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乱云飞渡仍从容
涵元殿中,在短暂的时间内鸦雀无声。
雍治皇帝在书案后的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几名大臣,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天子的决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谢大学士,何大学士、殷鹏等人都是政坛上一路搏杀出来的高手,失神的时间并不长。谢大学士、何大学士、殷鹏躬身领命,“是,陛下。”
很显然,肯定有谁左右了天子的看法。否则,不可能天子在前日下旨彻查,在今天又改变想法。而结合贾环的背景,答案是呼之欲出的。贾贵妃!
谢大学士心中一凛。他是不是小看了宫中那个小女孩了?对谢大学士而言,不过二十岁的贾元春只能算孙女辈。她竟然有如此手段,这样的局面都可以说动天子?
何大学士一直在力争,但是在大势面前,他知道,改变结果的概率不大。现在,局势逆转,他心中微微一暖。他很看好贾环。并非是,谢旋说的师生关系,谢玉石只是个阿谀媚上的名利之徒。他是为国家选材。贾环表现出的治事之能:京西水灾,扬州盐法改革,淮扬赈灾,金陵粮案。他能不惜才?
而左都御史殷鹏心中此时除了震惊,还是震惊。贾环提出想要参加殿试,他为什么会特意在天子面前提出来?要知道,按照程序,他可以直接否决。
除了对贾环的赞赏之外,还因为昨天晚上,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当年的同年、此时的好友卫弘来拜访他了。谈的是贾环的案子。卫弘希望他帮贾环在殿试上说句话。
他说了。而效果,竟然出乎意料。
毫无疑问,贾环以及他背后的势力,并没有束手待擒,而是做出了针对性的反击。贾贵妃说动了天子。
毛鲲有点发愣。他心里还在想着把那个少年弄到北镇抚司里,怎么炮制,保证让那小子开口。结果,现在天子竟然允许贾环参加殿试?这意味着什么还不明显吗?
他想起下属汇报这两天贾环的活动轨迹。去了一趟贾家的族学,再去二月客栈见了他的两个好友,公孙亮、罗向阳。然后便一直待在贾府中。就这样就能把局面翻转过来?
这里面,必定有锦衣卫所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雍治皇帝再道:“今天的些许小事,便由谢卿处理。毛鲲留下来,你们都去吧。”
几名大臣告辞出去后,雍治皇帝吩咐自己的心腹爱将,“去查一下京城里关于此次科举的流言。”
毛鲲连忙领命:“是,陛下。”
……
……
二月二十二日下午,当“吃瓜群众”们还在等待时间缓慢的走过,等待着看一场“大戏”时,一个始料不及的消息自西苑中传出:天子允许贾环参加明天的殿试。
京城关注着乙卯科科举舞弊案的人都是一脸的懵逼。怎么会这样?高潮来了,爆发点来了,但不是他们所期待的那样。
如果说天子下令审查方望、贾环,彻查舞弊案,是要严惩的信号。那么,这则消息,就是明示:贾环不会受舞弊案的影响。否则,还参加什么殿试?
顺理成章的,贾环没有事,礼部尚书方望也没有事。方宗师没有,那彭侍郎恐怕就会有点事。
这剧情反转……就像是十二级的暴风,将还在津津乐道,说着所谓“大势滔滔”的人,吹的晕头转向。不知所以。所谓的“群情汹涌”的态势,被如同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温度迅速的下降。雍治皇帝已经用十三年的时间证明:谁敢和他对着干,让他一时不痛快,他就让谁一辈子不痛快。今上登基的早些年间,抄家杀头、流放的大臣不在少数。
天子金口一开,准备了大量的“炮弹”,准备收割利益的官员们,都开始转向,重新思考自己的立场、定位。可以预见,在今晚,有很多奏章都将重写。
局势,已经向着贾环、方望两人非常有利的情况发展。
……
……
夕阳在天边摇摇欲坠。都察院内的牢房中,贾环抱膝坐在陈旧的稻草上,靠着墙壁,看着牢房的光线变弱、变黑。
这是都察院内给下狱大臣的牢房。以贾环的身份本来是不可能得到这么优厚的待遇。但殷大中丞的偏向性,都察院的小吏们自是看的出来。安排的地方不算差。
四周一片寂静。铁栏紧锁,狭小的牢房,限制着自由。
贾环还在安静的等待。该做的事情,他已经做了,现在就等着结果。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结果如何,他很难打包票。这也是他昨晚没有给政老爹一句准话的原因。
天算不算高,人心最高。不到那个时候,得到结果,他哪里敢说“没事”这个两个字?
当然,某些人也不要以为剧本就非得按照他们设定的方向走。想的太美了!
一个人被关在空寂的牢房中,这狭小的天地,憋闷,难受。贾环心中也有很多负面情绪:懊悔、自责、愤懑、畏惧、担忧等。只是,在用坚强的意志压着。他自生活中磨砺出来的意志,自小受父亲的教导、影响,让他不是一个轻易屈服的人。
贾环又看了一遍牢房的环境。几年前,他教训薛蟠,倒是去过大理寺里的牢房。没想到现在他也进来了。突然间,倒是想起几句古文来:钟仪君子,入就南冠之囚;季孙行人,留守西河之馆。
想到这儿,贾环苦笑一声。凡事做最坏的打算,争取最好的结果。希望,大师兄、罗君子,卫神童他们能给力一点吧。现在就GG,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啊。
脚步声从远端传来,片刻后就见牢房的班头和一名小吏快步过来,小吏笑呵呵的道:“贾孝廉,大中丞请你出去说话。”
贾环一愣。连夜提审?随即,猛然的反应过来。心中有一个大致的推测。跟着小吏到左都御史殷鹏的公房中。房间内点着灯,殷鹏正等在公案后。
殷鹏上下打量了贾环一会儿:很年轻的脸庞,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浅蓝色直裰,很标准的读书人装束。看着朝气蓬勃、英姿勃发,又气度沉稳。
你能相信这样的少年,有手段影响天子的决断?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啊!
殷鹏赞许的捻须一笑,道:“贾子玉,天子谕令,允许你参加明日的殿试。你且回府休息,准备明日的考试。舞弊案一事,尚未结案,你需要随传随到。”
贾环压在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随后,一股喜悦的情绪从心底冲到脑子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谢大中丞关照!”
殷鹏笑着摆一摆手,温声道:“去吧。”京城中流传的那些话还真不是吹牛:气度恢弘,才华横溢;性情沉稳,足智多谋。
……
……
贾环从都察院出来,出门就见到公孙亮、罗向阳、卫阳、柳逸尘、张四水、上官昶、石赋、朱鸿飞几人等在门外。
“贾师弟!”公孙亮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欣喜的情绪,上前,用力的拍拍贾环的肩膀,“没事了。没事了。”他心中,始终将年纪小的贾环当做弟弟。
看着头上沾着草屑的贾环,罗向阳咧嘴一笑,突然的有点想流泪。这次的局势,真是太凶险。流言骤起,局势突变。完全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上官昶性子要活泼些,洒然地笑道:“子玉,你这可是都察院一日游啊!出来就好。”
贾环有些意外。
公孙亮解释道:“上官兄,石兄、朱兄帮着在落第士子间说赵星辰因和你家的恩怨,嫉妒你,所以造谣、污蔑你的事。”
石赋哼一声,酷酷的道:“他狗日的赵星辰,会试前走鸡斗狗,逛青楼、喝花酒,他还有脸说你作弊。他会试第三百名,他要没作弊,我跟他姓。”
“哈哈。”这话说的众人都是一笑。
朱鸿飞耿直的道:“贾朋友的性情,一看就不是作弊的人,那帮小人,心怀怨恨,嫉妒。”他在东庄镇上和贾环有一面之缘。他的性子嫉恶如仇。听闻公孙亮、罗向阳等人在揭露事情的真相,针对贾环的流言是:汝阳侯之子赵星辰基于个人恩怨造谣,主动前来帮忙。
贾环作揖行礼,感激的道:“谢诸位君子相助。在下铭感五内。”
同时,心里升起一丝对大师兄的惭愧。因为,他只是猜测汝阳侯赵豫、赵星辰在此次事件中没有起到好作用(当然,这个猜测,就是事实的真相,贾环还不知道)。而大师兄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其实,这只是一种斗争的策略。
要知道,士子们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去礼部告他的状,这很重要。
如果是因为,质疑他的文章水平,这对京城中的士子们,对礼部,对朝廷上的人来说,这是正常的流程。大家都怀疑你,那就查一下吧。
而如果是贾家的对头汝阳侯、赵星辰利用此事造谣,“兴风作浪”,打击敌人,这又是另外一种感官。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跟着王鑛闹出的落第士子,会认为,他们是被利用了。
大抵上,大家的感受是: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你不可以侮辱我的智商。
贾环委托大师兄、罗君子在士子中散播消息,揭露赵星辰虚伪的面貌,同时,组织人手准备去礼部请愿,要求彻查赵星辰的会试是否舞弊。营造出一种党争的氛围(现在还没来得及去礼部,贾环编的流言还需要几天的时间酝酿)。
对于正常的斗争手法来说,应该是流言先发酵,再由官面上的人物进行配合、策动,然后上升到庙堂诸公,天子面前。太子策划的针对贾环的这次行动就是一次完美的体现。
但是,贾环是有办法,把话迅速的传到天子耳朵里去的。
贾环在族学里,让贾蔷带了书信给贾蓉,令贾蓉往宫中传口信给元春,在皇帝面前说话,不需要说其他,只说:汝阳侯与我家有旧怨,陷害我弟弟。
从天子的角度而言,他并不在乎事情到底是谁对谁错,而只在乎结果。同时,每个天子都有自己的政治特点。
比如:崇祯皇帝,他非常反感廷臣结党。当年弱势的廷臣温体仁就利用这一点将强大的对手,东林党党魁钱谦益给干掉了。具体过程,可见明史,堪称权术一流的手段。
再比如:成化天子,不喜欢人搞事,他喜欢当宅男。他的原则就是:谁搞事,他就收拾谁。对错什么的,谁关心?
在这样一场高等级的政治斗争中——把正二品的礼部尚书方望给卷进去了,起决定性作用的,不是有多少朝臣上了弹章,也不是什么大势,正义、公理。都不是!统统都不是!
起决定性作用的是:天子的看法。
贾环没有接触过雍治皇帝,但是强势的皇帝,通常都有一个特点:绝对不喜欢给人当枪使。
汝阳侯,够资格拿天子当枪使吗?答案不言自明。贾环让贾元春传递给天子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信息:喏,有人将你当猴遛呢。
所以,雍治皇帝会改口,允许让他参加殿试。
当然,今上并非昏君,真要查出来贾环和方望舞弊,肯定还是会重惩,以儆效尤。然而,贾环和方望是什么人?都是老油条,怎么可能自乱阵脚?再加上都察院问的潦潦草草,审问的结果,自是两人没有串通,清清白白。当然,这是后话。
……
……
夕阳下,一行人走出礼部衙门所在的胡同。气氛欣喜、高兴、热烈。
卫阳回头看一看,笑着道:“子玉,可有新诗,一写此时心中的郁闷。”卫弘那边,自然是卫阳去说的。柳逸尘和张四水知道卫府的地址。
贾环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指着路边的一棵松树道:“只得了两句: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殿试之前的这场风波,是意料之外的。但,他可以理解某人要打压他的急迫心情。
在生活中,没有人是天生带着主角光环的!难道只允许你设计别人,不允许别人用阴谋诡计对付你?如果有,那只是小说罢。
一个人,真正的强大,不在于他算无遗策,而在于他有错误就能改,而且不会犯第二次。主席在他的神之战,四渡赤水战役中,几次误判、误断,但这无损四渡赤水辉煌,无损于主席的军事家之名。
一个人,真正的强大,不在于他能规避、躲避风雨、明枪暗箭,而在于他能够在风雨、刀剑中汲取养分,从小树,成长为参天大树,任你风吹雨打而不倒。
当然,这些都是鸡汤、一些感触,贾环现在内心里的想法,还是很直接的:太子殿下,我们殿试之后见。
子曰: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有仇不报非君子!
第442章 夜色里的余波
“好诗,好诗啊……”
西城,咸宜坊,卫府的正房中,新近到京城的卫弘,听了孙儿卫阳带回来,贾环在礼部巷子口写的两句诗: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开怀大笑,赞不绝口。
局面已经给贾环翻过来,卫家里的气氛很轻松。卫弘很看好贾环。
好一个:乱云飞渡仍从容!激起听者的汹涌澎湃之激情、临危不惧之遐想。
已经是晚上,户部员外郎卫康今天在家,他容貌清朗、俊逸,风姿出众,仔细的品了这两句诗,笑着道:“父亲,我依旧能从这两句诗里感受到少年应有的锐气、朝气。”
卫弘一身浅灰色的便服,哈哈大笑,“子玉陡逢变故,顺利过关。然而,才气不减。”确实是心智坚定的人物。他最看好贾环的就是这一点:意志!能成大事者,必然都有着坚定的意志。
卫弘问下首坐着的俊美少年卫阳卫神童,“子玉除了感谢,可还有其他的话告知?”
卫阳摇头,道:“随行的有其他帮忙的士子,子玉并未多说什么。我们到贾府后喝一杯茶,就告辞离开。”想了想,道:“爷爷,我有点看不懂。”
好友贾环能继续参加殿试,这意味着贾环卷入的科举舞弊案,并无大事。他心中自是高兴的。但,这戏法是怎么变的?
而,幕后黑手明知道贾环的姐姐是宫中正得宠的贵妃,近乎随时可以给天子吹枕头风,怎么还要污蔑、攻击他呢?这能起到作用?
卫弘、卫康两个老江湖都是笑起来。卫弘笑着对儿子点点头。卫康莞尔一笑,剖析道:“阳儿,虽然这场较量的背后主使者没有浮出水面,但有两点可以肯定。
第一,汝阳侯是在帮人做事(贾环说汝阳侯和贾家有旧怨,所以造他的谣,卫弘等人都相信)。他一个没有实权的侯爵,如何敢造谣,将礼部尚书卷进去?
第二,贾子玉能被释放,肯定是贾贵妃在天子面前说了话,影响到天子的判断。
整个权术的关键就在这里。今上英明神武,绝不是耳朵根子软的人。所以,汝阳侯极其背后之人,只要营造出舆论、大势,再加上朝堂上的权力博弈,贾贵妃的话(枕头风),能对天子有多大的影响力?
但是,现在贾贵妃的话偏偏就生效了。这说明,她找到很特别的切入点,改变了天子的想法。这也是我和你爷爷比较好奇的地方。她怎么说服天子的?
当然,贾子玉安排闻道书院的朋友,帮他鼓动舆论。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天子固然听了贾贵妃的话,但肯定会下令调查、求证。否则,今天的处理结果就不是让贾环参加殿试,而应该是直接宣布贾环无罪。”
很显然,卫家父子都是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敲出众多信息的明眼人,斗争水平、技术高超。
卫阳听到恍然大悟。心里对“乱云飞渡仍从容”这句诗,理解的更深三分。因为,贾环身在都察院的狱中,但却是整件事的操盘手。“从容”二字,很应景啊!令他钦佩。
卫弘满意的笑一笑,他对长孙还是很满意的,捻须而笑,道:“这事就算是翻篇了。就看子玉明天殿试的成绩。他要是得中状元,注定将会名留青史!”
明天的殿试,确实引人遐想!
……
……
贾环被都察院放回家的消息,在夜色中如同湖面的水纹,逐次的传开。这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但与今天下午传开的消息,共振。给关注此事的人们,带去震撼。
翻转过来的局势,余波不止。
方望府上,今天上午流着眼泪将老父送到都察院的两位方公子,听到下人汇报的消息:“大爷,二爷,贾孝廉却是已经出了都察院。”
顿时,两人都是喜极而泣,宣泄情绪。贾子玉已经出来,想必父亲定然也不会有事了。
方府中压抑的气氛,在夜色中悄无声息的消失。
……
……
月色皎洁。如水的月光流泻在皇宫的秦砖汉瓦,紫柱金梁上。精美、奢华的宫殿中,雍治皇帝和杨妃用过晚膳后,坐在一起说话。
殿中内设座椅、屏风、熏炉、烛台。茶香袅袅。
杨妃是一名将近三十岁的美少妇,气质端庄、优雅。穿着湖水绿的长裙,珠圆玉润。显然是经历过婚姻和身体的浇灌。一颦一动都透着皇家礼仪的风范。有着一股尤物般迷人的风韵。
杨妃原是雍治皇帝兄长的妻子。
雍治皇帝四十多岁,白胖的模样,坐在主位的椅子上,品一口茶,叹道:“爱妃,为何人心如此啊?”
他今天下午接到左都御史殷鹏的汇报,心情很不好。只是当时没有表现出来,将国事都丢给了谢旋处理,带着杨妃回宫中散心。原因自是因为元妃弟弟贾环的案子所折射出来的东西。
殷鹏明确的汇报:审讯时,贾环说汝阳侯与他家有旧怨,因而污蔑他,搞起如此大的声势。这和元妃告诉他的话一模一样。
而吴贵妃之前还曾在他面前说过一些话。她和贾贵妃的关系不睦,他能不知道?唉,若说后宫中没有纷争的,让他感到纯净的人儿,便只有杨妃了。
雍治皇帝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杨妃也不好接口,温柔的宽慰道:“陛下身居天下至尊之位,身边有纷纷扰扰的事情,不也正常。陛下何必介意?”
雍治皇帝再叹一口气,点点头。
周随明制。但周朝的外戚可以参与朝政,可以科举,一如汉唐之时。外戚之祸,他不得不防。
然而,天子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加四海。他不可能为一个中式举人花多大的心思。不过是“因势利导”这四个字。现在,他固然是允许贾环参与明天的殿试,但是名次……
另外,汝阳侯的胆子也太大!以私怨而挑起朝争,玩一箭双雕。朝政,他不管。但是,他看起来很蠢吗?是一个可以被臣下利用的皇帝吗?有些人,实在是太放肆了!
卫弘、卫康看得出来的事,雍治皇帝自然也看得出来。国朝承平日久,文官治国。一个没有实权的侯爵敢攻讦文官中的士林领袖?
……
……
夜色有些深了。二十二日的晚上,东宫之中,亦收到了贾环即将参加明天殿试的消息。
太子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久久不语。这心理落差有点大。以为运筹帷幄,决胜于朝堂之中。但,现在呢?
他心里充满了挫折感。
这世界上,有几个仇,是很大的。杀父之恨,夺妻之仇。外加,财路被砸。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他在私盐上通过甄家每年获益数十万白银,但这个财路给姓贾的小子给断了。他心里不恨?如何能不报复?这次会试,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但,现在失败了。
太子是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雍治皇帝的嫡次子,在他反省、郁闷、不爽、发怒之时,书房华美的两扇木门突然被推开,太子抬起头,眼睛红着,心中的情绪猛烈的爆发出来,怒道:“滚!给我滚出去!”
端着莲子羹进来的太子妃甄氏尴尬的站在门口,进退都不是。尔后深深的吸一口气,道:“殿下……妾身……”
太子这时也看清楚来的是他的妻子,勉强的笑了下,“我不知道是静儿你来了。”他和太子妃的夫妻关系还是非常融洽的。
甄静儿心里轻轻的叹口气,将莲子羹送到太子的书案上。作为枕边人,她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局势已经是如此,该想想怎么善后、摆脱嫌疑了。
她对太子的事情都知道,但无力插手什么。贾环,这个少年,似乎,很厉害!
第443章 东风、西风
在太子妃甄氏思索日后对贾环是不是要谨慎些时——毕竟,贾贵妃的权术水平如此之高,这必须要计算进去。
京城西城,四时坊,贾府一街之隔的汝阳侯府中,气氛有点惨淡。全然没有前几日的欢快、兴奋、暗爽。
一间静室之中,汝阳侯赵豫正在与冒着风险而来的詹事府右谕德(从五品)尹言见面。
国朝的詹事府官职用来给翰林词臣升迁,但同时,具有教授太子知识的职责。
换言之,尹言给太子授过课。关系,不言自明。
静室里布置的典雅,灯光明亮。门外,赵星辰守候着。汝阳侯赵豫略微有些胖,额头上有些冒汗,问道:“尹翰林,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
贾环被放回府,允许参加明日殿试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现在如何是好?
此次谋划科举舞弊案,多方一起策动,算的上是布下天罗地网,然而,贾环现在却逃脱了。赵豫现在还只是觉得贾环难缠,不知道雍治皇帝的想法。如果知道,他的表情肯定会很精彩。
尹言哀叹一声,道:“汝阳侯觉得我今天能去见太子殿下吗?我连彭侍郎那里都没去。”
汝阳侯闻言一愣,随即苦笑,有些明白了。他也不是傻的。尹言晚上冒风险过来,就是要他切割和太子的关系。外面现在传言,他与贾府不对付,所以造贾环的谣。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牵扯到太子身上。
这,大概就是谋划失败的代价吧!
……
……
大时雍坊中,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府中。彭仕鄂的书房里一片漆黑。
他正在书房中沉思。
贾环没有事,礼部尚书方望就不会有事。方望不会有事,他就会有事。
虽然,他是小心翼翼,在表面上是接到落第士子的陈情才上书,但是庙堂衮衮诸公又不是眼瞎,他想要顶替方望的位置的想法,又不是秘密。
是的,没有证据证明他与汝阳侯、尹言等人(等人的意思,包括在舆情发酵后,下场的吃瓜群众,比如,谢大学士)合作,主导了这次朝争。但是,证据,很重要吗?
就像乙卯科科举舞弊案一样,谁有证据证明贾环和方望串通?没有。但那又如何?前明唐伯虎科举舞弊案,不是一样的没有证据,照样废掉了一个礼部右侍郎,一个前途无限的才子、解元。
天子突然改口,他心里已经意识到天子对这件事的看法。倾向性很明显。那么,他的结局,恐怕不会太好。
彭侍郎此时,再没有几日前的意气风发,雄心勃勃。
……
……
依旧是夜晚,还是相同的夜晚,不同的心情。只不过,区别在于,二十一日晚上,是贾环的敌人们兴奋、期待,亲近的人们担忧、焦虑。而二十二日的晚上,局势已经非常明朗。现在轮到贾环的敌人们唉声叹气,考虑未来、后果了!
或许,我们可以说,有一种快意、锐利的情绪,正缓缓的流淌在夜色之中。现在是东风压倒西风!
当然,对中立者而言,又是另外一种体会。
小时雍坊中,秋叶胡同,王府。
王子腾作为军机章京,身处帝国中枢,自是第一时间知道天子允许贾环参加明日殿试的消息。一个下午,他都显得有点沉默。
当然,身为朝廷重臣,没有谁会嘻嘻哈哈,都是很稳重。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没有谁看出端倪。这点养气、表面功夫,王子腾还是有的。
晚上和夫人一起吃过饭后,王子腾便到了他常用的敞轩中,池塘对面的楼上,丝竹奏响。
他喝着上好的雨前龙井,思绪万千。他不看好贾环,甚至面对妹夫贾政的求援,放弃贾环,但却没想到贾环能够在这样劣势的局面下翻盘。
至于元妃的因素,他考虑过,汝阳侯和背后那帮人没考虑么?显然也是考虑了。但贾环偏偏将这张牌打到了极致。
那么,现在他要如何处理和贾环的关系呢?裂痕,已经产生。
王子腾轻轻的叹一口气。他在这一波朝政中,输的有点惨啊!先给人剥了脸皮,再和一个前途无量,贾府未来的旗手产生裂痕。
现在的策略,就是装糊涂,对裂痕视而不见,看日后的变化。若贾环继续展翅高飞,鹏程万里,那他就要设法修补。若贾环前途有限,或者再遭遇风波被打压下去,那么就是如此了。
……
……
贾环在夜色中回到望月居里,招待大师兄、罗君子、卫神童、上官昶、石赋、朱鸿飞喝一杯热茶后,众人纷纷告辞。明天就是殿试了,要留时间给贾环准备,公孙亮等人自己也要准备。
贾环在门口送走最后离开公孙亮,转身回到府中,长随钱槐、胡小四几人都是喜形于色,跟在贾环身后。老管家元伯感慨万分的说了贾环几句。
实在是,这次局势真是太凶险了。虽说三爷在一天之内翻盘,但他还是心神未定。若是三爷有个好歹,他们,姑娘(林黛玉),可都怎么办啊?
贾环知道元伯是好意,陪着老人家说了一会话,这才回到后院。后院里,晴雯、如意、彩霞三个大丫鬟都已经泪流满面。
“都哭什么呀,我这不是回来吗?”贾环一一的抱着晴雯、如意,犹豫的一下,也抱了一下彩霞。
晴雯一身翠绿色的掐牙背心,十五岁的少女亭亭玉立,容貌标致,哭着道:“三爷,你早上走后,我就没忍住。”
贾环爱怜的将晴雯抱在怀中国,伸手抚着她俏丽脸蛋的上的泪痕,她是真吓坏了,温声道:“没事了。晴雯,不哭啊。我明天还要去殿试呢。”
在屋子里和三个大丫鬟说着话,听着她们宣泄喜极而泣的情绪,贾环心中暖暖的。忽而,晴雯擦着眼泪道:“三爷,我差点忘了。我去通知林姑娘,她昨天一整夜都没睡。”
如意补充道:“宝姑娘派香菱在这里等了一天。”
贾环苦笑一声,点点头。美人情重,让她们担心了。吩咐如意道:“如意,你帮我去宝姐姐那里说一声吧。”
贾环回府的消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贾府。贾环给贾政叫去在荣禧堂中和贾赦、贾蓉、贾琏谈了一个多时辰。贾环的前途,现在对贾府而言,就是贾府的前途、未来。他的事情,已经够的上资格,在贾府的政治活动场所:荣禧堂中讨论。
贾环从荣禧堂出来,便先去了赵姨娘处。安抚了赵姨娘一会儿,还没回到望月居,鸳鸯带着小丫鬟在路上守着他,笑着道:“三爷,这么大的事,你不去老太太面前报一声平安?”
鸳鸯的话是说的很漂亮的。贾环知道这是贾母在场面上表示亲近,派鸳鸯来请他。跟着鸳鸯去了一趟贾母上房,正好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都在,一并聊了一会,告辞出来。回到望月居里,就见一个黛玉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衫,站立在屋中。
听到脚步声,黛玉转身,情不自禁地喊道:“环哥……”绝美的容颜上,两行清泪滑落。
第444章 我心悠悠
红楼原书里,曾有诗一首来称赞黛玉之美:颦儿容貌世应稀,独抱幽芳出绣闺,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
颦儿容貌世应稀!
今年二月十二日,她已经年满十二岁。正在将她风流、妩媚的绝美神韵展露出来,美丽的炫目!
如花似玉的少女。在这三月底暮春初夏的夜幕中,一声清涕,泪流两行。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贾环的心灵,在一瞬间,仿佛被一只小手紧紧的给抓住。走上前,怜惜的将黛玉拥抱在怀中,“颦儿,没事了。”
“呜……”黛玉在贾环怀中低声啜泣,将这几日担忧的情绪都给发泄出来。
贾环的屋子门口,跟着黛玉从大观园潇湘馆过来的紫鹃、袭人两个在门口冒头,对视一眼,又悄悄的离开。
此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左右了。贾环在窗前拥着黛玉,轻声说着话。黛玉仰着头,皎洁的月光轻柔的落在黛玉精致的小脸上,如同美玉般。美丽无端。
“环哥,你要是被流放到偏远的山区里当小吏,我陪你去。”
黛玉的眼泪、情意、细声的话语、体贴的关心,让贾环自都察院出来后一直有些飘忽的心情终于彻底的放松下来。
一天之内,局面反转。然而,这看着轻松。实际上消耗了他多少精力?他伏案一夜,预案都不知道准备了多少种。而这还不能保证,他一定能脱身。
还需要殷大中丞的配合,还需要考虑天子的反应。诸如此类。用唯物主义的观点来解释: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但历史却是由大人物来推动的。
身处在关键位置上的大人物的每一个不同的念头、决断、选择,都将使得整件事情的走向、结果截然不同。
现在,他从漩涡中脱身。
“颦儿,不会的。我们会在这繁华的京城里留下来。我们会在一起。”贾环低头在黛玉光洁的额头上温柔的吻了一口。怀中的少女,俏脸顿时变得粉红,娇羞婉转的低下头,妩媚难言。
佳人在夜色中宛若娇艳的芙蓉。贾环拥着黛玉,时间悄然的流逝。心情舒缓、放松、飞扬。
是啊,京城这个国朝的最高权力舞台,变化莫测,刀光剑影,防不胜防,很是凶险。但他会留下来。相信,他也会有足够的能力留下来。
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关注他的人多,树大招风。得考虑建立一个关于情报分析的部门。别人的设局、阴谋、针对,这不可避免。即便贵为天子,一样会被人设计。但,可以过滤一些“小”麻烦,做好应对预案。
至于,汝阳侯、太子等人的敌视,这帐总要算回来的。政治,是一门充满了妥协的斗争艺术。但,贾环并没有和他们妥协的想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一切,都等到殿试之后吧!
一个冢中枯骨般的太子,他并不需要畏惧。只不给这个衰仔,拉下去垫背就好。
……
……
月亮轻快的在夜空里的云层中穿梭,清辉如许。夜色渐渐的深了。贾环派人将黛玉送回到大观园潇湘馆中。此时,贾府里各处派到望月居来探望、关心贾环的丫鬟们在留下礼物、口讯,和贾环说了一会话后,各自离开。
贾府里的动静、波澜,逐渐的平静下来。大的局面上,重新由紧张、焦虑的情绪,变回轻松、释然、喜悦、期待。
贾环的会元并没有被朝廷剥夺,这是可以可喜的。而明天就是殿试了。会元,按照惯例是不会跌出前十。贾环必将会是一个朝野瞩目的庶吉士,甚至翰林。这是令人期待的。
大局如此。贾府的众人,直观的感受着京师气候的变幻莫测。当然也有一些人有些细微的情绪。比如贾赦,他夜里在小妾房中郁闷的发泄。比如,王夫人,她夜里在贾政面前念叨:大姑娘(贾元春)如今越发向着环哥儿,宝玉以后怎么办?
然而,这些已经不是贾府的大局了。人心向背,并非几句话就可以说的清楚。
梨香院中,宝钗香腮微红,如染胭脂,瑰丽无比。在精美的案几边看着香菱带回来的信笺,上面是贾环飘逸的柳体:让姐姐担忧,我心难安。我意欲见姐姐一面。然,相见何难?唯以片语相寄。他日共剪西窗之烛,再话今时明月。
唐代诗人李商隐在旅途之中给妻子写了一首诗,千古名句。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写尽对妻子的思念,以及在想象着与妻子共处时的幸福、悠然时光。
宝钗饱览诗书,才情出众。贾环一句“他日共剪西窗之烛”,这其中的意思,思念,如何不让宝钗情思涌起?
共享着红楼第一美女的两个女孩,在贾环心中的地位是相当的。陡逢大变,局势波折,宝钗、黛玉各自担忧。他对林妹妹,是安慰、呵护、怜惜;对宝姐姐,是愧疚、敬重、爱慕。
……
……
宁国府正房中,明烛在夜色燃烧。秦可卿听着宝珠带回的话,“给你们奶奶说,谢谢关心。我这里没事了。呃……要她保重身体,少思多动,不要抑郁、消沉。再等我一段时间,殿试后,我会解决她的问题。”
宝珠说完,见自家的奶奶脸上露着沉思,笑着劝道:“奶奶,三爷说这话时,神情很温和。他说能解决,一定可以的。”
秦可卿顿时满脸绯红,娇媚如花,尤物般的少妇风情流泻,啐道:“乱嚼舌头的小蹄子,还不快去端热水来?我要洗脸睡觉了。”
环叔关心的话,让她心里感到很温暖,很亲近。她并非是一个很有主见的性子,她日后到底怎么办,想来想去,黯然神伤。但她信任环叔。宝珠,这丫头,总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环叔说要她等着他,难道会是别的意思?环叔虽说很沉稳,做的是大事,是两府里的当家人,说话算数,可他才多大点年纪?比她弟弟还小呢。
宝珠和秦可卿是生死与共的主仆情分,秦可卿骂她,她并不怕,嘻嘻一笑,转身出去了。
就蓉大爷那性子,怕三爷怕的要死,肯定不会收回休书的。奶奶难道回秦家之后,再由三爷帮衬去嫁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家吗?再碰到蓉大爷父子这样的人怎么办?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还不如离府别居,上头有三爷照应着,下头有弟弟秦钟撑着。这辈子岂不是稳当?
……
……
秋爽斋中,探春在廊檐下徘徊,等了许久,就见大丫鬟侍书回来,便问,“三弟弟情况怎么样?”
见自家姑娘等的急,侍书忙回道:“姑娘,三爷好着呢,心情很好。出都察院还做了两句诗: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我和林姑娘、紫鹃、袭人、晴雯一起回园子里的,让姑娘等久了。”
探春是何其灵敏的人儿,她对黛玉和贾环的事心知肚明,以她的推测,宝姐姐估计也是知道,见弟弟还有心情写这样从容、豪迈的诗,就放下心来,笑着道:“你知道我久等了,还不早点回。走吧,休息了。”
稻香村里,李纨独自在灯下做着针线活,想着已经去东庄镇上的儿子贾兰。不知道住不住的习惯,吃的怎么样,瘦了没有?这时,外头响起小丫鬟们说话的声音,李纨抬头,就见素云从外面进来。
素云手里提着个盒子,喜笑颜开的道:“奶奶,给三爷的礼物送到了。三爷回了礼。望月居里刚才真热闹。我跟着林姑娘她们一起回来的。”
李纨也有些受到素云高兴的情绪感染,可以想象今晚府里的喜庆,环兄弟是会元呢!明天就是殿试。笑着点头,道:“搁着吧。惟愿环兄弟明日取一个好名次。日后兰儿有他照应。路途顺畅些。”
素云笑吟吟的道:“奶奶,那是呢。现在府里都说三爷明天要中状元!”
李纨微微有些失神,这么年轻的状元啊?想着,都觉得是个传奇一样。温婉的一笑,秀美雅丽。
……
……
贾府西路,凤姐院中。平儿从望月居里回来,发现刚才还在家里的琏二爷不在了,二奶奶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王熙凤穿着家居的淡粉色褂子,酥胸丰盈挺拔,美少妇的风韵流泻。只是,卸了妆后,没有人前那般的粉光脂艳,明媚动人。见平儿回来,道:“可都送去了?”
平儿点头,答道:“嗯,三爷道了谢。回了礼。我搁在外头了。”
王熙凤脸色稍微好了一些,不满的道:“我们那位爷,比东府里的蓉哥儿、蔷哥儿都比不了。现在好了,日后在环哥儿面前,只怕他两个更受看中。”
她刚和贾琏吵了一架。贾琏便出门出去了。她怪贾琏在贾环落难时,不肯去贾环面前说话,倒是给贾蓉、贾蔷抢了先。听说,通知宫里贵妃的事,是贾蓉办的。
贾琏呛她,说她这几日不也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好戏吗?把她给气的!
平儿劝了几句,安抚着自家奶奶有些慌张的情绪。因为,这一回,可是测出了很多人的真面貌。而三爷下手一贯是很黑的。但,就她的看法,三爷未必会对自己的两个主子怎么样。当然,裂痕是不可避免的了。
……
……
半夜三更,即便是春夏之交,还是有点难受。贾府仪门处的门房中,连续几天给打发来看守夜的贾瑞正在和一个门子说话,吹牛,兴高采烈,“玛德,单大良那个狗东西,平时看不出来,现在看出来了。知道劳资是三爷的人,还敢整劳资。呸,什么玩意!明天他要敢再安排劳资守夜,劳资就敢闹出来。看琏二爷怎么说?”
贾府外头的琐事,都是贾琏和几个大管家商量着办。
门子便笑,“瑞大爷这是想家里的媳妇了。”
提起妻子,贾瑞一脸笑意,笑骂道:“给劳资滚蛋!”
……
……
雍治十三年,恩科殿试在三月二十三日进行。在这之前,即便京城里、朝堂中,都在关注贾环、方望的科举舞弊案,但准备工作并没有耽搁。
选读卷官、拟题、天子定题、印卷这些程序都已经有条不紊的准备好。
需得额外说一句。殿试名义上是天子以策取士,即天子是主考官,所以,一干辅助取士的大臣叫读卷官。不能叫阅卷官,也不能叫考官。天子最大嘛!谁敢与天子平齐?
当然,众所周知,天子这个主考官是名义上的,他只看最后由读卷官圈选出来的、成绩最好的十份试卷,定下三鼎甲的名次。
读卷官的人数各朝都有变化。国朝定为:一共十四人。入选读卷官的条件非常简单:非宰辅、九卿不可。地位不到,想都别想。正三品的侍郎都得靠边站(尚书职务给宰辅兼任、以侍郎官职掌部务、履行六部尚书职责的除外)。
当然,詹事府、翰林院的堂上官也可以入选。所谓,堂上官,比如:詹事府詹事、少詹事、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侍讲学士、侍读学士。翰林是士林华选,饱学之士,在科举上,还是很有地位的。
二十三日的黎明前,贾环带着两个长随,从望月居乘坐马车,前往长安左门。
乙卯科殿试要开始了。
第445章 殿试(一)
会试结束后,十天出成绩,再过半个月殿试。而今天便是殿试之时!值此之时,朝野内外瞩目。未来的宰辅大学士、六部九卿,都有可能在这些人中产生。
晨光熹微之时,长安左门处,在礼部官员们的“吆喝”下,300名新科中式举人,按照名次,依次排列开,等待进入皇城中,参加殿试。
晨风习习,吹拂着士子们的衣袍。晨曦落在众士子的身上,带着金红的色彩。朝气蓬勃,又带着万丈豪情。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身为会元的贾环,便是站在整个队列的首位,领袖群伦。这是会元应有的待遇、荣誉。
贾环的身形在一众士子并不显矮,只是脸庞青稚。负责维持秩序的礼部官员都好奇的打量贾环几眼,若非皇命在身,只怕要上前攀谈几句。实在是太出名了!
礼部尚书方宗伯现在还在都察院的监牢里。而礼部实际主事人彭侍郎恐怕时日无多。昨天傍晚,此子还在礼部的巷子口吟诵了两句诗,今天一早已经传开。听者动容、心潮彭拜。当真是不负本朝诗词名家之名。
站在贾环身后的是南直隶宜兴周慎行,随后是江西永丰范锡爵。再有南直隶华亭唐道宾,福建候官翁宗道等人。公孙亮、罗向阳、朱鸿飞等在队伍中。同样深陷作弊流言,第三百名的赵星辰吊在队伍的末尾。神情略显萎靡。
气氛肃穆,并无人说话。
但贾环相信,此刻士子们的心情并不是如此。多半还是以激动、兴奋为主。
殿试有压力,但压力并不大啊。殿试作为排名考试,会试成绩出来后,大家心中其实大致都有数。排名会有变动,但变动不大。比如:三甲的想进二甲前列,就很难。进一甲,想都别想。
再等片刻,时辰已到。礼部官员导引着整个中式举人的队伍,沿着御街前行。御街即时二十一世纪的长安街。走不了几步,便是皇城正门承天门外。
礼部官员没有停下来,贾环却是微微放缓了脚步。抬头望着巍峨、朱红色的承天门,即便以贾环的沉稳、理智,心中也不由的升起一种莫名的情怀。
二十一世纪时,这是国家的象征之地。他来看过升旗仪式、阅兵仪式。遥想着伟人在城楼上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那是何等的豪迈!以及民族尊严、气节。
而有些人,头上的辫子剪了。但是,心里的辫子还没有剪掉。
走在贾环身后的周慎行,正值弱冠之年,意气风发,见贾环放缓脚步,禁不住道:“贾兄,可以快行几步否?前面的朱郎中过金水桥了。”
贾环并没有回头,答道:“在下略有所感。见谅,见谅。”加快了脚步,过金水河入承天门,进入皇城中。再北行,连续的穿过端门、午门,真正的进入皇宫大内。
午门正对着的便是奉天门。这是天子常朝御门听政之处。满朝文武大臣便是在此时上朝。比如:政老爹逢三六九常朝的早晨便在此处“吹风”。当然,很多京官想吹风而不得。正五品才有上朝的资格。当然,翰林和科道言官不受此品级限制。这是国朝延续明朝以小制大的官场精髓。
中式举人的队伍在内五龙桥南停留,重新整队。忙活了一阵子的礼部朱郎中,正准备领着众人过桥,见贾环驻足,一副感叹的样子,以为他为壮丽的宫阙所惊叹,笑问道:“贾朋友心有何感,可有诗篇?”
这句话瞬间就将前面听到的几个中式举人的胃口吊起来。贾环的诗词,国朝闻名。
贾环来故宫参观过几次,自然不会被一路上红砖金瓦的宫殿、雄浑巍峨的门楼所震惊。他不是菜鸟啊。见朱郎中问诗,答道:“我是感慨此门叫奉天门。”
奉天门、皇极门,这才是我大明的叫法。而奉天门改太和门,这是伪清制也!
幸好,他所处的时代是汉人王朝:大周,而不是辫子朝!那是一个想要做奴才而不得的时代。何其的可悲?今到此处,得见此门,汉风犹在,如何能不感慨?
贾环这个感慨,搞得朱郎中、周慎行、范锡爵、唐道宾几人都是莫名其妙。也确实莫名其妙,他们没有文明毁灭之痛啊。但是,贾环知道。郑和碑上写的何等的自信、飞扬,尽显大国风采,如日中天:皇明混一海宇,超三代而轶汉唐……
谁能想到两百多年后,文明被野蛮而征服?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血性的读书人,硬骨头的读书人被杀光。剩下的,都是一群奴颜婢膝的狗奴才。修明史,而极尽污蔑之能。
而周朝,并没有。士风尚在,血性犹存。
……
……
朱郎中一笑而过,带着队伍过内五龙桥,穿昭德门到奉天殿外的广场之上。
奉天殿是皇宫里的三大殿之一,只有一些重大的场合、礼仪才会用到。殿试便是在这里举行。
去过故宫的人都知道,奉天殿外的丹陛几层,重重叠叠。此时殿中,雍治皇帝已经升座,文武百官在中式举人们到来之前已经完成见礼。这时,赞礼官上前,宣中式举人上前拜见皇帝。
考生是不用进奉天殿中,就在丹陛上拜见天子。按照礼部规定的动作完成。三拜之后起身,然后再在已经摆好书案的丹墀上考试。此时,再有礼部官员将题目下发。
贾环在书案内坐下,打开试卷,共策问题一道。制曰:朕惟君人者,必有功德,以被天下阙其一不可……子诸生饱经饫史,以待问必有灼然之见,其详著于篇,朕将亲览焉。
洋洋洒洒三百余字的文言,贾环提炼之后,考题的中心意思是:皇周定鼎中原百五十年,国力强大,又有大义名分,然而西域未曾宾服。近来西域商路受到袭扰。问诸生以何策而收西域。
这是一道集合军事、文化、商业、外交的策问。
贾环早就得了方望的提示,翻看邸报,知道雍治皇帝最近关心西域之事。天子之功,不过是文治武功两件事。雍治天子,大规模的修书,追查各地拖欠,兴修水利,这便是文治。事情进展顺利。将目光转向武功,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
……
殿试的流程,考一天,读卷一天,放榜一天。士子们有一天的时间来答题。而奉天殿中的天子和朝廷文武百官,当然不会在殿中等一天。随着时间的流逝,天子和文武百官都离开奉天殿中。
十四位读卷官,则是都汇聚在左顺门的东阁里。前面说过,读卷官都是宰辅重臣。属于日理万机的人物。但朝政大事,殿试绝对算的上,故而都在这里等着。
临近中午时,便有写的快的士子交卷。当着考生的面,收卷官弥封试卷,盖上关防,然后拿到东阁之中。注意,为什么殿试,不会出现名次大幅度的改动?
按理说,卷子都被糊名了啊。不等于重考一次?但是,要知道,卷子被糊名,收卷官的嘴可没被封上,他难道不会告诉东阁里面的宰辅重臣们,这是谁的卷子吗?
黑不黑?黑!真特么的黑。但是,你告到天子面前去都没用。这是殿试潜规则。
谢大学士居首而坐,他是朝廷首揆,这次殿试便是由他负责。见到收卷官进来,笑着问身边的同僚,“诸位以为今科谁有状元之姿?”
第446章 殿试(二)
当年明朝唐伯虎舞弊案,程敏政任会试主考官,看到两份卷子,脱口而出,说这是唐伯虎的卷子,由此瓜田李下,辩驳不清。
但是,此时,谢旋这么问东阁里的宰辅、重臣们,谁有当状元的潜力,这并不犯忌讳。因为,状元最终是由皇帝来定,他们这些读卷官定不了。
东阁里的另外十三位读卷官分别是:大学士何朔、刘飞白、韩润,吏部尚书宋溥、户部尚书卫弘、刑部尚书华墨、工部尚书白璋、左都御史殷鹏、通政司通政使俞子澄、大理寺卿赵鸿云、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曾缙、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讲学士许澄、翰林院侍讲学士蔡宜。
其实,够资格接谢大学士这句话的,只有三个大学士,外加一个吏部尚书宋溥宋天官。其余的人地位都差的太远。
何大学士并没有答话,坐在椅子上。他不屑于回答谢玉石这试探性的问题。
场面一时间有些冷场。
在座的都是帝国执政阶层的核心官员,不是大学士就是尚书,最差的也是翰林学士、天子近臣。所以,这个场合,大家都很放得开,不用顾什么体面。该起哄就起哄。
何大学士冷着一张脸,不接话茬,一帮人就等着看笑话。当然,刑部尚书华墨、大理寺卿赵鸿云、许澄、蔡宜除外,他们都是谢大学士一系的人马。
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性情醇和,缓和气氛,捧场的道:“今科会试,最出众者不过三五子。譬如:贾环、周慎行、范锡爵、唐道宾、翁宗道几人。”
排在最末的韩大学士立即很耿直的道:“贾环不行。他身上的嫌疑还没有洗干净,但无可能做状元。三鼎甲都不行。否则,一旦后续查出他舞弊,朝廷颜面何在?”
这话说的一干大臣们点头,“这是正理。”
卫弘、殷鹏、蔡宜三人想帮贾环说几句好话都没法。贾环的好友许英朗的父亲许澄闭口不言,他在文渊阁里当差,向来是稳重、不多言事。
这时,收卷官上前,将卷子奉给谢大学士,笑着道:“这是宜兴士子周慎行的卷子。”
殿试里面,可不只是收卷官说士子的名字这一条潜规则。要知道,三百名士子,有的是有名气、才华,有的是大学士们的关系户,再加上交卷顺序的先后,这里面的门道多了去。
就比如现在,收卷官将知名士子周慎行的卷子给谢大学士定调子,那么,后面的卷子,高于这个水平的,或者低于这个水平的,就一目了然。不会出现类似于竞技运动比赛中,出场顺序先后影响到裁判打分的情况。
谢大学士拿过卷子看了看,微笑着点点头,“果然名不虚传。”提笔画了一个圈(表示:一等),然后递给何大学士。
这就是传说中的定调子。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殿试的阅卷,是由读卷官们交叉看卷。士子卷子得到圈越多,排名就越高。最终,定下前十,交由天子选出三鼎甲(前三名)。
……
……
当东阁里的读卷官们挥洒谈笑,轻松阅卷之时,贾环还在奉天殿外奋笔疾书。
殿试并不要求八股文那样严格的格式。骈体、散文都可以。主要是将自己的观点表述清楚。
贾环的文风,当然是议论文体。首先是亮出观点,再举证、论证、结论。周朝要控制西域,有长短两策。短时间的看,可以参照汉唐时期,设都护府,驻军,并加以文化、商业等手段羁绊,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长远来看,就要仿照天朝。在驻军的同时,要设建设兵团,大开发、大移民。这也是华夏,得以从黄河流域发展壮大,占据中原九州的办法: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移风易俗。百年之后,那里自然就是汉土:说汉语,用汉字,穿汉服、行汉礼。
这两步是相辅相成,先有短期计划,才有长期计划。贾环观点说的直白点很简单:西域不服,揍他!揍完了,再改造他。
文不加点的写完之后,贾环检查了一遍,再眷写到试卷上。他多了一遍草稿的步骤,所以,纵然是写的快,交卷的时间属于中间部分。收卷官在东面的昭德门,贾环交卷后,便再过内五龙桥,午门、端门、承天门、金水桥、长安左门,出了皇城。
西长安街上,店铺、茶馆、酒楼不少,贾环在一家茶馆里等到先后交卷出来的大师兄、罗君子。
下午时分,初夏的阳光微热。茶馆里略显喧闹。罗君子一身澜衫,腆着小肚子,喝茶吃着点心,连声叹气,哀叹道:“唉,我读经书都嫌时间不够,那里有时间读史书?这题答的太差。二甲无望。”二甲和三甲,在官场上的起点也是不一样的。
后出来的公孙亮倒是一脸的轻松,大口喝着茶解渴,兴致勃勃的问贾环,“贾师弟,你考的如何?状元可有希望?治事可是你的强项。”
贾环自家知道自家的事,苦笑道:“大师兄,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去准备文集,准备馆选庶吉士吧!”
这和他考试没什么关系。殿试的规矩是何其的蛋疼。谢大学士摆明了不待见他,把调子一定,他的名次还能高到哪里去?
公孙亮想想也是,拍拍贾环的肩膀,哈哈一笑,“子玉不必气馁,以你的文名,馆选绝无问题。”
馆选庶吉士,也是比较松散的规矩。由礼部主持,士子上交平时的文章、诗词。以贾环的诗词水准,定然能入选。礼部尚书方望,预估殿试之后就会被天子放出来。
考试完之后,虽然成绩还没出来,但大家的心情都还是很放松。贾环三人在茶馆了片刻,就准备会望月居里吃晚饭、聚餐。贾环从科举舞弊案中脱身,因为马上就是殿试,还没来得及庆贺。
三人出来时,恰好碰到翁宗道一行福建的中式举人,两拨人笑着打了声招呼,错身而过。
看着贾环三人离开的背影,一名福建士子笑着道:“翁兄,贾子玉此人怎么从漩涡里脱身的?”
翁宗道谦和的笑一笑,摆摆手,道:“本来就是莫须有的事。走吧!”他知道友人的意思。贾环是他竞争状元的对手。但他对自己的文章、策问有信心。
第447章 殿试(三)
贾环回到贾府中,派了长随去请卫阳、许英朗,又派人去请骆先生、刘国山、张四水、柳逸尘、贾蔷。贾蔷有心混文士圈,他自是愿意提携他一二。
贾环正要回里屋里见见晴雯她们时,被散衙回来的政老爹派人叫到书房里。
书房陈设精雅,富贵之气浸润。已经是傍晚,早就点了蜡烛、灯笼,光线明亮。香炉、字画、木椅、案几陈列。
贾政换了一身白色儒衫,正在和五六名清客坐着谈笑,一壶酒,几碟菜,在此起彼伏的恭维声中,书房里氛围极好。
贾环从科举舞弊案中顺利脱身,宫中的贵妃展露实力,令人忌惮。贾府现在正是如日中天之时。作为贾府的当家人,贾政怎么可能会心情不好?
见贾环进来,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几人都是笑着起身,招呼道:“环世兄来了。今日殿试,环世兄当是文思如涌,只待天子御笔钦点第一,成就国朝最年轻的状元。”
马屁话,其实人人都爱听的。只是,进来就是一通马屁,贾环略尴尬,做个团揖,然后给贾政行礼,“儿子见过父亲。”
“嗯。”贾政站在书案前,满意的捻须,看着贾环,问道:“环哥儿,你今日考的如何?”
贾环一阵无语。一听这话,他就知道政老爹还真指望他中状元。谁让他之前找贾政借了近期的邸报研读呢?
他倒不是妄自菲薄,策问答案,他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殿试不是只看试卷水准的。谢大学士那一关,他过不了。
雍治皇帝那一关,他只怕同样也过不了。元妃在宫中受宠,四大家族里又有王子腾在军机处当差,简在帝心,雍治皇帝不大可能再给他一个状元。
这无关他的文章水平,也无关贾元春在天子心中的地位,而是,一个正常水准的皇帝,都会知道要防着外戚坐大。
要知道,历史上很有几个朝代,最后都是由外戚终结。比如:王莽篡夺西汉、隋文帝杨坚取代北周。
贾环拱手,答道:“考的一般。我打算准备馆选庶吉士的事宜。”话也只能这么说了。
贾政微怔,心里期待感顿时降了一个档次,庶吉士哪里能和状元比?十三岁不到的状元,注定是要青史留名的。有点意兴阑珊的道:“能成为庶吉士也不错。你去吧!”挥手将贾环打发出去。
……
……
三月二十三日的夜晚。夜色渐渐加深。皇宫的东阁之中,读卷官们正在阅卷。
殿试流程,说是给一天的时间阅卷。但读卷官们可不会等到二十四日再阅完。三百份卷子,十四名读卷官,加紧的话,今天凌晨里就可以完成。
早点完事,早点轻松。明天休息一天,二十五日让天子圈定三鼎甲,就可以放榜了。
时间缓缓的流走,东阁中,明烛高照,满屋的绯袍大员们,圈圈叉叉(想歪的人自己去面壁)的批改完所有的试卷,走到最后的程序,敲定本次殿试的前十。
前文说过,东阁里,现在都是帝国执政阶层的核心官员,不是大学士就是尚书。庙堂诸公们都很放得开,不讲套话,该吵就吵,该起哄就起哄。
此时,就是如此的状况。谢大学士与何大学士两人当面争的面红脖子粗。为谁是第一名,争执不下。其他的宰辅、大臣们,大部分都在一旁充当吃瓜群众。
谢旋六十多岁的人,拿着贾环的试卷,怒喷何大学士,道:“此子的卷子,你认真看过没有。观点精辟,论证的充分,师法前朝,有迹可循,此良法也!如何不是第一?”
何朔寸步不让,拿着翁宗道的卷子,道:“吾辈治国,当求中正平和。治大国如烹小鲜。岂可轻言兵戈之事?此非圣人之道。翁宗道的卷子,才是正理。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一干吃瓜群众,看得饶有兴趣,又飞快的思索着当前的局面。你没有看错。我也没有写错。力挺贾环排第一的是谢大学士。贬低贾环的则是何大学士。
要知道,谢大学士,之前连会试都不想让贾环过。乙卯科会试舞弊案,能在朝堂中有那么大的声势,在座的诸位,即便没有证据,但都心里有数:这和谢大学士脱不干系。
但是,他现在在力推贾环。
而何大学士在舞弊案中一直都在为贾环说话。他和贾环的渊源非常深。谢大学士都在天子面前攻击他因私废公。贾环的老师张安博与何大学士交好。张安博能在闲居十年后复出,就是何大学士力推,这是什么样的交情?
但是,他现在却推选翁宗道,贬低贾环。
这样的场面,就像谢大学士和何大学士两人分别抢了对方的台词,极其的怪异。
不过,在座的宰辅、大臣们都是官场老鸟,什么场面没见识过?任何奇怪的,看似荒诞的官场事件,背后都有着其政治逻辑。
虽然有的人暂时看不透,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看戏看的津津有味。日后,也是一个谈资啊!
何大学士把圣人的话都搬出来。看好贾环那份卷子的韩大学士助拳道:“高远,你不要做意气之争。贾环这份卷子,理当第一。你看,有八个圈(一等)。而你手中的卷子,有一个△。”
韩大学士是就事论事。他虽然在白天很耿直的说过,贾环身上的嫌疑还洗清,不配进入前三。但是贾环的卷子,不给第一,根本就说不过去。
早在会试之前就看好翁宗道的大学士刘飞白呛了一句,斜睨道:“谁知道是不是某人故意给了个二等?”
他这是在为他的弟子争取。他是翁宗道的会试座师。名分在会试结束后定下来。作为会试的主考官,300名中式举人都是他的弟子,但他不可能都照顾到,而是优先关照他看得入眼的士子。
东阁之中,顿时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最后谢大学士拿出首揆的权威,强压道:“老夫身为领班军机大臣,就这么定了。贾环排在第一。照此呈报天子。散会。”
第448章 殿试(四)
二十四日的凌晨,随着谢大学士的强压,东阁之中的阅卷工作就此结束。
紧接着,殿试的不规范之处又再次展露出来,十四位读卷官分别优哉游哉的回府休息。这在乡试、会试中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东阁里争执的一幕,自是随后在朝野内外传开。
殿试,向来是受到极其受关注,不仅仅是官员、士子,平民、商人等阶层一样关注。说一句“朝野瞩目”毫不为过。这一点,可以大致的类比后世的高考状元。
当然,关注度,要往再上提几个级别。因为,高考状元,一般是一省的第一名。而殿试这里可是全国第一。并且,殿试,大约等同于高考+公务员考试+高级公务员选拔。
在这样的关注度下,殿试的一切消息,都传播的很快。
朝堂、士林的舆论对贾环被读卷官们暂列殿试第一,有两种主流的看法。第一,贾环身上会试作弊的嫌疑还没洗干净,若定为状元,有些不妥。
当然,这一类观点之外,还是一种观点:这恰恰证明,贾环身上所谓嫌疑,将会被洗脱。他可是天子亲口允许参与殿试的。
第二,对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年以来,即将出现一名神童级别的状元,热议不止。
周随明制。但周朝并无褒扬神童的风气。恰恰相反,士林流行压制神童。这是汲取前明的权相的教训。明朝著名的权相,基本都是神童。比如:杨廷和、严嵩、张居正。
若贾环成为状元,是否意味着国朝对神童的看法会有所改变呢?这是否又喻示:本朝的诗词名家贾环,会在日后执掌帝国中枢,权倾天下呢?
这两个看法,都是具有相当有话题性的,因而在京城中流传的最广。而在众多趣闻、流言、笑谈中,谢大学士与何大学士在东阁里争执,相互乱串台词,亦同样很受关注,有多个版本的解读。
京师中,不乏明眼人、聪明人,但最终究竟如何,还是要等殿试结果出来后揭晓。
……
……
二十四日,便在各种流言中度过。只要是考试,什么时候少得了流言?区别只在于流言的大小而已。
二十五日上午,三百名中式举人齐聚在长安左门外等着殿试放榜。这个榜,就是俗称的“皇榜”、“金榜”。
此时,天子已经御文华殿,听取读卷官们的汇报,亲自确定三鼎甲的名次后,就会放榜。这一回可就没有报录的人。皇宫重地,谁进得去?
三百名中式举人,天然的按照同乡的关系分布,再分别扎堆。殿试并不往黜落士子,只是成绩好坏而已。在场的士子们都是兴致颇高,相互交际、寒暄。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到长安左门后,很自然的与北直隶的同乡士子们混在一起。
“贾兄,恭喜,恭喜!”同乡的士子见面便先道喜。京城里正在传的流言,谁没听过?朝廷首揆亲自推荐,暂定第一,贾环被天子点为状元的概率很大。
贾环心里苦笑,降调子道:“谢诸位吉言。在下不敢奢望。”昨天流言传的满天飞。贾环现在的心情,其实是无奈当中带点小期待。理智告诉他,状元肯定不可能,但情感上,他还是愿意遐想一下。状元荣耀啊!
贾环这样说,同乡的士子只当他谦虚,哈哈一笑,转而聊起其他的话题。有人道:“听说今科朝廷不打算馆选庶吉士?那除了三鼎甲入翰林院外,我等岂不是没有希望。”
这则消息也是近日京城的流言之一。众人纷纷聊起来。
贾环插一句,道:“极有可能是真的。”他前晚在望月居听许英朗说起过。基本已经定了。
不过,他心里这会儿倒并太担心。其一,不管谢大学士怎么想的。这一关算过了。到天子面前,状元怕是不可能了,但榜眼、探花应该可以吧?
其二,再退一步,最差的情况,他是第十名。国朝并无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矩。若今年不馆选庶吉士,他这个名次,估计会从六部进入仕途。这和翰林、庶吉士、御史、六科给事中肯定不能比,但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这时,南直隶知名的士子,同样进入前十的周慎行带着两个好友过来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后,贺喜道:“贾朋友年不满十三岁,若能取中今科状元,当可青史留名。我辈羡慕啊。可喜可贺。恩荣宴后,贾朋友要专门请我们喝一杯才行。”
周慎行二十岁的年纪,一到京城,立即就名满京华,名声大噪。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士子,放低姿态前来道喜,确实让人感觉很舒服。
贾环周围的北直隶士子们都起哄,“贾兄足以入青史,不请客吃酒如何说的过去?”
不远处的,江西士子范锡爵等人看着人群正中、如同众星拱月般的贾环,笑着摇头。这羡慕不来啊。贾朋友有很大概率殿试夺魁。
河北士子的圈中,与贾环有交情的朱鸿飞,羡慕的看着贾环那边的热闹、风光,眼中羡慕。大丈夫,谁不想扬名立万?
福建士子那边,翁宗道和有人都看过来。昨天凌晨读卷的情况早就传遍。翁宗道与贾环的竞争关系很明显。
有人晒笑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有些人就急不可耐的庆祝起来?”
翁宗道谦和的道:“诶,魏兄,不要这么说,都是同年。”心里轻轻的叹口气,看向皇城中。第一啊!贾兄固然出色,他的才华又何尝差呢?
……
……
长安左门,众士子相互交际时,文华殿里,雍治天子高居在宝座中,看着进殿来的十四名读卷官。
众人拜见天子后,领班军机大臣谢旋上前,在御前的木案上拿起一份还糊名的卷子,开始读卷。
到这会儿,糊名的卷子和没糊名的卷子并有多大的区别,一众读卷官们都是心知肚明。
京城里都传遍的事情,以国朝锦衣卫的活跃,读卷官们拟定的前十名的名单,雍治皇帝自是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份卷子便是贾妃的弟弟贾环的。
在雍治皇帝的印象中,贾环的标签,首先是贾元春的弟弟,然后才是别的。
谢大学士抑扬顿挫的读着两三千字的试卷。雍治皇帝并没有急着表态。身为天子,已经御极十三年的天子,他知道怎么样才能贯彻自己的意志。
谢大学士读完贾环的卷子,就退下。然后,建极殿大学士何朔上前,依旧是从御前的木案上,取排在第二的试卷,当众读卷。这是翁宗道的卷子。
接下来,再便是刘大学士读第三名周慎行的卷子。至此,整个天子在殿试里遴选三甲的过场便是走完。
但是,何大学士在读完翁宗道的卷子后,并没有立即退下,而是向雍治皇帝奏道:“臣以为,此卷比方才那一份卷子更佳,所用之策更符合朝廷的实际情况。奏请陛下圣裁。”
虽然,谢大学士昨天凌晨在东阁里“耍流氓”,动用领班军机大臣的权威,强压着出了这样一个前十的排名,但是,你得承认,他确实有资格“耍流氓”。这是规则所允许的。
而此时,何大学士竟然在文华殿里“耍流氓”,公认的推翻之前的结论——名义上是所有读卷官共同确认的排序结果,那么,这是坏了规矩。
当然,我们依旧得承认,“次辅”有资格在文华殿上“耍流氓”。何大学士就排在第二读卷,难道你能让他不说话?
当即就有人出列,表示异议,对天子奏道:“何朔反复无常,大言不惭,策问如何是国策?御前欺君。理当论罪。”说话的是刑部尚书华墨。他是谢大学士一系。
大理寺卿赵鸿云亦出列奏道:“何朔心有私利,言辞诡辩,偷换概念。罔顾大局。臣以为理应逐出殿试。”他也是谢大学士一系。
武英殿大学士韩润看不过眼,出列道:“何高远不过是呈述已见,西域之策,非殿试而决也。今日理当先为国选材,再论其他。我以为首卷为优。”
韩大学士虽然是帮何大学士说话,但还是亮明观点支持贾环。国朝要收服西域,当用贾环之策。用其策略,却不点状元,这不是让后辈耻笑他们这些宰辅都是有眼无珠之人?
又有两三人出列,赞同韩润的观点,其中包括话语权很重的吏部天官宋溥。
文华殿内,形势近乎一边倒。看似贾环占优,但与贾环有旧的户部尚书卫弘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贾环当这个风口上的状元,绝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会试舞弊之事,虽然贾环最终会没事,但在法理上,贾环身上还背着嫌疑,这个状元注定会受到舆论的攻击。名声上不好听。
其次,因金陵户部粮案,他亲自为贾环报功,叙功要官加一级。若为状元,入翰林院,授从六品翰林修撰,官加一级,则为正六品的词臣。
这应该给什么官职?翰林侍讲、翰林侍读。翰林院最高的职位也不过是正五品的掌院学士。还差一级就可以进位侍讲学士,就是如今读卷官蔡宜的位置。这让翰林院内的词臣们怎么想?
再者,十三岁不到的正六品词臣,日后会走到什么位置?熬资历,都能熬出一个侍郎、尚书来。这基本可以套用前明的权臣首辅模板了。天子心中会怎么想?
谢大学士,还是没安好心啊。这是捧杀!
站在队伍最末尾的许澄依旧是沉默着,但心中微微有些沉重。他同样看得出来,贾环当这个状元,没什么好处。
当今天子英明神武,不可能不防外戚坐大。心中定是倾向于不点贾环为状元。
第一,如今的形势,大半的重臣都赞成,如果天子圣心独断,满朝上下都会知道天子要压贾环。贾环日后的日子不好过。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第二,若天子依照现在文华殿中重臣们的意见选定贾环为状元,心中必定忌惮日盛。当今天子不过四十多岁,可以预见,贾环日后恐有不测之祸。
这就是阳谋。
他的恩主谢旋,能屹立朝堂多年不倒,自有过人之处。
……
……
班列之中,谢大学士并没有亲自下场攻击何朔,只是站着不语,眼中有冷笑、讥讽之色。他定下来的调子,不是那么容易就给何大学士突破的!耍流氓也不行!
排名第三的大学士刘飞白郁闷的不发一言,这情况,简直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他还能说什么?
何大学士站在御前,半天都没有开口,按理他是要自辩的。不过他无动于衷,等所有赞同贾环为第一的人都说完之后,何大学士晒笑一声:做事,不是靠人多的!
何朔面向天子行礼,声音铿锵有力的道:“臣手中的卷子,其人相貌堂堂,仪表出众,足可显我朝威仪。而贾环,年不满十三,容貌平平。若为状元,只怕天下人、四方诸国,都要以为我大周无人。”
说着,再转向文华殿中的诸位读卷官,道:“诸公以为呢?”
文华殿中,刚才还在言辞凿凿,气势汹汹的宰辅、大臣们,都是哑口无言!气势全无。
吏部尚书宋溥惊讶的看看何大学士,想一想,只能颓然败退。这个理由很强大!他推举贾环为状元,倒不是附和谢大学士。而是,他赞同对西域用兵。
宋天官这个中立派的想法和韩大学士其实类似。用其策,却不酬其功,怎么说的过去?要知道,史笔如刀!他们都是注定会名留史书的人。
这个场面,令卫弘都差点想拍着手叫好。好理由。真是一个好理由!
何大学士的话说简单点很明白:翁宗道长的比贾环帅,所以该他当状元。
状元要看脸,这听起来像个笑话。但在这个时代,还真不是。反而是一句实话。大实话!
状元是朝廷脸面。天下瞩目,四夷关注。长相,必须要对得起观众。对不起观众,丢的是朝廷的脸。所以,长得帅,不一定能当状元。但状元大部分都很帅。
贾环一个青嫩少年,和二十六岁的翁宗道比容貌,这不用比了吧?
因而,此时此刻,文华殿中,满朝诸公,无话可说。这个理由,很好,很强大。
刘大学士脸上表情鲜活起来,有点带笑的样子。他得承认,何朔此人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不愧是朝堂文臣中的领袖人物。
何大学士就此扳回一局。
坐在宝座上的雍治皇帝见气候差不多,符合他的心意,便定下来,道:“如此,以翁宗道为第一。”再道:“刘卿继续读卷。”
天子金口一开,所有的纷争就此消失。何大学士回到位列中。刘飞白领命上前,继续读第三名周慎行的卷子。刘大学士养气功夫还是不错的,表情严肃的读卷。但读起卷子来,抑扬顿挫。结果是,文华殿里的大臣们都听出来,他心情很好。
卫弘禁不住莞尔一笑。许澄心里也放下心来。何大学士将局面扳回,现在这种情况下,对贾环是很有不错的。即不用站在风口,又不用承受其他额外的压力。
刘大学士读卷完成后,行了一礼,退下去。至此,整个殿试的形式就算走完。天子定了翁宗道为状元,贾环排第二为榜眼,周慎行为探花。
文华殿里的大臣如白璋、殷鹏、俞子澄等都准备离场。乙卯科恩科的殿试终于是结束了。可谓“好戏”连连。就刚才殿中的这一幕,就是很不错的剧啊!
然而,就在这时,坐在宝座上的雍治皇帝说道:“宋溥,你接着读卷。”
文华殿中,氛围陡然一紧。谢大学士心中一喜,而何大学士、卫弘、许澄心里都是一苦。
因为,天子的意思是他还要再斟酌一下三鼎甲的人选。没有人会认为这是冲着第三名的周慎行去的。矛头,直指贾环!
雍治皇帝这是明着告诉文华殿里的大臣们:朕要压一压贾环此子的仕途,绝不允许明朝时的权臣出现在国朝。
第449章 高手之高高手
所谓权臣,说的不是谢大学士这样的领班军机大臣,即便他已经当了十二年的领班军机大臣。树大根深。但他还算不上权臣。
他与权臣的区别是很简单的:雍治皇帝定下来的事,谢大学士就无法反抗。有意见也得执行。
国朝继承了明朝的政治制度,但又在明朝制度上做了改动:取消内阁,设南书房、军机处分管行政和军事。以六部为办事机构。这使得君主集权达到了巅峰。
不过,时值今日,历史变迁。南书房已经裁撤,只留下军机处。但军机处与明朝内阁的地位、权利还是有差距,只是秉承上意办差而已。
这一点,从天子对军机处大学士们的称呼可以看出来,称“卿”,还是臣下。而明朝的天子对内阁大学士称“先生”。这是显然的尊称。
所以,以何大学士为首的一些文臣,一直希望恢复明朝时的文官政治:以文官治国,圣天子垂拱而治。天子是权力的来源和国家的象征。但行政权、事权,则归内阁、六部。以此架构,来保证国家的长治久安。
否则,天下事,尽系天子一人,国运如何能长久?天子总有倦政时。后来的天子亦不免有昏君。
因而,在周朝这样的政治制度之下,想要出现明朝时期的强势首辅(权臣),非常困难。
明朝的强势首辅是什么样的呢?
张居正说:我非相,乃摄也。这句话不用解释了吧?太岳相公活着的时候,是非常牛逼的。日月为明,万国仰大明天子;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
他和李太后不得不说的故事时常见诸于各类隐秘流传的话本、小黄文中。当然,这并不损害他的政治形象。功在社稷,罪在其身。
大明唯一相,张居正之后再无张居正!
稍微弱一点的首辅版本:杨廷和老先生。三朝元老,说一不二。正德帝后,嘉靖皇帝都是他选的。在嘉靖皇帝继位之前,帝位空悬的一段时间里,明帝国便是他当家作主。
再弱一点的版本:有三杨、李东阳、夏言、严嵩、徐阶、高拱等人。详细事迹可见史书。
周朝制度如此,但贾环的出现,则有可能打破之前的惯例。他的身份是勋贵世家、外戚。但同时以科举文臣出仕。集合了勋贵集团、文官集团两个对立集团的双重身份。
同时,还要留意他的年龄。若是他在雍治天子死前,成为元老重臣,则必然在下一朝成为权臣——强势首辅。皇帝通常命都不长,若再为下一位天子的帝师,和张居正相差不远。若再嫁其女与天子,则与王莽、隋文帝杨坚可以类似矣!
皇帝都是多疑的政治动物。特别是在涉及皇权、皇位这种事情上,再废的皇帝都会在意。但凡有一丝苗头、一丝可能,都会引起皇帝的警惕。
雍治皇帝现在的做法,就是亮明他的态度:绝不允许!这几天京城中的议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信息传达的非常准确、明白。
吏部尚书宋溥只愣了一会:他是中立派,看好贾环的策论,但天子如此表态,他自不会为贾环说话。领命上前读卷,声音厚重。这是第四名唐道宾的卷子。
文华殿中,初夏的阳光照射进来。约巳时了。位列于大臣们两班最后的许澄目不斜视的听着宋天官读卷,心中长叹一口气。
所谓,时也,势也,命也,一也。
他还是低估了今上的意志啊。贾环是否取状元,已经上升到一定的政治高度,成为风向标事件,在这样的形势下,天子断然出手。传递出明确的政治信号:不允许有权臣的出现。
而本来,天子要传递压贾环的信号,只需要否决贾环的状元即可。但何大学士将局面改观后,否决贾环的状元已经起不到传递信号的效果,现在天子是要否决贾环的三鼎甲排名。这……
他刚才还在为何大学士的手段叫好,现在只能说,天子因势利导,技高一筹。贾环的处境,很难了。今科不选庶吉士,就算是二甲第一名,也进不了翰林院。
而以贾环的年纪,又进不了次一等的科道,只能从六部入仕。事务官,向来是事多功劳少。这并非一个好的养望、升官之地。还不如去地方作出政绩。
……
……
就在许翰林在思索、比较着贾环前途、去处的优劣时。宋天官读卷完成,随后,行礼退下去。
就在这时,户部尚书卫弘从队列中闪出来,奏道:“臣在金陵,与贾环有所交集。此子乃国朝诗词名家,文采风流,与名妓唱和,有数首传世佳。如:人生若只如初见等句,当是时,江南之地,皆唱贾词。其离开金陵时,秦淮河上名妓相送,歌彻长江,传为一时佳话。故而,臣斗胆奏请陛下点其为探花,玉成一桩美事。”
文华殿中的众大佬们顿时都看向卫弘,若有所思。更有人晒笑,卫尚书昏了头吧?这能当理由?
众所周知,三鼎甲第三名为探花。另外,探花还有一重意思:在名妓中受到追捧,与名妓诗词唱和的风流才子,可谓之:探花。
当然,够这个资格的人很少,柳永,可以算一个。杜牧要是不当官,也可以算一个。
本朝的贾环,确实也可以算一个。他的精品美人词,天下闻名。名妓追捧,愿意倒贴而不得,他年纪太小了。自江南流传而来的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不知多少女子闻之泪流。
雍治皇帝微微一愣,看着他新任的户部尚书。这个理由很……新颖啊!贾环的诗词,他的后妃之中,有不少喜爱的。他的文学素养很高,能诗能画,自是也读过。贾词确实有很高的艺术成就。
在一众大臣还有发愣的时候,何大学士对卫弘的意图心领神会,当即出列,奏道:“臣附议。昔日唐玄宗赐李太白以金牌,周(宋)仁宗令柳屯田(柳永)奉旨填词,何如陛下赐贾环以探花?此举定是千古佳话。”
何大学士一句“千古佳话”,满殿的大臣们顿时都反应过来:卫子衡(卫弘)果然能干。不愧是能从地方进京的封疆大吏。
这切入点,绝对是挠到了天子的痒处!高手啊!
因为翁宗道一事,刘飞白对何大学士投桃报李,出列道:“臣附议。”
排名第四的大学士韩润亦出列,笑着道:“臣附议。贾环年纪尚有,不若让他跟着方宗师去修书好了,亦不算朝廷浪费人才。”
当此之时,四个大学士,有三个大学士出言赞同。而首揆谢大学士,刚刚还把贾环夸成花,要推他做状元,这时难道还能改口骂贾环不成?
这样的情况,贾环中探花,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军机处全体赞同啊!谢大学士不反对,和赞同有什么区别?
这时,宋天官也站出来,“臣以为此为美事。臣请圣裁。”
剩下的读卷官们都是齐齐的躬身,朗声道:“臣等请圣裁。”
雍治皇帝哈哈一笑,愉快的道:“准卿等所奏。”
……
……
见天子确定下来,卫弘心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能帮贾环的就是这么多了。
保住三鼎甲的名次。名次再低,贾环的前途就没那么光明了。今科不馆选庶吉士啊。不过,当今天子在位之时,贾环恐怕都得低调做人。
……
……
许澄心中亦松了口气。如果,这样有才华的少年陨落,总是很令人唏嘘的。好在形势给卫尚书拉回来。不过,自此之后,卫尚书在朝堂的影响力将会大增!
当然,户部尚书本来就是排在吏部尚书之后。
出现这样反转的结果,逻辑是非常清晰的:当今天子好名!
特别是近年来,表现的愈发明显,对宰辅大臣的惩罚,都是以罢官为主,以免有刻薄寡恩之议。和早期御极之时,杀得人头滚滚,大相径庭。
另有:修书之事。满朝文武,只要是明眼人,都是心知肚明。当然,揣摩上意是死罪,没有人会公开谈论。你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
而何大学士的话也说的好,将卫弘未尽之意都说透。
第一,李太白,柳三变都是有诗词文名的人,但是都没有得到朝廷的重用,蹉跎一生。当然,诗词和治事是两回事。不受重用很正常。
何大学士这样对天子上奏,其实是对天子表明:臣等已经明白圣意:不允许出现权臣。那么,就放贾环做个诗人吧!给他一个探花的名义,多好听?比前朝那两位皇帝的做法,好听多了。
韩大学士,说让贾环去修书,补充的恰到好处。很多翰林,都是一辈子的老翰林。特别是去修书的。修书成功,论功行赏的,那都是主编、总裁、副总裁等人。而不是底下干活的翰林。
慢慢熬吧你。
第二,天子既然知道他的意志已经传递下去,那么,赏赐贾环一个探花,有何不可?探花,可没有状元那样具有象征意义。事实上,天子本来的想法,就是不点状元而已。至于,贾环是不是三鼎甲,天子未必在意。
满殿大臣都是如此凑趣,天子当然是顺水推舟,定一桩千古佳话。
……
……
当即,文华殿中的名次定下来。谢大学士就命人出去放榜。朝议至此就结束,不过刚才韩大学士提起方望的事情,庙堂诸公没有散去,还要继续商议此事。
第450章 落幕。
宫中文华殿中,关于殿试,跌宕起伏的大戏终于落幕。庙堂诸公绝对算的上见识多广,都是纵横政坛几十年的风云人物,但从来没见过如此曲折、离奇的御前读卷。
要不是还在御前,早就交头接耳,感叹起来。
前有谢旋用阳谋,后有何朔以相貌为由反转,再有天子表露无需权臣之意,接着是卫弘以探花游说。圣心大悦。
当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堪称教科书般的另类朝争。
……
……
等候在宫外长安左门处的士子们,贾环等人还在一边闲聊、说笑,一边等待着消息。约下午一点时,长安左门里,一队锦衣卫簇拥着几个制敕房的小官出来。金榜来了。
当然现在这并非正式的金榜。正式的金榜要等金殿传胪之后,才会昭告天下。今天只是提前告诉考生名次,让考生心里有数,做好金殿传胪的准备。比如:状元要代表今科士子上谢恩疏。
士子们都围过来,为首的制敕房小官手捧着帖子,朗声念道:“一甲第一名,翁宗道,福建候官县……”
“啊……”
围着等候消息的士子们顿时一阵哗然。第一名,竟然不是贾环?而是第二名的翁宗道!
其实,会元不是状元,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昨天到今天京城里的流言都传成什么样?近乎所有人都以为贾环是状元,这太出乎意料了。连首揆的推荐都不行?
靠近贾环的周慎行悄然的挪开两步。
制敕房的小官继续念道:“一甲第二名,周慎行,南直隶宜兴县。一甲第三名,贾环,北直隶宛平县。”一甲念完之后,他停顿了一下。此时,旁边的士子们已经交头接耳:
贾环是探花。
制敕房的小官环顾了一圈,等再继续念道:“二甲第一名,唐道宾,南直隶华亭县。二甲第二名……”二甲名次念完之后,小官再一气将三甲的名次念完。然后,便走人。
长安左门外在瞬间一片沸腾,变得如同菜市场一般的喧闹。要知道,现场看榜的不仅仅是300名进士,还有各自带着奴仆、长随,还有知道今天殿试放榜,过来看热闹的人们。
殿试结果出来后,礼部会试的结果就是过去式了。贾环身为探花,身边依旧聚集着大批的士子。刚才有点松散的人群、圈子又围拢过来。如此年轻的探花,一样是前途无量啊!
方才挪开几步的周慎行又回了几步,笑吟吟的抱拳道:“贾兄,恭喜。恭喜。”
对身边微妙的一些变化,贾环心中淡然,微笑着拱手道:“同样恭喜周兄。”
站在贾环身边的罗向阳将周慎行的表现看在眼中,心里将对他的评价调低了几个档次。此人不可以为友!
这时,福建士子聚拢的那边,翁宗道身边的一名好友高声嘲讽道:“某人在殿试结果未出之前,以状元自居,而今如何?在下问一句,羞不羞愧?”
翁宗道身边的有几人对贾环压住了他们朋友的风头很不满,现在可不是一个很好的反击机会?
公孙亮一身白衣,丰神俊朗,反唇相讥:“不知道阁下身居一甲第几名?”
人群中顿时一阵哄笑。贾环和翁宗道两边的士子各自出言,争吵起来。
别看贾环只得了探花,但是不少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贾环入仕后要叙功,官加一级,也就是说,和状元一样,是授从六品的翰林修撰。还要算贾环的年龄因素。除了名声外,还真不能说贾环这个探花份量比状元差多少。
一个十三岁不到的探花,一个二十六岁的状元,同样的起点,各自的发展如何?在场的士子,各有各的看法。
再一个,吵的如此激烈。还有地域上的因素。福建的士子率先嘲讽北直隶乙卯科士子中的旗帜人物贾环,北直隶的士子如何能忍,当然是出声维护贾环。
双方吵的正热闹时,赵星辰忍不住插一句,讽刺道:“我看贾探花身上舞弊的嫌疑还没有洗干净吧!所以丢掉了状元。”第三百名的赵星辰这两日心情不好,所以在队伍里显得沉默。这时见仇家贾环被人攻击,忍不住站出来嘲讽。
这两日一直在为贾环说话、奔走的朱鸿飞愤怒的跳出来,振臂高呼道:“清者自清。贾兄才华高绝,有治事之能,策问必定是精彩绝伦。但他是如何从第一名变成第三名的?不知道当初舞弊的流言是那些小人放出来的?今日得利之人,未必没有份参与。”
“嚯!”在场的士子都是在起哄。这话意有所指啊!
更有一些人因为这句话,心中倾向于贾环。确实,贾环的卷子说不定就是第一,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被改成第三。
“哼……”翁宗道的脸立即就黑了。因为朱鸿飞的话不吝于是在骂他是小人。他涵养、脾气再好,也不能忍。再看贾环时,眼神就有些淡了。谁都知道,朱鸿飞与贾环交好。
贾环能说什么?现在这情况,他当然不可能说帮他说话的朱鸿飞的不是。没有这样的道理,说自己人的不是。本来争吵也是福建士子那边挑起来的。他和翁宗道的交情只怕就到此为止。
殿试结果已经出来,士子们争吵不过是过嘴瘾。正吵的欢时,这是又是一队锦衣卫簇拥着一名礼部官员出来。礼部朱郎中快步出了城门,大声道:“谁是北直隶赵星辰。”
“是我。”有些白胖的赵星辰在人群中高声应了一句,不明所以。
朱郎中一挥手,“拿下!”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立即上前将一脸懵逼的赵星辰给扣住。在长安左门这里吵的热闹的今科进士们,都惊愕停下来。这什么情况?
朱郎中展开手中的帖子,读道:“北直隶宛平县人赵星辰涉嫌在会试中舞弊,天子令下狱审问。以礼部会试第三百零一名石赋补上。”
朱郎中带着锦衣卫,将赵星辰扣着往礼部走。赵星辰嘴里还在大喊,“我没有舞弊,我没有舞弊。舞弊的是贾环,是他啊。一定是搞错了。”
贾环和赵星辰的恩怨,这两天京城里的流言都说的明白。当即,就有人晒笑道:“赵朋友临下狱之前,还不忘造谣啊!”
这话说的众士子哈哈大笑,然后各自散去。
争吵归争吵,但除了贾环、翁宗道亲近的朋友外,很少有人会代入到当事人的角色中,现在殿试结果已经出来,自是各自闪人。明日便是后续的各种仪式。
殿试已经结束了!
……
……
三月底,已经是初夏。京城里有些暑气,下午阳光炽烈,行人避光而走。
贾环、公孙亮两人坐马车前往上官昶、石赋所住的客栈贺喜。赵星辰被拿下,石赋成了最直接的受益者。二十二晚,贾环从都察院中出来,石赋亦曾来迎接。
石赋为人傲慢,但他曾帮忙。这样的好消息,贾环自是要去为他道喜。这是做人的道理。
罗君子因殿试成绩不好,心情不佳,和几名士子一起返回城东的二月客栈中。
贾府里赶来的华美马车中,放着冰块,温度凉爽。马车舒缓的走着。殿试,结束了。
朝廷关于舞弊案到底什么样一个态度,这些还不知道。贾环究竟因何变成探花,同样不清楚。不过,下午时分,关于舞弊案的消息就传出来。
天子与宰辅、重臣们在文华殿中商议后,宣布了乙卯科科举舞弊案的处罚结果:贾环、方望无罪。审查汝阳侯之子赵星辰。
锦衣卫调查发现,赵星辰在会试开始前确实还在喝花酒,斗狗,赛马、赌钱,能中第三百名,颇为蹊跷。
当然,真正的原因,在日后随着贾贵妃的话传出来,一众大臣才明白:汝阳侯想要利用天子(溜猴),因此而得罪天子。
……
……
客栈里得到消息的石赋狂喜、大笑。本来要拉着贾环、公孙亮等人喝酒,得到贾环的提醒,赶紧去礼部,先把进士资格落实了再说。明天就要上金銮殿面见天子了。
傍晚时分,贾环从二月客栈返回贾府。卫阳已经等了一会儿,带来文华殿中读卷的详细情况。卫尚书当然不可能做了好事: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听卫阳说明御前读卷的情况,贾环沉吟着。他欠卫弘一个大人情啊!今天的形势确实很凶险。
卫阳见贾环沉思,宽慰道:“子玉,即便丢掉状元,你以探花身份进入翰林院,同样前途光明。修书便修书罢。你年纪还小,蛰伏、沉寂几年,未尝是坏事。”
按照他爷爷的说法,只要当今就天子在位,贾环就得低调点。但是,贾环的年纪,必定能熬得过当今天子的。
贾环回过神,淡然的笑一笑,道:“元皓,我并不是担心这个啊。”
他这个探花,并不比状元差多少。当然,状元是文魁天下,万众瞩目。他与状元失之交臂,不矫情的说,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遗憾?但,谢大学士推荐他为第一,没安好心。是准备捧杀他。
不当这个状元,首先,他在舆论上是免于被攻击。没有人会认为他这个探花名不副实吧?认为他这个功名有污点吧?而成为状元,则未必。
当然,坏处也有一点:他官场起步,少了一级。否则,以正六品词臣入仕,那真是要算火箭干部,准备上天了。
至于,给雍治皇帝安排去修书。他还真没当回事。
生活,总是充满了各种意外,叫做:老司机遇到新问题。他自己经常给搞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天子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他难道就会那么老实啊?要以发展、变化的眼光看待问题!
再一个,他纠正贾府的命运,其实并不需要自身有多大的权势,这本来就不可能的。他的年纪,再高的起点,在这一两年内又能升到哪里去?
所以,一开始,他的计划就不是靠他自身的权势,而是靠他自身的影响力来实现。
词臣在国朝不是储相,但说是高级干部的后备人选,还是够格的。他要主导贾府内外,影响贾元春、贾政的决定,一个从六品的翰林修撰身份,足矣!
卫阳有点错愕于贾环的答案。
贾环就笑,并不解释,留卫阳吃酒,又去请骆先生、张四水、柳逸尘、刘国山一起。他总不能说:我在想怎么还你爷爷的人情。官场,人情债是最难还的。
第451章 我的同学,不同的选择
殿试的结果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京城。朝野内外瞩目。殿试,是国家大事。这是士子们应有的待遇。
另有,随之传播的还有汝阳侯之子赵星辰被下狱,礼部尚书方望、今科探花贾环无罪的消息。令人发笑的是赵星辰在长安左门前被带走时还在大叫:贾环作弊。
无关人等,笑过之后就忘记。而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这件事恐怕不算完。
方望和贾环没有事,就代表着有些人会有事。赵星辰被审问,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事情还在发酵中。只是,现在的舆论焦点和视线都在新科进士们身上。
京城之中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要知道:科举并非殿试之后就完了。还有一系列朝廷举办的各种仪式。登科及第,不仅仅是进士们个人的喜事,亦是朝廷的喜事。
正所谓:鹿鸣之宴,宾兴之盛典也。琼林之宴,使造之殊恩也。我朝名恩荣宴,特异於是。称贺致词曰:天开文运,贤俊登庸,礼当称贺,则又非常礼之可比也。
三月二十六日,殿试结果出来的第二天,雍治十三年殿试的新科进士们前往国子监,领取进士巾服。
进士巾服和生员巾服不同。进士巾,如今乌纱帽之制顶微平,展角阔寸余,长五寸许,系以垂带,皂纱为之。
进士服,深色蓝罗袍。缘以青罗,袖广而不杀。革带青鞓,饰以黑角,垂挞尾于后。
手上拿的是:槐木笏
二十七日,新科进士们身穿进士巾服,列队而入奉天殿中,朝拜觐见天子。当日殿试时,一众考生都是在殿外拜天子应试,而今,登堂入室。
礼毕,以礼部官捧金榜在前,新科进士尾随其后,鼓乐随之。沿御街出长安左门,张贴金榜,供万民观看。再以顺天府伞盖送状元骑马归第。谓之:游街夸官。
抛绣球给状元的故事,就在这一步发生。京城之中的百万民众,沿街观看、追捧、喝彩。更有官宦、富贵人家在街道二楼定下位置,等着状元与新科进士们的队伍走过。贾府众人、内眷、姑娘们,亦在东长安街的酒楼上观赏着进士队伍们游街而过。贾环以探花之名,位列第三。以他的年纪,行走在队伍之中,相当的惹眼,出众。
这一天,新科进士们的待遇,堪比天皇巨星。
二十八日,天子赐宴于礼部,这就是恩荣宴。也叫琼林宴。之后几天,新科进士们在鸿胪寺学习礼仪,四月初三,300名进士于奉天门前参加朝会,并谢恩。
次日,新科进士集体前往国子监谒孔子庙,然后正式换上官服,表示脱离平民身份,成为官员。
按照惯例,礼部奏请命工部在国子监立进士碑,所有新科进士都将留名在此。唐朝时,进士及第,要在雁塔题名。之后的朝代,都是在国子监立碑留名。
在这一系列荣耀、喜庆的仪式之后,每个进士心中几乎都有“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触,有报国的热血在沸腾: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
此时,便是整个科举的终点了。在这条充满着荆棘、荣耀、理想的道路上,他们终于走到了尽头。往昔的种种,读书所带来的荣耀,都已经是过去式。接下来,便是新的生活了。
……
……
四月五日的上午,初夏的蝉鸣幽幽,烈日照在树梢上,绿荫满庭院。
贾环在屋里看着案几上铺开的从六品官服,心中感慨难言。从雍治八年起,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这一路拼杀过来,终于结束。
读书改变命运。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无媒毋须恨,书中有女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勤向窗前读六经。若是没有科举这条路,他如何能在这短短的几年之内,从一文不名、地位低下的庶子一飞冲天,成为士林清流?
但要说做八股文,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从今而后,写到想吐的八股文,他不用再费心了。就此解脱。
然而,当长久以来在心头的束缚被挣脱后,在科场上的一幕幕,刻苦读书的一幕幕,就这么在眼前漂浮而过。
此时,在这科举的桎梏被挣脱时,在应试教育通关后,他的心情有些复杂:释然、轻松之余,有一些怅然若失。
有一点矫情。大约,这边是《围城》里所揭示的心理吧!
贾环失笑的摇头,收回心神。
晴雯、如意、彩霞三个大丫鬟围在长条案几边看着青袍官服,都是喜滋滋的模样。
见贾环摇头,晴雯明眸看着贾环,笑嘻嘻的道:“三爷,要不你再穿着给我们看看,我看改的合身没有?”三爷穿上官服,那气度,啧啧……
贾环屋里的针线活,都是由晴雯掌总。这是她的强项。
如意抿着嘴笑,清秀如许。眼睛瞄着贾环,丝毫不掩饰她的期盼。
彩霞也跟着“起哄”,笑着道:“三爷,你穿官服的样子,很平时不同呢!”她在贾环这里渐渐的久了,也慢慢的放的开。她只是性子老实,不是喜欢沉默。
贾环能不明白三个大丫鬟的心思?好笑的道:“我又不是模特,专门穿官服给你们看啊。日子还长着呢。”话说,温柔乡是英雄冢。给自己屋里三个小美人这样爱慕的捧着,还真是……很爽啊。
四人正说笑着,外头的小丫鬟进来回道:“三爷,外头传话进来,说公孙公子和罗公子来了。”
“恩。”贾环应了一声,跟着小丫鬟到望月居的前院里去见大师兄和罗君子。
上午的日头微微有些燥,天气干热。小厅里布置着冰块,凉气阵阵。大师兄公孙亮一身白袍,见贾环进来,笑道:“贾师弟,还是你这里舒服啊。”
和大师兄,罗君子打个招呼后,贾环就笑,“等你和罗君子在京城中置业,夏季的冰块就有我来提供。保管和现在一样舒适。”他经营着冰激凌的生意,制冰很简单。
赚钱,不就是让自己过的更舒服些么?他早建议大师兄和罗君子在京城中置办宅子。以便于日后在京中往来。老住酒店(客栈),并不是个事。
公孙亮洒脱的一笑。以他和贾环的关系,几个冰块值当什么?略微一沉吟,说道:“怕是用不上了。我和罗君子准备返回闻道书院。”
一直有些郁郁寡欢的罗向阳,补充道:“所以,我们是来向子玉你辞行的。今天下午我们便回返回书院。”
贾环一愣,拿着茶杯的手就这么顿在空中。
殿试结束后,对今科进士而言,接下来是三个月的观政期(实习期),这是给进士们用来调整心态的。骤然从百姓变成官员,很多人还没有适应这样的转变。
结束观政期之后,便是选官。朝廷的程序是这样,但往往是在某个衙门观政,其实就是决定了去某个衙门,这是官场通行潜规则。所以,要运作,现在就的开始“跑步前进”了。
选官的重要性,这是毋庸置疑。对一名进士而言,留在京中当官,和外放一个知县,同等条件下,待遇、命运,绝对是天差地别。这个参看天朝的京官和地方公务员就明白。
同样的,选官也有惯例、定规。一甲前三,也就是三鼎甲,直接进入翰林院,成为前途光明的翰苑词臣,连实习期都免了。譬如贾环,他是不用去运作什么的。他过两天直接去翰林院报到就行了。
同样免去实习期的,还有庶吉士。当然,今科没有馆选庶吉士。否则,时间就在最近。通常是有礼部主持,将二甲、三甲进士中出色的人物选拔进翰林院,为国家储备人才。
除此之外,二甲进士选官,规矩是这样的:在京城中,可选为六部主事(正六品);去地方,可以直接成为知州(从五品)。
三甲进士选官,在京城中,只能选为诸寺、监、司官员;去地方,只能担任知县、推官。
前文说过,京官比地方官贵重。地方官中,主官比佐贰官贵重。京官之中,除科道、翰林外,六部比诸寺、监、司贵重。六部之中,又以吏部最重。
官场层级,便是这样一层层的展现出来。
大师兄和罗君子两人都是三甲,今科没有馆选庶吉士,将最后一道改变命运的门给关上。他们的去处确实很难令人满意。但到底是官身。虽说选官难,但国朝选官,并没有唐宋时期之难,而且进士是属于老虎班,遇缺即补。根本不用等多久。
“大师兄,罗君子,这……”贾环沉默了一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科场上,一路走来,他见过太多的人掉队。但,他们三个是闻道书院最优秀的人杰啊。
公孙亮呵呵一笑,潇洒的道:“贾师弟,你不必劝我。你看,你一个会元名头,就生出这么多的事端来,下狱论罪。何况于官场之中利益交织。我是受不了这样尔虞我诈的生活。我是准备辞官,回闻道书院协助叶先生办学。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他的志趣,不在官场之上,而在于读书。贾环近期一连串的遭遇,更令他有些心灰意懒。坚定他自己的意趣。
大师兄吟诵的抑扬顿挫、意兴飞扬,可以看到,科举通关,不入官场,他身上仿佛多了某种神采!正所谓,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想着大师兄读书的资质,科场的霉运,贾环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师兄的路,书院体系内,大家对他的期待。他是知道的。山长是想大师兄继承其在学问的本领。而将官场的期许、人脉放在他身上。大师兄走的大儒之路。他走的是宰辅之路。
“大师兄,嫂子能同意吗?”
大师兄的妻子是贾环会试的房师魏翰林魏原质的女儿。魏翰林与山长等人交好。
国朝说到底是个官本位的社会,一个官身,说不要就不要,很潇洒,很洒脱,但就怕后宅不宁。
公孙亮自信的道:“你嫂子知书达理,与我意趣相投,她会同意的。贾师弟,我意已决。”他和妻子的感情很好,“你还是劝劝罗君子吧。他打算明年再考会试。”
罗向阳穿着蓝色的进士服,微胖,小肚子凸着,禁不住一笑,没好气的翻个白眼,道:“公孙师兄,我也是‘我意已决’。”
小厅中沉重的气氛顿时稍微轻松了些。
罗君子对贾环道:“子玉,不用劝我。君子之道: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若入仕途,岂可为小吏,沉沦下僚,蹉跎人生。我不取三鼎甲,宁愿终身不仕。”
贾环仿佛有看到了在书院里见到那个小胖子,绰号君子。在书院里如若旭日东升之势,志向远大。儒士者,有兼济天下之心怀。岂可仅仅是做官?
这便是他的同学!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有各自不同的选择!
人生,不能仅仅只是苟延残喘的活着,不能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还应有理想、梦想、志向。他尊重他们的选择。
贾环心中慷慨,起身道:“我为两位兄长践行。”
第452章 婚期既定
在初夏下午的烈日中,贾环于西城门口,送别了远去的大师兄、罗君子。看着马车遥遥远去,心中涌起落寞之感,又有无限的感慨。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一为浮云意,一志在功名。挥手从兹去,萧萧斑马鸣。
来送行的卫阳、许英朗、刘国山、张四水、柳逸尘几人都是沉默不语,目送着马车远去。大师兄和罗君子的选择,给众人的触动都很大。
……
……
送别友人后,贾环并没有立即前往翰林院报到,而是罕见的在贾府中悠闲度日。
此时,翰林院的掌院学士还是礼部左侍郎彭仕鄂,贾环没兴趣将自己送上门去给彭侍郎整。他在等方先生出狱。
据说,方先生在都察院里闹脾气:“我不出去。朝廷说我无罪,我就没有罪名吗?还是要查清楚为好。我泄题嘛!”怨气非同一般。身为礼部尚书,士林领袖,给庙堂诸公一个难堪,还是有资格的。
刘国山、柳逸尘、张四水几人组建了一个情报分析机构。招了几个闻道书院的童生分析邸报、打探京城中的消息。重点是关于贾环的消息。现在还是星星之火的状态,并没有大的作用,但假以时日,定会起到大作用。
贾环人虽然在贾府里放松,但偶尔有同年朱鸿飞、石赋上门拜访,又有上官昶等交好的士子来访,贾蓉、贾蔷、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时不时的来走动,他的消息很灵通。
各种关于赵星辰舞弊的案子的消息传来。此时,他已经从礼部转到了刑部。问题似乎变得有些严重了。形势还在酝酿中。
四月七日下午,已经有酷暑的气息。贾环在屋里和前来玩耍的香菱说话。他和宝姐姐之间的沟通,基本靠香菱传话。这蛋疼的封建礼教规定。
“香菱,我上午让晴雯给宝姐姐送的蓝莓碧雪膏,宝姐姐吃的如何?”
贾环笑着喝口茶,看着香菱安静的吃信丰号最近推出的“冰激凌”,心里有些难言的感觉。看一个容颜如花的明净少女小口、安静的吃着甜品,确实是一种极佳的视觉享受。
香菱今天穿着淡粉色的长衫,容貌标致,眉间的红痣倍添她难画的神韵,十五六岁的年纪,青春色彩正浓。心思纯净的如同白纸。想着她坎坷的身世,让人心生爱惜。
香菱拿着冰激凌,明眸看着贾环,道:“姑娘说:谢环兄弟,挺好吃的。”忽而见,心中有些娇羞的感觉涌起。三爷待她和别人不同。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府里已经有传言,三爷和姑娘的婚事就要定下来了。她昨日和莺儿在蘅芜苑陪着姑娘时,说起这个话题,姑娘脸都红透了,却没有反驳。而她呢?要陪嫁的。
贾环笑着点点头,指指香菱的嘴角,“有奶油。”
二月二十二日,贾府的姑娘们和宝玉便住进大观园中。此时,园子里很热闹。这两日,宝钗便是在大观园中居住,贾环不想扫她的兴,去园子里逛的少。
当然,殿试结果出来后的这些天,他和黛玉、探春、迎春、惜春、李纨都见过。
大观园中尼姑庵里的妙玉,金陵十二钗之一,他从门前过,并没有进去游览。一个过度洁癖症患者,他想着就算了。交往什么的,还是只有大脸宝那种肯在女人身上花功夫的人才谈的来。
香菱俏脸微红,有一种难言的少女妩媚感,拿洁白的手帕擦了嘴,还傻傻的问贾环:“三爷,干净了吗?”
贾环禁不住失笑。喂,这种无言的诱惑很要命的啊。香菱哟……等她跟着宝姐姐到他屋里来,倒是真要让她早点学诗。早点见到那个钟灵毓秀的诗国女儿。
正说笑着,彩霞跟在鸳鸯后面进来。鸳鸯身姿高挑、修长,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衫,肌肤白皙,笑道:“嗳哟,香菱也在。我真好要问你,你们姑娘在哪里?三爷,老太太找你去面前回话。”
香菱起身给鸳鸯打个招呼,道:“我们姑娘这会应该去三姑娘那里了。”
和鸳鸯寒暄了几句,贾环好奇的道:“鸳鸯姐姐,回什么话?”
温柔可亲的笑容在鸳鸯俏丽的鹅蛋脸上绽放开,催促道:“三爷只管快去,去了就知道。”
贾环越发的奇怪。以鸳鸯的口齿,说话都是说的非常明白的。这样藏头露尾的话,很少见。起身,带着彩霞前往贾母上房。
……
……
初夏之时,大观园中风景优美:花光柳影,鸟语溪声。
黛玉午睡起来,去找姐妹们顽笑、解闷,到秋爽斋中,听丫鬟们说探春几人都在怡红院中,便带着紫鹃往怡红院中而来。
刚进门,就见几个丫鬟正在舀水给画眉洗澡。几个丫鬟齐声问好道:“林姑娘来了。”
如今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三爷正宠着林姑娘。连宝二爷惹林姑娘不快,都要吃排头。她们那里敢怠慢?三爷现在是探花了。比以前更厉害。
黛玉便点一点头,听的屋里有笑声,便走进屋里。精美、华贵的怡红院正房中,李纨、王熙凤、宝钗、探春、迎春、惜春都在,正在听宝玉说笑。
黛玉好奇的笑着道:“今儿齐全,这是谁下的帖子啊?”
见黛玉进来,宝玉更来了精神,笑道:“好妹妹,你快坐吧。这大热天的,累你走一趟。我不过是装病请假。”他今天装病逃学,正好大家都来看他。
黛玉莫名其妙,她根本就不知道宝玉今天装病,她上午还在潇湘馆里看环哥给她画的她的全身像呢。前两日环哥有瑕时,在潇湘馆里给她画的。不过,她何其聪明,宝玉一说就明白前因后果。含糊的“嗯”了一声。
宝玉一迭声的吩咐媚人、茜雪给黛玉端茶送座,笑说道:“妹妹,我们自二月仲春搬进这园子里来,至此已经是夏时,我写了两首佳作,请妹妹看看。”
众人都是笑。
宝玉对黛玉那点心思,她们自是都知道。这并不仅仅是青梅竹马的感情。不过,都看的明白,只怕没什么结果。黛玉心里的人,住在望月居中。
探春笑着将手里的诗稿递给黛玉,打趣道:“这是二哥哥近日的心血之作。林姐姐快给他一个评语,免得他老要我们夸他。”
黛玉接过诗稿,就见上面写到:春夜即事。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蟆更听未真。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自是小鬟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
再一首,夏夜即事: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水亭处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
黛玉在读诗时,王熙凤笑着道:“宝兄弟见林姑娘,都把我们给忘了。你们要评诗且缓一会儿,我一会就走。正有诗找林姑娘呢。”说着,对黛玉道:“前儿送给你的新茶,尝了可还好?”眼角余光瞥过端庄、娴雅的宝钗。
她是真有事找黛玉。前儿,听说贾芸那个混账东西,说她唆使琏二爷派贾芹管理家庙里和尚、尼姑,将这事捅到贾环面前去了。听说,贾环极度不满,准备撤了贾芹。
管理家庙多大点子事?贾芹求到她面前来了。她就在她家里的爷们面前说了一声。想当初,贵妃省亲时,贾环还要她放手做事,这是当她是夜壶啊,用完就扔。
她想请黛玉帮她缓和几句。其实,请宝钗说更好。但是宝钗看着话少,却很精明,她倒不好在宝钗面前开这个口。黛玉性子孤傲,但这两句话,怕还是肯帮她说的。
王熙凤自嘲的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李纨一身素色的衣衫,身姿婀娜,曲线起伏,秀雅的少妇风情流泻,对宝钗道:“真真我们二婶子的诙谐是好的。我们又哪里评诗了?”
探春喜欢黛玉的诗风,推许她的才情。李纨却喜欢宝钗的诗风,以她为诸姐妹第一。
宝钗微笑着点头,端庄的闺秀韵味,道:“不过是我们姐妹顽笑的话。”
黛玉没理会一脸渴望的宝玉,先回答王熙凤的话,道:“嗯,新茶吃的还好。”
王熙凤正待说话时,外头王夫人身边的丫鬟金钏儿、玉钏儿进来道:“舅太太来了,请奶奶、姑娘们出去呢。”
一干人便匆匆说了几句话,收了话头,都往贾母处而去。
宝玉借故生病,懒洋洋的没出去。
……
……
贾环抵达贾母上房处时,就见贾母、王夫人、何夫人、薛姨妈都在,气氛很好,便先行了礼。
殿试结果当天,贾母又派鸳鸯来请他过去说话。到现在,表面关系维持的很融洽。
贾母坐在居中的塌椅上,拄着拐杖,满头银发,很有福气的老太太模样,笑呵呵的道:“环哥儿,舅太太来了,事情商议的差不多。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说叫你过来听一下。”
贾环心里微微一动,明白是什么事了。
贾母看向王夫人,王夫人难得的笑着道:“环哥儿,我与舅太太、姨妈商量好了,你和宝丫头的婚事,定的日子近了,赶不及,诸事未妥当。便定在六月二十八日。”
这是咨询贾环的意见的意思。
贾环对日期到没什么意见,他总不能说:我希望过两日就和宝姐姐成亲吧?拱手道:“谢母亲和舅太太操持。”人生四大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其实,他和宝姐姐的感情、默契,未必就到了可以现代社会里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宝姐姐那大家闺秀的端庄性子,再和她继续深入的谈恋爱,那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和她成亲之后,才有继续感情升温的可能。
当然,在当前的社会环境下,他和宝姐姐这样的感情,在婚前是很少见的。确实也可以算的上水到渠成。
即便心里知道他中进士之后,便是迎娶宝钗之时,但贾环在亲口同意婚期后,心中还是禁不住升起期待、喜悦的感触。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王夫人与何夫人便都笑起来。
消息,随后在贾府内传开。在贾环之前,自大观园里出来见过何夫人的宝钗、李纨、探春等人才明白何夫人今天突然来贾府是为了什么事。
贾府之内,一片欢腾,上下喜气洋洋,到处都是恭喜之声。
第453章 有些话
殿试已过,贾环得中探花,即将进入仕途,成为清贵的翰苑词臣。贾环这个翰林修撰(从六品),可不是贾赦一个空头世袭一等将军(正一品)能比的。也不是贾政的通政司右参议(正五品)能比的。词臣,就是如此的清贵。
以贾环如今在贾府里的地位,贾母、王夫人对他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的,心里怎么想的且不论,至少表面上很融洽。
因而,贾环和薛宝钗的婚事定在两个多月后的六月二十八日的消息,很快便传遍贾府。接着,再传向四大家族,贾府的门生、故旧、世交府上。但凡听到消息的人都会恭喜几句。
即便是薛蟠傍晚回梨香院吃饭时听到这个消息,也没有冷笑、骂人、发癫,而是沉默半晌。
他倒不是要对贾环服软,而是因为要嫁的是他妹妹。当然,薛霸王内心里还很怕贾环的,嘴上不肯服贾环。但是,他能说妹妹这门亲事不好?这点良心他还是有的,不会去搅黄妹妹的好事。
贾环现在是什么前途、地位,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已经超越了嫡庶之分的界限。
薛蟠吃了饭,对母亲和妹妹道:“妈、妹妹,你们坐吧。我回屋里了。”说着,抬脚就回去闷头睡觉。他还在伤心贾环把香菱给抢去了的事。
梨香院的正厅中,烛光明亮,桌椅、画幅、对联、条桌、钟等陈设雅致。初夏的夜里,微风习习,蛙鸣阵阵传来。
坐在椅子上吃茶的薛姨妈没好气的道:“这个孽障,你大喜的事,他也不知道恭喜一声。”语气虽然责怪,但是难掩宠爱。薛蟠自幼丧父,给教育成如今的骄横跋扈、荒淫无耻的呆霸王模样,薛姨妈的宠爱是很重要的因素。
如果要说薛姨妈此时的心情,大约和她姐姐(王夫人)差不多: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
贾母或许还真为贾府后辈出了个人才,有几分真心的高兴。王夫人心里就是:贾环越出色,她越猜忌、疑虑以及小心。要知道,贾环隐晦的警告过王夫人:他把彩霞从王夫人身边要走了。只要不牵扯到宝玉,王夫人现在对贾环不会“搞事”。有智商的人,不可能给打了好几遍脸之后,还不吸取教训。
至于,薛姨妈,她是很不喜欢贾环对她儿子下重手啊,但是她能怎么办?现在都要变成她女婿了。她姐姐是嫡母都压不住,她岳母能压的住?
她心里早没别的想法。准备重新调整和贾环的关系。她日后未必没有求她这个姑爷的时候。
薛宝钗穿着一身粉白色的衣衫,梳着少女高髻,头戴金钗、凤簪,明雅、秀丽的大家闺秀。肌肤雪白,身姿丰盈,在明烛的照射下,宛若神女。
宝钗体贴的道:“妈,哥哥一向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你不要骂他了。”
薛姨妈感叹的道:“我的儿,还是你贴心。不是你,我这些年要多操多少心。”又道:“你和环哥儿的婚期既然定下来,针线活儿可都做好?”
古代女子出嫁,嫁衣都是需要自己缝制。也有母亲和丫鬟帮忙制作的。薛姨妈是怕女儿的针线没做完,所以问一声。
黛玉是常年不拿针线,只拿笔。她一个荷包要做半年。宝钗固然要好一些,但她一样的要读书、写字,还要帮衬薛姨妈处理家务,外头店面上的事,针线上头的时间,比其他姑娘自是少些。
即便是母亲问,宝钗还是俏脸微红,羞涩的低下头,轻声道:“妈,都缝的差不多了。”
薛姨妈就愣了下,随即明白女儿的心思。又感慨又是笑。心里终于接受一个事实:她女儿长大了,将要出嫁。
……
……
宝钗神情羞涩的和薛姨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莺儿和香菱两人跟着进来。莺儿站在和宝钗说话,笑着道:“姑娘,我今儿还和府里的丫鬟们说起三爷接绣球的事呢。都说三爷对姑娘一片真心。”
那天夸官游街,新科状元接了好几个绣球。不少女子从街上的二楼中丢绣球砸三爷,三爷一个都没接。
这个时代,你要是敢接了人家姑娘的绣球、信物,不上门提亲,信不信人家姑娘死给你看?贾环那天是挨了好几下,有几个小娘子秀色可餐,但他没接绣球。
宝钗白皙、秀丽的俏脸上浮起明艳的红霞,嗔道:“就你话多,还不去倒茶来吃?”
环兄弟对她是不是一片真心,她心中能不清楚?
莺儿笑嘻嘻的去倒茶。香菱看得就有点想笑。宝钗吩咐道:“香菱,去把我那件嫁衣拿出来,我还有个针脚没缝好。”
宝钗的东西,香菱作为她的丫鬟自是知道,转身去墙角的大柜子中,将崭新、鲜红的红妆取出来,放在铺着柔软桌布的方桌上。看着这鲜艳的大红色,她心里为她家的姑娘高兴。
三爷人很好,有能干。姑娘也是极好的。成亲后,肯定会琴瑟和谐。
宝钗说是要做针线,其实并没有立即去拿扳指、针,而是站在桌子前,遐思飘飞。她和环兄弟的婚期定了。
其实,自订婚之日起,她便在准备着新婚的嫁衣。她相信环兄弟即便是去江南,一定会如约的返回京城来娶她。金榜题名,便是履行婚约时。
他给她写过《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但,她并不想做水中中央的伊人,而只是想做依附在乔木上的丝萝。
他去江南前给她说过:宝姐姐,我们的婚事不会有变故。等着我!
她如何会不放心?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她如何忘却,第一次的相见,那黄昏之时?她如何忘却,那一声声的宝姐姐,看到她时,失神的爱慕眼神?她如何忘却,自江南传回来的:明月几时有,兼怀宝钗,她听到时的心情?妾梦不离江水上,人传郎在凤凰山。
她又如何忘却,那一副惟肖惟妙,作为她十五岁生日礼物送给她的那张画,印在他脑海中,她的身影。
她怎能不情思涌起?他日共剪西窗之烛,再话今时明月。
而今天,婚期定下来了。对婚后的生活的期待、遐想,对他的情意,在此刻间,填满心间。
环兄弟啊,有些话,我说不出口,但心里想着的。
……
……
贾府里,梨香院与望月居不过几步路,数十米的距离。一夜明月,两人相看。
四月八日的上午,贾环去赵姨娘小院里去见赵姨娘。从礼法上,他的婚事,由嫡母王夫人决定、操办。但感情上,他还是要亲口去赵姨娘说这件事。
第454章 还在等待的初夏。
干燥的阳光斜斜的从院子里的树梢透下来。贾环带着如意、彩霞到赵姨娘的小院时,春雨、夏荷两个丫鬟正在带着人在晾晒被子。
两人笑道:“三爷来了呢。”说着话,领着贾环到屋里。赵姨娘正在和一个传得花里胡哨,有些妖气的中年妇女在说话,两人正说的眉飞色舞。
赵姨娘见丫鬟连禀报一声都不说就进来了,很是不满,见是贾环跟着进来,心里的火消了些,但还有正说的兴起被打断的郁闷,道:“环哥儿来了。”又喊小鹊、小吉祥进来倒茶。
有外人在,贾环沉稳的点点头。
那中年妇女便起身,笑道:“姨奶奶千万记得,保管有效。”说着,笑吟吟的走了。
贾环心中疑惑,问道:“娘,这是谁?往日并没有见她来府里走动?”
赵姨娘不耐烦的道:“是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常来府里走动。你见得少,自然忘了。我往日都是托她在菩萨面前供银子。”
贾环眼睛眯了一下,心中极度的反感。他虽然经历了最不可解释的事情:穿越,但在本质上,他还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对搞那些什么香油、供奉很不感冒。
红楼原书里,马道婆和赵姨娘倒是做了件“大事”,给宝玉、王熙凤下蛊:扎纸人诅咒,学术名称厌胜之术。当然,书中有些神话色彩。现在,有没有效果另说。
不过,这种巫术历来都会出现在皇宫斗争当中,可谓“源远流长”。民间确实是有这些做派。
贾环和赵姨娘说了和宝钗婚事的事,又说了两句闲话,便告辞出来,在院子里吩咐从出来的小鹊道:“小鹊,你把我娘看着些,她若是再和马道婆偷偷的说话,你留意着。”
他不喜欢马道婆这样的神棍,但是贾母、王夫人等人未必不信,还是宝玉的挂名干娘,常来贾府里的走动。他是要把这些鬼魅魍魉都给清理一遍了,搞得家里乌烟瘴气。
不过,他这会儿还没功夫来理顺贾府里的事情。他现在等在贾府里,其实是在关注着赵星辰舞弊案子出结果,还有朝廷给方先生一个交代。贸然挑起内宅斗争,并不合适。
还得等等。
小鹊忙点头,应下来,“三爷,你放心呢。”赵姨娘的银钱,小鹊都有数。
对于小鹊同志的告密技能,贾环还是放心的,笑着点点头,去大观园里见黛玉、探春。
前两天,贾芸告诉他,王熙凤通过贾琏把贾芹派出去管贾府的家庙铁槛寺里的和尚、尼姑。他心中很是不满。王凤姐就是欠敲打,过两天就得意忘形。
贾环心中嘱意让他的三姐姐探春来管理大观园。缩小王熙凤的权限。贾芹那边,他自是会和贾政说,将其撤掉。
话说,殿试之后,他主导贾府之后,贾府里确实需要好好的梳理一下啊。等他在翰林院的工作稳定下来后吧!要再好好的搞一搞整风运动。
……
……
大太监陈赋言小跑着从凤藻宫外进来,脸上喜气洋洋。贾贵妃正在园圃里浇花解闷,见自己宫里的大总管过来,笑着道:“都送去了。”
陈太监跪地道:“回贵妃娘娘,赏赐都送到了。”
贾府的贾环和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的嫡女成亲,婚期定在今年六月二十八日。贵妃派他带着赏赐去庆贺。这是明面上的理由,私下里,则是为贾环摆脱会试舞弊的漩涡,得中探花而庆贺。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
贾元春微微一笑,一笑倾城。她的庶弟的确是有九卿之才啊。从宫外贾蓉带进来的话,让她得以说服天子。这件事的影响很大。连她舅舅都专门让母亲进宫探望时带话:非是当时不救贾环,实在是无从救起,只有贵妃能影响天子的看法。
有些事情,她也不想非要一清二楚。难得糊涂。
会试污蔑她弟弟贾环的流言,有那几方,现在基本都浮出水面。第一,和家里有旧怨的汝阳侯。他受谁指使,还没说。
第二,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惦记着礼部尚书的位置,攻击方望。
第三,宫中的吴贵妃。她自得到天子的恩宠之后,与吴贵妃的关系就变的势同水火。听说,吴贵妃曾经在天子面前下眼药。
想着宫中的事,元春将手里水壶放下,洗了手,回自己的房间里稍作休息,一边走,一边问着自己的丫鬟抱琴,“可知陛下在哪里传膳?”
抱琴犹豫了下,低声道:“娘娘,陛下上午带着杨妃前往大明宫避暑了。”
娴雅沉静、花容月貌的贾元春微怔,停下脚步,脸色平静,让人看不出她心中在想什么。
抱琴再补充一句,道:“只带了杨妃几人,周贵妃、吴贵妃都在宫中。”
许久之后,贾元春缓缓的点点头,脚步微微有些沉重。
……
……
同一时间,景仁宫中,吴贵妃坐在华美的床榻上吃着荔枝,听着亲近的太监、宫女逗趣,喜笑颜开。时不时的掩嘴轻笑,“咯咯,咯咯。”书卷气息十足。
天子带着杨妃前往大明宫避暑,她作为贵妃并没有随行,这本是一件极其郁闷的事情,但她心中却很舒坦。因为,所谓的宫中正得宠的贵妃贾氏同样没有随行。
她和贾贵妃的矛盾很深。贾贵妃出自她的宫中,求到她的门路上,却从她这里夺走了天子的宠爱。她如何不恨?
宫中现在有三个贵妃,都曾是天子最宠爱的妃子,冠极一时。但当今天子并非什么专情的人。三千佳丽中,所谓最得宠的妃子,就没有谁能长时间的受到宠爱。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贾氏感受到失宠的滋味了。
哼,贵妃之威?天子宠爱你时,什么都好。做什么,都是对的。为弟弟说话,那叫心中有亲情。当天子不宠爱你时,什么都不好。这时候,为弟弟说话,就叫后宫干政。
……
……
刑部大牢中,被审问了十几天的赵星辰终于扛不住了。审讯的不仅有刑部的高手,还有锦衣卫参与。他现在是问什么,说什么。
“我确实舞弊了。我父亲求了谢大学士,花了五千两银子,保我一个进士资格。具体操办的是梅翰林。”
“你父亲为何要污蔑贾环与方宗伯作弊?”潜台词是很明显的,汝阳侯惹得起礼部尚书方望?开什么玩笑?没有兵权的勋贵,怎么敢惹文官?
“我家和贾家有旧怨。造贾环的谣,很正常。至于捎带上方宗伯,是因为我父亲和礼部左侍郎彭侍郎有旧。彭侍郎对方尚书的位置很热心。”
很快,赵星辰重新给关回了监牢中。案卷很快就整理出来,第二天呈送到大明宫。锦衣卫的报告,当天晚上就交上去。天子最近在大明宫中避暑。
第455章 惩罚结果
位于京城西郊得大明宫绿树环绕,山水成趣,在初夏的上午中,清幽难言。
大明宫正殿为勤政殿,四周是围绕着的150多处皇家园林。正殿前设有军机处、六部诸值房。
四月初九得上午,天子御勤政殿,召见随行的四位军机大臣,问询对赵星辰在会试中舞弊一事的处理方案。太监总管许彦、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刑部尚书华墨俱在。
富丽堂皇的殿宇中,天子在居中得龙椅上而坐,俯视着群臣。脸色微微有些疲倦。昨晚和杨妃一起,折腾的有些晚。
谢大学士被卷入此案中,此刻一言不发,将刑部的奏本交给何大学士手中。赵星辰交代的是事实,他因为要压贾环,交代门生梅和歌处理,顺路做了汝阳侯这一笔生意。
五千两银子。
何大学士心里过了一遍情况,向雍治皇帝奏道:“臣以为此事乃是国朝定鼎以来的科举大丑闻。恳请陛下严查上下人等、治罪,决不可姑息。”
雍治皇帝没有做声,而是看向刘飞白。看情况是何大学士的回答不满意。
对于文官体系而言,必须要维护科举的神圣性。保证其公平、公正。减少外力干扰。
要知道,明朝的成化天子连封几个官都被文官集团抵制,认为这是传奉官。等成化天子死后,便将这些官员从朝堂上一扫而空。论罪夺官,或者问斩。
谢大学士脸色平静,心里不以为然的同时又有些怒气。对宰辅而言,每科会试安排几个自己人的名额,这是潜规则范围内的事。虽然被爆出来很伤名声。
何高远的做法,是在借题发挥,趁机攻讦他。
谢大学士心里将汝阳侯父子给骂的半死。竖子不足与谋!
刘飞白出列,弯腰行礼,对天子奏道:“臣以为,赵星辰被审讯后胡乱攀咬,宜加严惩。其余之事,则非臣可以置喙。臣请圣裁。”
他的意思是,把下面的人处理就可以了,不必追究到谢大学士这一层级。当然,到底追不追究要看天子的意思。所谓:圣心独幄。
刑部尚书华墨,欲言又止。刘大学士的话,对他是有利的。毕竟,他是谢相的门人。但是刘大学士质疑刑部审讯结果的正确性,这就有点伤。
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冷哼了一声。他是天子的心腹,并不畏惧文官。要扳倒一个大学士,仅仅是靠科举舞弊,这怎么可能?国朝还不是文官的天下。
周朝的政治格局中,文官、勋贵是两个派系。锦衣卫则是天子耳目,作为监视者存在。
雍治皇帝满意的点点头,看了谢旋一眼,充满了威严。尔后,裁决道:“汝阳侯赵豫为其子行贿翰林梅和歌,降爵一等,罚俸十年。追夺其子赵星辰出身以来文字。三代禁止科举。翰林梅和歌交有司论罪。罢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许其回乡养老。加礼部尚书方望为太子太傅。”
宣布完后,雍治皇帝再道:“何卿,西域之事,由你负责。”
何大学士领命道:“臣遵旨。”
军机大臣作为天子的近臣,对天子雄心壮志非常很清楚。文治之后,天子准备追求武功。要做大周的中兴之主。
而现在,天子将西域之事交给了何朔,谢大学士就有点灰头灰脸。这是一种无言的敲打。
勤政殿里的群臣奏对结束后,雍治皇帝去了后宫。四位大学士则是出大殿,往殿外的军机处朝房而去。初夏的日光炽烈,廊檐下的路面干燥,热浪铺面而来。
谢大学士六十多岁的人,穿着绯红色的官袍,看了一眼他的副手,冷哼一声,“高远,你倒是好手段!”甩袖当先一步而走。
何大学士面无表情,“老夫就事论事。”等了一会,这才迈步。
这是矛盾即将表面化了。刘大学士心里苦笑,和韩大学士跟在后面。
刘大学士刚刚和了稀泥,看着符合天子的心意,但他在天子心中却没有加分。否则,西域之事就该是他负责了。加分的反而是何高远。天子需要人来制衡谢大学士。
会试舞弊,说不严重,但还是在天子心中减分了。而何高远就是看到这样的机会,直接攻讦谢福清。
……
……
雍治天子起身回了后面宫殿中,带着太监们前往杨妃所在的清夏斋。大明宫历经多朝的修缮,建造的美轮美奂。美景处处。
顺着杨柳依依的湖岸大路到山脚下凉爽的清夏斋中,杨妃身穿白色的绣花长裙,纤腰楚楚,气质动人。一头青丝挽起。玉脸精致无瑕,带着发自内心的欣喜笑容。自屋中迎出来,行走间环佩铿锵,麝兰馥郁。近三十岁的美丽少妇,冰清玉润,有着一股尤物般动人的风情。
“陛下……”杨妃先屈身行礼,再和雍治皇帝说话,她并没有往皇帝身上凑,而是保持着距离,一个明明浑身都透着美丽与诱惑的成熟大美人,却是气质端庄、雍容,这构成了一种很独特的神韵,“陛下自外头回来,可要吃一碗消暑的汤?”
“也好。”雍治皇帝心里很妥帖,笑着挽住杨妃的手臂,往清夏斋中走。放下心中的国事。
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谢旋担任领班军机大臣的时间太长了。于政事有所懈怠。何朔并不得他的喜欢,但确实能任事。刘飞白之才,收成、调和朝政有余,但要进取,恐怕难以驾驭。韩润性情耿介,经常犯言直谏,非领班之才。
雍治皇帝心里也是反复的思忖。只有,在杨妃这里,才能得到些许的安宁。
宫女、太监们自是散开。还有人去拿消暑的冰镇绿豆汤。雍治皇帝和杨妃坐到案几前。
“爱妃在朕来之前,是在作画吗?”
杨妃温婉的低头,娇软的道:“不是。这是昨日还未画完的。陛下昨晚太威猛,臣妾……今天起的晚了。”
“哈哈,哈哈……”雍治皇帝顿时大笑,这种闺房情趣,令他心情极度畅快。大手一挥,让随侍的太监、宫女都退下去。
说起来,这十三年,出了当初图新鲜那段日子,他还没有好好的宠过他这个嫂子。
……
……
四月上旬即将过去。京城步入夏季中。而此时,关于赵星辰舞弊各方的处罚的结果已经传开。
一场小雨垂落着墙头,纤柔的细草顺着雨水的方向,庭院里的池塘中,微风吹拂着回旋的落花。
正对着池塘的敞轩中,汝阳侯赵豫呆呆的坐着,在短短的十几日时间内由一个微胖的中年人瘦的形销骨立。
几名侍女隔断时间进来换一壶茶,便悄无声息的退下去。
汝阳侯府完了。
国朝勋贵的爵位,功臣获封,由高至低,依次为王、公、候、伯、子。混到子爵就没什么前途了。而他现在被削爵一级,变成汝阳伯,等他死后,他儿子就只能继承子爵。
祖宗功业,出生入死的给子孙挣下的家业给他败了啊!
他心中如何能不苦?
詹事府右谕德尹言给他带了太子的承诺:等孤登基之后,定会给卿恢复爵位。
但,这能有用吗?他虽然暗中让儿子如此交代,并不涉及太子,但天子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察觉?礼部尚书方望加太子太傅(从一品)。这恐怕就是一个信号:太子欠管教。
当然,太子太傅是虚衔,并不是真的让方望管教太子。否则,直接加少傅衔安抚方望即可。
当今天子英明神武,太子只有等天子死后登基,其他的想法,想都不要想。那么,这起码就是二三十年的时间,那时候,汝阳侯府,谁还记得?
……
……
微雨、落日、晚霞。礼部侍郎彭仕鄂在友人的送行下,骑着毛驴,孤身上路。
天子允许他保留官身待遇,告老还乡。虽然他不过五十岁,就被告老还乡,这很讽刺。但这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他还有何话可说?
政治,不就是成王败寇吗?
彭仕鄂回头,看着落日中巍峨的京城,再也回不来了。
输给一个少年,他心中岂能无憾?
有些事,不用说,贾贵妃即便出身世族,但有些权术,她一个女流之辈怎么懂?武则天能当皇帝,那是她早就在帮高宗处理政务了。谓之:双圣。
……
……
皇宫,东宫中。
太子虽然已经成年,但儒学教育,还在继续。四月十一日的上午,又是一阵暴雨。天阴沉着。
詹事府右谕德尹言给天子在殿中授课。此时别无旁人。只听的雷声阵阵。
太子宁溥,二十多岁的青年,在亲近的老师面前,终于露出此刻虚弱的内心情绪,坐在殿中书案的后面,有些惊惶的道:“尹先生……我……父皇一定是知道了。”
尹言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穿着青色的官袍,温和的道:“殿下,殿下乃明君,将来的九五至尊,要沉得住气。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宁溥心中稍微安定了些。
尹言再道:“我走之后,还请殿下善加保重。”
“先生,你要走?”宁溥惊讶的张大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尹言点点头,道:“我去地方上为殿下寻找一些人才。京城之中,难以网罗。”
尹言又安抚了太子几句,告辞出了东宫。太子的一言一行都有官员和太监两方面记录,汇报给天子。他和太子单独说话的时间不宜太长。
他出身于翰苑,正统的文官出身,但他与何大学士的看法不同。文官之治,依靠当今天子,和权术斗争是实现不了的。他将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
而今,他必须得离开东宫了。这样可以免于被天子算账。天子不动太子是有已故的皇后的情分在。而他,就是商鞅劓刑、黥面的秦太子老师的角色。这样的情况,他还如何留在京城中?
尹言走了。在轰鸣的雷声中,暴雨如期而至。大雨倾盘,天色晦暗。太子宁溥的心中,一如这天空,阴暗,沉重。
他试图迈出一小步,但残酷的现实给了他冰冷的一击。砸掉了他钱袋子的贾环不仅没事,反而他损失惨重。
“贾环贾子玉……”宁溥口中缓缓的念着,咬牙切齿。
第456章 暴雨、入职
四月十一日,酝酿了数个时辰的暴雨如同爆炒的豆子般落下来,气势磅礴。
至此时,起于汝阳侯赵豫的谣言,席卷京城、会试,终于于此落下帷幕。关于各方的处罚结果都出来。
当日下午,贾环在暴雨中,在都察院前接了他的乡试座师方望出狱。在天子加恩太子太傅的情况下,方先生不可能还留在狱中不出来。那就由对庙堂诸公的不满,变成了对天子不满。而会元舞弊案一事,自是由都察院结案:污蔑之事!
方先生已经出来,彭侍郎离去,他准备明天去翰林院报道,开启新的征途。
而京城中这场围绕着科举的风波,就像是昔日一个个的政治风波一样,渐渐的溃散、消失。数十年,这样的事情,在京城中时常上演。所谓,京城风华。
风雨如晦。
所表露出来的有,太子殿下流露出来的“雄心”、焦灼、不安、对权力的渴望,以及他的部分实力。还有,庙堂之上,大学士们之间微妙的关系。
还有,天子的雄心壮志,他的文治武功之路,正在推行中。几年可以奏效,则未可知。还有,天子后宫的格局,还有勋贵和文臣的关系,新旧勋贵之间的派系,还有锦衣卫的活跃……
诸如此类种种,都如同一副辽阔的画卷,开始向贾环展露出一角,徐徐的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时间,时间,还是缺时间。在成为翰林修撰(正六品)后,已经是鲲鹏之展翅,即将扶摇九万里。但还没有真正到天高任鸟飞之时。贾府的未来,还是如疑云般,不确定,偏向于毁灭。
易,乾卦:潜龙勿用、见龙在田、或跃在渊。
……
……
京城的风云、大事,关注的人,自是会从邸报、书信中关注,不关注的人依旧是过着自己的生活。当今天下,正值盛世,即便京城中的米价上浮至7钱银子一石,但百姓的日子依旧是过得下去,有滋有味。
京杭大运河的终点,通州,一艘中等规模的船只靠岸。便有仆人拿着兵部的勘合去驿站中。随后,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带着美妾、家人、奴仆住进驿站中。
驿站的小官随即过来拜见,住进通州这边驿站的是皇家远亲、前朝宰辅之子、天子面前的红人、如今的钦差、翰林编修(正七品)宁儒。
将驿站的官员打发出去后,天色已经逐渐的晚了。宁儒吩咐自己的长子,道:“今天现在通州住一晚,休息休息,明天到京城。你去外面把最新的邸报找来。”
长子应了一声,将邸报送进来后,再告辞离开。宁儒打开报纸,读着最近的信息,随后抚掌大笑,“哈哈,子玉贤弟果然了得。”
这时候的邸报就和天朝的新闻联播一样: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龙江先生在京城中有至交好友来信,说起贾环中会元又卷入舞弊案中一事。
龙江先生虽然在京城中放浪形骸,纵情花丛很多年,但是政治能力并没有丢掉。从早几天前的公布殿试结果的邸报上的蛛丝马迹中,立即推测出贾环摆脱了漩涡。
“老爷何事这么高兴?”龙江先生的美妾笑着拿过邸报,看了一会,道:“老爷,贾子玉只是中探花,又不是状元,你因何如此高兴?”
龙江先生笑道:“他这个低调的探花,可比高调的状元好。万一有人编个顺口溜,比如:贾不贾,状元郎,考前拜师送礼忙;勋贵国戚神童子,千古一人看贾郎。则陛下心中会怎么想?”
龙江先生的美妾哑口无言,随即笑一笑。这就是秦汉时期盛行的谶言了。
龙江先生喝了口茶,心中感慨,一眨眼,自金陵一别,这才几月的功夫,子玉贤弟就已经和他一般的官职了。后生可畏啊!
……
……
当龙江先生抵达通州时,教坊司的本司胡同中,天子的心腹袁壕正在相好的名妓成琪儿绣楼中搂着美人吃酒。
夜色之中,丝竹、欢笑、热闹的声音源源不断的传来。夜场的氛围极佳。毕竟是国朝最有名的胭粉之地之一。
成琪儿时年约二十一二岁,正是要准备退出欢场的年纪,服侍着袁壕吃酒,心中郁郁寡欢。袁壕还没有娶妻,但却又不松口纳她入门。她如何高兴的起来。
成琪儿随口的说着话题,“奴家听闻贾先生得中探花,胡同里的姐妹们都是欢呼雀跃,都说名至实归。怎么最近几日并没有见他前来教坊司,莫非他舞弊的事还没有问题?”
贾家往宫内供应蜂窝煤,走的就是光禄寺少卿袁壕的门路。这些事,归光禄寺管。是由她牵的线。
袁壕四十多岁的年纪,笑着摇头,“舞弊的事情早就有定案。他现在刚入仕途,要低调点。”说着,喝了一杯酒,看着绣楼外的夜景,若有所思。
他是两榜进士出身,但是官场的前十几年都混的很差,最终是靠揣摩天子之意,成为正五品的光禄寺少卿,天子眼前的红人。去年贾贵妃封妃,便是由他在朝中上书,形成声势。让天子得偿所愿。
他当然,也没少被科道言官弹劾?但那有如何,好官我自为之。此次京城中的两个科举舞弊案:贾环、赵星辰,他都秉承上意上书:纵贾环,严赵星辰。
而今,宫中似乎有迹象显示,贾贵妃失宠在即,现在天子独宠杨妃。但是,他的看法和主流的看法不同。天子宠杨妃不假,但是贾贵妃年龄尚小,且贵妃之号仍在,这还不能断定失宠。
吴贵妃同理。像周贵妃那种,年老色衰才叫失宠。即便育有燕王,但天子仅嫡子就有三人:太子,晋王,楚王三人。另有皇子九人。燕王太不起眼了罢。
这件事,他暂时还看的清。而朝政之上,他却是看不清了。天子欲得西域,如此重大的事情却由建极殿大学士何朔主导,那么置谢相于何地?
他要不要弹劾谢大学士呢?天子心中对谢大学士又是如何想的呢?朝廷的首揆将会由谁接替呢?朝局扑朔迷离啊!
所以,他今晚才会到成琪儿这里放松。
……
……
四月十二日,暴雨停歇。空气中透着清新、凉爽的夏季味道。窗外庭院里的绿树上,青翠欲滴。
房间明亮的落地衣镜前,彩霞帮贾环梳着头发,晴雯、如意两人叽叽喳喳的在一旁说着话,评论着贾环身穿青色的从六品官袍,笑意涟涟。
“好了,三爷。”彩霞帮贾环梳理好头发,退开几步,欣赏着镜子的青年。三爷穿官袍很不同。四爪龙蟒金绣的青色官袍,鹭鸶补子,再戴上乌纱帽,可不就是官老爷。
贾环好笑的摇头,在客厅里吃过早饭,便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前往皇城脚下的翰林院。
先从西江米巷到棋盘街,再往东至翰林院。贾环早就在吏部领过官服、牙牌,到翰林院门前,在门子处验过后便进入。并没有传说中的门子拦着不让进,或者狗眼看人低的事情发生。
当今天下,如此年轻的翰林,也只有贾环。殿试的金榜、结果已经传遍天下。天下谁人不识君?
一名小吏领着贾环前往登瀛门后的西堂,拜见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曾缙。
掌院学士彭仕鄂罢职,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萧学士并不在翰林院中。此时,翰林院以曾学士为尊。
曾缙年约四十多岁,容貌普通,矮圆脸,身量中等。他亦是殿试的读卷官之一,亲眼见证了当日读卷时的一波三折。见贾环进来,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道:“蔡伯宗今日在院中,便由他和魏宗贯带你去见诸位同僚。玉堂之中,俱是天下俊杰,唯独以子玉年纪最幼,名声最盛,他日宴饮,定要多做几篇文章。”
皇妃的弟弟,礼部尚书的弟子,百年世族贾家的子弟,曾缙脑子又没抽,和贾环又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当然是和颜悦色的说话。要知道,翰林一贯是眼睛朝天。这是科举名次带来的荣耀、地位。也被社会、官场认可。
玉堂是翰林院的雅称。蔡宜,字伯宗。魏翰林,字宗贯。
“学士抬爱,下官何敢献丑?谢学士安排。”贾环道谢之后,在小吏的带领下前往蔡宜的公廨。
简而言之,先找领导报道。领导让人带他入职。
小吏带着贾环出门,走两步就是蔡宜的公房。翰林院中,以翰林学士最大,谓之,掌院学士。其下是侍读学士二人、侍讲学士二人。两位侍读学士就是吏部右侍郎萧学士和曾缙。两位侍讲学士则是蔡宜和许澄。
在掌院学士空缺的情况下,萧学士、许澄都不在翰林院中,蔡宜是翰林院的二把手。
公房之中,正对着门的书桌后坐着一位将近四十岁的翰林,容貌俊逸,脸上带着微笑,道:“子玉今日才来?”笑容和语气中都透着亲切。
贾环心中微微一暖,行礼道:“晚生见过蔡前辈。”读书人之间因为科场的关系,可以以前后辈相称。
贾环当日将林如海遗留给他的书信给王子腾看,其中便是原翰林院侍讲,现在的翰林院侍讲学士蔡宜(从五品),刑部郎中(正五品)汤奇。
贾环是想用引荐此二人,抵消王子腾口袋里贾雨村被贬后留下的空缺。显然,蔡宜和王子腾接上线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蔡宜。再加上如今的金陵知府纪兴生,便是林如海的三位至交好友。
小吏上前道:“曾学士让小的带贾大夫前来,让大人与魏大人带贾大夫见过同僚。”
“本官知道了。”蔡宜点点头,挥手让小吏出去,道:“我明晚在家中略备薄酒,望子玉前来。”公私不同。他很想问问好友孤女的情况,但此时是公房中。
贾环连忙答应下来,“蔡前辈相邀,晚辈定当前往。”
“嗯。走吧。”蔡宜笑一笑,起身带着贾环出了公房,带贾环入职。
第457章 被鄙视了。
翰林的入职,和现代社会的公司入职并不相同。
公司入职先向文员提交体检报告,离职介绍信,然后填下各种表格,包括工资卡等信息。再拿到工作用的各种帐号、电脑。认识上下级同事。随后,一边熟悉一边开展工作。
如果是像贾环这样刚从学校毕业(科举完成)出来的菜鸟,还要交户口迁移证,党组织关系介绍信,四六级证书,大学的毕业证、学位证等。
而贾环此时作为周朝的官员,吏部就相当于是人事部(组织部),他已经登记,拿到官服和牙牌,此时到翰林院入职,首先是祭拜至圣先师。
贾环在翰林院的前堂右廊围门中的圣人祠向孔子像行四拜礼,再前往昌黎祠上香。所谓昌黎祠,就是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唐代著名的文学家、思想家、政治家。前文说过,他在儒家的地位很高。苏轼为他写的庙碑:匹夫可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贾环的会试首题八股,就是化用这一句。当然,本时空中,并没有苏大文豪。
祭拜两人之后,蔡宜、魏原质带着贾环穿过登瀛门到后堂。后堂西边为讲读厅,东边为检讨厅。
检讨厅中摆放着三十多张书桌、公案。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这便是翰林编修、翰林修撰、庶吉士们的办公之地。
这三个职位,数量都没有定额。但翰林一科(三年)才三人,馆选庶吉士在国朝最多的一次也不过二十多人,而且并非每科都会馆选。再加上升官的、贬官的,翰苑词臣数量之少,也是可以预见。
与此刻在检讨厅中的翰林们叙礼。翰林们并不都一直在检讨厅中,去处有随侍在天子身边、入直军机处、出使为钦差、修书、教授太子等事务。
此刻,乙卯科的状元翁宗道,榜眼周慎行都在此。见过同僚,安排好座位之后,入职流程并没有完。接着,便是隶属于检讨厅内的属吏上堂来拜见。
注意一点,翰林修撰或者翰林编修,都是官员。他们是可以使唤翰林院的属吏的。
属吏分为四等:吏员、书手、堂班(差役)、门皂。纷纷上前来拜见贾环贾老爷。雅称:大夫。
见到这等壮观的场面,周慎行对身边的翁宗道感叹道:“早知道是这样,我等也该晚几日来院中。”
翁宗道因为朱鸿飞在长安左门前喊了一嗓子,和贾环友尽。但这并不代表着他愿意听周慎行的挑拨去针对贾环,沉稳的笑一笑,没说话。
见礼毕,蔡宜指派一名堂班专门为贾环服务。主要职责是端茶倒水跑腿,并不是秘书。翰林本来个个都是笔杆子。贾环和姓白的堂班聊了几句,便打发他下去。
至此,整个入职流程才算走完。
……
……
检讨厅内热闹了一番后,便恢复平静。翰林们都各自有事。没事也得装出有事的样子。这是混日子的必备技能。
贾环的位置在检讨厅后面的几排。光线明亮。坐在制式的长条书桌边,贾环磨墨写字。心中一片平静。
这便是他进入仕途的开始了。
一整天贾环都没有事。因为他的上级还没来:方宗师还在家里休息。翰林词臣是天子近臣,对朝堂上的消息都很灵通。天子让贾环跟着方望修书,这时候谁还会给他派工作?
将近傍晚时分,翰林院散衙。新来的翰林翁、周二人早已经参加过翰林院的“迎新”酒宴。贾环来的晚,自然没有。否则,单独为他一个人举办酒宴,会显得很特别。
而翰林院中不少人的看法,都认为贾环在雍治朝,就不要想别的事情,老老实实坐板凳了。虽然,他如今非常的年轻。
金红色的夕阳在皇城城墙头悠悠的而走。当贾环以为他入仕的第一天将会这么平静的过去时,刚到翰林院门口,就被一名差役告知,“贾老爷,魏大人在前面棋盘街的‘叶开十里香’茶楼里等您。”
“行,我知道了。”贾环让长随钱槐赏了差役几钱银子,往正阳门里的棋盘街而去。正散衙时分,各衙门的官员都开始“下班”,人流密集。
京城里有几大闹市:棋盘街、灯市、城隍庙市、内市和崇文门。正阳门和大周门之间的棋盘街便是京城中黄金地段,类似于后世的步行街、商业CBD、大型美食购物广场。
叶开十里香茶楼位于棋盘街的东段,五间开的大茶楼,古香古色。还有各种玩意儿听:戏曲、评书、大鼓等。
贾环在临窗的位置见到魏翰林。魏翰林是他的会试房师,同时是大师兄公孙亮的岳父,关系亲近。
贾环走近,在魏翰林一脸不耐烦的挥手示意下坐下来,问道:“不知道魏先生找我有何事?”
魏翰林一口气憋了一天,这时道:“文约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辞官不做,跑回闻到书院里?”他女儿在女婿的老家密云县侍奉公母。方望下狱,他身为《皇周英华》的纂修官,每日忙的脚不沾地,还没来及和女婿沟通。
他选好友张安博(忘年交)的大弟子公孙亮为婿,就是看中此子的潜力,没想到女婿却是一声招呼都不打,径直辞官不做,回书院教书。岂有此理!
现在逮着贾环,可算是逮着人了。贾环和公孙亮的关系,他当然深知。
贾环愣了下,随即想明白缘故,心中苦笑,给大师兄擦屁股,先给魏翰林倒茶,道:“魏先生,大师兄志趣不在仕途上。我与大师兄情同手足,日后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魏翰林极度不满的哼了一声,鄙视道:“你有个屁的前程。老老实实的修五年书吧。还不一定修的成。”说完,拂袖而去。
茶楼的小二看看离开的老翰林,一穷二白,再看看贾环,佩饰精美,便没有出声。
贾环无语,喝了口茶。这是被魏翰林鄙视了吧?
他现在的年纪进翰林院,就算熬也能把雍治皇帝熬死。凭什么说他没前途?何况他根本没打算熬的。有功难道可以不赏么?再者,无非就是个天子的感官问题,难道还“刷”不过来?
第458章 工作、修书、官路
在翰林院入职之初的日子过的很快,单调而枯燥。辰入酉罢。即早上七点上班,下午五点下班。而贾环正好静下心来思索他当前的处境、接下来的走向。
周随明制。因雍治天子最近在西郊的大明宫中避暑。逢三六九举行的常朝改为初一、十五朝参。
按照朝廷的制度,正在三个月内的观政进士可以免去常朝。不过,贾环、翁宗道、周慎行三人是直接进入翰林院,免去实习期,因而参与常朝。
四月十五日,大明宫正殿勤政殿中举行常朝,御使、鸿胪寺负责常朝的礼仪。
自明成化年间以来,常朝早就已经被架空,不具备议事功能,只能算仪式。
贾环资历最浅、年龄最小,站在殿中翰林词臣方阵的最后,看着礼部尚书方望上本谢恩——天子加方宗师为太子太傅(从一品),这是安抚,亦是恩典、荣耀。
常朝之后,四月十八日,下午时分,贾环在京城中的翰林院内堂讲读厅里的一处公房中见到了方宗师。
方宗师坐在书案之后,还是清廋的老者模样,正在提笔圈阅文稿。吏员将贾环带到后就退了出去。贾环打量了一下屋子,房间不大,约二十来个平米,里面堆满了书。就知道方先生这是在认真的修书。
方望忙完手中的事,这才放下书卷,微笑道:“子玉,来了,坐。”语气欣然。很多事,他和贾环都是心照不宣的。像赵星辰那种人,心理素质太差,什么都交代出来。这能落得了好?
等差役上了茶,方望笑着呷一口茶,问道:“子玉这几日在玉堂之中,感觉如何?”
玉堂是翰林院的别称。
贾环在方望面前很轻松,并没有面前一品大员的压迫感,坐在交椅上,道:“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就是常朝太苦。”常朝通常是要求凌晨三点到长安左门处。他今天去西郊的大明宫参加常朝,也是起了个大早。这完全打断了他的作息习惯。
他暂时手头无事,又不用参与同僚们的交游——事实上,除了蔡宜、魏翰林,暂时也没人找他喝酒吃饭。贾环要坐冷板凳的事,翰林院都知道。
这些天他在工作悠闲之余,连续的拜见了蔡宜,聊了聊黛玉在贾府里的近况。又参加了回京城的龙江先生组织的酒宴。龙江先生近来已经不再放浪形骸。否则,按照他的做法,回京之后的酒宴,必然是人文荟萃,名妓云集。哪里会是冷清的在家中摆了几桌酒,请朋友赴宴吃酒。
再分别参加了四王八公中的南安郡王府,东平郡王府,西宁郡王府、一等子柳芳,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一等子侯孝康,三等伯石光珠。
他中探花之后,这些贾家的世交多次下帖子来请。他既然顺利的入职,便与各家开始走动。这几家都是没有兵权、实职的勋贵,走动起来,并没有太多需要避讳的地方。
贾环要在雍治朝坐冷板凳,这已经是京城中都知道消息,但是,他这么年轻的从六品翰林修撰,前途还是有的。当然,门庭若市就不要想了,来往的都是世交、故旧。
“哈哈。”方望仰头大笑,对贾环这个回答很满意。现在就是需要贾环这个低调、闲适的心态,免得给天子惦记上。不要像初入官场的菜鸟,急着作出成绩,越出成绩,天子现在印象越深。
方望闲话了两句,给贾环介绍修书的情况,道:“当年明朝永乐天子以翰林院大学士解缙为总裁,编修永乐大典,历时六年完成。参与编撰人数2169人。此书现存在南京翰林院中有一套。明弘治天子以徐溥、刘健修撰《大明会典》,历时五年完成,孝宗死,而未颁行,正德、嘉靖、万历三朝均编修此书。工程浩大。乃研究明史,史家必读之书。本朝在世祖时,由国朝唯一的三元,朝廷宰辅林季同为总裁官,编写的《大周全书》。圣上对皇周英华一书的要求,既要有永乐大典之全,又要区别于《大周全书》,同时还要兼顾《大明会典》这样的权威性。老夫无意与宰辅之位,书成之日,就是告老还乡,回金陵之时。暂定以翰林院之力,计7年之功,来完成此书。子玉这几年就安心的跟着我修书。”
从方望的角度来说,他在京城中修书7年,当然是可以保护弟子7年。当然,汝阳侯(太子)、彭仕鄂联手造谣导致他和贾环都入狱,这只是个意外。
贾环起身,答应道:“好的,先生。”
他心中怎么想的,他并没有对方望说。毕竟,方先生是一片好意。他并无意在翰林院中蛰伏七年之久。官场之路怎么走,他有自己的计划。当然,在现在这个风口浪尖之时,暂时还是要低调一点。
方望和贾环聊了一会儿,给贾环派了任务:在半年的时间内,通读《大周全书》。方宗师并没有将贾环当做修书的主力,派的任务很轻松。他这个弟子,擅长的是实务和权谋,而不是修书。这一点,方望很清楚。
贾环领到工作任务后,便在翰林院的书阁借出《大周全书》的前两卷,在自己的书案上浏览。因方望重新回来修书,翰林院中变得热闹起来。
检讨厅中,人来人往,贾环并不关注,心中沉思着。
方先生派给他的事情很轻松,这很对他的胃口。他并没有将精力投入到修书中的想法。可以预见,七年之后,皇周英华成书,他亦不会被雍治皇帝加官。
他的翰林之路,最普(苦)通(逼)的走法是这样的:首先,担任翰林院修撰九年后考满。看清楚,是九年。然后,谋求升詹事府的左右中允(正六品)。
再看看翰林院侍读,侍讲有无空缺,补入。累迁侍讲学士(从五品),侍读学士,兼任六部侍郎,准备入阁。
走到正六品后,后面这段路,每一步,都需要竞争、运作、功劳、机遇、运气。很多人一辈子都走不完。以他的年纪,熬资历到兼任侍郎,活的久点,六部尚书可期。再往后,是否进入军机处,就不是年龄能决定的了。
这样的一条官场之路,崎岖而费时,贾环怎么可能愿意?他要走的是宰辅之路。
贾环笑一笑,喝了口茶。看着手中的《大周全书》,思路转到除揣摩天子修书的意图上。
雍治皇帝的要求,说简单的点、透彻一点,其实就是要求方宗师修书替他夺位洗白。
洗白的手法,就是在要求《皇周英华》如同《大明会典》一般,成为权威性的史书、史料,然后在史书中携带私货,把某些地方给修改掉。
试想,后世如果将《皇周英华》当做研究周朝的详实史料,书里说雍治皇帝是被迫政变夺位,后世的学者会不会受到影响?答案是必然。
这种宣传的套路贾环见得多了。比如,后世里有某位知名的女记者拍了一部关于雾霾的片子,里面就是大量的携带私货。
雾霾当然是要治的。这是共识。而某人却在其纪录片中宣扬“去工业化”的理念。不要钢铁。那么,试问别人的军舰、飞机来了,你怎么办?用人命去堆?抗日战争时期的苦头还没吃够是吧?人,能抵抗的了钢铁洪流?
所以,稍微有点常识的人会关注到那部纪录片末尾的致谢名单里有:福特基金会。搜一下,就明白,这家基金会是干什么的。拿了别人的钱,就要帮别人说话。仅此而已。
贾环对雍治天子如何夺位,细节并不清楚。毕竟已经过去十几年。只知道,其弑兄,诛杀了当时的太子一系,兵变夺位,逼如今的太上皇退位。
夺位这种事,隋炀帝杨广干过。唐太宗李世民干过。太平公主、唐玄宗干过。赵老二干过。永乐天子干过。所以,在历史的角度而言,雍治皇帝这么做,不算什么出奇的事。
但是,贾环并没有从这个方面刷天子好感度的想法。在正统的文官来说,夺位,并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他日后还是要混文官圈子的。
……
……
四月十八日,下午五点许,散衙之时,坐在贾环侧面的周慎行邀请道:“贾兄,今日有在都察院实习的同年在醉仙楼宴饮,你可要一起前往?”
这种邀请哪里有什么诚意可言。贾环看看和周慎行同行的翁宗道,微笑着摇摇头,道:“我有点事情。改日吧!”拿着两卷《大周全书》,独自离开翰林院,返回贾府。
入职这几天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隔膜出现在他和众多翰林之间。但,贾环并不在意。这是人之常情。还是魏翰林鄙视他的那句话:你有个屁的前程。
他呢,也乐于当一个小透明。
当然,有些事可以开始了。
贾环回到贾府望月居后,吩咐长随钱槐,道:“去把琏二哥、蓉哥儿、蔷哥儿、芸哥儿叫来。晚上在我这里摆饭。”
常申凯校长有一句至理名言:攘外必先安内。既然,他的翰林工作清闲、稳定,那么,是时候夺取贾府的主导权了。
第459章 整风运动(上)
望月居位于荣国府的北向。有十余间屋子,环境清幽,正门与荣国府北街相通。
因贾府修建大观园,宁国府与荣国府之间的角门街给占去小半,贾蓉、贾蔷带着小厮从角门里进入荣国府,直通西边,再绕到北面,至望月居。
此时,贾琏、贾芸早已经抵达,正在前院的正厅里陪着贾环喝茶。见人到齐,贾环便吩咐元伯在敞轩里摆饭。
晚风徐徐,吹拂着庭院里的树叶。天空着散着淡青色的夜幕。敞轩中烧着驱蚊的香,明亮的蜡烛点了两排。小厮、管家们在轩外以此候着。
八仙桌上陈设着贾府里常有的菜:火肉白菜汤、椒油莼齑酱、燕窝火熏煨豆腐,更有扬州风味的菜:糟鸭子、酥鸡、狮子头。这是贾环自金陵带回来的厨子所制作,原汁原味。
另有:清淡小菜、瓜果若干。酒是贾府里常饮用的惠泉酒,清冽入喉。
贾琏、贾蓉几人虽然都知道贾环不会无故请他们吃酒,但酒桌气氛还是轻松。这主要是贾环长久以来给贾府众人的信心。天大的事,贾环没慌,他们怕什么?
贾蔷更是提起酒壶给贾环斟酒,笑呵呵的道:“环叔,昨儿宝二叔在族学里豪言,说今年要是童生试,他定要连过三关,取一个秀才回来。”
贾琏微微一笑。他是持中的立场。贾蓉则是不加掩饰的晒笑道:“宝二叔说笑了罢。秀才有那么容易取中?大宗师又不是我们家的。”
贾环摆摆手,他不屑于用言语去嘲笑贾宝玉,对贾蔷道:“今年是乡试年。你管理大观园里的戏班子不要太上心,没事翻翻书,跟着骆先生多结交士林的朋友,明年二月下场试一试。”
他早就许贾蔷一个秀才功名。但是,当前的形式下,并非帮贾蔷搞舞弊的好时机。
贾蔷讪讪的一笑,又喜上眉梢,“环叔……我听你的,一定认真读书。”
贾环笑着摇头。没接话茬。贾蔷和龄官的事又不是什么秘密。他心里有数。
再一起吃了一杯酒,贾环环视四人,说明请几人吃饭的缘由,道:“我前儿听芸哥儿说琏二哥派了贾芹管理家庙的和尚、尼姑。贾芹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办不成事。要撤下来。我们家里,传承至今,已经是百年世族。族中的子弟、家里的奴仆难免有一些害群之马,有几个不孝子弟,好逸恶劳、好吃懒做之辈。我这段时间没什么事,把你们找来,是和你们说一声:要好好的清理门户、整顿这股歪风邪气。”
贾环话说的很平稳,仿佛家常闲话。但是,贾琏、贾蓉、贾蔷、贾芸都是心中一凛。用环叔的话来说:要搞整风运动了。
贾琏给贾环批评的有点灰头灰脸,冷着脸喝酒,不置可否。自贾环会试之后,他和贾环的关系就有点裂痕。
贾蓉、贾蔷则是积极回应,“行,环叔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上一回,贾府的大清洗,发生在赖家倒台之后。此后,贾府里的奴仆再没有所谓的赖大爷这样的称呼。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贾蓉知道这是增加自己的话语权的机会。他现在说话,宁国府内,绝对没有人敢阴奉阳违。当然,环叔说话,比他更好使。
贾芸将整风视为贾家里刮骨疗伤的手段,贾府这个庞然大物,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他到底是贾家的子弟,看着家族一天天的衰败下去,心有所感。这时,欣然的道:“我听环叔的。”
红楼原书里,贾芸这时候还在找舅舅“不是人”借钱,准备贿赂王熙凤,谋求大观园里的一个栽花种树的差事。最后,还是街坊倪二借了他五十多两银子。又因为此事,与宝玉房里的丫鬟,林之孝的女儿小红暗通曲款。
现在,自然是处境大不相同。贾芸出身于族学,现在负责着贾府在外面的一些生意:崇文门外南北货店、药材铺、铁铺、布匹店。在贾府中很有份量。
当然,这是贾环重用他的缘故。贾家的子弟中,成器点的就是贾蔷、贾芸而已。其余的几个苗子,年纪尚小。
贾环点点头,“整风这件事,我晚一点去回老爷。”
又对贾琏道:“凤嫂子这事做的很出格。任命管理人事,要慎重,所得非人,麻烦很多。请琏二哥帮我说一声,让凤嫂子自己去向太太提出来,将大观园的管理权限,交给珠大嫂和我三姐姐。”
这是惩罚和敲打了。
贾琏不悦的道:“我知道了。”他比贾环年纪大,但是贾环说话,他只有听着的份。
……
……
一顿饭吃完,贾琏、贾蓉、贾蔷、贾芸都告辞离开。贾环回到后院的书房里,将雍治七年、雍治十一年写下的计划拿出来翻阅,看着之前制定的计划,感慨之外,亦有一点成就感。
来到红楼世界里,首要目标是要摆脱贾府里抄家杀头的命运,再谈其他。
而今,他已经实现了这个目标之下的第一个“小目标”:科举通关,顺利取得官身。
那么,接下来,第二步,他就该取得贾府的主导权。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他成为翰林词臣,已经具备执掌贾府的条件。他先要掌握贾府内外的权力,执掌贾府,才能使得这艘破船摆脱败亡、覆灭的命运。
红楼原书中,贾元春死于宫斗:虎兕相逢大梦归;王子腾随即被赐死——一剂药吃死了,这谁信?这是贾府败亡的关键。
以那位衰仔模样的太子,造反肯定不是雍治皇帝的对手。贾环一直推测贾府因为甄家的原因卷入到太子的立场当中,皇权争夺,所以败亡。
现在贾家和甄家在他的主导下已经做了一个彻底的切割,命运其实已经出现了不大不小的偏差,剩下的,就是他要将贾府悲剧的结局彻底的扭转过来。
大约,太子被废,在随后的政局洗牌中,只要贾府不倒,他就可以断定他来到红楼世界里的首要目标(求生存)算是完成。
而这一天大概不远了。
贾环正思考着时,清秀的大丫鬟如意进来添茶,柔声道:“三爷,夜深了呢。你还不休息吗?”
贾环这时才发现已经快深夜十一点了,微笑道:“走吧!”吹灭蜡烛,挽着如意的手臂,出了书房。
……
……
贾琏从望月居出来,往他常走的角门回到贾府西路的家中。凤姐、平儿都在屋里。
王熙凤此时已经卸妆,穿着贴身的白色中衣在屋里纳凉,胸前的双峰饱满挺拔,撑起一个美妙的弧度,充满了妩媚风流的少妇韵味,笑吟吟的道:“哎哟,我们爷这是从哪里回来,黑着一张脸。”
贾琏的心情是不爽又无奈,以贾环的势头,他自是知道,迟早有那么一天,贾环会执掌贾府。若是贾环客客气气的和他说话,他如何不能接受?但贾环几乎是强压着他做事,这让他心里很不痛快。
贾琏没好气的道:“还能从哪里回来?环哥儿请我去吃酒,你又不是不知道?环哥儿说了,叫你自己去和太太说,请珠大嫂和三姑娘管园子里的事。”
他手里有银子,如今在王熙凤面前说话,也是敢炸刺的。当然,还没翻过天去。他手段不如王熙凤。
王熙凤眨了下凤眼,冷笑道:“凭什么?”
贾琏不耐烦的道:“自是因为贾芹的事。环哥儿对他不满意,要换了他。环哥儿最近要整风。”
王熙凤虎虎的气势就有点泄了。因为,外头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几分把握一定没事?按理说也是不该管的。就像贾环现在要插手大观园内的事,必须要她自己去说。
她那天本来是要请黛玉帮她说话的。这几天茶是给黛玉送去了。但话还没说出口。
王熙凤想了一回,道:“既然如此,那我去如实的回太太吧。太太答不答应,就不是我能管的了的。”王凤姐的心眼自然比贾琏多。
解决这件事,王熙凤心情略好,又问道:“整风?这是个什么词儿?环哥儿要干什么啊?老爷能由的他这么乱来?”
贾琏没理会王熙凤,径直去洗澡。他并没有看清楚贾环的整体思路。今天吃酒,更像是提前内部通气。开不开始的了,他不大看好,但鉴于贾环一贯的表现,他还是先当它可以开始吧。
……
……
四月二十日傍晚,贾环散衙回来,前往贾政的外书房见贾政,说整风这件事。
第460章 整风运动(中)准备
贾政的外书房中常年“驻扎”着他养的清客。所谓清客,就是清谈客耳。
贾环到的时候,詹光、山子野、单聘仁几人正在和贾政清谈。
“世兄来了。”几人纷纷和贾环打了招呼。现在么,环世兄的“环”字当然是省略掉。然后,众人识趣的退出去。
贾政站在一副新搜罗来挂起来的字画下,一身玉色儒衫,风度儒雅,手持酒杯。一副很飘逸的样子。但知道他的人都清楚:政老爹热衷仕途。贾政喝了口酒,缓声道:“环哥儿,你这会儿来我这里有什么事?”
他对这个已经中了探花的庶子还是很满意的。当然,身为儒家门徒,他自认是严父,当然不会随意的就夸儿子。
“儿子见过父亲。”贾环躬身行礼,贾政为他卷入会试舞弊的事去求王子腾,他是知道的,道:“前几天琏二哥回了父亲,让族里的贾芹去管理家庙。现在寺里给他搞的乌烟瘴气,窝娼聚赌。有人投诉到我面前来。儿子已经派人了解过,确有此事,因而请父亲免了此人的差事,好好查一查他。另外再选人去管理家庙。”
贾环说着话,递了一份调查情况给贾政。这并非他伪造的。贾芹的事,他派人去铁槛寺去探听下就都有了。只能说,这小子太嚣张,上任没几天,就开始搞名堂:作威作福,窝娼聚赌。
贾芹有这个作派根本不稀奇。铁槛寺在京城之外,天地皇帝远嘛!贾环虽然让贾蓉以贾家族长的身份,整顿过贾府的子弟,但是根本不可能根治贾家子弟的作风。处罚了一批五毒俱全之辈,但贾芹属于漏网之鱼。
人在未得志之前,往往没有做坏事的资本,而非本性是好的。
王夫人的陪房周瑞的女婿冷子兴曾经对贾雨村说荣国府的事: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像不同。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这番话是六年前说的。贾府现在的情况,比这还要差几分。特别是几个月前的元宵,元妃省亲,更是将贾府日常的花销开支扩大几成。花团锦簇的局面之下,是银子花的如同流水。上下都是不肯收手。
贾政对贾环还是很信任的,摆摆手,没去接贾环递来的材料,皱着眉头,道:“族中子弟竟然有如此不肖之徒?我近年来疏于家中事务。低下的人越发肆意妄为。”
云淡风轻的世家子弟派头。贾政再想一想,道:“环哥儿,这件事交给你处理。”
贾环点点头。意料之中,政老爹一贯是怕麻烦。他能解决麻烦,政老爹自然会把事情交给他去做。
而调查贾芹就是整个整风运动的开始!
扩大化,这种套路,他很熟的。
贾环现在和贾政的关系处的还可以,算融洽,但相互间并没什么话题可以聊。当即,便拱拱手,正准备告辞离开时,贾政却是叫住贾环,“环哥儿,你母亲前些日子去探望了宫里的贵妃。贵妃说宫中一切都好。”
贾环听着这话,心里无语的补了一句:这是说给你们听的,怕你们担忧吧?
宫禁之内的事,都属于天子的隐私。擅自泄露、打探都是死罪。当然,这是针对天子的个人情况而言的。像贾府这样的外戚,和贵妃的大太监交好,不算错事。
贾环虽然没有从陈太监那里听到什么消息,但是对贾元春的处境还是有猜测、了解的。
红楼原书第二十八回,借袭人之口说了一番话:昨儿贵妃打发夏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珍大爷领着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呢。还有端午儿的节礼也赏了。
五月端午节前,贾元春派人出来,让贾府里的帮她打三天的平安醮。所谓,平安醮。很明显,原书中此时贾元春已经感受到失宠的迹象了。当然,她还能使唤得动六宫都太监夏守忠,证明贵妃的地位还在。宫里的太监,特别是这种大太监,看风向办事。
而现在的实际情况是,天子如今正在独宠杨妃——天子三个贵妃都没带,只带了杨妃到大明宫中避暑。已经独占天子一年多宠爱的贾贵妃正在逐渐的失宠。
贾环脑海里正想着元春怎么安抚王夫人的,就见贾政没往下说,而是看着他,心里恍然明白过来:贾政是在问他,年底他给说的,会升官的事准不准。
贾环心里一阵无语:政老爹是官迷啊!反而,根本没有留意到危险在靠近。政治敏感度不高。这完全符合政老爹的一贯形象。
贾环道:“父亲,今年之内,你必然会有机会接触实务。”虽说如今贾家的局面被改了很多,他的仕途甚至都被天子压着。但贾政出任学政一事,恐怕不会有大的变故。
国朝一省的大宗师、提学官,都是以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及副使、佥事兼任各省提督学道。佥事为正五品,副使为正四品,按察使是正三品。
贾政如今是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出任学政,在品级上是可以的。几乎就在天子一念之间的事。
天子压他是正常的,因为他这个年纪的翰林,很容易让人想到明朝的权臣。国朝无褒扬神童之风气,就是为了防止权臣出现。但,天子不可能去压贾政。
这还是年龄和能力的问题。贾政如此家世,四十多岁还只是混到个正五品的闲职,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贾环对贾政出任学政之事,有九分的把握,不会偏离原有的轨迹。当然,雍治皇帝心里对此事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他就不清楚了。
贾政给贾环说破心事,略显尴尬的笑了笑,喝口酒,掩饰着道:“都是为国效力。”
贾环并没有去笑贾政言不由衷,告辞离开。
……
……
贾环在二十日傍晚征得贾政的同意,准备开始贾府整风运动时,王熙凤在十九日的午后,瞅空在贾母面前给王夫人回话:“太太,环兄弟说我事务繁忙,叫我别管园子里的事,让珠大嫂和三姑娘管。哎哟,我倒是乐的轻省,只怕是累着三姑娘。”
夏日午后幽静。贾府如今万事顺利。后宅之中,除了宅斗的事之外,基本都是很祥和、愉快的气氛。
因如今宝玉、黛玉、李纨、探春等人都搬进了大观园中居住,来回有几里的路程。贾母面前承欢的孙儿、孙女们就少了。不过是吃饭时聚着。
宝钗为人处世,滴水不漏,时常过来贾母面前坐坐。红楼原书,宝玉撵她走的时候,说:老太太要抹骨牌,正没人呢,你抹骨牌去罢。由此可见一斑。此时,她便在场。薛姨妈、邢夫人、李纨亦在。
贾母咧着嘴笑,指着王熙凤道:“这猴儿……”她人老成精,当然看的清楚。
贾府内宅,管家的事情,名义上是已经交到王夫人手中了。所以王熙凤是向王夫人请示。贾母叫做“荣养”了。当然,谁都知道贾母在府里是最大的。又当然,王夫人正在不断的架空贾母,压缩她的影响力。
王夫人一身名贵的江南绸缎面子的淡金色衣衫,表情略显木讷,坐在木椅上。身边赵姨娘、周姨娘,大丫鬟们金钏儿、彩云跟着。此时,便问道:“环哥儿几时说的?”
王熙凤笑吟吟的道:“昨儿晚上让琏二爷带话进来说的。”
王熙凤刚才的一番话是说的非常圆滑的。当然,也暗藏着挑拨。内宅的事务,是王夫人的地盘,她说了算,贾环插手,王夫人心里怎么想?
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清楚,太太心里对贾环是什么态度?这便是王熙凤的心机、手段。她是不愿意给贾环削权的。不过,王凤姐显然是打错了算盘。
王夫人便点点头,道:“既然环哥儿这样说,就让三丫头先管起来。她到底是年幼,怕压不住园子里的媳妇、丫鬟们,让你珠大嫂帮衬着些。”
王熙凤顿时就有点傻眼。这……什么情况?
王夫人不理王熙凤的反应,接着道:“过两日是舅太太的生日,你给园子里的姑娘们都说一声,准备着一起过府去给舅太太庆贺。”
凤姐给王夫人这样闪一下,场面就有点尴尬了。
贾母圆了一下场,重新起一个话头,问邢夫人,“大老爷今日可好些?”这两天贾赦病了。说是感冒。至于,到底是什么病,这就谁也不知道了。
场面这才重新恢复过来。
薛宝钗在一旁旁观,心里好笑。环兄弟在敲打凤嫂子呢。说是让珠大嫂和三姑娘管园子,其实这会大家都知道环兄弟是推探丫头掌权。
凤嫂子没看明白。不说环兄弟此时在府里的地位,探丫头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她姨妈(王夫人)怎么会介意?如果,环兄弟让她管园子里的事,那她姨妈只怕就要恼了。
想着,宝钗俏脸微红。因为,她将是环兄弟的妻子。
贾环如果是推薛宝钗掌握贾府内宅权力,那就是推动媳妇和嫡母夺权。王夫人不发怒才怪。这和庶子要夺嫡支没什么差别。但是,探春则不同。探春是贾府的姑娘,她日后是要出嫁的。这点事,王夫人还是肯对贾环让步的。
……
……
四月二十一日,何夫人生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内眷,王子腾的门生故旧,至交好友的内眷、晚辈都是上门庆贺。
贾环跟着走了一遭,并无别话可说。四大家族内说话算数的夫人们,他都见过。
傍晚上时,贾环交代了贾蓉、贾蔷、贾芸一番事,往大观园里去看黛玉,正好路遇着李纨、探春带着丫鬟,提着灯笼去见他。刚好在路上遇到。
夏季晚上七点许,天地间的酷暑还没有完全的消散。李纨穿着浅白色的对襟褂子,身姿的曲线起伏,无限美好,一股迷人的少妇风情流泻。白皙的额头上戴着抹额,二十七岁的寡居美人,浑身都透着成熟的女人韵味。
李纨轻笑着道:“嗳哟,恰好在路上碰到环叔了。我和三丫头还说去望月居找你呢。你可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呢。”
李纨是寡妇,衣着装扮偏素,她不能穿颜色斑斓的漂亮衣服。否则,会被礼法所不容。探春穿着一袭浅绿色的绣花长裙,俊眼修眉,风采精华。
所谓的:俊眼修眉,就是她的眼睛大而明亮,眉宇间有一股勃勃的英气。用四个字来形容:顾盼神飞。
风采精华,则是她自身的修养、气质,不像黛玉那样满腹诗书气自华,也不像宝钗那样的端庄、明丽的神女气质,而是一种飞扬的风采,却又不低俗、恶俗、跋扈,自是百年世族浸润出来的小姐风范。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见之忘俗。
探春早就从贾环处得到口风,这时也笑道:“三弟弟,可不是么?我和大嫂子心中都没有底。”
贾环就笑,“我对三姐姐有信心嘛!”
所谓的宅斗,亦是要谋定而后动。这件事,他违背探春的意愿,将她管理大观园的时间提前了两年,更重要的是,他在测试王夫人的反应。结果,令他满意。
王凤姐,当然是掉坑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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