危急了!

    贾政推测说他的会元可能没了。这绝对是没有认识到当前局面的凶险。如果对方是有备而来,既然已经动用御史,在天子面前弹劾,所追求的结果,绝对不仅仅是撸掉他的会员。而是,要毁掉他的政治生命。模板,自是明朝的唐伯虎科举舞弊案。

    这才是他感到肃杀、寒意、危险、汗毛竖起来的缘故。一旦,他无法进入官场,还如何扭转贾家的结局、命运?命运航程的终点将是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将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他所奋斗至此的成绩、地位,不过是一场水中花、镜中月的幻影。

    因而,这事对他而言,应对不当,将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压力,已经沉重的足以让书房里的空气凝滞起来。贾环感受到沉甸甸的压力,但,依旧沉着,推敲着局面。几十年的人生阅历,以及坚强的意志,让他现在还能稳的住。

    越是情况紧急,越是要抓住主要的矛盾,这样才能解决问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然后,可以待敌,可以制利害!

    傍晚时分,自贾府的人脉、资源打探来的消息,源源不断的汇聚到望月居中,贾环对当前局势的把握,思路逐渐的清晰起来。

    第一,这几日流言散播在落地士子中间。落第士子在浙江上虞王鑛的带领下,分别于昨天、今天到礼部去讨要一个说法,而且声势越来越大。昨天不过几十人,今天已经是数百人。

    那么,明天呢?后天呢?朝廷要不要采取措施?

    第二,科道言官中的旗帜性人物赵俊博上书弹劾,而且是在天子面前弹劾。攻击力十足。可以预见,在赵御史的带动下,奏章已经如纸片般飞向通政司。

    话题性十足。中外瞩目。

    第三,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接待王鑛,表示会上书朝廷,给士子们要一个满意的答复。

    至此,图穷匕见!

    京师的政治斗争,层级远高于一乡一县,一府一省之地,大半的斗争,开始都起源于微小、不相干的事件,而表现出来的就是各种“流言”。换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词语,就叫做“制造舆论”。

    区别只在于,新世纪的表现形式是在报纸、电视、网站、微薄、微信上。而周朝,流言在京城各地流传。

    戏法人人都会变。舆论人人都会制造。但是效果各不相同。而如果能让京城各衙门、府邸、茶楼、青楼、府学、国子监等地流传的流言,走到朝堂的程序中。这就是一次成功的“变戏法”。就表示,斗争大幕徐徐的拉开。

    这才是国朝九卿、大学士这个层级的斗争手法。

    贾环反复的看着纸面上,自己罗列出来的事件脉络,禁不住苦笑一声,起身走到窗户边,看着朦胧夜色中的庭院。

    整件事都他妈的看起来是针对方先生的啊!而他,仿佛就像是被顺带着,搂草打兔子的产物。

    ……

    ……

    这正是两三天前,京城中有流言出现时,他并没有重视的原因。

    只要听一听流言的内容,就知道多么的不靠谱,不合理。流言是将他和方先生捆绑在一起的。而一个正二品的朝廷高官,礼部尚书,国朝文坛盟主,天子专门从金陵请来京城修书的方先生,会被这样的流言搞掉?

    扯淡!

    在周朝的政坛上,大佬们谁身上的弹章,累加起来没有几人高?等闲事而已。明朝有位首辅刘吉外号叫做“刘棉花”。原因是,棉花耐弹,因此得名。

    在国朝的科场上混,如翁宗道说的,只要你考的好,名列前茅,那一次,没有人说怪话?人不招嫉是庸才!

    京城里的流言,八卦,花边新闻,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作为今科的会元,他的关注度并不低。他不可能每一个涉及到自己的流言都去重视。

    因而,逻辑是非常简单的,方先生没有事,他就没有事。这个逻辑反过来还可以这样说:方先生有事,他就肯定有事。

    而现在,方先生有事了!

    整件事的脉络连接起来,一环扣一环,层层推动,已经走到了朝廷程序这一级,獠牙展露、浪高三丈。方先生的政治对手礼部左侍郎彭仕鄂走到了台前。

    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的矛盾,贾环根本就不需要证据,就可以得出结论。

    但是……

    ……

    ……

    重视一件事,和不重视一件事,得出来的结论是不同的。

    贾环并不认为,整件事仅仅只是针对方先生的,他同时也应该是幕后黑手狩猎的目标。

    整件事,看起来是由他的流言而起,目标对准方先生,但是,再往深里想一层呢?

    会不会是,因为要终结他的政治生涯,所以需要先干掉方先生呢?

    别忘了,他在会试中,很多人都想压他。他还特意选择答春秋题。在京城里,他不缺乏根基,同样的也不缺乏敌人。

    他不理解的是:在会试里压他,付出的代价多小?而打掉方宗师,一个正二品的尚书,还是受到天子倚重办事的人,从而再终结他。这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以为“亏本的生意没人做”的,会试结束,他的心态就很放松。因为,身为会元他已经算是冲天而上,不可能再被压制住。但现在现实告诉他,就有人,这么恨他。

    那么,幕后的黑手是谁,已经呼之欲出!

    当然,目前这样的大场面、凶险局势,恐怕不是一方所成的。可能是早就勾结在一起的,也可能有人看到利益,从而暗中推动。

    在京城这个最高的权力场中,你永远不要指望吃瓜群众真的只是在吃瓜。他们随时可能下场,参与博弈。

    想到这里,贾环的思路已经豁然开朗。回到书桌前,提笔疾书。

    夜色,渐渐的深了。

    ……

    ……

    关于贾环在会试中可能舞弊,被御史弹劾的消息,如同枯草原上迅猛的火势,飞速的蔓延开来。

    在京城,在贾府中……

    在贾环没有通过会试,贾府里的人们:如贾母、王夫人、凤姐、贾赦等是一种态度,而等贾环高中会试第一名,贾府里的人们又是另外一种态度。

    现在,又是一种截然相反的消息在贾府传开:贾环的前程就此玩完。贾府的主子们反倒是很安静。在贾府下人们沸腾的议论着时,谁都没有表态。

    发生在贾环身上的事情,时常风这样吹,又时而风那样吹,现在贾府的主子们都变的谨慎起来,不再轻易的表露情绪。除了宝玉,在怡红院里幸灾乐祸、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相比于,探春、黛玉、宝钗、秦可卿、尤氏、迎春、惜春、贾蔷、贾蓉、贾芸等人知道消息的焦虑不安。有时候,不表态,其实也是一种表态。

    探春和黛玉两人一大早前后带着贴身大丫鬟到望月居中找贾环时,香菱早早的就给宝钗打发来等着了。她离贾环这里近。贾环并不在望月居中。如意道:“三爷一早就出门了。婢子没问他去那里。”

    探春、黛玉两人都是急得跺脚,但是却难以拿出办法来。等到中午不见贾环回来,只得叮嘱三个大丫鬟道:“有三弟弟(环哥)的消息让晴雯进园子通知我一声。”无奈的告辞离开。

    ……

    ……

    三月二十日,随着昨天下午礼部左侍郎彭仕鄂上书要求彻查乙卯科礼部会试时,朝中的科道言官们纷纷开始上书,要求彻查。

    通政司里,弹片如潮。大门处,不时的有官员前来投递奏章。

    科举,是朝廷抡才大典,为国选才。任何一个有良知,有正义感的官员都不会坐视舞弊案发生而无动于衷。

    通政司很快就将如浪潮般的奏章转交到军机处。

    第439章 爆发

    奏章如潮。京城里最近的朝政焦点都围绕着一个可能的科举舞弊案上。科道、京官、侍郎等等都上书要求严查此事,群情汹涌:如果查实,要严惩,以儆效尤,保证国家取士的公平;如果查无实据,则还方尚书、贾会元一个清白。

    严查,严查,严查……

    京城的局势,从一个细微、不起眼的暗流,演变成的如同滔滔江水般的洪流,舆论已经是一边倒。

    二十一日,军机处文渊阁中四名大学士:谢旋、何朔、刘飞白、韩润汇聚相商后,以谢大学士的意见为准,在礼部左侍郎彭仕鄂的奏章上票拟:宜严查,明示内外,以释众情。

    奏章送入宫中后,当天下午,雍治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许彦将奏章发还,上面天子朱笔亲批了一个字:准。

    朝廷上下,所有的情绪,终于在这个消息传出后,爆发出来。乙卯科舞弊案,就此达到一个高潮。局面,也因此变得不可收拾!

    ……

    ……

    三法司,都察院中。

    临近散衙时分,左都御史殷鹏接到朝廷的谕令,对来公房里的左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三人,缓缓的道:“方望溪,天下文宗,素有人望。贾子玉,虽然年幼,却是本朝的诗词名家。本院决定发驾贴,传方望溪与贾子玉明日到院中问询此事。”

    今天下午,天子批复,令都察院审问方望、贾环,彻查是否有舞弊之事,现在还不到散衙之时,短短一两个时辰,谕令就到了都察院,要说背后没有推手,谁信?

    殷大中丞和贾环在京城中有过一面之缘,对数年前贾环“以诗换酒”,顷刻间做了十首诗的才华,很是赞赏。当时,他珍藏的十瓶葡萄酒都给了贾环。而贾环自金陵传到京城的数篇佳作,他亦是非常的欣赏。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的状况,他这样的高度,自是看得很明白。满朝官员群情汹涌。御史、给事中纷纷上书。但这并不大代表贾环真的就是舞弊。官场上,每一个官员的举动,背后都有其深刻的政治逻辑。

    政坛上,往往会有一些很荒谬的事情,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只有在水落石出时,才令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就比如此事,背后未必没有谢大学士推波助澜。以谢大学士的根基鼓动数百名官员上书还不容易?别忘了,有先前赵俊博、彭仕鄂搞出来的大声势。

    真以为,朝廷中有那么多正义感十足且无脑子的官员?只是,斗争需要声势而已。旗号,口号,都是打出来给别人看的、说给别人听的,并不是真的就是这么回事。

    因此,在合理的范围内,他还是会给予方望、贾环方便。一个晚上的时间,足够两人安排“后事”了。

    都察院中以左都御史为尊,雅称大中丞。外朝七卿之一。位高权重。都察院的业务,相互间并不是垂直的关系,每个御史都是独立的个体。但是,右都御史现在是云贵总督齐驰的加衔,他并不在都察院中。右副都御史亦是加衔。

    在影响力上,左都御史殷鹏在自己的地盘上,还是压得住场子的。

    左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三人都是同意道:“自是依大中丞。”

    天子令都察院彻查乙卯科科举舞弊案,正常的流程当然是都察院行文,派人去把方望和贾环两个抓到都察院里关起来审。而现在殷大中丞的意思:发一个帖子,请方望和贾环明天自己到都察院“报道”。

    被抓,和被请去问话,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待遇。这是相当给面子的做法。

    ……

    ……

    贾环在家里接到都御史的驾贴时,已经是晚上时分。他正呆在贾政的书房中。

    贾政的清客们此时自然都被打发走。只留了一个心腹幕僚白师爷在。

    精雅、通透的书房中,看着叠着书籍的书桌上都察院左都御史殷鹏的驾贴,贾政头皮有点发麻。

    都察院,客气是客气,但他今天在通政司中可是知道端底的。天子下旨,要求严查舞弊一事。这件事,中外瞩目。

    贾环坐在椅子上,神情平静的喝着茶,沉默不语。

    白师爷看看沉稳的贾环,再看看焦躁,一脸灰色的贾政,心里叹口气。很显然,该动用贾贵妃这张底牌了。但他新来乍到,不好提这个建议。但他相信以贾环的脑子,不可能想不到。

    贾政想了一会,道:“你今晚不暗中去见方望溪?”如果他这个庶子没有舞弊,那这样的风波,很明显是冲着方望去的。只要方望不倒,贾环就没事。

    贾环摇摇头,“不去。以免授人口实。”暗中这种话就不要提了。贾府、方府只怕早就给锦衣卫盯着的。

    文坛盟主,如果遭遇到天子的谕令,估计没有几个人会出头帮方先生说话的吧!

    贾环回答的太干脆,贾政气结的手指着贾环道:“你……”又郁闷的叹口气,挥挥手,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去见你舅舅。”

    贾政有点吃不准贾环什么情况。看他那么平静,说胸有成竹吧,也有可能。但他又不给自己说“没事了”这样的准话。

    再一想,说不定是装的。这大的事,他一个小举人,能有什么手段?他的老师,就剩方望在京城。而且现在看起来自身难保。

    不管怎么说,贾政还是想保住贾环这个会元。毕竟是贾府未来的希望啊!而且是看得见,马上就可以兑现一部分潜力的那种。

    贾环点点头,离开回到望月居。

    白师爷离开前劝贾政,道:“东翁不必焦虑。世兄才智高绝,必定有破局之法。”

    贾政长长的叹口气,“唉……但愿吧。”送走心腹幕僚白师爷后,坐马车出门,前往王子腾府上。

    ……

    ……

    暮春之际,晚风徐徐。庭院里的池塘边虫鸣幽幽,如奏曲调。

    王子腾带着妹夫贾政趁着皎洁的月色,在园林的甬道上散步。小厮们远远的跟着,并不打扰到两人谈话。

    “内兄,此事……我已经问过那个孽子,他并没有和方望溪串通舞弊。这件事情上,他完全是受到了方望溪的牵连。礼部彭侍郎之心,路人皆知。”

    “存周,科举舞弊案,三两天就猛然的爆发出来,现在局势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境地了。我一个军机章京,九省统制,亦是没有能力挽回的。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啊!”

    王子腾望着天上的明月,感慨地说道。现在站在到台面上的仅仅是礼部左侍郎彭仕鄂。但,他的直觉,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彭侍郎一个人搞不出这么大的场面。

    王子腾和贾政的想法是不同的。

    贾政想要保贾环。而对王子腾而言,这只是一个面子问题而已——满朝官员都知道贾环是他的外甥。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动物,面子,在利益面前的衡量,并不值钱。

    现在这个局面,他死保贾环,要消耗太多利益。不值得。

    约半个时辰后,贾政失落的、唉声叹气的离开王府。

    第440章 准卿所奏

    三月二十一日,京城中,明月高悬。然而,一样的夜色,却有不一样的心情。

    贾政往王子腾府上求援无果,无奈的返回贾府。消息在深沉的夜色中逐渐的传开。贾环卷入科举舞弊案,这么大的事情,宁、荣两府内的主子、姑娘们,不可能这么早就休息。

    焦虑、担忧的情绪在两府中弥漫。贾家的权势,根基在元妃、王子腾,不在贾环。但贾环却是贾家下一代的领军人物,旗手。并且,以贾环此时在贾家的地位,他若是失去前途,会影响到府中一大批人的利益。

    更有关心他的人们:宝钗在夜灯下的沉思,黛玉在床榻上辗转难眠,探春在月色下的徘徊,秦可卿在宁国府正房的卧室里低头不语,忧伤与担心在心中混合……然而,情绪是无法影响当前局势的。在忐忑不安的长夜中,时间缓缓的流逝。这种情绪,也随之在缓慢的放大,变得浓郁。

    一街之隔的汝阳侯府中,没有彻夜酒宴、戏班的喧闹,没有宾客如云的场面,没有豪商上门的阿谀奉承,但汝阳侯的奴仆、小厮、丫鬟、仆妇们都觉察到主子赵豫高兴的心情,就差说出来而已。连一贯喜欢在夜里外出逛青楼、饮酒作乐的赵星辰都在自己的院子里。时而有笑声传来。

    天子的谕令已经下达,明令由都察院彻查。明日就是审查的开始。贾府未来之星的殿试(二十三日),必定是黄了。他的未来可以预见。

    汝阳侯府里的憋着的,只展露了一点点的愉快,是在大胜之前内敛的低调。仿佛,蹲在黑夜里狩猎的猛兽,在眯起眼睛,对着濒死的猎物,露出森寒、快意的微笑。

    在京城更为遥远一点的地方,住满宰辅大臣的小时雍坊中,谢府中,门前的灯笼在深夜里的风中飘荡。门房里的两个门子打着哈欠。府内,谢旋的书房中,他正在深夜里读书。身影倒影在窗纸上。

    读书是假的,独自在书房里思索朝政的局势走向才是真的。一个礼部尚书的位置,足以引起大学士这个级别的人物的兴趣了。更深入的想一步,科举舞弊案,有没有涉及到刘临川呢?或者更多的人呢?他作为领班军机大臣,要怎么做?

    朝廷的首揆,看待问题又是另外的一个角度。

    小时雍坊至所以深受宰辅大臣们的喜爱,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距离皇宫非常近。出入方便。深夜之时,太子东宫中。

    某处灯火通明的宫殿中,寂静无人,只剩身穿明黄色华贵便服的太子坐在书案后面。一名老太监在一旁小声汇报着什么。随后,宫殿里传来一阵大笑声,“哈哈,哈哈!”笑声中透着酣畅淋漓、肆意张扬的情绪。

    某人毁了他的钱袋子,他便要砸了某人的前程。这很公平,不是吗?

    ……

    ……

    夜色渐渐的又浓转薄,天渐渐的亮了。殿试前的最后一天,三月二十二日到来。而京城中的各种情绪则是长到了极致。担心的,焦虑的,或者快意的,痛快的。官员、士绅、大儒、名士、中式举人、监生、落第士子、府学秀才等等,目光都汇聚到都察院中。

    贾环和方望先后坐马车早早的抵达,审讯是分开进行的。在审过方望之后,贾环便被带到大堂中。数名御史、锦衣卫、吏员分列在大堂中。

    负责主审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殷鹏问道:“贾环,有御史上书,言说你在今科礼部会试中,从副考官方望手中提前拿到考题,所以得中会元,有无此事?”

    “并没有。”

    “你在腊月底、正月初两次去拜访方望,这不合理吧?”

    “晚辈年底自金陵远道而回,而方先生早些时,从金陵到京城。我回到京城,自是会去拜访他。再者,我是方先生的弟子,正月里去他府上拜年是人之常情。”

    “那你又如何解释数百名落第士子众口一词的指认你舞弊呢?”

    审问,并非只有左都御史殷鹏,都察院里的左副都御史韩伯安亦在大堂中。

    殷大中丞问讯到此处,韩伯安心里就是笑一笑。问的太敷衍了。殷大中丞的倾向性可想而知。当然,这件案子本身并不在贾环是否舞弊,是否从方望手中拿到题目,这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堂上的政治博弈,这才是决定案情走向的关键。

    乙卯科科举舞弊案,是天子御批的案子,今天锦衣卫也派人来旁听。只是来人的级别有点高,略显不正常,来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鲲。毛指挥使笑眯眯的打量着贾环。因为这少年到现在为止,侃侃而谈,并无一点拘束。要是在镇抚司里,能让他这么轻松?什么样的证词拿不到?

    贾环并不知道副审,陪审的两位大员正在想什么,听到殷大中丞的问题,心里悄然的松口气:问的好啊!当即答道:“回大中丞的话,我家与汝阳侯赵豫不对付,时有龌蹉。我与其子赵星辰关系不佳,一定是他在士子中造谣,中伤于我。望大中丞明察。”

    贾环这番话,答的是有点孩子气的。堂上有几名御史、吏员都笑出声来。贾环的意思是:我和我邻居关系不好,所以他派人造谣、污蔑我。这简直是搞笑。这能把责任推脱掉吗?

    一名御史嘲讽道:“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天下闻名的神童,不过如此。”

    殷鹏有些失望。

    贾环没有理会身侧方向嘲讽他的御史,再道:“明日便是殿试。朝廷还现在没有结论,晚辈还是清白之身。我想要参加明日的殿试。请大中丞成全。”

    又是几声嗤笑声。

    殷鹏眼睛眯了一下,没有当场回答,摆摆手,让人把贾环带下去了。

    随后,殷鹏带着都察院的初审结果,前往西苑。

    锦衣卫指挥使毛鲲来的时候带来了天子的口谕,要第一时间知道审问的结果。天子上午驾临西苑,正带着杨妃在皇家园林里垂钓。

    ……

    ……

    在殷鹏前往西苑时,都察院的审查结果,很快就在京城中传开。这场受人瞩目的审问,从一开始,就按照大部分既定的设想进行——贾环拒不认罪。

    从流言在落地士子中传播,到群情汹涌,上礼部衙门讨要一个说法。从山西道掌道御史赵俊博开炮,到科道言官上书,百官纷纷上书,弹章如潮。

    潜藏在暗中的阴谋,在极短的时间内,在推手的推动下,猛烈的爆发出来,如同滔滔江水般的大势一般,而这一切,在天子下令彻查时,达到高潮。

    而今在都察院的这一场审讯,正是高潮之后稍缓的余波,谁都知道,下一个让人兴奋,让人情绪紧张的时刻,将是朝堂的大佬们就此案如何处理讨论时。那时,这场将礼部尚书卷入的政治风波将会揭开他神秘的面纱,让人最终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在此刻,“吃瓜群众”们所需要做的是等待。等待时间走过,等待下一个爆发点的来临。

    京城中,很多人都在笑贾环。初审的结果,并无出奇之处。唯有两点,第一,贾环说汝阳侯一家害他。第二,他想要参加殿试。这真是痴心妄想。

    基本上,关注此事的官员、士绅、大儒、名士、中式举人、监生、落第士子、府学秀才在听到都察院的初审结果时,都是这样的看法。还想殿试啊?包括跟着殷鹏一起去西苑面圣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鲲。

    都察院位于京城内城西,西长安街过来便是,往东走便是小时雍坊,再往前就是皇家园林西苑。

    暮春初夏,西苑中的楼阁、台榭隐在绿树清波之中。步入其中,心旷神怡。

    天子御驾在涵元殿。一路上都有太监导引,道路两旁风景优美。殷鹏和毛鲲抵达后,等候天子召见。时值午后时分。殷鹏进入殿中后,发现谢大学士、何大学士随驾在此。将审问情况都如实的汇报一遍后,殷鹏奏道:“陛下,北直隶中式举人贾环请求参加明日的殿试,臣请圣裁。”

    谢旋忍不住皱眉,训斥道:“荒唐!帮伦,贾环一个待罪之身,如何能参与殿试?等查明此案后,再做处置。”这就是首揆之威。

    站在一旁的建极殿大学士何朔当即讥讽道:“玉石好不通人情,等查明此案后,殿试早就结束,还处置什么?”某些人的心思,他看得还是很分明的。

    何大学士一直都在军机处支持贾环,但他的话语权、份量,并不足以改变谢旋的看法。自前明首辅权重以来,其余辅臣,很少有人能挑战首辅的权威。周朝亦是如此。

    谢旋不满的道:“高远不要隐私非公。我知道你与张安博交好,贾环便是张安博的得意弟子。但国法无情,岂是儿戏?”

    坐在精美大殿里摆放的书案后的雍治皇帝,脸色平静的看着两位大学士唇枪舌剑的争论,这时,轻轻的抬手制止了两人,对左都御史殷鹏道:“准卿所奏!”

    瞬间,涵元殿寂静无声。

    大学士,都御史,锦衣卫指挥使,太监总管,陪侍的翰林,全部都是目瞪口呆。甚至,一直在竭力维护贾环的何大学士都是如此。

    如果,所有人的耳朵没有听错的话,天子的意思是允许贾环参与明天的殿试。

    这代表着什么?这风,又是往哪个方向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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