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整风运动(下)
四月下旬,贾府里,风渐渐的挂刮起来了。
起因大约是源于环三爷派人去城外的铁栏寺里将贾芹给抓回来,据说,那小子当时是在尼姑床上给如狼似虎的兵士抓起来。环三爷从扬州带回的黄总旗等十人都是好手。
贾芹窝娼聚赌的罪名落实。这不是什么罪名,不会送官府,但是肯定不适合管家庙了。寺庙里搞这些藏污纳垢的事情,如何对得起祖宗?
宁国府里四个大管家李华、李伟、刘超、张涛四月二十二日下午聚在一起吃酒,席间唉声叹气。
据蓉大爷的口风,三爷要在两府、族中整风。他们这些官家没赶上好时候啊!想当年赖大、赖升当总管时多威风?连蔷哥儿都要叫一声赖大爷。现在,想都别想,还要小心给三爷惦记上,导致洗牌出局啊。
荣国府内,单大良、林之孝、吴兴登、张才四人在管事处里坐着,面面相觑。外头,贾芸正在指挥人手搭建台子。听说环三爷要召集阖府上下的人等讲话。
四个管家内心里怎么想的,自有他们自己知道。单大良心中恐惧,环三爷早就说要查修建大观园的帐,而今开始了。林之孝八风不动,他没犯三爷的规矩。吴兴登惴惴不安。他是管银钱的,底子不干净。张才心中冷笑,他背靠着大老爷贾赦。三爷要做的事,若是惹着大老爷了,那就对不起,他肯定听大老爷的话。
约一米高的台子渐渐的成型,夕阳已经是斜斜欲坠。贾瑞帮着卖力气搬了水缸在台前,回到家里,爷爷贾代儒唉声叹气,“环三爷杀气太重,不是君子之道,何苦闹得合族不得安宁?”
贾瑞好笑的道:“爷爷,三爷做事,还要你教的?他可是探花。”笑着摇头,坐下来吃饭。媳妇盛了饭过来。
夜色中,住在廊下的娄氏,点着灯,督促着儿子贾菌读书。如今族学里除了补助,还有奖学金,她儿子争气,拿了二等奖学金,一月2两银子。否则,晚上她这样的人家,哪里用的起油灯。
“这两天安心学习,什么事都不要管,知道吗?”
“知道了,娘。”
……
……
同一时间,贾琼,贾琛,贾璘等几个宁国府这边近支的贾家子弟聚在一起吃酒,都是苦笑不已。
贾琼叹道:“三爷如今仕途不顺,时间大把,拿我们折腾。”
几人都是大笑。
贾琛道:“也怪贾芹那小子太作死,尼玛上任不到两个月就搞起那些事情来。”
“明天看着吧。”
他们这些亲近贾蓉的子弟倒没什么可怕的。三爷做事,向来很有水准。
……
……
东跨院隔壁的赵姨娘小院中,灯火绰绰。暖阁中,如意正在和赵姨娘的大丫鬟小鹊说话,“若是那马道婆再来,你派人通知三爷。”
小鹊点头,“放心,我知道。”
如意抿嘴笑一笑,模样清秀。她这样的丫鬟,都也感觉到了府中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
……
望月居里,贾环写了一封便签,交给前来传话的香菱。宝姐姐在担心会不会出事。
“香菱,你去吧。”贾环回过信后,温和的笑一笑,将看起来呆呆的美少女香菱给打发回蘅芜苑。
然后,坐在书桌前,修改着明天发言的文稿。
这一次整风运动,他要解决两个问题:第一,以贾芹之事为契机,彻查贾府上下在修建大观园中的帐,要杜绝浪费、贪腐,立下一个新的办事规矩:
日后,办事费,只能是总数的十分之一。绝不能高出。
像红楼原书里,大观园里移栽树木,凤姐批给贾芸300两,但实际上只要50两。
第二,彻底的清理马道婆之流。佛教可以信,但是这种骗灯油钱,搞厌胜之术的鬼魅魍魉都要清理。
……
……
四月二十四日,沐修之日。
上午时分,宁荣两府上下五六百人陆续的前往荣国府东角门的管事处。管事处门前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一个约1米高的木板高台,上面摆着长条桌。
台下则摆着椅子、凳子等。后面来的奴仆,没有身份的都只能在廊下,外围,走道上站着。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光是荣国府,阖府就有一千人。两府刨除后宅里丫鬟、仆妇、婆子、还有今天正在各处当值的下人,基本都来了。
气氛略显严肃,没有人会以为今天是在搭台唱戏。风声早就传出来:三爷要整风。关于“整风”这个词,能理解的人不多,但都知道不会是好事。
约上午八点许,贾环、贾琏、贾蓉、贾蔷、贾芸从荣国府前院里的一处院落中出来,带着长随、小厮过来。贾环、贾琏、贾蓉带着几人上了高台,坐下来后,场面迅速的安静下来。
贾环轻轻的点了一下桌面,开始今天的演讲。借助于水缸的扩音效果,他的声音让台下的贾府子弟、管家、管事、小头目、奴仆都听的清清楚楚。
“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我是想要讲一点关于我们贾府的作风的问题。什么作风问题?集中起来说,就是有两点。第一,贪污、浪费。第二,宗派主义。为什么现在要讲这个问题?因为,这是关系大家吃饭的大事。府里每年的收入是固定的。大老爷、老爷、蓉哥儿的俸禄,宫里的赏赐,地租。外加,近两年在外头的一些铺子。而支出,每年却是逐年的增加。入不敷出,会怎么样?我不讲,大家心里也知道。”
场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附和的笑声。贾环的演讲,尽量是用口语。而一个名满天下的探花,府里的男主子,用这样的明白话来演讲,对贾府众人而言,还是挺有冲击力、吸引力的。可以听的进去的。
贾环接着道:“关于贪污、浪费的问题,我们要怎么解决?要列一个计划,要用多少,实际用多少,都要审核。办事情的经费,从今天以后,只允许控制在一成。
有的人,心里未免想,我不这样办,你能怎么办?这就是第二个问题,宗派主义。讲究划圈子,捞地盘。谁是谁的人。要我说,这样不行……
我们反对贪污、浪费,反对宗派主义。对以前犯下的错误,要揭发,不讲情面。要勇于批评和自我批评。我们的目的,不是要把人整死,而是为了像大夫一样,为了救人。
任何犯错误的人,只要他达不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愿意老老实实、真真正正的改正,我们就要欢迎他,把他的毛病治好,使得他变成一个好同志。
对那些拒不悔改的,屡教不改的,认识和行动没有统一的人,要坚决打击。从严、从重、从快。
任何一个地方的人、团体,大致上都由三部分组成:比较积极的、中间状态、比较落后的。所以,我们要团结积极分子,提高中间分子,争取落后分子。
关于整风的问题,由我主持,具体的工作由你们蓉大爷、琏二爷来负责。你们的问题,可以找他们。”
贾环的演讲结束,并没有响起掌声。不是他讲的不好,而是现在不流行掌声。只有一些支持他的人在下面叫好,稀稀朗朗,不成声势。大部分人都在沉思。
不过,贾环并不在意,他已经把要说的话说清楚了。到时候,他动手清人,勿谓言之不预。
总体上来说,主要三点。第一,成立以他、贾家族长贾蓉、荣国府的继承人贾琏为首的小组,来主持贾府的整风运动。
第二,鼓励贾家的奴仆们相互揭发,把贪污的银子吐出来。吐不出来的,就要接受惩罚。人,只要活着,总是可以创造价值的。劳动产生价值。
第三,对于个别人、顽固份子,要坚决整治,绝不手下留情。
四月二十三日,夏日炎炎。位于荣国府管理处外的贾府众人却是心头刮过一阵凉风,出一身冷汗。谁能保证自己不被别人举报?都是知根知底的啊。
贾府里的一场清查、整风运动,就此展开。
……
……
“哈哈,这都是写的什么狗屁东西?”
当天晚上,锦衣卫指挥使毛鲲的府上,毛鲲看着手下千户整理出来的文档,纵声大笑。
不得不笑。国朝的诗词名家,今科的探花,翰苑词臣,科道清流,写出这样的口语化文章,下里巴人,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啊!传出去,京城都要轰动。
国朝锦衣卫设锦衣卫指挥使一人(正三品),指挥同知二人,指挥佥事二人,镇抚使二人。北镇抚司对外,名诏狱。南镇抚司对锦衣卫内部。下设十四个千户所。锦衣卫,人数少时,一千余人,人数多时,达四五万人。负责侍卫仪仗、侦缉、廷杖。
雍治朝的锦衣卫十分活跃,规模可想而知。
周朝在锦衣卫上面,并没有如同明朝,随意的将锦衣卫的官职封给功臣的后代。故而都是实职。
跟着毛指挥使比较久的一名千户笑道:“大人,话虽然直白了些,道理还是很正确的。我看他很可能搞成。”
毛鲲点点头,他作为情报头子,贾探花搞的这个名堂能不能,他还是判断的出来的,道:“管他呢。只要不清理到我们的人身上就行。”
“大人,那这份文稿呢?”
毛鲲嘿嘿一笑,道:“传出去。我是真想看看,今科的探花怎么丢脸啊。”
……
……
贾环直白的演讲文稿,随着锦衣卫在暗中推动,很快就传播开。并引起轰动。连在大明宫中避暑的雍治皇帝都知道,哈哈一笑。
时人反应不一。有的人支持,有的反对。
但是,这些,都无法影响到贾府内。整风,如火如荼的展开了。贾环、贾琏、贾蓉、贾蔷、贾芸、汪兴生等人组成的小组,每天都会收到大量的信息。结果,自是触目惊心。
贾府的铺张浪费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人浮于事。并且,将这个叫做“公侯气派”,简直扯淡至极。很有必要裁撤掉一批人。
四月二十八日,傍晚时分,贾环刚回到府里,准备将他手头整理出来的材料,治家的方案拿给贾政看时,贾政的小厮李十儿来请道:“三爷,老爷、大老爷,在荣禧堂里等着你。”
第462章 项庄舞剑
贾环刚回到望月居,就给贾政派长随叫到荣禧堂,等在望月居后院里的小鹊急得跳脚:马道婆今天又来了,给了东西给姨奶奶。姨奶奶要做的事情若是给发现,就是个死。
同一时间,荣国府前院西边的一处院落里,临时充作贾府整风运动领导小组驻地的房间中,几张条桌、书案摆着。屋中到处摆放着记录的表格,资料、信息。
族学出身的七名青年们忙碌着,充作书吏。当初数十人的培训班毕业生,经历了松花蛋的商业案例,经历了在贾府各处产业的实习,经历了赖大等人的打压,现在挑选出这7名尤其出色的青年。他们足以胜任整风运动的文案工作。
贾蔷一身浅蓝色的长衫,头戴唐巾,读书人装束,越发显得风流俊俏。此时,身为整风运动决策人员的一员,他在房间的空地处来回踱着步子,心中充满了不安的情绪。
他已经得到消息,环叔刚才给叫到荣禧堂中去议事。
最近,下面举报来的信息已经越来越多的涉及到管家层面:关于张才、单大良在修建大观园中贪污的线索非常多。预计是大老爷要发难了。因为,修建大观园中贪污最多的,阖府上下都知道,是大老爷贾赦。
而一旦环叔没有抵抗的住大老爷的压力,那么,这场轰轰烈烈、引人瞩目的整风运动就会失败。他近日外出吃酒,外头的人都听说过,据说是因为环叔那篇演讲稿传遍了整个京城。
他又怎么会愿意整风失败呢?
贾蔷焦躁的走出房间,将自己的小厮叫过来,吩咐道:“你去荣禧堂外候着,有消息赶紧回来通知我。”
……
……
荣禧堂是贾府正中的五间开正房。贾环到的时候,外面的廊柱、庭院候着贾赦、贾政、贾琏、贾蓉几人的小厮外加单大良几个管家。暮色之中,十几人安静的站在外头。
见贾环过来,一众管家、小厮都是笑着打个招呼,“给三爷问好。”
贾环点点头,穿过“书赐荣国公贾源”的门匾,步入荣禧堂中。
荣禧堂是贾府日常重大议事和政治性社交的场所。轩昂壮丽。正面大紫檀雕螭案上,放置着一座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上面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
此时,贾政、贾赦、贾蓉、贾琏已经在座。明亮的蜡烛,点了两排,将荣禧堂内照的灯火通明。
贾赦斜了贾环一眼,鼻孔里冷哼一声,拿着茶杯缓缓的喝茶。
贾环没理会贾赦表现出来的敌视态度,拱手向贾政行礼,“儿子见过父亲。”事实上,他去年年底回贾府,就已经和贾赦撕破脸了。他执掌贾府内外权力最大的障碍,就是贾赦。
贾政微微点头,不咸不淡的道:“环哥儿来了。”他对贾环有点意见。府里搞这么大的声势,天天你举报我,我举报你,搞的乌七八糟。不被他所喜。他喜欢清静。
而且,他在通政司里,听到同僚们谈论这件事。在世交的亲朋故旧来往时,亦常被人提起贾环的那篇演讲文稿,询问他府上怎么回事。物议沸腾,令他脸上无光。哪里有苛待下人的道理?他们贾府可是有乐善好施,宽待下人的名声。
再一个,他去年年底就和大哥、儿子说了,不准相互查账。而现在,他的庶子借机在查大观园的帐。他大哥都闹到他面前来,这让他心中不大痛快。
贾蓉和贾琏都站起来,道:“环叔,环兄弟。”
贾琏虽然心中很不满贾环不尊重他这个兄长,又因为贾环卷入会试舞弊时疏远贾环,关系出现裂痕,但是,这次整风运动,贾环给了他一个位置,将他与贾蓉(族长)并举,推在荣国府继承人的位置上,这让他心中服气了些。
贾环点点头,坐下来。小厮进来到了茶,退下去。
贾政便开口问道:“环哥儿,最近府里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在查贾芹的事吗?怎么演变成这样?搞得沸沸扬扬。京城尽知。”
贾赦在一旁讥笑道:“还能怎么回事?仕途不如意,在翰林院里闲的慌,到府里来折腾。搞‘顺我者,逆我者亡’这一套。很威风嘛!眼睛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
怨气很大。
贾环还是不理贾赦。贾赦其实说的不全对。党同伐异,是他在执掌贾府内外权力中,必须要做的事情。他还搞了一个套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开展整风运动的原因,自是因为贾府已经到不整不行的阶段了。整个府里的人、事都在空耗、空转,造成极大的浪费。最终就是贾府入不敷出,只剩一个空壳子。
红楼原书第七十二回,贾琏找鸳鸯借钱:这两日因老太太的千秋,所有的几千两银子都使了。几处房租地税通在九月才得,这会子竟接不上。明儿又要送南安府里的礼,又要预备娘娘的重阳节礼,还有几家红白大礼,至少还得三二千两银子用,一时难去支借……
这是红楼十五年秋的事情。若是,贾府再不加整顿,就必将是如此模样:左支右绌。连几千两银子的现金流都没有。可悲、可叹。
整风的目的:彻查贾府上下在修建大观园中的帐,追回账款。要杜绝浪费、贪腐。立下一个新的办事规矩。
整风有整风的目的。同时,整风也会牵扯出贾赦来。因为,谁都知道,贾赦在修建大观园中贪的最多。
为了避免贾府以后被罗织罪名,抄家、流放、杀头,贾环是必须要压制住贾府里的猪队友,禁止他们搞事。猪队友中,现在还没被他压制的只剩贾赦。
借着整风运动,贾环要将贾府内外的权力都给收上来,要夺取贾府的主导权,最大的障碍也是贾赦。
贾赦在发泄对贾环的不满时,哪里想到贾环本来就是存心要找他的麻烦?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贾环对贾政道:“父亲,贾芹的事情,我已经查完。他认罪,并愿意悔改。我将他发配到香山脚下的庄子里去种两年的地。劳动改造。然而,经由贾芹牵扯出来的府内的状况,触目惊心,儿子不得不查,不敢不查。”
贾环将手里由整风运动领导小组整理出来的资料递给贾政,“这是下人们揭露出来的府里的真实情况,令人毛骨悚然。儿子今晚正是要回父亲。
府里的收入,大致有五条途径。第一,父亲、大伯俸禄,每年合计约有3000两银子。第二,贵妃娘娘的赏赐,一年约总计一百金,折合白银1000两。第三,天子腊月春祭的恩赏。这个一条不多,但到底是体面。第四,地租。年成好时,府里是一年2万银子。东府里,一年1万两银子。第五,府里置办的各种店铺、生意。但是,我们家原不是做生意的人家。府里的生意、店铺,合计每年只赚约1000两银子(损耗很严重)。
收入总计:两万四千两(2.4万)。
而支出呢?府内各色人等,此时计有1103人。每月的月例银子,总计约8500两银子。再有每日的吃、穿、用度支出,历年的统计数据还没出来。去年单这一项必要的支出为6千两。
再有,各色杂事,办事费用。维护大观园的费用。据粗略估计,去年计耗费4500两银子。
还有,赏赐、采购、节日、寿宴、世交故旧的人情往来,计有1万两。
折算下来,平常来算,一年都要亏5千两银子。若是荒年,地租还要减半(只得1万两收入)。再这么下去,不管府里多厚的家底,都要败光。”
贾环“情真意切”的说完,后面的话都不说了,就这么看着贾政。
贾政此时脸色已经变了,手掌用力的扶着楠木交椅。心中对贾环的不满,则是消失。
他虽然当家,但是不知道柴米之贵。听贾环这数据一罗列,心中已经是非常的惊骇。情况竟然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没钱会怎么样,这是谁都能想明白的事情。
需要说明一点,贾环说的数据,是贾府公中的银子,并非个人的私库、私房钱。比如,贾母一个人的私房钱,就有8万两。王熙凤的私房钱,抄家时,有六七万两。王夫人,预估不会比王熙凤差多少。再有贾赦、贾政、包括贾环,都不差钱用。贾赦买一个小妾,就丢了800两银子进去。
这就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美国。国家债台高筑,公务员的工资都发不出去,甚至停摆了一段时间。但要说美国人穷,这还真不是。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问题在于,谁会拿自己的钱,贴贾府的公中用度?
具有这种高尚情操的人,还真是比较少。凤毛麟角。
这个责任,贾政作为贾府的当家人,他必须要背。关键是,他背不背的起来!就算他和王夫人的家私有个8万两,一年亏5千两,不算灾年情况,也就16年的事。
那时,他不过六十多岁,还活着,难道眼看着贾府散伙?
第463章 终极一招
贾政深情阴晴不定,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的时,贾赦冷哼一声,讽刺道:“环哥儿,你不要夸大其词。哪里就到这样了?你不是挺会做生意的吗?府里的生意,你都可以管起来。”
贾环面无表情的看了贾赦一眼,顶回去,“大伯,我是个读书人!”
“噗嗤——”陪在末位坐着的贾蓉心里差点没笑出声来,这话顶的大老爷要难受死。
国朝的情况,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是最低下的。虽然,江南那边有儒商兴起。但,京城、北地这边,还是这样的看法。环叔作为清贵的翰林当然不适合去经商。
贾赦一口气就憋在喉咙里,恨恨的瞪着贾环。他思维有盲点,忘了这一茬。
贾琏心里叹口气,都为他老子感到难受。环哥儿的嘴炮在府里,要算数一数二的了。
贾环和贾赦吵这么一个回合,令贾政心中不舒服,中断思路,表情凝重的问贾环:“环哥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贾环习惯性的拱手一礼,答道:“父亲,无非是开源节流四个字。我们家里的仆人,家生子,这几代的生息、繁衍,人口众多。该清退的清退、该放出去的放出去。其次,是办事的时候,不能贪污。办事的经费,最多只能拿一成,拿多了,就要处罚。之前,贪污的银子,要吐回来,补回到公中。特别是修建园子的费用,若是都拿回来,公中的银子就尽有了。”
贾赦见贾环公然的当面挑唆贾政查他的帐,当即就不满的喝道:“好小子,你要查谁?”
贾环不为所动,接着对贾政道:“父亲,据查,张才、单大良两家子合起来贪污了近两万两银子。这两个人一定是要查一查的,仿照赖家的旧例。”
贾蓉、贾琏两人在整风运动领导小组里,对张才、单大良两家的贪污情况、数目都心理有数。而贾政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事,当即就震惊了。
贾环对贾政的心思还是把握的很精准的。贾政的想法,归结起来就是“家和万事兴”。他不可能和贾赦起冲突。不可能让庶子去查长兄的账目,这闹出去,就丢脸丢大发了。
但是,贾环建议查家里的下人、管家,这对贾政而言,就没什么心理障碍了。
贾政气愤的拍了下楠木交椅的扶手,发狠的道:“好。我待下人还是太宽厚了。导致家里出现这样的事情。吃主子的,拿主子的。从今而后,是要好好的整顿、整顿。环哥儿,你放手查。”
贾赦给贾环晾在一边,这时截住贾政的话,发狠话道:“二弟,不准查。否则,你别怪我丑话说在前面。”
贾赦虽然贪暴、好色,但至少点了几点宅斗技能,不像贾政完全不通实务。
贾环的套路很简单,他要查的四管家张才是贾赦的心腹,大管家单大良最近为了自保,投靠了贾赦。如果贾赦现在保不住这两个人,可以说,日后,他在贾府里说话,只要和贾环意见相冲突,绝对不会有人听他的。
贾政为难的看兄长一眼,试图讲道理,劝道:“大哥,环哥儿刚才列的数据,你不是没听到。何苦……”在政老爹看来,除了各房的小厮、丫鬟,其余的人等都是贾府的人。他大哥为两个管家和他闹矛盾,有点不讲道理。
贾赦很粗暴的打断贾政的话,冷笑道:“二弟,我才是嫡长子吧?你先让你儿子交代清楚林妹夫的账目。”
贾政还没说话,贾环在一旁助拳,再顶贾赦一句,“大伯,做人不可太贪心。林姑父让琏二哥带了一百万两白银给家里,作为林妹妹的使用,如何不够?我这里的二十万两白银,是林妹妹的私房钱。再者,大伯即便是想要,我这里也是没有的。宫里的贵妃要用度,上下需要打点,这笔银子,我投到宫里去了。”
这是贾环和贾政早就商量好的说辞。
贾赦给气的脸都变青,胸口起伏,呼呼的喘着粗气。这又是一个狗屁、扯淡、糊弄人、但让他无可奈何的理由。他不可能去找太监们对账。贾环说多少,就是多少。
贾政看看兄长贾赦,便训斥贾环,道:“长辈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再对贾赦道:“大哥,林妹夫就剩下一个独女在府上,委托给环哥儿照顾。都退一步吧。”
贾政糊涂归糊涂,还是很清楚,修建园子,贪污的大头,就是他的兄长得了。贾环去年刚回来时,两个人就为这事针锋相对,撕破脸。他不打算查贾赦的帐,也不打算让贾赦查贾环的帐。但是,现在下人的帐,他想查。
贾赦冷着一张老脸,冷笑道:“我倒是想退一步,奈何,你们父子两个逼到我头上来?”说着,又骂贾琏,“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坐在哪里挺尸。”
贾琏给骂的脸都灰了,极其狼狈,从椅子上站起来,讪笑道:“老爷,环哥儿,要不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单大良、张才到底是给府里做事,把他们叫过来申饬了一顿,留点脸面。”
局面,顿时就僵硬着。贾政有些为难的沉吟,难以决断。
贾蓉还是一脸平静的坐着,其实是在看戏。这时候,内心里摇头,感叹。无怪乎,环叔并不倚重琏二叔,关键时候靠不住。当然,琏二叔也有他的难处,他到底是大老爷的亲儿子,没道理不帮亲老子说话。
贾环刚才给贾政装样子训了一句,正坐下来喝茶,实话说,别看这会儿场面很激烈,但是他心中并不紧张。
他和贾赦联手,要动贾府的格局,需要耗费精神,仔细谋划才能成功。但他和贾府的当家人贾政联合,要动贾府的格局(贾赦),就很简单。
这时,翻开他的底牌。他既然主动找贾赦的麻烦,要压制贾赦,当然是有准备。没准备,他搞如此声势巨大的整风运动,把火往贾赦身上烧?
贾环再一次不顾贾政刚刚的“训斥”,冷幽幽的插了一句,“大伯,不是我逼你。而是你太贪心的捞银子了。你屡次派琏二哥去平安州公干,拜会平安节度使,侄儿想问一句,办的什么事?”
荣禧堂内,因为贾环这一句,陡然的就安静下来。在瞬间,听得到蜡烛燃烧的声音,还有荣禧堂外遥遥传来的夏季声响:蝉声、蛙声、虫叫、人声。
贾政惊诧的看着兄长,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是真的给刺激到了。
贾赦本来是给贾环“调戏”的火冒三丈,正喘着粗气,还骂贾琏,指桑骂槐。这时,收了声。贾琏脸皮都僵硬了,额头上冒着冷汗。
看戏的贾蓉此时也是坐直身体,目瞪口呆。
不怪贾府的男主子们有这样大的反应。因为,平安州地处北境边关。距离京城一千多里。京中的勋贵,结交外地的节度使,特别是边境上的节度使,你想干什么?
正常人的第一反应是:造反!
这是要抄家杀头,夷三族的罪名啊!贾府何至于到造反的地步?但是,皇帝会听你解释吗?开什么玩笑。
国朝的官制,节度使是虚衔。比如:贾环的老师张安博就曾授从二品的淮扬节度使虚职。比如,宁国府已经故去的长辈贾代化、王子腾就曾任京营节度使。
这也是个虚衔,作为拱卫京城的核心力量,京营十二营的大权掌握在文官手中。当然,天子会派太监做监军。
平安州章知州(从五品)加节度使衔,基本是在州中,军政一把抓,说话算数。和这样的人物结交,非常的危险。若是给锦衣卫查到,报给天子,立即就是大祸临头。
这事给贾环捅出来,贾赦在贾政等人面前能有什么底气?这是把家族往死里带的节奏。
贾政看着贾赦,缓缓的,很认真地问道:“大哥……这到底怎么回事?”
给贾环捅出来了,这事不说清楚不行。贾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二弟,不是有商人要和北边草原上的部族做药材、毛皮生意。要通过章知州。我参了一股。”
贾环晒笑一声,道:“大伯,不要避重就轻。就我所知,铁器向来是边境走私商品中的大头。朝廷是禁止走私铁器到草原上的吧?”他在提醒贾政。
贾政便盯着贾赦。事关家族的前途,自己的身家性命,贾政哪里敢糊涂?
贾赦喟然的长叹一声,道:“罢了,我保证不再参与。家里的下人,你要查便查吧。”说着,起身离开荣禧堂。
他认怂。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贾赦当然不会放弃北边的生意,那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但是,他弟弟确实能压得住他。单大良、张才就都丢出去吧。真逼得他弟弟,捅出这事,麻烦就大了。
贾政也不愿意过份的逼他兄长,见贾赦做了保证,就放下此事,吩咐贾环三人,道:“环哥儿,你把府里的事处理好。该查就查。”
“是,父亲。”
贾政说完,长长的叹口气,心事重重的先出了荣禧堂。议事结束。
贾琏对贾环讪讪的一笑,毫无疑问,他今天在环兄弟面前又丢分了。只是,他去平安州的事十分隐秘,环兄弟怎么知道的?
贾环点一点头,先出了荣禧堂。他就知道贾琏是这个尿性:关键时候靠不住。他很多时候,更愿意重用内心里畏惧他的贾蓉。
贾赦的话,他是不大信的。以贾赦贪婪的性格,一本万利的边贸、走私生意,贾赦愿意丢手、不干?扯淡吧。
贾府衰败的根本原因是:四大家族的旗标人物贾元春、王子腾在政治博弈中失败。但其他原因同样不可忽视。其中有一条就是:贾赦结交平安州节度使。
猪队友啊!
但是,贾环现在无法。只能是将贾赦压制住。不让他搞事。正儿八经的,其实还是肉体消灭,一劳永逸。但是,这种事,他不能干。贾赦无故的出事,贾母不得和他拼命才怪。
走出荣禧堂,贾环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月明星稀。外头的小厮正在各自跟着主子散去。等候在外头的荣国府四大管家:单大良、林之孝、吴兴登、张才都还在。
“三爷……”几人在荣禧堂外和贾环打着招呼。
贾环指着单大良、张才,道:“捆起来。”
第464章 小小贾府
此时,约是晚上八点许。荣禧堂外的甬道大路直通贾府正门,十几个小厮们、管家们此刻都散在院落外。夜色之下,光线黯淡。
贾环突然翻脸,轻描淡写的下令,令荣禧堂外的贾府奴仆们鸦雀无声。贾蓉的小厮寿儿,喜儿,贾琏的小厮昭儿、兴儿、隆儿,贾蔷的小厮泉儿等都是一副懵逼的模样。
很多人没搞明白状况:怎么三爷出来就下令抓人,这是什么情况?但,贾环的长随胡小四和钱槐两个立即动手去抓单大良、张才。而,跟着贾环身后走出来的贾琏、贾蓉并不出声。
这时,很多人反应过来了:三爷,刚刚在荣禧堂中大获全胜!
同时,心里惨叫一声:妈呀,整风运动的要动真格了。连大管家、四管家都要捆起来,其他的人,能免的了处罚?自求多福吧!
单大良一脸死灰色,并不反抗,给押着跪在贾环面前。他心中早有预感。又有些后悔。悔不该听儿子的挑拨啊,老老实实的做事多好?又有些不忿:大老爷,真他妈的窝囊。
单大良的儿子单群跟着贾蔷下了一趟江南,购买乐师、教习、唱戏的小姑娘,没捞到好处,回来之后,满腹牢骚,鼓动单大良在修建大观园的过程中捞银子。
因投靠贾赦,才被提拔起来的四管家张才就没有单大良那么老实,拼命的挣扎,叫道:“三爷,你这样苛待府里的下人,传出去还要不要名声?府里上上下下,谁没在园子的工程上捞银子?你只处罚我,只我是大老爷的人。你如何服众?我不服。”
张才大叫着,不肯屈服。一旁的小厮们,管家们心里都有点同情他。因为,他说出了这次整风运动的本质:三爷,在收权。凡是,不是三爷的人,都跑不了。查账什么的,只是个由头罢了。
贾环斜了张才一眼,哂笑一声,吩咐林之孝,“把他们两个押下去,好生看着。明天让芸哥儿审问。贪了府里多少银子,都要吐出来。通知蔷哥儿,带人去他们家里把账目、资产都封了。”
林之孝一身青衣小帽,管家装束,四十多岁的人,毕恭毕敬的道:“是,三爷。”
吴兴登有点胖,站在一旁,表情僵硬的赔笑,额头上冒着冷汗。三爷,这是抄家的意思啊。
贾环沉静的点点头,往贾府里走。
张才所谓的“服众”,这是何其的可笑?主席在他的文章里面讲的很清楚:任何有群众的地方,大致都有比较积极的、中间状态的和比较落后的三部分人。
那么,转换到贾府此时的情况:贾府的下人中,有比较靠近他的,中间状态的和敌视他的,这三种人。故而,要团结“自己人”,争取“中间人”,干掉“敌对人”。
所以,张才们会发现,他们才是少数人。他根本就没有搞清一件事:沉默的大多数!
贾府里的“整风运动”,只是一个极其弱化、小的版本。时间很短。是一种简单、粗暴的“喊看齐”。要说相互检举这种办法,当年武则天就用的非常娴熟。所以,读史书,可以明兴亡衰替之道理。
贾环现在只是牛刀小试,断然没有不成功的道理。今晚之后,整风的大浪潮,再无阻力,将席卷贾府!
小小贾府,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历,几声抽泣。蚍蜉撼树谈何易。
多少事,从来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
……
“环叔、环叔……”
贾环心中感慨,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看,却是贾蓉追着跟上来,笑呵呵的搓搓手,略显局促的道:“环叔,我送送你。”
他估计他这辈子都很难忘记刚才那一幕。吓的啊。万一哪天环叔突然的指着他,说:“捆起来!”他不得尿裤子啊!当然,他内心中,亦是非常的羡慕刚才环叔那种风采:云淡风轻,随手一指,反对的人,都是土鸡瓦狗尔!
这才是老爷们应该有的风范啊。他、他父亲,这辈子都没到这个高度。
贾环好笑的看看贾蓉,道:“走吧。”
贾环的住处在贾府北面的望月居,他从荣禧堂这边的甬道,直接穿过角门,就是的。而因为,修建大观园,荣国府北街,绕到宁国府,就远了些。
贾蓉语气透着亲近的意思。令贾环哭笑不得。贾蓉这小子有八成的概率,已经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但是,他是大魔王吗?
贾蓉带着小厮,跟着贾环穿过角门,到望月居,然后告辞离开,“环叔,那我先走了。整风的事,现在是理顺了。该罚的罚,该清的清。不费什么事了。”
贾环点点头,看了眼皎洁的月色,道:“行,我就不留你吃饭了。蓉哥儿,你媳妇的事……呃,算了,改天再说吧。”
刚想起这件事来。他给秦可卿承诺,等他考试结束之后,就解决她的事情。现在是拖了她几天。挺不好意思的。他和秦可卿的交情还是很不错的。
但是,怎么处理,还是要看秦可卿那个尤物大美人自己的意思。暂时,还是先不问贾蓉什么。
贾环自是不会矫情的说,他对秦可卿没好感。秦可卿那种温柔、娇媚、尤物般的大美人,很少有男人能抵挡的了她的魅力。但是,男人么,只是心里想一想,没有行动,这便不是犯错误。
现在,他已经压制住贾赦。虽然于将来来说,还有隐患——贾赦有很大的概率,不会停止和平安州章知州的来往。但,总体而言,他执掌贾府内外的权力,已成定局。
接下来,就是带领着贾府,规避即将到来的废太子的政治洗牌。度过这个关口,他就算是解脱了。不用再为求生存而发愁。可以享受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届时,娇妻美妾,日子优哉优哉啊。想想都令人期待。
而现在,在这个间隙时间之内,确实可以抽空见见秦可卿了。解决她在宁国府内,尴尬的处境。
……
……
贾环将贾蓉打发走,刚回头后院里,一进门,就见小鹊已经等着在客厅里打转,如意、彩霞两个陪着。晴雯看样子去了黛玉那边。
贾环现在和黛玉住的有点远。照顾她,不像在金陵时那样方便,而贾环回到京城之后,也比较忙。所以,每天都会让晴雯去黛玉屋里看看。黛玉有什么琐事、要求、想法,都可以及时的处理。
见贾环进来,小鹊顿时松口气,急忙道:“三爷,你可算是回来了。马道婆今天又来姨奶奶屋里了。你快去看看。”
赵姨娘和马道婆的事,贾环心里有数,从容的笑一笑,做个手势,示意小鹊稍安勿躁,道:“小鹊,不要怕。不要急。我们先吃了晚饭再去,好吧?”
他从翰林院散衙回来就给贾政叫到荣禧堂去,现在才出来啊。肚子都饿的咕咕叫。
今天晚上,贾政要是有心情去赵姨娘那儿,那才叫见了鬼。他吃了饭再过去,一样可以处理赵姨娘的事。
彩霞给贾环说的噗嗤的掩嘴娇笑,眼眸流波,并不掩饰她的情意。白皙、俏丽的小美人风情流泻。三爷说话,确实很容易令人心安。道:“三爷,我去厨房吩咐摆饭。”
小鹊也给贾环说的一笑,心中稍缓,点头道:“嗯。”
如意跟着彩霞一起去厨房,端了饭菜回来,摆在饭桌上,有:冷盘、热炒、烧烤、汤羹、甜品、青菜六道菜。够四个人吃。
又派了一个小丫头去赵姨娘小院里说了一声,告知小鹊在这儿。以及贾环等会要去看她。
厨房里留着火,贾环几人并没有等晴雯,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放松的晚饭。贾环这才带着如意、小鹊两人往南穿过角门,顺着贾府里的甬道,过荣禧堂、东跨院到赵姨娘小院中。
第465章 执掌内外
小院中有着冰块带来的清幽凉意。屋内烧着驱蚊香,纱窗、门帘阻拦着蚊虫。
赵姨娘倚靠在塌椅上,几个丫鬟在身边侍候着,捧着甜品、茶、毛巾、手帕等物。
小鹊挑起门帘,贾环从外面进来。
赵姨娘晚饭时喝了点酒,脸颊有点红,在明亮的烛光下显得眉飞色舞,一看就知道她心情极好,“环哥儿来了。”
贾环见赵姨娘这一副慵懒、享受的做派,有些好笑,道:“嗯,有些话和娘说。”
小吉祥等三个丫鬟见状,连忙都跟着小鹊、如意一起离开屋子里。
赵姨娘懒洋洋的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描着红漆的高几上,道:“什么事啊,环哥儿?”
贾环平静的道:“关于马道婆的事。娘这是要咒谁死呢?”赵姨娘和马道婆的交易,贾环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马道婆,这些鬼魅魍魉是时候清理出贾府了。
赵姨娘给贾环说的愣了下,随即气的从塌椅上坐起来,对着外面高声骂道:“小鹊,你个小蹄子,竟然偷听主子的事,你给我滚进来。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赵姨娘骂人,贾环禁不住皱眉,摆手道:“娘,不关小鹊的事。我吩咐的。那马道婆是什么好人不成?只会哄你的银子,你要去菩萨面前上供,自己找了大寺庙,灵验的菩萨烧香,何必假手于她?”
又再劝道:“我如今读书出头了,你又何苦去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闹出来,你能落得了好?不管谁家里头出这样的事,下场都是论死。”
赵姨娘当然不会怕贾环吓她,贾环在别人面前再威风,在她眼中终究是她儿子,不以为然的道:“环哥儿,你别说这话。我还不是为你好。我图什么。那一个没了,你岂不是名正言顺?”
“……”
贾环无语的摸着自己的额头。他是知道赵姨娘和马道婆一起背着人嘀咕,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八成和红楼原书一样,扎小纸人诅咒宝玉、王熙凤。但,这个理由,还是让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赵姨娘这脑回路……真是智商捉急。眼界啊!赵姨娘同志!
他要贾家二房的继承权干什么!贾府的继承权是贾琏的。贾琏才是将来继承荣国府祖传爵位的人。宝玉在贾府的地位重,这和贾母的宠爱,贾政是贾府的当家人有关。
宝玉死了,他有什么好处?和贾母、贾政、王夫人去搞“父慈子孝”这一套?有病吧!
宝玉在贾府的地位根本不算什么。他将来在仕途上走的更远,这些都只是些小孩子过家家的层次。
贾环见和赵姨娘一副“我有理,你傻逼”的样子,知道说不通道理,站起来,佯装地说道:“也好。你不听我的意见。那我现在去老太太,太太面前说一声,就说你要咒死宝玉。你看你落个什么下场吧。”
贾环当然还是在吓赵姨娘。其实,他现在的身份,要整马道婆轻而易举。但是,没有了马道婆,还有张道婆、李道婆。
之所以,等到现在,一个是因为,他在整风之前,需要测试下王夫人的态度。马道婆是宝玉的寄名干娘,算是有一层名分。其二,他是要绝了赵姨娘搞事、作死的心思。
这话把赵姨娘给说急了,“嚯”的站起来,指着贾环,瞪着眼睛怒骂道:“你这个没造化的种子,蛆心孽障。有你这样的儿子?我是为你好,你还不领情……”说着话,郁闷的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蒙头哭起来。
扎纸人,咒宝玉,这种事被人发现了,赵姨娘心里怎么可能不慌?只是因为来说的是她自己的儿子,她有点“犯浑”,不在意,还想说道说道,表个功。
但事情的后果,她还是知道的。所以即便是骂贾环,也不敢赌气叫贾环去“告密”。不然的话,她就是再受老爷的宠爱,怕也不会给府里留下的。
看着哭得“伤心”的赵姨娘,贾环好笑的摇头。等了约半个小时,感觉差不多了,才说道:“娘,我不去外头说这事。你也别哭了。把东西拿给我吧。这事就算完了。到此为止。”
“果真?”赵姨娘拉开被子,一骨碌坐起来,看着贾环,问道。
她是哭给贾环看的,不是真哭,模仿的对象是贾母。但凡,老太太不满意老爷做的事,只要一哭,老爷就得跪下来认错。只是,她哭起来,好像效果并不好。
贾环点点头。
赵姨娘对贾环的话还是很信的。这是贾环的信誉招牌。当即,穿着绣鞋从床上下来,走到柜子里面,将藏起来的一个纸人并五个纸铰的青面白发的鬼,表情讪讪的,递给贾环。马道婆教给她的法子,是要在纸人上写宝玉的年庚八字,并掖在宝玉的床上才能生效,她还没来得及实施,就给贾环找上门来。
红楼原书里,赵姨娘要咒宝玉、王熙凤两人。现在,王熙凤可不敢欺负赵姨娘,时不时还得捧着、哄着,赵姨娘便没想咒她,只咒宝玉一个人。
贾环就将这些东西在蜡烛上烧的干干净净,再道:“娘,你以后别在搞这些不着调的事了。”
赵姨娘本来觉得大事可成,见贾环连东西都烧了,又给贾环吓了一回,心情沮丧的道:“不搞了,不搞了。你自己以后的事,自己折腾吧。”
“嗯。”贾环再安抚道:“娘,你以后的日子,吃好、喝好、睡好、玩好。不自在了,找人陪你抹骨牌。或者,给太太说一声,去外头的寺庙逛逛、上香。这还谁拦着你不成?”
这是一句实话。他现在的地位,赵姨娘要外出上香什么的,王夫人不可能不同意。外头,配个马车给赵姨娘,那些管家会觉得赵姨娘找事?只怕是赶紧去办。
赵姨娘给贾环说的又有点兴奋、向往起来。她如今女儿、儿子都大了,特别是环哥儿的地位,她要外出,好像还真不难。
贾环陪着赵姨娘说了一阵话,又说要找马道婆帮赵姨娘把银子要回来,算是将赵姨娘哄的眉开眼笑,她喜欢银子。再让小鹊进来给赵姨娘倒茶,没让赵姨娘为难她。
夜色渐渐的深了。气温下降着。贾环告辞出来,带着等在外边的如意,一起往望月居里走。
夜中寂静。贾府里各处,有几点灯火。遥遥的有值事的屋子里说话的声音传来。
贾环心中轻松。在小鹊看来很严重的事,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他明天去回贾母、王夫人一声,就算是解决了一个麻烦事。赵姨娘除了这事,也闹不出什么大的麻烦事来。免除他的“后顾之忧”。
“三爷,我刚去看了我们以前住的瓦屋,还空着呢。”如意仰着清秀的小脸,对贾环说道。
“哦……”贾环笑一笑,停下来,轻轻的捏了下小丫头的脸蛋,滑腻弹软,“如意,我们终究是要向前走的啊。”
眷念固然是眷念。不过,他对这样的事看的开一些。一路走来,从赵姨娘小院隔壁的三间瓦屋搬出来,到望月居,他还要再搬家的啊。
六月底,他和宝姐姐成亲,望月居的房屋,会有些不够用。再将来,林妹妹肯定也是要在身边的,加起来的人口,日后还是要换一个地方。
如意娇嗔一眼,十五岁的少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还是想念六年前在瓦屋里的日子。那时,地方小,日子平静而温馨。
……
……
贾府的整风运动,在四月二十九日,达到一个高潮,新的阶段。二十八日晚,还在荣国府内整风运动领导小组里担忧的贾蔷得到小厮泉儿的回报,松了一口气,又立即带着人去查封了单大良、张才两家的资产。
这则消息在夜里,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的传遍贾府、贾家、宁荣街。阖府、合族震慑。又倒下了一个大管家。还顺带有一个大老爷的心腹,四管家张才。
二十九日,经过这几天的酝酿,整风领导小组开始公布一些人的处罚结果。荣国府中,各色人等总计有1103人。宁国府中,计有986人。此次,两府共开除了78名屡教不改,怠慢工作的家仆。
所谓的开除,就是将奴仆的身份收回,给予自由身,放出去,推到社会里,自生自灭。而且,基本是连坐。但凡有这样的人家,不管是贾府内外的工作都要调整,放到不重要的职位上去。
另外,如单大良、张才、贾芹等计有153人,打发到香山脚下种地。再有,一些犯了轻微错误的人,分成当众检讨、当众责打,不在这里提及。
宁国府里历年来的“大爷”之一:焦大,此次亦受到冲击,被安置在宁国府外的一处瓦屋内生活,每月发养老金3两银子,允许他在宁国府里吃饭。不给他派事。贾环给出的新概念,五保户:保吃、保穿、保医、保住、保葬。
这是相当高的待遇,并不亏待他作为宁国府的功臣。包吃包住之外,还要拿3两银子一个月。袭人这样的一等大丫鬟、职位高且体面,一个月也就一两银子。一个中等庄户人家(刘姥姥家),一年也就有20两银子的耗费。一个秀才,在京城中坐馆的费用,最定格的,一年不过40两。平均水平是20两。贾家的族老,贾代儒一年的养老费用,贾环给定下来的,一年也只给了40两。
但,焦大再想要接触到宁国府里的主子、机密事,那是不可能的。贾府整风的事宜,京城皆知。这个结果出来,很多人还是要赞一声:贾环厚待贾家功臣。
但是,个中的道理,贾蓉听贾环说过一嘴,“很多时候,给一个人很多钱,并不是好事,相反,他反而会过的很潦倒。当然,我们家里还是要给他托个底。五保。”
贾环对焦大,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贾环的整风,并不针对荣国府的后宅。王夫人退了一步:他清洗了王夫人在贾府外头的势力,不能再逼一步,动她的基本盘。当然,宁国府的后宅,贾环没什么顾忌,委任尤氏和贾蓉负责,狠狠的整顿了一番。
荣国府内,亦是受到波及。事情,贾环是交给王熙凤去做的。王凤姐最喜欢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
两府的处罚结果,公布的很快。如同快刀斩了乱麻一般。如同横扫落叶的秋风一般。如清扫一切的浪潮一般,汹涌而来。
二十九日,贾府上下,就已经处在这种剧烈的浪潮之中。贾家上下整肃。人人办事用心,不再推诿、偷懒。据说,陆续的还要公布一批处罚结果。
而且,环三爷说:时间长了,队伍就站不整齐,有的人站歪了。我们就要喊整齐:向左看齐,向右看齐,向中间看齐。整风,日后,视情况,还要进行。
……
……
四月三十日的上午。贾环沐修。吃过早饭之后,前往贾母上房处,给贾母、王夫人说了马道婆的事。
“这等无德之辈,竟然骗我姨娘500多两银子。出了追回银子外,我是建议,不允许她再来府上走动。”
驱逐马道婆,对现在的贾环来说,不算大事。贾环当日用王熙凤测试王夫人的态度,其实大半是为了整风的事。
贾母一身富贵老太婆的装束,有些胖,坐在椅子上,这时道:“哎哟,我竟还信了她。前些日还舍了五斤油给她,让她给宝玉祈福。”
鸳鸯笑着接着贾母的话说,“那马道婆常在各处府上走动,又有官府给的文蝶,谁想到她是这么个人?”这话说的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凤姐几人一片附和。不只是贾府受骗了啊!
鸳鸯又道:“叫我说,三爷,这事也别闹到官府里去。各府里的面子上不好看。只找马道婆把银子追回来就是。”
贾环笑着点头。他知道这是贾母的意思。
王夫人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她信佛,但是不信马道婆,对凤姐道:“那就吩咐下去,不许她再到两府里来。”
凤姐笑吟吟的应下来。她前两天给贾环敲了一记闷棍:剥夺了管大观园的权限。不过,又给贾环安排着处理内宅里一些涉及到整风的人、事,很得志。
琏二奶奶威风凛凛,风头又盖了琏二爷一头。这里面,未尝没有敲打贾琏的意思。
王夫人再对贾环,脸上略微有些笑意,说道:“环哥儿,贵妃二十八日就打发人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就是明天了。这事情,你要安排好。”
红楼原书里,是要贾珍领着贾府的子弟去清虚观跪香拜佛——贾赦、贾政是长辈,这事当然不去——并侍奉着贾母、王夫人等人到清虚观。
现在,自然是要贾环全权负责、领头!他不是贾家的族长,胜似族长。
贾环起身,回道:“母亲,我会安排好。”
第466章 打醮清虚观(上)
王夫人让贾环安排明天贾府上下出行去清虚观的事宜。贾环当然不会亲力亲为,跑去处理这些琐事。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贾环从贾母上房出来后,顺路去了整风小组的院落里,吩咐贾蓉、贾蔷、贾芸三个把这件事领了。
贾府的内眷自有王熙凤招呼,跟着贾母、王夫人等人走。外头只需要提供马车,饮食、住宿,并到清虚观的防护措施即可。
所谓的防护措施,就是清场,不许外人看到贾府内眷、夫人、小姐们的容貌。京城之中,不可能出现刺杀,搞个火铳打一枪的事。
另外,贾蓉几人还要负责把两府里近支子弟召集起来,跟着一起去。这派人通知:贾琼,贾琛,贾璘,贾琏、贾琮、贾菖,贾菱,贾菌,贾芝、贾萍等人一声就完了。
贾环交代完这些事,便自去休息:带着大丫鬟晴雯、彩霞去大观园里找探春、黛玉说话。近来,探春、李纨管着园子里的事,比往日要忙碌几分。
……
……
贾蓉、贾蔷、贾芸三人接了任务,先派人去请贾琏,将宁国府的管家李华、李伟并荣国府的管家林之孝叫来。
李华是府里的老人,道:“几位爷不用费心,出行的事,两府里都是有惯例,我们是办老的差,不会出去,自要知道要去的人数就成。”
贾蓉就笑:“听环叔那口气,似乎后头的老太太、太太、姑娘们都要去,我还得去回我母亲一声,看要不要去老太太身边侍候。”
既然有成例在,几人商量一声,就各自忙活开。整风的事情,还没有完结,他们还在处理各处的人事,规矩。
……
……
同一时间,史府之中。上午的阳光炽烈。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兄弟聚在一起商量着事情。
面前的小桌上搁着绿豆汤。夏季之时,若是喝一碗冰镇的绿豆汤,自然是极其舒坦、惬意的,消暑。但史家两位当家人面前的这碗绿豆汤没有冰过。
因为,史家现在只剩下空壳子了。用不起冰。家里的针线活都是府里的夫人、姑娘们自己做的。
“唉……我不能啊!愧对祖宗。”保龄侯史鼐长叹一口气,“这样下去不行啊。少不得还是要去求王安世(王子腾)啊。要谋一个实职才好。”
史鼎和兄长的关系其实并不融洽。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但一些事情,两人还是会坐下来商量,道:“大哥这想法没错,就看清虚观里的张老道能不能说动姑母(贾母)。”
史家准备将大姑娘史湘云嫁给贾宝玉。贾宝玉是贾贵妃的弟弟。情若母子。
史鼐拍着椅子扶手叹道:“不管能不能说服,先要把态度做出来。我才好去开口。”
……
……
五月初一,这天上午,贾府的后宅阖府出动。管家们早就安排好,车马轿子,在荣国府门前排开,展开长长的队伍。当真是车辆纷纷,人马簇簇。
片刻后,贾母出来,独坐一乘八人大轿,王夫人、邢夫人、李纨、凤姐、薛姨妈、尤氏各坐一乘四人轿子。
姑娘们、丫鬟们则是坐马车。宝钗、黛玉两人一起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这并非是因为贾环的关系,而是因为她们俩算贾府的客人。贾府三艳,一起坐一辆朱轮华盖车。
赵姨娘带着小鹊、小吉祥独坐一辆普通的马车。她如今的地位不同,也想要跟着去见识见识。当然,上香这种事,轮不到她。她毕竟只是姨娘的身份。
贾母的丫鬟鸳鸯、翡翠、胡波、珍珠,宝钗的丫鬟莺儿、香菱、文杏,黛玉的丫鬟紫鹃、袭人、雪雁、沫儿,迎春的丫鬟司棋、绣桔,探春的丫头待书、翠墨、惜春的丫头入画、彩屏,贾环的丫鬟晴雯、如意、彩霞。
然后,还有王夫人的丫鬟金钏儿、彩云,李纨的丫鬟素云,王熙凤的丫鬟平儿、丰儿、小红,薛姨妈的丫鬟同喜、同贵,尤氏的丫鬟银蝶儿,邢夫人的丫鬟杏儿。
再有,日日抱着贾琏、王熙凤的女儿巧姐另坐一辆车。
当此之时,宁荣街上,轿子,车马、队伍满满的排开。前头的执事队伍跟着贾环、贾琏、贾蓉、贾蔷等人的马后面开始移动,贾母的轿子都走出去老远,这边队伍尾巴上的丫鬟们还没上车,还在那里闹。
这个说:“我不同你在一处”,那个说“你压了我们奶奶的包袱”,那边车上又说“蹭了我的花儿”,这边又说“碰折了我的扇子”,咭咭呱呱,说笑不绝。
宝玉骑着白马,在贾母轿前引导。街上人都站在两边。贾府当前的鼎盛、权势、荣华、富贵,可见一斑。
……
……
贾环的枣红马在整个队伍的最前端,缓缓的小碎步哒哒的走着。黄总旗带着十个护卫跟着。贾家十几个子弟骑着马,跟在贾环身后。
贾环骑在枣红马上,回头看着贾府的车队,心中略有些无奈。太招摇了!贾府现在是看着光鲜,内地里可就未必。比如这次去给贾元春祈福,就是她即将失宠的征兆。贾府的权势根基已经在动摇了。
但他又不能拦着不让贾府的内眷出门吧?
贾府的队伍缓缓前行,前头的钱槐、胡小四、管家李华等人早已经去京城内城西边的正门阜成门、外城的金光门处打点,准备安排贾府的队伍过去。免得造成交通拥堵。
清虚观在京城西郊外,出城数里就是,并不远,是京城中一处知名的道观。贾府里常去烧香拜佛。
到了清虚观门口,张道士带着一干徒子徒孙穿着道士法衣等在路边。先拜见了,贾环翻身下马。后面的贾府子弟纷纷下马,早有小厮、管事过来牵马。
张道士上前来见礼,见为首的是一个少年郎,贾蓉、贾琏两个反而站在后面,顿时想起传闻,口宣道号,“无量寿佛,小道见过环三爷。”张道士形容清廋,身量中等,年龄不知,仙风道骨的模样,穿着道士的法衣,到有几分玄妙的感觉。
贾环只看他这样大的年纪,心中就有数,估计就是清虚观的观主,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张道士常在两府里走动,但贾环往日里并不参与贾府的日常,又不常在贾府里,时至今日,才执掌贾府内外。这算是第一次见到他。
贾蓉在一旁笑着介绍道:“环叔,张道士常在两府里走动。先皇曾经御口亲呼‘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当今封为‘终了真人’。现今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
道录司,就是掌管天下道教的司务,隶属于礼部。看不出来,他还是道教领袖之一。不知道这大周朝有没有什么正一教,龙虎教之类的。
贾环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就笑,“张神仙客气了。这几日倒是叨扰观中,若有不当的地方,还请海涵。”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入乡随俗了。
贾环话说的客气,张道士不敢真的应这话,笑呵呵的道:“三爷这话说的小道要无地之容。如何敢?这边请。”又客气了几句,安排人领着贾府的爷们去观中休息。
看着贾环等人进去,张道士还要带着徒子徒孙在观外等着贾母到来,心中觉得贾环礼节周到,性情沉稳,神采内敛,难怪能执掌贾府的权力。
……
……
夏季酷暑,清虚观依山而建,一路上绿树成荫,略显清亮。
贾环、贾蓉、贾琏、贾蔷、贾芸等人在观中一名小道士的带领下到客殿中喝茶,休息。
片刻后,就听得外面钟鸣鼓响,是贾母的队伍到了。贾府的男子和内眷并不一起。他们都是坐着没动,喝茶、说笑。
贾环翻看管事提交上来的记录,看到宝钗和黛玉共乘一辆马车,嘴角禁不住抽搐了一下。他大爷的,这是谁安排的?真特么的不懂事啊!
贾环一想两人在一起“说笑”的那场面,头都要大了。简直是灾难般的场景啊。红楼原书里,直到第四十二回,宝钗指出黛玉看牡丹亭、西厢记的事,黛玉感受到宝钗的诚意,两人才冰释前嫌。
而在此之前,宝钗和黛玉两人没少相互讽刺、互坑。那是,换着花样来。
宝钗扑彩蝶到滴翠亭,碰到小红和坠儿说私密的话,她说她是追着黛玉来的。唬的两个丫鬟以为话给黛玉听去了。坑的黛玉不要不要。
宝玉挨打,黛玉讥讽宝钗,“就是哭出两缸眼泪来,也医不好棒疮。”这是用言语往宝钗心口来一刀。
红楼原书里,贾宝玉一门心思喜欢黛玉,那就无所谓了,他反正只在乎黛玉的感受。宝钗惹的他不自在,他就赶宝钗走。
但,问题是,他现在,要偏向那一个?两人在他心中的地位是相当的啊。
宝姐姐知道他和林妹妹的事,她那么聪慧的女孩。而林妹妹自是知道他和宝姐姐的婚事,马上就要结婚了呢。要说担心,肯定是担心黛玉。宅斗这种事,她哪里是宝姐姐的对手?但他心中,对宝姐姐,是愧疚着的。两个人,他都挂念着。
总之,此时贾环的心情就是两个字:我日!
……
……
贾瑞递了名单上来,见贾环半天没说话,以为他差事没办好,顿时就有点慌,道:“三爷,我请教过江兴生,按照族学里出行的记录表来的。”
要统筹安排事情,肯定是要形成文字记录,不是谁都有王熙凤那样的能耐。这份安排乘坐车队的记录就是如此来的。
最近贾府整风,很多人都被扫下去。作为贾环的坚定拥护者,贾瑞已经从一个小头目,提到了管事的职位上。贾府下人里的管理职位等级:头目、管事、管家。
“不关你的事。”贾环摆摆手,将文书记录还给贾瑞。心里叹口气。这时,外头突然骚动起来,一连串的人在大声喊:“拿,拿,拿,打,打,打。”
“这是怎么了?”一屋子正在说笑,懒散的喝茶的贾府子弟都是好奇地说道。贾琮、贾蔷两个年龄小一些,还站起。
贾环为首,只得从偏殿中出来,见贾母等人已经进了清虚观的正殿,顺着走廊进去,一问,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还在正殿里面,冲撞了贾母、王夫人等人。
王熙凤穿着橙色的褂子,头戴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珠光宝气的少妇。胸口的曲线饱满、挺拔,身姿窈窕,明媚动人。她正扶着贾母。你们一定不知道这个大美女刚才是怎么骂小道士的。相当的狂野、粗暴。极具王凤姐的言语特色。
贾母扶着王熙凤的手臂,富贵的老太太装束,吩咐道:“环哥儿,带他去罢。给他些钱买果子吃,别叫人难为了他。”
“是,祖母。”贾环答应下来,带着小道士出来,让贾府的人带小道士去吃果子。
闹出动静,贾蓉、贾琏、贾蔷、贾芸几人都出来。听贾环说了情况,都是一笑。
清虚观是依山而建的,这边大殿里出来,往后,就是往山腰上的殿宇走。贾环、贾蓉等人这边也远远的看得到贾母等人的依仗、队伍。贾环想了想,就在台阶上问道:“管家在哪里?”
这时,台阶下面,站着的贾府的小厮们,一起大喝道:“叫管家!”训练有素。充当贾环的“扩音器”。
贾府这样的大场面出动,怎么跟着人,怎么站位,都是有讲究的。这是百年世族的底蕴。所谓的礼仪,就在这些地方。李华、李伟等人都是安排的好好的。
贾环站在台阶上,心中一阵无语。按他的想法,找个小厮跑腿去外头把人叫进来就是。没想到,贾府的“规矩”是这样的:直接吼。这威风的啊!他还是第一次享受。
在道观二门外,墙角下躲着太阳的林之孝连忙一手整理着帽子跑过来,到贾环面前,恭敬的道:“三爷,你吩咐。”
贾环如今是两府的执事人,他喊管家,当然是林之孝来应答。林之孝的资历,也比宁国府的大管家李华等人要深一些。
贾环就点点头。别人的敬畏是一回事,但谁会整天的展示自己的权威?那等同于炫耀,和一个高调的二逼。他自是不会那么肤浅。便温声道:“林管家,人来的有点多,你派人去守着二层门上同两边的角门上,伺候着要东西传话。另外,太太、小姐们都在里面,不许人再进去冲撞了。”
林之孝答道:“是,三爷,我这就去办。”说着,转身去安排。
第467章 打醮清虚观(下)
清虚观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庭院里古木参天,松柏森森。走廊上的雕刻着精美的人物、花卉图案。富丽堂皇。
贾府今天过来打醮,整个观中没有其他游人、香客。一派幽静、庄严的气氛。
贾环吩咐完林之孝,又和贾蓉、贾蔷等人回到偏殿里坐下。
偏殿中陈设比较空旷,摆着桌椅,贾环坐在居中的首位上,喝口茶,和贾府的子弟说笑。这里的贾府子弟,他基本都认识,有接触。
说话间,话题便不自觉的转移到当前的贾府整风运动上。目前清洗了一批人,提拔了一批人,府内的风气有根本性的好转。但是,这个状态能维持多久呢?
和贾环一起喝过酒的贾琼道:“三爷,这风头一刮过,就怕没几年大家又还是原来的样子。”
贾琛笑道:“所以,要像三爷说的,过段时间,还要整风。”
贾琮、贾菌,贾芝几个年纪小,听的不大懂,其他几人脸色有些古怪。
贾环笑着摆摆手,道:“隔几年来一次这样的刮骨疗伤也不行,伤元气。重点还是在制度建设。第一,齐家如治军,要赏罚分明。第二,要建立监察机制。我们这个整风小组,过段时间工作做完,也不要撤了,改名纠风办。要把那些不好的习气,在苗头阶段就纠正过来。要让下面有投诉的渠道。第三,要明确贾家的弟子规,仆人守则,这些都要形成书面的文字。日日讲,月月讲,年年讲。潜移默化的影响。”
这个算企业文化的范畴,没事给那帮人灌几碗鸡汤。这有助于整个群体的稳定。
任何一个团队,思想建设工作都是第一位的。
“第四,要努力提高贾府的识字率。这才是诗书翰墨之族的做派,族学,公中近来宽裕了,要准备扩建。另外,要建一个大礼堂,用于开会。”
贾环说完,贾府的一干子弟都笑起来。环三爷的话,仔细的琢磨,就会发现很有道理的。行之有效的。
众人正热闹的讨论着这四条方案时,这时,张道士进来,赔笑着道:“打扰爷们说话了。”对贾环道:“论理我不必别人,应该在里头伺候,只是因天气炎热,众位千金都来了。请爷的示下。恐老太太问,或要随喜那里,我只在这里伺候罢了。”
几面的功夫,张道士已经熟络的将对贾环的称呼由“环三爷”、“三爷”改成了“爷”。一副自家人的做派。
贾环看了张道士一眼,微笑着喝口茶,并不回答。别看张道士说的好听,他一听就知道张道士要找贾母说事情。
贾蓉倒是怕贾环出差错,解释道:“环叔,张道士是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府里的奶奶、小姐,他都是见过的。并无妨。”
贾环就点点头。这个面子,他还是要给贾蓉的。
贾蓉见贾环点头,就笑道:“张神仙,咱们自家人,你却说这话来?再多说,我们几个晚辈把你这胡子都拔了。快跟着我环叔进去吧。”
……
……
清虚观的正殿后面有两座楼,布置的精美、富丽堂皇。夏季之时,十分凉爽。王熙凤早早的就说要来清虚观的楼上看戏。
贾母等人游玩了一圈,此时已经回到正殿,准备去楼中看戏。贾环带着张道士过来。贾环先进去回了贾母一声。贾母就道:“环哥儿,你快搀他进来。”
张道士先给贾母等人请安,“无量寿佛,老祖宗一向福寿安康?众位奶奶小姐纳福?”
贾母、王夫人等都回了一声。
寒暄了几句,张道士将话题转到宝玉身上,道:“前日四月二十六日,我这里做遮天大王的圣诞,人也来的少,东西也很干净,我说请哥儿来逛逛,怎么说不在家?”
贾母笑呵呵的道:“当日真不在家。”叫了宝玉过来。
宝玉上前两步问好,“张爷爷,近来可好?”
“好,好。”张道士连连点头,就将宝玉抱住了,很是夸了几句,又感慨的道:“我看见哥儿的这个形容身段,言谈举动,怎么就同当日国公爷一个稿子!”说着话,眼泪就流下来。
宝玉和荣国公贾代善(贾母的丈夫,贾家第二代)的容貌很像。这是贾府里都知道的事情。贾母异常的宠爱贾宝玉,未必没有这个因素在里面。
贾环站在一旁,相当无语。这演技,拿个奥斯卡小金人没什么问题。他没兴趣看张道士表演,眼睛余光打量着这三清正殿。在一旁打酱油。至于,宝钗、黛玉几人,美则美矣,但他是没法看的。众目睽睽之下啊。
贾母给张道士这句话勾起思念之情,满脸泪痕的道:“可不是?我这些儿子、孙子,就只有玉儿最像他爷爷。”
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等人连忙劝解住贾母。
张道士又呵呵一笑,说道:“小道前日里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位小姐,今年正值豆蔻年华,模样好,人又聪明。根基家当,与府里也配的上。我寻思着哥儿如今年纪大了,也该寻亲。只是不知道老太太怎么样想,不敢造次。等得了老太太的示下,才好开口向人说。”
这话说出来,大殿里就有点安静了。
站在贾母身边的宝玉,脸都沉下来。他只喜欢林妹妹,如何肯娶他人?
王夫人脸色平静。她儿子的婚事,当然得她说了算。老太太说了不算。至于贾环,她内心里可并没有将贾环当做她儿子。
站在后头的姑娘们,都是笑吟吟的往宝钗脸上瞟。这里就宝钗终身大事落定了,六月二十八就要嫁给贾环。
宝钗俏脸微红,她固然是大气、端庄的性情,这么多人盯着她,她也扛不住啊!偏偏这场合又不能走。眼角的余光,瞄了一身青衫、身姿挺拔的贾环一眼。心中有娇羞、柔软的情绪浮起来。
贾环就站在张道士旁边,诧异的看了张道士一眼,原来这个道士是要为人向宝玉提亲。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貌似,张道士帮忙说亲的是史湘云吧?云妹妹哪里是豆蔻年华的年纪?真是扯淡。神棍,果然都是大忽悠啊。
这里面,其实有个问题,宝玉的婚事,究竟是谁说了算?贾母和王夫人日后的宅斗、开撕,有大半的原因在这里。不过,他现在是超脱于此,并不在意贾母和王夫人撕逼。
不过,他倒是要挺王夫人一把,绝对不能让宝玉娶黛玉。这件事,大脸宝,想都不要想。当然,自黛玉回来之后,贾母撮合宝、黛婚姻的念头,并不强烈。
贾母沉吟着,内心里衡量了一会,道:“上回有个和尚说,宝玉这孩子不适宜早娶。且等几年。为这个,他兄弟的婚事都越到他前面去了。喏……”笑着指指贾环,又回头指指宝钗。
一屋子人就都笑起来。有几个外向些的媳妇、婆子,又自认有点脸面的,都讨好的道,“是要恭喜三爷和宝姑娘,好日子都定下来。我们还没当面道喜呢。今日正好说了。”
贾母这个答案,让王夫人右手食指的关节微松。一场风波,就此消弭。
张道士心里无奈的叹口气,史家那边的嘱托,他是没办法了。便岔过这个话题。要了宝玉身上的玉,拿出去给徒子徒孙看,随后又送了一盘礼物进来:有金璜,也有玉玦,或有事事如意,或有岁岁平安,皆是珠穿宝贯,玉琢金镂,共有三五十件。
宝玉都收起来。贾母等人便至东楼,等着开戏。丫鬟们在西楼。贾环上去报戏名,然后申表,焚钱粮,开戏。
忙完之后,贾环退出来,心里满满的糟点。因为,第一出戏叫《白蛇记》,说的是汉高祖刘邦斩蛇起义的故事。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一个叫白素贞的白蛇。
话说,白蛇传不是早就该出来来了么?不过,桃花扇、长生殿这两个昆剧中的巅峰之作,竟然没有在周朝出现。白蛇传没出来,到也算正常。
……
……
贾元春命贾府是打三天的平安醮。王熙凤是捣鼓着贾府的内眷过来看戏。第一天,众人自是都过来了。
比如,贾环,他明天就不会再来。打醮有用,皇帝的后宫还争宠干什么?
上午出门,临近中午时到。看戏之时,有各种吃食。这会已经是下午,贾环、贾蓉、贾琏等人在外头吃过饭后,就等着晚上回去。
变故,在楼中悄然发生。
……
……
贾母和尤氏说了两句话,笑呵呵的道:“我不过是来随便逛逛,倒是让你累了一天。”
贾母一向不看重尤氏。因为尤氏是贾珍的填房,并非原配正妻。这里的差别是很大的。看看邢夫人的情况就明白,续弦的正妻和原配正妻是两个概念。
贾母这话说的非常的虚情假意。尤氏昨天就得了贾蓉的通知,今天早上一起跟着过来的,她现在才给尤氏说这话。
尤氏笑着道:“原我们侍奉老太太也是应该的。”
贾母就问,“蓉哥媳妇呢?我好些日子没看她了。自打正月十五,贵妃省亲后,我就没见着她。她现在倒是越发的怠慢了,几个月都不来看我这老太婆。”
贾母对尤氏不行,但是对秦可卿是非常喜欢的。推许秦可卿是重孙媳妇中的第一人。夸她: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是个极妥当的人。
尤氏脸上的表情就有点不好看。这话,怎么说?
王熙凤、李纨两个神情微变。她们是知道内情的。李纨因为帮贾环向秦可卿传了话,所以知道。而王熙凤和秦可卿则是闺蜜好友。去东府里看秦可卿时,知道的情况。
李纨心里倒没什么想法。无非就是贾蓉以无子为由休妻的事。而秦氏和环叔关系比较好。
王熙凤则是心里冷笑。她可是知道前因后果的。说的直白点,就是贾蓉那个没气性的,怕贾环怕的连老婆都要让出来。至于,贾环和秦可卿是不是清白的,她看未必。贾环风流才子的名声,传遍大江南北呢。
尤氏勉强地笑道:“蓉哥媳妇近日病了。”
第468章 可卿之事(上)
贾母活这七十多岁,早就是人老成精,尤氏的话哪里能瞒得住她,顿了下拐杖,冷笑道:“珍哥媳妇,你糊弄我是吧?到底怎么回事?”
贾母扭头吩咐身边的鸳鸯,“去把环哥儿和蓉哥儿叫进来。”
尤氏有苦说不出,欲言又止,终究是心里叹口气,什么都没说。她在宁国府内的权势,并不是来自于已经死去的贾珍,而是来自于贾环。这当口,她怎么敢在老太太面前把秦氏的事说出来?宁愿是惹老太太的嫌罢!
鸳鸯带着个小丫鬟出了东楼去叫外头的贾环、贾蓉进来。
这边楼中,邢夫人假惺惺的道:“珍哥媳妇,你媳妇是病还是不好,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必定是有什么缘故吧。”
这也就是邢夫人这种人在这个时候去踩尤氏一脚,很没有格调。像王夫人、薛姨妈都没说话。
王熙凤倒是喜欢干这种落井下石的事,但是她知道原委的,反而没说。李纨和尤氏的关系尚可,这时和凤姐是同样的缘故,不好说话。
尤氏给燥的满脸通红,站起来,低着头看脚尖,不吱声。
贾母冷哼一声,十分看不惯尤氏的做派。这让她有一种权威被冒犯的感觉。两府之内,竟然有人敢不搭理她。简直是岂有此理!
贾母自是不知道尤氏心里的权衡,更倾向于贾环。
……
……
贾环、贾蓉、贾蔷、贾琏、贾芸十几个贾府的子弟在清虚观的偏殿里面休息、说话。都在等着下午酉时回城里去。道观这边,终究是没什么乐趣。
这时,守在那边楼下的小厮过来传话,说贾母叫贾环、贾蓉两个进去。
贾环和贾蓉两个一头雾水的到东边楼下,和鸳鸯在楼下先碰着头。鸳鸯鸭蛋脸儿,身姿高挑,脖子的处的肌肤白腻、柔滑如玉,模样温柔可亲。腮边有着淡淡的雀斑。这无损于她的美丽。
她今天穿着件青缎子掐牙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越发的显得身段姣好,腰细臀翘。二十岁的女孩子的美丽身姿,在下午的阳光中展露,青春、靓丽。
贾环跟着鸳鸯上楼,前头有着淡淡的女孩子的香味,问道:“鸳鸯姐姐,老太太叫我们来,是有什么事?”
鸳鸯走在贾环前面一格木质的楼梯上,侧身抿嘴一笑,轻声道:“三爷,老太太问蓉大奶奶的事。问珍大奶奶,她没说。”
鸳鸯和贾环的私交还是不错的。差不多算朋友交情。当然,即便没有交情,以贾环如今在贾府里的地位,这种小事,鸳鸯还是会提前透露的。在鸳鸯看来,这事,必定是贾蓉的锅。
贾环嘴里有点呲牙,他上午还愁着宝姐姐和林妹妹共乘一车的事,这会儿贾母又突然问秦可卿的事,真是日了狗的一天啊。话说,打醮不应该是很轻松的吗?
贾蓉跟着贾环身后,向上仰视着。从他的角度,他就看到鸳鸯浑圆、挺翘的柔臀曲线在眼前摇摆。那股子青涩、半熟的女人韵味,顿时让他有些心火上涌。想着,过两天端午节,一定要请尤二姐、尤三姐到府上过节。
脑子里,正转着这些事情时,再听到鸳鸯的话,心里立即一磕碜,满腔的火都给消了。他自决定休妻,这一顿骂,无论如何都是跑不了的。他有心里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忐忑、郁闷。
精美、方正的楼阁中,以贾母为中心,贾府的内眷们各自散坐。每人面前都是榻椅、桌几。桌几上摆着各色时令的瓜果:黄瓜、香瓜、哈密瓜、西瓜、梨子等。
随侍的丫鬟、婆子们,各自捧着托盘、茶杯、毛巾、冰镇的解暑汤等物。
此时,贾府的内眷都在楼中,宝钗、黛玉、贾府三艳亦在。
贾环和贾蓉两人进来,内眷们都是纷纷站起来,除了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以外。一时间,楼中环佩铿锵,叮当作响。
见礼之后,贾母道:“蓉哥儿,你媳妇到底怎么回事?这长时间都不来看我这老太婆?”
贾蓉一副俊俏小生的模样,穿着精美蓝色便服,硬着头皮答道:“回老太太,我与秦氏成婚这些年,她一无所出。我正月后,就给了她一封休书……”
下面的话,贾蓉没说,他也没机会说。贾母只愣了一下,等听明白贾蓉的话,顿时怒气勃勃,扬起拐棍劈头盖脸的往贾蓉打过去,高声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你老子给你娶门亲事很容易?这大的事情,你不言语一声,就擅自做主。你当你老子不在了,就没人管得了你?秦氏哪一点不好?你要找这个由头?是她拦着不让你娶妾了?你找她来!我问问她!”
贾母着实给气着了,一口气猛骂贾蓉。她的这个重孙媳妇多好的人儿,她是多么的中意!这混账小子竟然敢私下里休妻。简直欠收拾。
贾蓉给贾母打的抱头鼠窜,又不敢在贾母气消之前,跑到楼下去,嘴里只喊,“疼,疼。”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祭告天地、祖宗、父母。遍邀宾客,仪式隆重。正妻,对一个封建主义社会的家庭来说,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
固然是有七出之条:无子。但是,这对正妻有年龄规定的。唐律:妻年五十以上无子,听立庶以长。律法解释就是,女子四十九岁之前没有孩子,不适用这一条。
而随着“一夫一妻多妾”制度的成熟,很少,很少,有人会以这一条去休妻。时下,哪个妻子会不给丈夫娶妾?不怕担一个嫉妒之名吗?以王夫人的心计、手腕,贾政同样有小妾、庶出的儿女:贾环、贾探春。以王熙凤对丈夫感情之独占,还是要有平儿作为通房丫鬟打掩护。
所以,贾蓉以“无子”为由休妻是说不通的。贾母就直接说他是找借口。这两年,贾蓉和秦可卿关系不大和睦的事,贾母亦有所耳闻。
王熙凤看不起贾蓉,忙扶着颤巍巍的,气的胸口起伏的贾母,帮腔道:“秦氏多贤惠的人,怎么可能拦着蓉哥儿不让娶妾?蓉哥儿,你说是吧?”
贾蓉跌坐在地上,哀求的道:“婶娘……”我的娘啊,这时候,你就帮着说句好话吧!
贾母狠打了贾蓉几下,犹自不解气,还骂。王夫人、薛姨妈几人连忙劝,“该怎么处置,老太太说下话来,他敢不听?环哥儿在这儿的。老太太别气着自个。”
贾母便迁怒的问贾环,“环哥儿,如今两府里头的事都是你管着的。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贾母盛怒之下,直接说出事实。宁、荣两府的大权,按道理,轮都轮不到贾环。但事实就是,整风之后,两府之事归贾环执掌。阖府,阖族,对此默认、承认。
贾环心里叹口气,道:“我知道。老太太先别气着身体。蓉哥儿和秦氏的事、矛盾,由来已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还是问问秦氏的意见。若是,她还愿意做贾家的媳妇,我让蓉哥儿给她赔礼、道歉。”
贾环对贾蓉休妻的目的、心思,很清楚。这是怕他给怕的。这件事,他的态度还是很明确的:看秦可卿自己的想法。愿意过,就过下去。不愿意,就和贾蓉散伙。
他和秦可卿的私交很不错,愿意支持她的想法。
他和秦可卿的关系迄今为止,还是清清白白的。他不否认他对秦可卿的好感。男人么,对她这样美丽动人、国色天资的尤物大美人想一想,有好感,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只要你不付诸行动,做出格的事情,便没什么。
像大脸宝那样,在秦可卿的床上午睡,偷偷的来一发,这就是相当的猥琐了。而如大仲马贾珍这样的,对自己的儿媳扒灰、强来,更是要批判。
他不可能因为对秦可卿的好感,就用他的权势、力量,去拆散秦可卿的家庭、婚姻,将她“收入囊中”。做人,还是要有点底线,有点格调。
贾环这话,说的贾母气略微消了些,道:“她怎么会不愿意?都是让蓉哥儿这混账小子给气的!你去安排人接她来,我当面给她赔礼、道歉。”
贾母还是很中意秦可卿的。
贾环略微一沉吟,点点头,“嗯。”
他是想着这两天处理下秦可卿的事。但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找机会和秦可卿谈过,不知道她的想法。在她见贾母之前,他还是要和秦可卿私下见一面,问一问她真实的想法。现在去接秦可卿过来,他大概能有几分钟和秦可卿说话的时间。足够了。
贾环正要去安排,这时,楼下的管事媳妇小快步上楼来回道:“老太太、太太、三爷,冯将军家里有人来了。冯小将军也来了。”冯小将军就是冯紫英。
这一打岔,贾母顿时有些后悔今天出门兴师动众,也恍然的想起:把家事搞到道观里来处理不好,“唉,又不是正经的斋事,我们不过闲逛逛,就想不到这礼上,没的惊动了人。”
便对贾环道:“方才的事,回府里再说。你去忙吧!”又对贾宝玉道:“既然冯府上如此盛情,你也出去陪客。”
这一桩事,暂时告一段落。贾环带着贾宝玉、贾蓉两个下去招待冯紫英。
第469章 可卿之事(中)
冯家的两个管家娘子自去上楼。贾环让小道士在偏殿隔壁安排了一处静室,招待着前来的冯紫英吃茶。
贾蓉结结实实的挨了贾母几下,先自去涂跌打药。至于,环叔的话,他要是真信了,他就是大傻逼!
贾琏、贾蔷、贾芸、贾宝玉在静室里,陪着冯紫英吃茶。
冯紫英容貌俊朗,一身白色箭袖,骑着马过来的,人物出众,英姿勃勃,笑着对贾环道:“因听着贵府在此打醮,家母派人过来送礼。我听着环兄弟在这里,过来凑个热闹。”
贾环中了探花后,去冯府里吃过一次酒。但是,这不够。他家还要继续和贾环结交。殿试上的消息,早就传出来,京城官场中,都知道当今要压贾环的仕途。但是,此时不烧冷灶,更待何时?
贾家里的男子,容貌基本都很英俊。比如,贾琏,二十几岁,唇红齿白的公子哥,英俊潇洒,带着点纨绔气质。贾蓉,一副俊俏小生的模样。
贾蔷则是还贾蓉要俊俏几分,神似奶油小生、小鲜肉。贾芸则是:生有一张容长脸儿,长挑身材,甚是斯文清秀。独独贾环容貌普通、年龄最小。但,此时,静室之中,几人都是以贾环为中心。
男人,不是靠脸吃饭的。
贾环笑着点一点头,道:“冯兄有心了。近来府里有些事情要处理,和冯兄、卫兄、陈兄几人少聚。见谅,见谅。”
冯紫英哈哈一笑。贾府整风的事,京中都知道。贾环那篇文稿太引人注目,具有极强的个人语言风格。他看过,讲的……真他娘的到位、透彻。
这等手段,不愧是“恰同学少年”时主持京西水灾的领袖,不愧是天下闻名的神童,风姿无双;不愧是能在金陵粮案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贾环要是他的庶弟,他也得跪。甘拜下风!
真要让他说,这种治事之能,更胜贾环名扬天下的诗才,如倚天之剑,谁可与之争锋?据说,朝中大学士,都有暗中嘉许者。说他有治国之才。
当日,贾贵妃省亲赞誉贾环的话早就传遍京城:吾弟有公卿之才(不是元春的原话)。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冯紫英笑完,道:“理解。理解。我和宝兄弟倒是常见。前几日还在家中,令内兄(薛蟠),宝兄弟几人一起吃酒。宝兄弟的一首红豆曲,唱的极佳。”
贾宝玉坐在一旁,正在绣着金丝的衣袖之中把玩他刚刚从张道士送来的一盘法器中捡得的金麒麟。听宝姐姐说,云妹妹有一个。他心里不免有些遐(Y)思(Y)。
这时,听得冯紫英夸他,贾宝玉矜持的笑起来,道:“我唱的倒还好。只是薛大哥唱的太过。”
别人还没明白过来,贾琏先是一笑,将手中扇子一叠,在手中一敲,笑吟吟的道:“这事倒是定要听个详细。反正下午正无事着。”
薛大傻子上不了台盘,不通女人情调,偏偏还要装懂。他们一帮子弟吃花酒,从来都不叫他。想必,那天薛蟠定是闹了笑话。正好听一听解闷。
冯紫英说话是很有讲究的。他夸宝玉。心里知道,贾环不会在意。这点事都计较的话,那贾环的格局就太小。也不值得冯府继续投资下去。
冯紫英微笑着看贾环。贾环和薛宝钗马上要成亲的事,和贾府交好的府上,都已经收到请柬。当然,他知道贾环不会介意拿薛蟠打趣。贾环亲手把薛蟠送到大理寺的监狱里去,他们这些世家子弟都知道。
贾环一听“红豆曲”三个字就知道怎么回事,薛蟠在那场酒上,唱出了他的“成名作”啊!这时,见贾琏这样说,他当然不会扫大家的兴,就笑,“那就请冯兄说说。”
薛蟠的成名作: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女儿愁,绣房蹿出个大马猴。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女儿乐,一根鸡巴往里戳。
曲子叫哼哼韵: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
红楼原书,寥寥几笔,当真是写尽薛蟠的无知、丑态、不学无术、不以丑行为耻,反以为荣。
冯紫英绘声绘色的给众人讲着那天的事。贾环平静的听着,听到冯紫英口里说出蒋玉菡、袭人的事,心中微微一动,眼睛往贾宝玉身上看了一眼。
他现在倒真觉得大脸宝有龙阳之癖的倾向。先和秦钟传点绯闻,接着和蒋玉菡互换汗巾子(腰带)。真是有点恶心。
蒋玉菡就是琪官,忠顺亲王府上唱小旦,天下闻名,算是戏曲行当里的名角。小旦,是女角色。民国大师梅兰芳就是唱青衣、花旦。技艺精湛。男子唱女角色,这在梨园行当并非什么稀奇的事。
但是,宝玉怎么做的呢?宝玉见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便紧紧的搭着他的手,叫他:“闲了往我们那里去……”
袭人的判词里面: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就是喻示着袭人日后会嫁给蒋玉菡。
贾环对袭人的将来,早给她承诺好的,让她挑夫婿,他送嫁妆。现在,袭人是不是会嫁再给蒋玉菡,那就再说了。
袭人这个“宅斗小能手”现在在林妹妹屋里,作用非常大。让丫鬟们、下人们不敢在黛玉面前搞事、嚼蛆。紫鹃对黛玉忠心是忠心,这方面的能力到底还是要差一些。
贾环想了想,思路转到忠顺亲王身上。红楼原书第三十三回,宝玉挨打,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忠顺亲王派长史到贾府来找宝玉要琪官。
贾环并不关心宝玉过两天会不会再挨打。政老爹要抽大脸宝,那是喜闻乐见。不抽大脸宝了,他也无所谓。他如今执掌贾府内外事宜,想要收拾大脸宝并不难。
贾环关心的是,忠顺亲王的长史到贾府里说的话:既云不知此人,那红汗巾子怎么到了公子腰里?连宝玉身上系着琪官的腰带都知道,可见其对贾府的渗透之严重。
这件事,如芒在背,细思极恐。贾环如今执掌贾府,绝对是不能容忍被人渗透成筛子。
时至今日,贾环对周朝朝廷的大佬都已经知道个大概,包括皇室、勋贵中的厉害人物。
忠顺亲王是雍治天子的亲叔叔。雍治天子政变夺位时,并没有干掉他。不过,另一位亲王,忠义亲王,看封号就知道他对太上皇的拥护,在雍治天子登基数年后,被剪除了。
国朝的皇族,除了天子信任的吴王(远支,没有皇位继承权),往下数,就是顺亲王。另外,皇子之中,以太子、晋王,楚王三人势力最大。
这样的一个权贵,对贾府的恶意很大啊!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顺亲王对贾府抱有敌意的原因,贾环现在还不知道。
但,需要警惕,认真对待。
……
……
贾环的脑子里想了一回,冯紫英说那天酒席的事也到尾声。
几人正说笑时,外头有人来报,户部赵侍郎派人送礼。赵侍郎的二公子领头。
冯紫英就笑,“我与赵二不熟,环兄弟自去招待他。”他在京城中交游广阔,但是户部侍郎的公子,层次比他高一些,没和赵二公子结交过。
贾环带着贾琏出去招待。赵二公子也是打听到贾环今天在这里,特意借着送礼的由头过来结交。都知道贾环的仕途会被天子压着,但他年轻啊。再比如:户部尚书卫弘和贾环私交匪浅。
接下来,又有贾府的远亲近友,世交过来送礼:贾史王薛,八公府上,临安伯、永昌驸马、乐善郡王、锦乡侯、景田侯、陈府(也俊),卫府(若兰)、川宁侯,寿山伯。
不少府上,除了派女管事来送礼,还有家里的少爷、公子过来,与贾环见面,结交。贾环执掌贾府,对外的影响力,慢慢的上来。他在清虚观这里,贾府的世交们,会派人过来。
一下午的时间便很快过去。随后,贾府庞大的队伍,在下午五点许,在清虚观门口摆开,启程返回京城中。
闹出偌大的动静来,贾母回府之后,就表示不再去了。王熙凤倒是兴致勃勃,准备接下来两天还去看戏。借着府里的整风,她心情正好着呢。
贾母吩咐摆饭,又道:“来人,去请蓉哥媳妇来。”
……
……
夕阳在天际边烧着红云。酷暑的炎热微消。淡淡的暮色笼罩在宁国府的清幽、轩峻的园林中。
宁国府东侧的一间小院中,贾环迈步进去,一道优美的倩影正焦虑的等待着。
“环叔,你可算来了……”秦可卿美目落在贾环身上,欣喜的走上前两步,又忙停下来。
秦可卿的大丫鬟宝珠笑着给贾环行礼,“婢子见过三爷。”
贾环笑一笑,对两人点点头,“嗯。”
他早就派如意回宁国府提前通知了秦可卿,他要和秦可卿先见一面。刚才贾府的内眷进后宅之后,他跟着尤氏到宁国府来。
夏季的虫儿,在傍晚时孜孜不倦的鸣叫,倍添幽静。
第470章 可卿之事(下)
“秦氏,坐下来说吧!”
贾环做个手势,扫了一眼客厅,和秦可卿坐下来说话。贾母等会就要派人来请秦可卿,时间紧急,但他和秦可卿说几句话的时间还是有的。
宝珠站到隔壁的卧室里去。将客厅的空间留给贾环和秦可卿。
宁国府的这间小院,是当初贾环回府给贾珍挂祭时,秦可卿安排他暂住的院子。客厅里摆设基本没变。居中一张八仙桌,几张梨花木交椅。条桌、桌几、花樽、字画若干。
当时,秦可卿心头的大石头卸去(贾珍已死),心情极佳,以宁国府的女主人、蓉大奶奶的身份招待他,安排的饮食、起居、用度都是极其的用心,全是贾府里的一等待遇。
而也正是那天晚上,秦可卿带着宝珠,悄悄的来谢他,给贾蓉看到,所以误会。
在八仙桌边坐定后,贾环道:“我原本是打算近日解决你的问题的。不料今天你婆婆在老太太跟前侍候,老太太想起你,因问起你来。我要在你见老太太之前见见你,问问你的真实想法。不管你是选择留下来,还是选择与贾蓉和离,我都支持你的想法。”
语言这种东西是很苍白的。贾母要留秦可卿,秦可卿在贾母面前说的话未必是她的真心话。他当然是要知道她内心里的真实想法,才好处理。
淡淡的暮色从大开的两扇窗户外浸软进来。四周幽静,略显空旷。秦可卿穿着一件海棠红的长褂,身姿纤巧婀娜,神情温柔,清水般的明眸看着贾环,细声细语的道:“环叔,老太太是要留我?”
她下午得到环叔的丫鬟如意的通知时,问了几句情况。以她的性情,自是已经在心里过了好几遍。
贾环一眼就看得出秦可卿的犹豫,“嗯。你要是选择留下来,我去和贾蓉说,保管他不敢再冷落你。”
有些话,不是他说了,贾蓉就会相信。没有人是木偶。但如果,秦可卿还是愿意留在贾府里,他还是会费工夫,让贾蓉相信他和秦可卿是清白。
他和秦可卿的私交虽好,但别人夫妻的事,他怎么插嘴?清者自清。难道,他要反复的在贾蓉面前说:我和你老婆是清白的!这不和傻逼一样么?
直到他去年年底回来,祭祖时,贾蔷告诉他贾蓉已经休妻,这才是将这件事挑破,提出来,需要处理了。但,他一直忙着科举的事,直到此时,才算是清闲下来,准备处理。
贾母今天突然问起来,是将这个过程推前了几日。当然,曝光之后,贾蓉和秦可卿的压力很大。要是悄然的处理,要好的多。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呀。
“若是你不愿意留下来,想与贾蓉和离,也行。你父亲虽然去世了。你兄弟还在。你去秦家里住着,生活、用度不用担心,我会给你安排好。日后,或是嫁人,或是其他。你再想一想。这我就不好给你建议。”
贾环把话说的很透彻。从国朝的社会习俗来看,秦可卿若是离婚后独居,门前是非多。不过,她有个弟弟秦钟,能顶门梁,倒也没太大的麻烦。他帮衬着秦钟就行。
当然,最好还是嫁人。不过,一则是秦可卿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未必愿意再嫁;二则,二婚很难找到好人家。所以,他不好给秦可卿建议。
“环叔……”秦可卿情不自禁的轻喊一声。环叔对她的关心,她岂能感受不到?
去年年底,拿到丈夫贾蓉的休书,她已经彻底的心灰意冷。即便,环叔说不会再让贾蓉冷落她,但是破镜难重圆。
可是,她嫁到贾府里来这么多年,再回到对她而言已经完全是陌生环境秦家,她心中很害怕。
秦可卿并非是一个很有主见的性格。她遇事,想的很多,但要她决断则很难——没有执行力。此时,她便是思来想去,难以作出最终的决定。
秦可卿沉思着时,一直在卧室里偷听的宝珠忍不住进来说道:“奶奶,蓉大爷那性子,怕三爷怕的要死。三爷的话,他就算听了,也没个真心对你。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出去嫁人嫁的不好,是才离虎穴,又入狼窝。要我说,还不如离府别居,挂个修道的名头。上头有三爷照应着,下头有秦少爷(钟)撑着,这辈子都稳当,岂不是自在?”
宝珠和秦可卿是同生共死的情分,她心急火撩的跑进客厅来插话,很不合规矩,但贾环和秦可卿都没有训斥她。
不过,宝珠的话,让秦可卿心中下定决心。再嫁,她没有想过的。她一个女人,命不好,能怎么办?
秦可卿站起来,侧身对丫鬟宝珠轻声嗔道:“我和环叔说话,哪里要你来多嘴?你先出去吧。”将宝珠打发出去,从八仙桌边走出来,盈盈的下拜,感激的道:“环叔,一直以来都是承你照顾。侄儿媳妇敏感五内。下辈子投生,再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侄儿媳妇已经被休,无颜再待在这府里,愿去香山栖霞观修行,终身侍奉道尊。”
说到最后几个字,想着当初她嫁入贾府的风光,想着她这四五年来的遭遇:公公逼迫,丈夫出卖,禁不住悲从心起,声音哽咽。
“诶,你这是干什么?”见秦可卿跪着,贾环连忙起身,双手将她扶起来,道:“古语说,施大恩,如结大仇。你再这么说,你的事以后我都不敢管了。”
“环叔,那我不说……”秦可卿仰头看着贾环,已经是满脸泪痕。
梨花带雨的秦可卿,柔弱的令人心生怜惜。这样的结局啊!贾环一声长叹,再问一遍,“你真的决定了?”
秦可卿点点头,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从心底涌起,哭泣的哽咽道:“环叔……我在道观里给你祈福……”
贾环叹口气,他不信鬼神的。心中感慨良多,伸手轻轻的将秦可卿搂着,让她在他的肩头痛哭,释放情绪,“哭吧,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文天祥说:辛苦遭逢起一经。他和秦可卿的接触,起源于那日在李纨院中的相见,他忍不住隐晦的提醒了秦可卿一句。秦可卿的结局确实很悲惨。
他并非什么圣母心的人。每个人的命,都需要自己去挣!但,当面言语提醒一声,他还是会做的,这不费什么事。他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
而后,秦可卿求他:环叔,救我。形势一步步的变化,直至他干掉贾珍。如今,这件事,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了。她去道观里修行、终老,这个结局……红颜弹指老,秋去霜几丝。
唉……!
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
贾环如今的身高,和秦可卿平齐。任由着秦可卿在他肩头哭泣。他心里对秦可卿这个娇媚的尤物大美人有好感,但他当然不会在她心情不佳的时候吃她的豆腐。
然而,夏季的衣服是很薄的。秦可卿一袭长衫,身姿婀娜,纤巧。二十二岁的大美人,正值她人生里最美好的年华,峰峦起伏,柳腰柔臀。温香软玉一般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衣服传来。香气满怀。让贾环禁不住想起远在江南等着他的林千薇。已经尝过美人滋味的他,和童子时,差别是很大的。气血涌动。
秦可卿并非第一次在贾环面前哭泣,哭的很轻松、痛快,将心中的委屈、无奈、缱绻都哭出来。突然间,她感受到贾环的反应,顶着她的,一下子给愣住。
贾环尴尬的后撤了一步。他过线了。和秦可卿分开,狼狈的解释道:“可卿,抱歉。呃……我很久没那个。总之,很抱歉。”
秦可卿哭的梨花带雨,白皙圆润的脸蛋满是泪痕,这时是,泪水止住,娇靥上红霞满面,白腻的颈脖上,一片绯红,如烧。滚烫,滚烫的。
宝珠曾经打趣她:说环叔要她等着。当然这是开玩笑。她弟弟都比环叔大一岁。她从来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过。一直以来,有一个问题,她回避的并没有去想过:环叔,对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可卿脑子里一片乱麻,等回过神,娇柔羞涩的转身疾走,类似于逃跑。
贾环只见秦可卿愣了几秒钟,满脸绯红,妩媚动人,然后,一声不吭的转身快步往外走。顿时头大。但他又不可能在宁国府里去追着秦可卿,只得喊一句,“可卿,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情急之下,他用了最顺口的称呼。秦氏、蓉哥媳妇这两个称呼,很别扭。
秦可卿走的很快。片刻之后,宁国府的小院里,就变得一片寂静。夜色已经完全的笼罩下来。
贾环一声苦笑,秦可卿误会了。他并无意在此时冒犯她啊。只是,男人的自然反应!出糗出大了。这事给闹的!
贾环往南面的甬道出了宁国府的垂花门,再出宁国府,回望月居。
……
……
五月初一晚上,贾母上房里传出消息:贾蓉与秦可卿和离。
贾母、王夫人、王熙凤、薛姨妈几人苦劝不住,只得同意秦可卿和离、出家修行。但是,贾母到底是深爱秦可卿,并没有让她远行去香山上的皇家道观栖霞观,而是,就在大观园中。挨着妙玉的栊翠庵后有一间达摩庵,收拾出来,供秦可卿修行。
当日,贾元春省亲时,这里都是有尼姑、和尚。后来收拾园子,除了妙玉,将这里的人等都派去家庙——铁槛寺。贾芹管事的差事,就是由此而来。
消息随即传便整个贾家。贾蓉有着族长的身份。休妻是整个家族的大事,热议不止。但这并不能让结果改变。
秦可卿要带发修行,宝珠自是跟着去。主仆两个,清清冷冷的收拾着东西去了大观园中的达摩庵。
第471章 文章之争
秦可卿与贾蓉数年的婚姻在雍治十三年的五月初,就此结束。宁荣两府上下人等都在热议此事。
在这样的浪潮之中,没有人注意到王夫人在五月初二清晨的和贾政提起宝玉的婚事的事。她极其的不满贾母对宝玉婚事的干涉。而贾政还想着贾环给他的保证,接触实务(升官)。他的意见是,晚几年成亲无妨,且先看着。
王夫人对这个试探的结果还是满意的。她还有时间,来争夺贾府后宅中权力。
另外,五月初一打醮结束之后,清虚观的张道士派了人给史家报信。史家两个侯爷史鼐、史鼎听后都只能是长叹一声,他们姑母拒绝了。这便没法。史鼐还是在端午节时,去了王子腾家中,想要谋求一个差事。
五月初三是薛蟠的生日,他宴请宝玉、冯紫英等人。贾环自是给呆霸王漏掉。
端午节后,贾环处理好贾府的事宜。第一,整风运动收尾,他“夺取”了贾府的内外大权。
第二,秦可卿的事,被贾母察觉后,以她和离、出家修行,而暂时告一段落。
……
……
雍治十三年,五月初八。贾环在晨光中悠哉悠哉的从贾府出门,重新回到翰林院中“上班”,开始朝七晚五的生活。
五月前后这几天,他专程向方先生请了假。他本来就不是修书的主力。这段时间的任务还是在看书,熟悉本朝的史料。
上午时分,贾环在检讨厅中坐定后,和同僚们照过面。周慎行还是笑呵呵的和贾环聊几句,“贾兄那份演讲文稿当真是……哈……有趣至极。”锦衣卫出面传播,自是传的到处都是。
见周围的同僚都是竖起耳朵,贾环看似随意地笑道:“只不过是游戏文字而已。说给府里的下人们听的。”
检讨厅中仿佛有些敌意渐渐的淡下来。原本要指责贾环败坏翰苑文风的翰林们都熄了开口的想法。游戏文字这种事,谁没干过呢?别说讲这种大白话,就是讲个黄段子,也属正常。
贾环应付了同年周慎行几句,便起身出了检讨厅,去西边的讲读厅方先生的公房中销假。
到门口,听的里面有争论之声。贾环略等了等,随即给方望叫进去。不大的公房中,陈设着书案、座椅。墙角、书橱上到处堆着书,散发着书香。
魏翰林也在里面,扭头看了贾环一眼,对方望告辞:“下官先告退。这一段历史,还请总裁大人好好斟酌。”为尊者讳,这是许可的。但,正人君子,绝不乱编历史。
方望头疼的挥挥手,让魏翰林先走,吩咐小吏给贾环看座、倒茶,笑叹道:“好一个魏宗贯,执拗如牛。”又问贾环,“他似乎对你也有所不满?”
刚才魏翰林在和他争论世祖朝的一段公案。国朝唯一的三元,朝廷宰辅林季同,据说当年为殿试读卷官时,打压了后辈、后来世宗朝的宰辅杨泰和,为的是独享国朝唯一的三元的荣耀。
他的意思是将此事写入《皇周英华》中,贬低林季同。用意当然是测试一众修书的翰林们的态度。因为皇周英华回头还要给雍治皇帝夺位洗白。然而,魏翰林执意不从,让他很头疼。这“官司”日后还有的打。
贾环无奈的一笑,说明原委,“方先生,魏修撰是公孙师兄的岳父,他对我不劝说公孙师兄重返仕途很不满。”
魏翰林当了这些年的老翰林,又被人填到《皇周英华》这个大坑里,至少还要耗费六七年的时间,他这辈子的仕途搞成这样,不是没有原因的。性格决定命运!
方望仰头大笑,枯瘦的右手在木椅扶手上连拍几下,“哈哈。人各有志,岂可强求!”
和贾环闲聊了几句,销假。从书案边镇纸压着的一个便签。贾环上前,接过来。
方望讥笑道:“这是国朝的大儒傅伯龙给我的信,说你在京城中流传的那篇文章,大白话,极其的粗俗,要我督促你用心读书、写字。嘿……他口气倒是大的很。”
傅伯龙说这样的话,听起来是相当刺耳的。贾环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白话文和文言文之争。他的那份演讲文稿,不过是一个导火索罢了。
江南之地,报纸作为新兴产业已经蓬勃的发展,遍地开花。最大的报纸,当然是南京国子监所创办的《金陵简报》。
江南的经济发达,有大量的市民阶层。这是报刊兴起的关键。英国被誉为报纸的国度,它在工业革命之后,市民阶层人数大量的增加,报纸因而得以兴起。
江南的报纸,现在已经传到京城来。办报的主流,是白话文。贾环在创刊之初,定下来的调子,就是以白话文写作。当日,不听话的监生都给打发到偏远山区当教谕。
贾环想一想,缓声道:“所谓文章大道之争,不过是小道。以实用为准。写给府中下人听的,自是要通俗易懂。欧阳文忠公修史,都力求简洁、通俗。写给读书人看的,自是要有文采。”
方望微笑着捻须,赞同的点头,道:“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明朝前后七子提倡古文运动,打破馆阁体的制约。国朝的文坛,延续的是晚明的文风。但是,自由过了头,没有天才横溢的人物,写不出唐周(宋)时期的好文章。
因而,国朝翰苑文风再起,要求用典、雅致、精炼、流畅。确实出了不少精品文章。这几十年的代表者,就是他的对头,前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
而作为国朝的文坛宗师,他提倡的是:自由、叙趣、言情。古文运动是没有错的。关键不在于模仿古人,而在于“文为心声”,要写出自己的感情来。
白话文,比他的观点,更加的激进。但,他作为文坛宗师,愿意看到一种新的文风运行。或者,这是未来文章的方向也未可知。
方望这是引用杜甫的诗句,嘲笑傅伯龙、彭仕鄂等人。当年初唐四杰的诗体,改革两汉以来的赋、古风、长体,改为绝句。多少人嘲笑?但是,现在人呢?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这和现在有人在维护古文,一口拒绝白话,是何等的相似?不得不说,方宗师确实是个性情中人。他并不是赞同写白话文。而是在大儒的指责和弟子的观点之间,他鼎力支持自己的弟子。
贾环笑道:“先生所言极是。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语言特色。去芜存菁,留下来的,就是合理的。正所谓:文章体制本天生,只让通才有性情。模周(宋)规唐徒自苦,古人已死不须争。”
贾环并不愿意参与、或者挑起文言文和白话文的争端。他并没有兴趣来一次消弱版的新文化运动。存在即合理。吵来吵去有什么用?报纸,自然的会将白话文推广开。
方望听的立时酣畅的大笑,道:“哈哈,子玉,好诗。再念一遍,我写下来。”说着话,提起笔来,将贾环这首诗录下来。
模周(宋)规唐并非一定是对的,或者错的。用什么文体写不重要,重要的是写文章的人。只让通才有性情啊。
这首诗的用词、气度,让人感觉到一种叫做才华的东西,在笔尖满满的溢出来。
方望录完诗句后,心情大好,不屑的道:“傅伯龙此人好为人师,教授过太子,自诩为帝王师。文章之道,哪里论的到他来废话?就是彼辈这种人太多,所以文学奖一事,迟迟无法落实。”
大儒,并非一定就是文章大家,同时,私德一样有亏。比如,儒家的亚圣朱熹,他的诗词、文章如何能和苏轼比?但他确实是大儒。私德上,朱熹还娶了两个漂亮的尼姑做小妾。还有诸如严蕊、扒灰等故事流传。但,这并不影响朱熹作为儒家亚圣的地位。
文坛上的事,贾环作为晚辈后进,不好点评。难怪他早给方宗师提了文学奖的事,迟迟不见下文。又想:倒没想到傅伯龙是太子宁溥的老师。
方望喝口茶,道:“你那标点符号的事情,我打算推广开。至少,皇周英华这部书里会使用。”又道:“你婚期就在下月底。再过两日,我给你放一个长假。”
贾环婚礼的请柬,自是早就送给方宗师。当然,没有刚请完端午的假,借着又请婚假的道理,还要略等几日。
贾环谢过方宗师,告辞离开。那篇整风所用的文稿,被传的京城到处都是。文坛上的事,他是不打算管的。这种“斗争”,是方宗师的战斗地图。
他现在的情况。仕途蛰伏、无事。刷士林名声,非他的志趣所在。执掌贾府内外之后,压制着一干猪队友们不要作死。当然,还有个贾赦的隐患、小尾巴。
接下来,就是安静的在黑暗中,等着太子作死。带着贾府,在这惊涛骇浪的政治风波中安然无恙。
那么,现在,他该成亲了。
……
……
五月十日,贾环前往小时雍坊何大学士府上送结婚的请柬。他有点小事要提醒何大学士一声。毕竟,殿试上,何大学士对他很爱护。
第472章 文官领袖
国朝的大学士设置一直都是明朝“四殿两阁”的格局,分别在分管军政的南书房、军机处办差。只是,随着时间的变迁,军机处和南书房的地位职责一直都在变化。大学士,并非总是在满员状态(六位)。以雍治朝而言,现在就只剩下四位大学士,在军机处协管全国军政大权。
大学士们的地位,依次往下,分别是:中极殿大学士,建极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
建极殿大学士何朔,位居朝堂大臣中第二位,是文官的领袖。山东新泰县人。字,高远。时年六十一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属于强力的政治人物。
贾环抵达位于小时雍坊何府时,何府门口车水马龙。拜访者极多。若是论含金量,远高于贾府门前。贾环将帖子递给门官,说明来意,“这位老伯请了,在下欲见何相,亲手赠送婚礼请柬。”
贾环在京城之中,算是一个名人。但此刻他身穿便服,一副读书人的装束,并没有引起等候在何府门前众人的注意。不过,何府的门官自是知道贾环的,将帖子收了,道:“贾探花且稍等片刻,我家老爷正在会客。”
说着,将贾环引到门房之内等待,自去禀报。片刻后,何朔的次子过来陪贾环说话。
……
……
时值午后,书房中,幽静、雅致。庭院里的花香袭人。
何朔正在和来访的大理寺左少卿梁锡交谈。他今日没有在大明宫中办事,因而早早的回府休息。
梁锡来向何大学士汇报前段时间闹的沸沸扬扬的科举舞弊案之事的处罚结果。天子御口亲断,定下了主要官员的罪责,但一些小虾米,则是要三法司还要处置。明天,此案的奏章就要上报给军机处。
梁锡劝说道:“何相,梅和歌乃是谢大学士的学生,此次舞弊案后,未必没有谢大学士的授意。赵星辰的证词,可以拿到。”
梁锡的意思是通过梅翰林的事,攀扯到谢大学士。儿子可以坑爹,学生也可以坑老师嘛!何大学士与谢大学士之间的矛盾已经有些明显。他作为何大学士一系的官员,当然想拔掉对手。
何朔六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大,微笑着摆摆手,道:“梅和歌是什么结果?”
梁锡心里无奈的叹口气,简明的道:“贬哈密卫所一小官。”这个惩罚相当重。边塞之地,清贫苦寒。朝廷有征西域之意,哈密卫将是前线之地。
何朔点点头,抿了一口消暑的茶汤。
……
……
贾环并非第一次来到何府之上,他当年给山长张安博领着来过。每年过年,他都会上门投贴拜年。当然,得不到接见,很正常。宰辅门第,非同小可。
贾环与何朔的次子聊了一会,将他自己婚礼的请柬送到,就准备告辞了。
他倒是想提醒下何大学士,但是见不到人,他亦无法。转述,肯定是不靠谱的。他只能相信,每一个宰辅,能做到这样的位置,都不是庸人。
正准备走时,给何朔派人请到他的书房中相见。
气派、精致的书房中,一名六十出头的老者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便服,正坐在窗边下的椅子处饮茶,神态宁和。这便是国朝文官的领袖何大学士。
何大学士微笑着道:“本来是不打算见子玉的。听说子玉是上门来邀请我参加你的婚礼,不见一见你,就不大像话了。届时,老夫会派及超参加。”
他维护贾环,并不需要贾环的感谢。他是为国选材。但,贾环上门来邀请他去参加其婚礼,这个亲近的态度就让他感到很舒服了。因而,临时决定见一见贾环。
及超就是何二少的表字。
这话说的!贾环发现,但凡庙堂大佬,说话都是很透彻的。因为他并没有与之对等的地位。大佬们无须顾忌他的看法、心情。拱手道:“学生谢过何前辈。”
何大学士出身翰苑,贾环自称晚辈、学生都是可以的。称其前辈,更显亲近之意。当然,前辈、晚辈,这都是读书人之间的称呼。
何大学士点点头,嘉许道:“嗯,你那份给你府里下人说的文稿,非常不错。以小见大,将来公卿之位,对你而言,只是等闲。”他对贾环的评价很高。
同样的一份文稿,有的人看的文言和白话之争,有的人看的是治国之才。
何大学士又勉励道:“听闻你最近跟着方望溪一起修书。年轻人要沉得住气,坐得了冷板凳。前明李东阳,少年得志,却沉寂翰苑十几年,最终却柄国十八年。清节不渝,天下敬仰。谥:文正。”
中国之历史,自谥号确定以来,谥“文正”,是时人对文臣的历史功绩最高的褒扬,盖棺论定。这和二十一世纪,领导人辞世时,官媒讣告里用的定语一样。这是最定格的用语。
谥号“文正”的名臣,非常少。比如:范文正公(范仲淹)、曾文正公(曾国藩)。
贾环心里苦笑:李东阳,又是一个神童、“权臣”的模板啊。他现在还真有点避讳给人这样称赞。
他给雍治天子打压,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前面,有这样的一些牛人们在做榜样、模板。比如:李东阳、杨廷和、张居正。
贾环躬身行礼,谢道:“学生省的。”又提醒道:“何相为士林之望,宜将保重。学生尝闻有钓鱼之法,望前辈慎之。”何大学士是文官集团的领袖。说他是士林之望,并非虚言。
贾环这几句话,其实是说的不怎么得体的,有点冒失。但是,将他的担心、提醒的意思表达出来了。
何大学士看了贾环一眼,微微一笑,端茶喝了一口。
贾环便趁机告辞出来。出何府,小时雍坊,在盛夏的下午三点许,炙热的街道中,贾环回头看了一眼坊中繁盛,心中叹口气。
他这几天想明白一件事:雍治皇帝,若是要让政老爹担任一省的学政,有极大的概率是在钓鱼。
不用说,文官集团肯定会集体反对这个任命。没有人会容忍一个勋贵出身的官员,担任一省大宗师这样的职务。连科场都没下过的人,怎么点士子当秀才?这不是搞笑吗?
这是对科举规则,粗暴、公然的践踏。是对科举出身的官员一种蔑视,是对其优越感的一种强力打压。
那么,文官集团的力量,就将全部的暴露在天子面前。数年之后,以当今天子的手腕,恐怕会将文官集团清理大半,将文官集团所谓的政治理念,扫到垃圾堆里去。
不是科举出身的官员,就归属于文官政治集团当中。比如清朝,政局稳定之后,一样的科举取士,为什么没有形成文官集团?明朝的初年,一样没有这种概念。
根本的,还是要认可文官政治的理念:士大夫与天子共天下!当然,国朝文官政治还在起步阶段,理念要弱一点:文官当国,王朝兴衰不可系于天子一人。
贾环身为文官集团的一员,当然是希望这个集团继续存在。但,他不知道何大学士听进去没有。若是没有,他后面几年的日子,怕是就难过了。
而且,若是何大学士在斗争失势,他在领导贾家在政治博弈中,也要全面的考虑这个潜在的风险。
……
……
贾环从何府出来时,大儒傅伯龙正在东宫里,与太子讲经。话题,还是贾环最近引爆京城舆论的那份文稿。
第473章 武勋集团
华美的偏殿里,太子居庭中,坐在乌檀木书案之后。大儒傅伯龙面对着太子,站在约两米开外讲经。
傅伯龙是一名将近七十岁的老者,精神健旺。身材高大,长须花白。蓝色的衣袍宽大、飘飘。他和太子的话题正好由经义延伸到“贾府整风文稿”上。
傅伯龙道:“殿下,臣以为此子有治国之才,不可不重用。”
太子宁溥顿时脸色微微阴沉下来。谆谆教导他的老师尹言已经调离京城,任湖广黄州府知府。翰林外放,只升一级,等同被贬。一连串的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宁溥冷哼一声,道:“太师,此人心思阴沉、为人狡诈。这篇文稿里通篇都是阴谋。都是雕虫小技。君子之道,以德服人。”
傅伯龙官加太子太师(从一品),属于虚衔。看了看自己的学生,心里叹口气,道:“殿下的话没错。不过,朝廷有征西域之意,贾环曾经提出治理西域之策,如此人才,不用可惜。”
宁溥愣了下,这才明白过来。心里,默默的重复了一句:此子有治国之才,不可不重用。
……
……
贾环的翰林生涯很轻松。五月十二日,便再一次拿到方宗师和新晋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曾缙批准的长假:请假三个月,结婚。这个假期并不算长。若是身在外地的新科进士,请假半年回家成亲的都有。当然,前提是官位先落实了。
当日,傍晚时分,贾环去房师魏翰林府中送请柬。魏府的老仆将贾环领到略显寒暄的正厅中。
翰林的日子都过的很清苦。举债度日的大有人在。居大不易。那些晋商把持的票号、银号里面就有一门生意,专门是给官员放债,谓之:官债。翰林们算是优质的借贷群体。
贾环在厅中坐了没一会儿,魏翰林就出来,听贾环说明来意,接了贾环的婚礼请柬,不满的道:“你现在固然是在坐冷板凳,但也不能如此自暴自弃?动辄请假。仕途之路,不进则退。”
贾环知道魏翰林是什么脾气,没说话。他当前的任务,并不是升官。翰林词臣,是天子近臣。当今天子不喜欢你,你怎么升的上去?还有年龄的问题,低调的蛰伏几年才是正选。
魏翰林见他的心血、经验之谈贾环并不听,哼了一声,问道:“你妻家姓薛?开国之时,紫薇舍人薛公之后?”
贾环不知道魏翰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道:“是的。魏先生。”
魏翰林点点头,又问了几句薛家的情况,将贾环打发走。搞的贾环一头雾水。要说,要全家去哈密卫吃沙子的梅翰林定了薛家的女儿薛宝琴做儿媳。还能扯上点关系。魏翰林这什么意思?他儿子、女儿的年纪都不合适吧?
……
……
贾环离开魏府之后,坐马车前往北静王府中。
北静王水溶的一名长辈今天做寿,他宴请交好的勋贵世家晚上赴宴。贾府和北静王府一向交好,在四王八公这一批勋贵内,比别家都要亲近的多。贾家之中,贾政、贾环两人接到邀请。
贾环的马车到北静王府门口,侧门里车马来往,锣鼓喧天,正是喜庆之时。
四王八公中,这四王,封的都是异姓王,传承之今。周朝开国之时,以北静王功高。因而,水溶年纪轻轻继承王爵,却在老牌的勋贵中颇有地位。因而,水溶虽然并不掌握兵权、实职,但在廷议时,也能说上几句话。
贾环卷入乙卯科会试舞弊案时,水溶就曾经帮着说了话。只是给吏部宋天官给堵回去。
要明白,勋贵们的爵位虽然尊贵,属于超品,但这只能保证家族的荣华富贵,并不能保证家族的权势、话语权。只有得了实缺,或者有皇帝的青睐,这才有权势。
四王之中,权势其下的便是南安郡王。东平郡王和西宁郡王权势都要差很多。所以,虽然北静王只邀请了相好的世交,但北静王府今天的热闹,这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贾环一路畅通无阻,直达府内。而后,给水家的一名近支子弟迎着到一处客厅吃酒中。这并非贾环第一次来北静王府。他与四王八公之家的子弟、亲戚,都是见过的。酒席之中的种种无须赘述。
四王八公可以是一个狭义的概念:四个王爷、八位国公。也可以是一个广义的概念:开国定鼎时,册封的一批武勋。虽然,时至今日,时过境迁,这一批武勋之内,势力增涨、山头都有很多变化。但大体上可以代称。
如今旧武勋集团的领军人物,实际上是掌握了兵权的镇国公之孙一等伯牛继宗,官居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说话有份量的,如缮国公之孙三等伯石光珠。贾家,也是在元春封贵妃之后,才重新恢复其一流勋贵的地位。
除开四王八公之外,周朝还有一批在太宗时期册封的勋贵,可以称之为太宗勋贵,与开国的一批旧勋贵之间并不大和睦。还有,一批在这些年陆续封的近十个爵位。
约晚上九点许,盛夏的酷暑逐渐的消散。精美的花厅之中,还在觥筹交错。明烛高照,酒令与笑声不断。
贾环早就借故离席,在花厅隔壁的一处房间休息。他正在思索着他文官集团如何避免给天子钓鱼执法的事时,一名青衣小厮进来汇报道:“贾探花,我家王爷请你去书房说话。”
贾环点点头,跟着水家的小厮穿厅过堂,前往北静王水溶的书房。书房外的庭院、走廊下,数名精壮的小厮、奴仆守着。都是安安静静,挺胸收肚,有一股凝重的气氛。
书房中灯火绰绰。“进来。”里头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贾环颇有些奇怪,北静王水溶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多岁。走进书房中,就见大不的书房中,坐着几名男子在议事。
北静王水溶穿着白色的便服,面如美玉,目似明星。居中而坐。旁边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皮肤黝黑。面圆耳大,鼻直口方,很有上位者的威势。贾政一身精美的湖蓝色儒衫,坐在椅子中。再往下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矮胖矮胖的,没说话,脸上带着三分笑。
贾环中了今科探花,这些日子自是早就和四王八公之中各家的执掌者见过,只是关系远近的问题。
中年男子,便是如今旧勋贵集团的领军人物,国朝武将之中的大佬,左都督、一等伯牛继宗。三十多岁的男子是都督佥事、三等伯石光珠。
贾环眼睛一过,心中凛然,这是四王八公集团中的一批核心人物,从容的行礼,道:“儿子见过父亲。”又道:“贾环见过水王爷、牛世伯、石世叔。”
水溶微笑着点点头,道:“环世兄,今日大明宫中议事,兵部高司马向天子推荐你去西域效力。天子之意未知。你那份关于西域的策论,庙堂诸公都很认可。”
第474章 王府论策
北静王的意思:兵部尚书高国对提议,让他前往西域军前效力。但是,他并不通军事。朝廷征伐西域,调他去西域干什么?再一个,目前贾家的危机还没有解除,他怎么敢随意离京?
贾环心中一突。
大司马,是兵部尚书的雅称。贾雨村要是没有被贾环“干掉”的话,日后,就会由王子腾保荐到这个位置上。当然,现在他只能在安南的地面上混了。
如今周朝是文官和武勋集团并立。兵部尚书,此时就是个后勤部长加武器制造商。类似于后世的总后、总装的合集。武官的任命、升迁权力,都在五军都督府。
而明朝文官集团鼎盛之时,兵部管理着武官升迁。兵部尚书至少算是国防部长。权力或者还要更大一点。
水溶笑一笑,继续道:“高司马的意思是让你做随军,参赞军机。你在你们府里整风的那篇文稿,高司马很赞赏。说你治家如治军,有大才。朝廷意欲征伐西域,此事由何大学士负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的意思是调你在后方组织粮草运筹。毕竟,金陵粮案时,你已经表现出统筹之才。卫司徒附议。西域之事,事关重大,天子暂时还没有决定,对你参与西域之事未置可否,过几日还需要再议。”
水溶说完,对贾政点点头。贾政沉吟着问道:“环哥儿,你自己的想法呢?”
牛继宗、石光珠两人目光炯炯的看着贾环。
贾环算是明白他怎么给北静王叫来参加这样高级别的“会议”。他怕是被卷入到一场风波中了。脑子高速的运转着。
首先,他肯定不能在近一两年内离京。不看着太子那个衰仔垮台,他就不会放心的离京。如此巨大的政治风波中,他实在不信任贾府的猪队友们。
其次,兵部高司马推荐他,怕是没安着什么好心吧!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用的词越好,听在别人耳朵里就越刺耳。特别是在对他有成见的天子面前说。
兵凶战危,他不会给人在军前干掉吧?乱军之中,死一个翰林算什么?一场小战斗就可以掩盖过去。明朝名将李如松,就是死在一场规模不大的追击战中。他要是不死,镇在辽东,我大清那帮蛮族想要兴起就是做梦。
庙堂之上,一切不合理的行为背后必然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何大学士明显是借机发力。若是拿下西域,他参与其中,朝廷想不升他的官都不行。赏罚有度。当然,何大学士对他还是很爱护的,让他留在后方,统筹粮草,当运粮官。
他现在站在这里,应该是一个机会。然而,旧武勋集团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如何能获利,又不被“卷进去”呢?
他现在知道的信息还是太少。
贾环心中权衡了一下,回绝道:“我并无军事才干,去西域起不了什么作用。”
牛继宗冷哼一声,对石光珠道:“如何?我就说文人没有卵子。只会动嘴。”说着,不理石光珠的苦笑,对贾环道:“本来你要是想去,我们还是想着在粮道上放一个自己人。免得给文官误事,克扣将士们的粮草。你既然不想去,那便罢了。”
贾环给牛继宗当面骂,并没有动怒,沉静的站着。他不说话,并不代表着他认为牛继宗是武将,所谓的性子粗鲁,就可以原谅。
贾政微微皱眉。政老爹的性子,谦恭厚道。说白了,就是不会言语交锋。贾贵妃的亲爹,不需要怕左都督。他此时不满,但一时间没想着词开口反驳牛继宗。
水溶苦笑一声,劝道:“牛世伯,子玉年纪尚小,不想去边塞军中,亦是可以理解的。”说着,又对贾环道:“高司马与彭仕鄂有旧,他未必是好意。我们自家的子弟,断不会送到阵前去博军功。牛世伯心里有数。”
水溶一边劝了一句,顿了顿,道:“子玉,征讨西域的军功,必定会造就一批武将。我们是想要拿下的。若是给魏其候、襄阳侯那边主导就糟糕。子玉你在殿试策论中,只写了两三千字,未免有不尽之意,还请你在此说一说平西域之策。”
国朝出战,要设总兵官或都督。文官负责后勤供应,隶属其下。前线战事更是由武将决定。北静王的意思,就是要争总兵官或者都督的位置。
魏其候、襄阳侯就是太宗时期册封的新勋贵。魏其候,官任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军头之二。与左都督牛继宗不和。文官集团内部有派系,武勋集团内部同样有派系。正所谓: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虽然,武将和文官不对付。但左都督牛继宗、北静王等人并没有将何大学士换下去的想法。何大学士全权负责西域事务,是天子亲自定下来的。
贾环这个时候,并没有撂挑子,道:“水王爷有何问题,我自会知无不言。”
他很清楚他的“优势”所在。出身于勋贵世家,却以科举文官进入仕途。这样的双重身份,有助于他在将来走到更高的位置。很多时候,能走到宰辅的高位,往往不是取决于支持你的人有多少,而是取决于反对你的人有多少!
这个时候,贾环自然不会自绝于“组织”。
水溶满意的点点头,开始询问。牛继宗、石光珠时而插几句。
贾环在殿试的策论里提出长短两策,相辅相成。他们关心的主要是短时间内的策略。军略,贾环是不懂的。但是,要论超前的眼光,以军事、文化、商业的综合手法搞征服、殖民,当世无人能超出他。这是穿越众的知识优势。
时间渐渐的流走。北静王、牛继宗、石光珠三人不时的点头。贾政对这些是完全不通的。北静王其实是半懂不懂,但感觉贾环讲的非常玄妙。牛继宗、石光珠则是很满意。
一个半时辰后,贾环讲完,坐在椅子上喝着水润喉,道:“水王爷若是真想与魏其候、襄阳侯争夺出战的主导权,可以挑动他们弹劾何大学士。”
贾环当然不是坑对他关爱有加的何大学士。很多话,只能点到即止。北静王他们要是领会不到,他也没办法。
一句话说完,贾环又灌了一口茶。
随后,房间内,慢慢的变得静悄悄的。北静王、牛继宗两人最先回过味来。
牛继宗挑起大拇指,道:“小子,你够阴!”这句话,不知道该算是夸奖,还是贬低。
但,牛都督是不大可能再随意的当面骂贾环了。他能做到左都督位置上,军头二人之一。不是蠢材。当然,他一个一等伯、世交长辈,也不可能给贾环道歉。
第475章 御前会议
五月十二日晚,贾环在北静王府说过平定西域之策后,便开始自己悠闲的度假生涯:三个月的婚假。他将于六月二十八日结婚,已经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但婚礼的各项事务,并不需要他操心,自有贾府中人操办。
以四王八公为代表的旧武勋集团想要与魏其候为首的新勋贵集团争夺出征西域的总兵官一职,他只负责出主意。能不能办到,那就要看北静王、牛继宗等人的本事。
五月十五日,雍治皇帝在大明宫勤政殿中召集朝廷文武重臣议事。计有:四位大学士,六部尚书,左都御使,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两个都督同知,北静王,成国公,顺亲王。
酷暑之际,烈日照耀着勤政殿外环绕枝叶茂密的参天大树。而殿中清幽、凉爽。
雍治皇帝高居在御座之上,环视着殿中两班站立的文武大臣,将一本奏章丢在地上,冷声道:“魏其候、襄阳侯以为何卿不适合总揽西域之事。简直荒谬!此事不许再多言。”
站在右侧中的武将序列中的魏其候、襄阳侯两人顿时额头上就有点冒汗,眼角的余光愤怒的盯着前面黑黒的牛继宗。貌似,他们给这王八羔子给耍了。说好的天子要换何大学士呢?
牛继宗面无表情,心里只乐。
天子亲口定下何大学士负责西域之事。满朝皆知。但是,何大学士立场鲜明的维护贾环,焉知天子没有想法?要让魏其候等人猜测天子心里有换人的想法,不算太难的事。
雍治皇帝说完,令群臣再议西域之事。调子自然是定下来的,要派兵出征西域。撮尔小国,冒犯天使,杀戮汉民,隔绝商路,还有没有王法(想不想混)?
何朔出列,道:“陛下,调五万大军前往西域,需要先筹集粮草。夏粮还未入库,需耗时三月,臣请遣使先出使西域,宣扬王化,问责小国。勿让四方小国说我天朝不教而诛。”
这话说的是很大气的,很符合雍治皇帝的胃口。当然,核心意思是派人先去西域摸摸各国的情况、反应,拖延时间,为兵马调动、粮草筹集赢得时间。
雍治皇帝点点头。
当即,兵部尚书高国对从文官队列里闪出来,奏道:“臣闻贾探花文采风流,诗词之名传扬海外,四方传唱,又定有平西域之策,可为天使。”
一帮文武大臣顿时就笑而不语。高尚书这是和贾环“扛”上了啊。没完没了在天子面前推荐。
北静王水溶就准备开口替贾环辞掉,这时,何朔还站在殿中没回班列中,脸上的青气一闪而过,朗声奏道:“高国对揣测圣心,其罪当诛。”
嚯!
何大学士这话把一群“看热闹”的大臣们给吓一跳。兵部尚书高国对脸色便沉下来。大学士地位超群,位列宰辅。像谢大学士连担任京营提督(兵权)的左都御史殷鹏都是直接当面训斥。
高尚书此时要是与何大学士争辩,多少是有些底气不足。他是受人之托,结果,何大学士直接要把他“干掉”。这让他心中除了不满之外,还有退缩之意。
雍治天子看了何大学士一眼,并没有追究高国对揣测他心思的责任,说道:“再拟。”
谢大学士走出来,道:“臣以为翰林宁儒风仪出众,擅长交际。他担任钦差,处理金陵粮案一事,又展露出治事之能。可为天使。”
宁儒,就是龙江先生。他回京之后立即就官升一级,任翰林修撰(从六品)。
雍治皇帝点点头,“可。”同意了这个人选。
接下来,天子又圈定了以左都督牛继宗任总兵官率兵出征,调京营四万人,调九镇精兵一万,征讨西域,号称十万大军。又有各种出征的事务、人选,都大致的定了下来。
一个半时辰后,君臣议事结束。四名大学士和文武重臣们都纷纷离开勤政殿。
殿前的广场之上,何大学士站定,等着后面的五军都督府右都督魏其候、都督同知襄阳侯上来,板着脸,训斥道:“尔等武官,由国家供养,理当忠于王事,勤加操练,研究战胜之法。参与攻讦、党争,成何体统?”
魏其候、襄阳侯两人给训的有点灰头灰脸。但,又无可奈何。
宰辅之威是一回事;另外,征战西域之事,由何大学士负责。总兵官虽然给牛继宗拿走了,但他们一系的武官也要参与西域征战。他们现在哪里敢当面得罪何大学士。
何大学士冷着脸,一甩衣袖,去了殿左侧的军机处朝房中。魏其候、襄阳侯两个站在烈日下,目送何大学士远处。牛继宗、北静王两人看的微微一笑。笑容里嘲讽的意味,不言自明。
不远处,谢大学士正在和忠顺亲王两人缓缓的踱步而来。看着被训斥的魏其候、襄阳侯,笑道:“何高远当真是威风啊!”
顺亲王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穿着红色的亲王制式保和冠服,中等身材的胖老头,眼睛狭长,微笑道:“天子欲用其才干,魏其候何能与之争锋?”
谢旋微微点头,道:“西域小国,朝廷天兵一道,都只能是俯首称臣。何高远这番功劳很大啊,有名相之风。可惜,他和陛下不是一条心啊。”
顺亲王眼睛闪了闪,笑而不语。也是,他日后有机会还是要和今上说一声,何朔此人虽然有才干,但是万万不可为领班军机大臣、朝廷首揆。
何大学士的政治理念,朝堂上人皆尽知。这一次,又是执意护着贾府的那个小子。
嘿!
……
……
朝议结束之后,龙江先生就收到消息他即将出使西域,十六日晚上,邀请贾环到他府上做客。自重新被起复之后,龙江先生就结束了他日日笙歌的放荡生活。
位于京城城东的宁府,奢华的府邸中某处院落的厅中,明烛燃烧,驱散着雨后的黑夜。一炉好香点燃,厅中有着微甜、清新的味道。八仙桌上,置着小菜、美酒。
龙江先生四十多岁的年纪,头戴唐巾,一身玉色的文士长衫,容貌俊朗,兼顾英俊与沧桑,举起酒杯给贾环斟酒,“子玉贤弟,为兄此去西域,实在没底,还请子玉贤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满朝都知道贾环的平定西域之策很得庙堂诸公乃至天子的欣赏,宁儒出使西域,自然是先要找贾环了解朝廷策略的详情。
贾环就笑,“理当如此。”
龙江先生是前朝宰辅之子,此时又得天子看重,他的消息门道比贾环要多得多。对昨天勤政殿上的交锋,大部分都知道,当即和贾环聊起来。
贾环听完之后,想了想,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以我的看法,兄长此去,无须甄别西域那些胡人是否忠心向我大周。大军一到,俱为齑粉。若有不服的,就杀到他服。兄长最重要的是保全自身,虚与委蛇,拖延时间。当然,西域诸国中有人敢切断商路,背后恐怕大国势力支撑。兄长最好能打听清楚,若有危险,也来自于此。”
贾环的眼光自是超越同时代的人,他知道世界地图啊。西域的事情,要不就是北面的国家崛起,要不就是西亚的国家崛起了。比如:唐朝恒罗斯之战;比如:左宗棠抬着棺材出征。
宁儒沉吟了一会,苦笑道:“我往日读史书,想着班超之勇,现在看来,我还是差一些啊。此去还是惜身保命为主罢。”
说完公事,再说私事。宁儒道:“贾贤弟,你那份文稿,以及在贵府里的整风,在京城之中,真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你这段日子总在休假,或许还没怎么体会的到。不过,经过昨天的庙堂议事,应该是没事了。”
文言文和白话文的争议,自然是方宗师大杀特杀的地图。而治国之才,这给何大学士帮他拦着的。风波到此消弭。贾环心里有数,谢过龙江先生的关心,问道:“天下大儒傅伯龙这个人怎么样?”
宁儒哂笑一声,道:“学问自然是好的。但,自号为帝师,不过是一俗人罢了。”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他在金陵提醒过贾环,小心太子。相信,以贾环的脑子,知道这次被兵部高尚书屡屡推荐,是什么缘故。
贾环轻轻的点头。
……
……
盛夏之际,艳阳高照。行人都是汗流侠背。京城南城外,官道上杨柳依依。
一辆简陋的牛车载着货物等在路边,青年,老妪等候着。十里长亭中,两名文士正在话别。
“唉……”魏翰林长叹一口气,举杯敬了即将去哈密卫卫所任职的梅翰林,“梅兄出去,多加保重,若有什么难处,可写书信前来京中。”
他和梅翰林在翰林院里坐了多年的冷板凳,私交很好。
梅翰林梅和歌面黄肌瘦,神情萧索,一口将酒喝了,摇摇头,的道:“不用。此地一别,此生与魏兄再无相见之日。望魏兄高升,不负平生之志。”
魏翰林又叹一口气。
梅翰林沉默了一会,道:“拜托魏兄之事,还请上心。我家既贬谪边塞,不必苦了故人之女。”
魏翰林点点头,“梅兄,放心。”
再说一会话,两人在亭中作别,泪洒长亭,古道。魏翰林目送着简陋的牛车载着一家五口消失在官道上。
第476章 浮生偷闲
朝廷征讨西域的大略出来之后,朝中暂无大事。而京城之中,贾环那篇白话文的演讲文稿所带来的冲击,已然慢慢的消散。士林、名妓间、文会上的最新新闻是方望对大儒傅伯龙的抨击。同时,流传开的还有贾环的那首《论诗》:
文章体制本天生,只让通才有性情。模周(宋)规唐徒自苦,古人已死不须争。
赞誉极多。一种才华满满的要溢出来的感觉。
在等待成亲的日子前,贾环的日子就比较清闲了。每日写字、看书、派香菱和宝姐姐鸿雁传书,或者去潇湘馆林妹妹处坐一坐,偶有亲昵。再与迎春、探春、惜春顽笑。
三姐姐探春与李纨负责着大观园里的事,每天上午要议事半天,余下来的才是自由时间。
这天上午,贾环起来,正在书房里写字,让如意在一旁侍候着。清秀的小姑娘站在书案边看贾环练字。她已经识的许多字。写信、读报都不成问题。
没多时,香菱从蘅芜苑过来送信。她一身水白色的长衫,温柔、安静。十六岁的姑娘,亭亭玉立,令人心生好感。贾环便停下笔来。裁开宝钗的信笺。都是日常的闲暇小事。比如:昨日又于何处做了何事。但平淡之中,才见真趣。
留香菱吃了饭,至午间时,一个小丫鬟进来回报:“三爷,史大姑娘来了。老太太请你过去相见呢。”以贾环如今的地位,贾母有事也会叫他过去,见见面。当然,晨昏定省,这就算了。
“走吧。”贾环笑一笑,放下毛笔,带着如意、香菱出了望月居,进角门,穿过贾府中路,到贾母上房处。刚到贾母花厅的门口,正好听到史湘云爽朗的娇笑声。
琥珀笑着挑起门帘,贾环就带着如意、香菱两个进去。屋子里,贾母、王夫人、宝钗、黛玉、贾府三艳、宝玉都在。都在说笑着。青年姊妹间经月不见,一旦相逢,其亲密自不必细说。貌似是在说史湘云的趣事。
史湘云穿着水粉色的长裙,身姿高挑,肌肤雪腻,身姿优美。众人相互见礼后,她笑着道:“环哥儿,你如今越发的名气大了。我昨儿还听家里的叔叔们说起你。”
贾环固然是威势日重,但史湘云的性子,还是拿他当朋友。还是雍治七年、八年,贾府里的那个少年。
贾环就笑,语气轻松的道:“云妹妹这算是夸奖我罢!多谢,多谢。”他现在叫史湘云一声“云妹妹”,自是水到渠成,理所当然。
这话说的屋里的众人都笑起来。
宝钗明眸落在贾环身上,含笑着挪开。她不好意思看的太久。鸿雁传书,哪里抵得过见面的美好。撇过眼神,就看到黛玉正抿嘴一笑。显然,是给她看到。
贾环来之前,贾母这边已经说了好一会话。这时差不多到了尾声。史湘云拿出个手帕来,里面是四个绛纹戒指,道:“袭人姐姐一个,鸳鸯姐姐一个,金钏儿姐姐一个,平儿姐姐一个……”
袭人曾经服侍过史湘云一段时间,史湘云和她关系极好。
宝玉和史湘云说嘴。贾环听着金钏儿的名字,转头瞄了一眼王夫人的身边,跟着的是彩云、玉钏儿。心里恍然惊觉,烈金钏儿投井的事,差不多就在最近吧!但他早早的就叮嘱过彩霞:让金钏儿有什么事可以来找他。
他最近并不算忙,这件事应该略有变动,暂时还没有发生。
一时间,话说完,贾母让史湘云去各处走动。奶妈、丫鬟们跟着。众人也纷纷告辞。到庭院里,下午的阳光顺着疏离的树叶落下来。形成斑斓的图案。
贾环沉吟着道:“我有几句话和云妹妹说,一会在三姐姐处等你。”袭人在潇湘馆里,史湘云等会最后肯定是去那里看她。但他这时当然不能说在潇湘馆里等史湘云。宝姐姐在呢。
史湘云去王熙凤、李纨等各处拜访,将丫鬟、奶妈都给遣散,只带着贴身的大丫鬟翠缕跟着。
贾环则是带着丫鬟去探春的屋子里说话。黛玉和三春自是一起。倒是宝钗不好意思,找个借口,往梨香院去看薛姨妈。
史湘云来,最高兴的便是宝玉。如今府里的姐姐妹妹们都是和环老三亲近,和他有些生分。只云妹妹对他还是如旧。有贾环在,宝玉心里再想跟着黛玉,也觉得没意思,林妹妹眼睛、话题只跟着环老三的。他看着心疼。先回了怡红院。
秋爽斋的庭院中,种植着芭蕉、梧桐,此时盛夏,绿色正好,枝叶茂密。
贾环和一众姐妹说笑着进到正厅里。秋爽斋的三间屋子,并不曾间隔开。陈设典雅、华丽大方。
当厅的是花梨大理石大案,墙角窗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挂着米芾的一副《烟雨图》真迹,旁边是颜真卿的一副对联,是摹本,书曰: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贾环的毛笔书法到现在已经有几分功底,他毕竟是下了科场的人,又是翰林,一笔字要是见不得人,怎么可能?指着颜真卿的摹本,笑道:“改日我给三姐姐收罗一副颜鲁公的真迹挂着。”
米芾的画到还好,不过两三千两银子。颜真卿的笔墨真迹,那可就珍贵了。当然,听说书法里最珍贵的《兰亭集序》真迹在唐太宗的墓中。
探春抿嘴一笑,顾盼神飞,道:“你搜罗来了,我也舍不得挂在厅中。”
传承千年的书轴,需要保养,她哪里会大大咧咧的挂出来。
探春让侍书、翠墨两人带着丫鬟们给贾环和姐妹们倒茶,招待大家坐下来,问道:“三弟弟,你找云妹妹说什么话?”
贾环道:“我是听说云妹妹看好人家了。想要问一声是谁家里。”
史湘云已经订婚。刚才在贾母上房处,王夫人亲口说的:前日有人家来相看,眼见有婆婆家了。不出意外,就是卫若兰家里。
唉……
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
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他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但史湘云的婚姻,他怎么说话?
当日,在清虚观打醮,张道士给史湘云说媒,说的是宝玉,贾母没同意。
真要他说,史湘云嫁给宝玉,未必是什么好事。大脸宝是个深坑啊!
探春性子落落大方,如今又管着事,消息灵通,笑道:“我道什么事。这我知道。听说是府里经常来往的卫家。”
惜春穿着浅紫色的裙子,出落的很美丽,精致俏丽的小美人,绣户侯门的少女气质浸润出来。她年纪小,脸皮薄,明眸圆睁,娇嗔道:“三哥哥,你如今怎么尽关心这些事来?”
在未婚的少女们面前说谁谁的婚事,这个是不大妥当的。
贾环莞尔一笑,惜春近来气质上的变化令他感到高兴,道:“偶尔一问。倒是二姐姐的婚事,我现在就得关心着。”说着话,指着一旁温柔笑着的迎春。
迎春“呀”了一声,满脸通红,心里慌乱之余,忽而有些安心下来。她的年纪,快到了要出嫁的。她近来的心事,亦有这方面的担忧。
贾环喝着茶,含笑不语。他倒不是故意让迎春发囧,而是他想起一个合适的人来:薛蝌!孙绍祖这个中山狼就不要想他二姐姐了。门都没有。
薛蝌这小子今年应该就会带着妹妹来京城贾府里。为的是和梅翰林之子完婚。当然,他现在是找不到人了。除非追着梅翰林一家去哈密卫。
这事,他还的盯着贾赦一些。五千两银子,他出的起。但最好能拿到贾赦几个把柄,让这老小子就范。毕竟,迎春的婚姻,还是要贾赦说话。
至于有过一面之缘的邢岫烟,这个,只能说一声对不起了。他肯定是先紧着自己的姐姐好。
黛玉清声笑着,团扇掩嘴,道:“环哥,你是自己的婚事要来,所以在我们面前说罢。”
贾环就是一笑,目光落在越发出众的黛玉身上。大家正说笑着,忽而香菱快步前来,道:“三爷,我们奶奶叫你去梨香院。有事让你出面处理。”
第477章 飞燕、杨妃(上)
梨香院一间雅致的偏厅中,魏翰林端正的坐等着,喝着凤髓茶。茶是好茶,清香飘逸。他心中却是很不耐烦。他公务繁忙,而薛家半天却没一个人出来招待。
后院里头,薛姨妈和宝钗两人同样正焦急的等待着。薛家在京城之中的故旧,除了贾史王薛四家,就都是皇商一流的人物。何时与翰林有旧?薛蟠此时并不在家中,即便在家中,薛姨妈也不放心由他出面接待一位清贵的翰林。
一个是儿子性情不稳妥,一个是两者的身份地位相差太远。
贾政还在衙门里坐衙,薛姨妈赶紧派了香菱去请贾环来。这才是身份对等的人物,足可以待客。
贾环从秋爽斋里过来,到梨香院里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他身上都有些汗,天气炎热。
梨香院后院厅中,陈设精美。阳光给拦着窗外,窗户下的半桌上的瓷器泛着光泽。清幽、阴凉之气,浸润而出。
宝钗见贾环进来,站起来,就要避开。
薛姨妈忙阻止道:“嗳哟,我的儿,这都什么时候?不必避讳着了。”再笑着对贾环道:“环哥儿,却是有个姓魏的翰林上门来,不知道有何事,要你帮着招待一二。”
“魏先生?”贾环心中奇怪。翰林就那么些人,他虽然在翰林院没正经“上过班”,人名都还是知道的。姓魏的翰林,那只有他的房师,大师兄的岳父。
“姨妈不必着急,我去前头见一见魏先生。”婚还结,贾环当然不用改口,应下来,再对宝钗点一点头,示意她安心,到前院里见魏翰林。
薛家的仆人将贾环带到偏厅中。贾环笑着行礼,“魏先生……”
魏翰林不爽的抱怨道:“怎么这么慢才出来?”他根本就不奇怪是贾环代表薛家出面招待他。毕竟薛家就住在贾府里。而且,贾环请了婚假在家。
贾环露出一个苦笑。好在他知道魏翰林的脾气,并不以为意。
魏翰林拿出一封书信,道:“这是梅翰林给薛家故人的书信。他儿子与薛家之女定有婚约。如今,他被贬往哈密卫,说不必苦了故人之女。要退了这门亲事。婚书在我手中,等薛家子来京,我亲自给他。先来给薛家说一声。”
魏翰林脾气很臭,性格执拗,但办事还是很妥帖的。他即便信的过贾环,还是会亲手将婚书交给薛蝌手中。
贾环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梅翰林要退掉薛蝌的妹妹薛宝琴的婚约。薛蝌算是薛蟠的堂弟。接了书信,道:“魏先生,我知道了。我一会给薛姨妈说明情况。”
“嗯。”魏翰林把事情说完,并不多留,告辞离开。
贾环送魏翰林出门,再回到后院里,将梅翰林的书信给薛姨妈,将情况给薛姨妈说了说。
说起来,古代的婚姻,女子嫁人的年纪都比较早。薛宝琴比宝钗小,在今年就要嫁人。红楼十三年秋,薛蝌就要带着薛宝琴进京完婚。再比如,史湘云今年十一岁多就订婚。
此时宝钗已经避开,不在客厅中。
薛姨妈一身褐色的常服褂子,富家太太的装束,四十多岁,坐在名贵的梨花木交椅上沉吟了一会,道:“环哥儿,这事我知道了。且看看什么时候带信回金陵罢。”
又叹道:“我这侄女也是没福的。她父亲那年在京中将她许给梅翰林之子。第二年就去世。如今母亲有痰症。家道中衰。上头有一个哥哥,这婚约解除,一时间又哪里去挑好的?”
贾环对薛姨妈这种轻飘飘的感慨没什么感觉。她有几分真心,很难说的。
再者,据红楼原书的描述,薛宝琴非常漂亮,兼之能诗文。贾母就曾想将其配给宝玉。薛宝琴要挑,怕是还有选择的余地吧!
同喜进来给贾环倒茶。薛姨妈笑道:“环哥儿,今天多亏你出面待客。你大哥,唉……就不提他了。”吩咐同喜,“去将今年新到的凤髓茶,拿一块给环哥儿。”又留贾环吃饭。
贾环帮薛家出面招待下客人,是他地位使然,这时便道:“姨妈留饭,本该是要留下来的。只是还有些事,改日再领。”他和薛姨妈关系一般。当即,拿着凤髓茶回望月居。
凤髓茶,当然不是凤髓,而是一种名贵的茶,又名青凤髓。正所谓:古鼎新烹凤髓香,那堪翠斝贮琼浆。产地,福建省建安县。最早见于唐李肇的《国史补》。明代徐应秋在《玉芝堂谈荟》中也说:“建安之青(凤)髓……此唐宋时产茶地名也。”
苏轼有词云:老龙团,真风髓,点将来免毫盏里。霎时滋味舌头回。清代黄葆真在《增补事类统编·饮食部·茶》中说:“蝉膏、凤髓,分八饼之浓香。”
贾环在这里生活了六七年,又是贾府这样的世家之族,对茶叶,略有了解。走在青石板上,两边树荫浓密,午后静悄悄的只有蝉鸣。
风俗贵茶,其名品众多。建安青凤髓,皆品第之最著者也。
贾环看看手里油纸包着的一块茶,心情不错。他给薛姨妈想起来帮忙出面待客,薛姨妈认为他能拿的了主意。正是他执掌贾府内外的一种权利体现。
……
……
却说秋爽斋中,贾环给香菱叫走,黛玉和三春们说了一会儿话,便散了。
史湘云先到凤姐处,再往李宫裁的稻香村,又去怡红院,再来秋爽斋。听的探春说贾环给薛姨妈叫出去待客,又听探春说了刚才的原委,俏脸微红,和探春说了会话,去潇湘馆里看袭人。
黛玉从秋爽斋里出来,因贾环给叫到薛家去待客,心中略感闷闷的。一路上,登山渡水,过树穿花,到四月底时她埋花冢处,看着隆起的小土包。
黛玉一袭精美的白底黄花的衣衫,身姿娇柔婀娜。容貌绝美的少女。她在这幽静、美丽的绿树、花丛间蹲下来,轻轻的拍拍土包,想着:也不知道里头花化了没有?又想起那日所做的《葬花吟》来: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心中的情思、忧愁涌起来,禁不住轻声吟诵道:“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若是给环哥听到我写这样的诗句,怕是又要说我不保重身体。要罚我锻炼。”黛玉吟诵了一回,想着心底的男子。他要成亲了啊。心中情思萦逗,缠绵固结。叹口气,站起来,自言自语的道。
忽而,背后给人拍一下。黛玉给吓的一跳,回头就见香菱笑嘻嘻的站着,长出口气,道:“你个傻丫头,唬我这么一跳好的。你这是从哪里来?”
香菱嘻嘻笑着提起手中的油纸包的小包,“喏,我们姑娘让我给姑娘送茶来,要我亲自交到姑娘手里。我到处没找着姑娘,听的有人在这里吟诗,猜着是姑娘。过来一瞧,还真是!”
黛玉的诗才,在闺阁之中,自是有名的。听闻,她还曾以笔名“潇湘妃子”在报纸上发表过诗词、文章。香菱心里羡慕的不得了。家里的三爷可不就是诗词名家么?
黛玉轻轻的一笑,绣花鞋踩在鹅暖石路上,道:“宝姐姐费心了。”
“好姑娘,我们走罢。回家去坐着。”香菱说着,拉着黛玉的手往潇湘馆里而去。
香菱的性情,温柔、安静。但是呢,会有一些呆、憨。她是极愿意和黛玉亲近的。
……
……
第二天上午,贾环没在屋里写字、读书娱情,带着晴雯、如意往潇湘馆而去。他昨天晚上听晴雯说黛玉心情不佳。
原因么,贾环不用猜都知道。
大观园中风景最好的几处便是:怡红院、潇湘馆、蘅芜苑、稻香村。其中,潇湘馆位于在大观园的南面正门左侧。
贾环三人是在西北面的角门进园子里,顺着甬道往东直走,过园中戏班子所在的榆荫堂,隔着墙可以看到外头的梨香院,直走到迎春的紫菱洲。
再往南直行。沿途过惜春的暖香坞、李纨的稻香村、探春的秋爽斋。往东行至黛玉的潇湘馆。潇湘馆院落外是一带粉恒,院内千百竿翠竹掩。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
夏季清晨七点多,天地间的凉气还未完全的消散。微风吹过,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正所谓:莫摇清碎影,好梦昼初长。
贾环到时,黛玉已经起来。贾环给她定的作息时间是早睡早起。以规律的生活,符合养生之道。至于什么赖头和尚“见不得眼泪”那种鬼话,那是唬人、装逼的。按照中医理论:忧伤肺、思伤脾。这才是根结所在。
黛玉在金陵里按照御医的方子,调养了一年多。再加上贾环知道的一些现代养生知识,她的身体,自是比红楼原书中好很多。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黛玉秋水般的眼眸落在贾环身上,眸光潋滟,精致如玉的俏脸上露出喜悦的浅笑,让贾环落座,紫鹃倒茶,好奇的道:“环哥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来我这里?”
贾环微微一笑,道:“昨晚新写了一首词,想着和妹妹一起品鉴。”
黛玉美丽无瑕的瓜子脸上顿时闪过一抹绯红的云霞。环哥说的“道貌岸然”,一本正经,其实是说:想她了,所以早上过来看她。
第478章 飞燕、杨妃(下)
黛玉娇羞的神情无疑是极美的。不过,屋子里还有丫鬟在,贾环费力的挪开视线。
这时,大小丫鬟们笑着上前来问好。贾环问袭人、紫鹃,“近日林妹妹的饮食、起居如何?”
紫鹃穿着青色的掐牙背心,笑吟吟的回答。袭人偶尔补充几句。雪雁、沫儿在一旁听着。
贾环听完之后,心里过了一遍,便放下心来。叮嘱了紫鹃、袭人几句。再吃了几口茶,贾环和黛玉到窗下的书案处写字。丫鬟们都识趣的退下去。
当是时,窗外竹影映入纱来,满屋内阴阴翠润,几簟生凉。书橱上满是书。林如海给黛玉留了非常多的书,都从金陵带回来了。
淡淡的少女幽香在身边萦绕,无限美好的感觉在心中浮起。贾环看着案几上的诗稿,看着抬头的三个字《葬花吟》,心中微微一惊。按道理来说,这首代表着黛玉巅峰的诗作,是不应该出现的!
比如: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比如这一句: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这种哀婉、凄苦、悲亡之音,断然是不应该出现的。他给予黛玉的生活、保障、稳定,早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怎么,命运的轨迹还是要如此吗?
贾环的素养,自是不会乱翻黛玉的东西。黛玉微微慌乱的将诗稿收起来,带着轻柔妩媚的娇嗔道:“环哥……你不许看。”诗为心声。这差不多算黛玉的日记。
贾环温和的一笑,怜惜的道:“好,我不看。”心中微疼。
这时,廊下的鹦鹉不知道怎么给人逗起来,先学着黛玉的音调长叹一声,接着念道:“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鹦鹉学舌。
蓦然的冲淡了贾环心中微微伤感的情绪,莞尔一笑,道:“颦儿,你不让我看,可我现在只需要去逗你的鹦鹉就能知道。”
这只鹦鹉算是拆了黛玉的台。
给鹦鹉拆台,黛玉自己也笑起来,一身夏季的水绿色长裙,掩嘴一笑,风姿妩媚,如花似玉,明眸微嗔,道:“它往日挺安静的,偏偏这时来念一句,想是外头的丫鬟淘气,惹着它说话了。环哥,你不许去逗它。”
声若清箫,语气娇柔。
贾环就是一笑,叫外头的丫鬟端一盆清水进来,洗过手,擦干。在黛玉的书案上铺开精美的熟宣纸,提起她的羊毫湖笔,微微偏头,看着身边美丽、妩媚、娇艳如花、身世凄苦的少女,轻声道:“颦儿,人固有一死。纵然是英雄盖世,天之骄子,到头来也是一捧黄土。纵然是风华绝代,倾城倾国,到头来也是红粉骷髅。我们在这尘世中挣扎,经历各种苦难、折磨。而挣扎,恰恰是说明我们还活着,曾经活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面对艰难困苦,我们无须悲观。人定胜天。与天斗,其乐无穷。我是有一句诗,要写给你看:为由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贾环说着,笔尖流走,在宣纸上,用标准的颜体,写下这句主席的豪迈、充满了革命浪漫主义情怀的诗词。
看着纸面上的诗词,再看看身姿挺拔而立的男子,黛玉心中感触,明眸流波。感受着他坚定如磐石的意志,慷慨、豁达的心胸、男儿气魄。
她想起金陵那漫漫的秋日长夜。想起,他如同阳光般在父亲死后照射在她心田之中,带来温暖。她想起之前贾环在京中流传的诗句: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她对环哥的感情,并非是他的才华的吸引。他最好的诗词,是兼怀宝钗,是“红藕香残玉簟秋”,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她喜欢的,是他如同厚重、高远的山峰一样,刺破黑夜,给她撑起带着一片五彩斑斓的天空。
“环哥,我……”黛玉轻声呢喃,轻轻的依偎在贾环身边。
贾环搁下毛笔,搂着黛玉,温香软玉,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长发。哑然失笑。他又如何要求黛玉去相信、实践“人定胜天”。不过,确实希望她乐观、坚强,不再做悲苦之词。
……
……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听的外头传来史湘云咯咯的娇笑声,“林姐姐这鹦鹉如今也雅了。”
贾环和黛玉分开。片刻后,就见史湘云带着翠缕进来,后头跟着紫鹃、袭人、晴雯、如意。笑声飘荡。一股豪爽、活泼、快乐的神韵扑面而来,这也就是史湘云了。
史湘云带着笑声走近,道:“环哥儿、林姐姐,你们到底是在品什么好诗词,好让我也瞧一瞧。”
黛玉脸上还有些微微的红霞,细声让丫鬟倒茶。
史湘云绕到书案右边来。看着纸上的一句,品味了一会,道:“环哥儿,这倒是符合你的性情。不符合林姐姐的文风。”
贾环提起笔,笑道:“你林姐姐感伤春天花红残落,有长诗一首。我这里有一句诗。”说着话,在纸上写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黛玉在贾环的左侧,微怔。心中细品。这一句,倒是含着规劝、诉说、情思。更护花。一想,心中就有些痴了。
而湘云的解读,自是另外一层意思,笑吟吟的道:“环哥儿,你这一句诗,挺有意思的。别出心裁。只是,还要补全全诗才好。”
贾环微微一笑,道:“我于雍治十二年冬,携林妹妹离开金陵回京,与故友辞别,途中有感。诗曰: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贾环这么补全,意思就全变了。林黛玉禁不住一笑,如同芙蓉花开,惊艳难言。
史湘云拍手笑道:“嗳哟,环哥儿,这只怕又是一首千古佳作。自从今而后,我们几个,谁敢在你面前作诗啊?日后若是有诗会,一定不请你来。”
这话说的贾环、黛玉、众丫鬟们都是笑起来。
贾环昨天本来是要和史湘云说卫若兰的婚事不行,卫若兰是个短命鬼。但想着史湘云对她自己的婚姻也做不了主,说了,不过徒增她的伤感。这时,遇着史湘云,便没说。
几人说笑一会儿,趁着太阳还没有完全的出来,园子里清幽,一起去黛玉当日葬花的花冢去走一走,然后打算去探春屋里坐一坐。
……
……
宝钗昨天因梅翰林退婚之事,和母亲聊了一回,晚上在梨香院里休息,一早进到大观园里来。
路上遇着管家媳妇,知道姐妹们都在一块。一路往稻香村而来,在柳堤上遇着众人,和迎春、探春、惜春、李纨、凤姐并巧姐、香菱与众丫鬟在园内玩耍。
一时间,大家说起黛玉、史湘云怎么还不来。迎春好笑的道:“林妹妹怎么不见?好个懒丫头!这会子还睡觉不成?”
宝钗笑着道:“你们等着,我去闹了她来。”一路上往潇湘馆而来。走在潇湘馆院落外,见丫鬟们来往,就知道黛玉已经起来。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宝钗就不进去了,忽而看到路边的花丛中有一对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翩跹,十分有趣。
宝钗看得心喜,想要将蝴蝶扑来玩耍,从袖中取出扇子来,将沉香木制作的精美扇子展开,手拿着,轻缓的走到花丛边,先去一扇。
不料,那对蝴蝶很是灵活,迎风就往草地那边飞。宝钗连忙蹑手蹑脚的跟着去。草地不比花丛,宝钗这一次是从上往下扑,将要蝴蝶给扑住。
她今天鹅黄色的裙衫,圆脸杏眼,容貌丰美,雪白莹润。本是端庄、娴雅的神女一般,这几下,就如同是一个明丽、俏皮、活泼的少女在玩耍。
宝钗这一下,还是没有将蝴蝶扑住。那一双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穿花度柳,将欲过河去了。引的宝钗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娇喘细细。
滴翠亭四面俱是游廊曲桥,盖造在池中水上,四面雕镂槅子糊着纸。宝钗扑的累了,就不想再抓这一对蝴蝶。在曲桥迎风吹着,树荫之下十分舒服。
宝钗正要回去时,听得身后假山那边一阵爽朗的笑声,就见贾环穿着一身玉色的长衫当先转出来,面带微笑,笑容里有一些戏虐的意味,喊道:“宝姐姐……”
远远的隔着长廊,约二十几米的距离,宝钗看着贾环的笑,那还不知道她扑蝴蝶的样子给贾环看去了。心中是欢喜的。正所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雪白的俏脸上是羞涩的。贾环喊她,她那好意思过去和他说话?她点点头,就准备从滴翠亭那头离开。接着就见黛玉、湘云,还有几个丫鬟从假山后出来。众人一起喊她。宝钗倒不好走了,走过来,和众人说话。
贾环笑着问,道:“姐姐抓着那对蝴蝶没有?”
他当然不会像大脸宝那么傻乎乎的,直接将宝钗比作杨贵妃。杨贵妃美则美矣,但是,评价不好!红颜祸水。唐玄宗丢了江山,别人记了杨贵妃一笔。
话说,宝钗扑蝴蝶,所展露出来的少女心性,他还怎么的没有见过,自有一番迷人的美丽。说起来,宝姐姐,今天不过是十五岁,正是及笈之年。
贾环这是有点调侃的意思,宝钗天天和贾环通信,倒不会因为这点事生气,道:“哪里抓着了?”转移话题,问道:“环兄弟,你们这是自哪里来?”
一时间,众人说笑起来。贾环知道宝钗的心思,不好意思在婚前和他见面,借口有事,先告辞离开,出了大观园。
只是,脑海里,总想着,宝姐姐一身鹅黄色的裙衫,弯腰去扑蝴蝶的那一幕。
刚回梨香院,就见彩霞急匆匆的过来,“三爷,太太将金钏儿姐姐撵出去了。”
第479章 烈金钏
“不要急,慢慢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昨天还听云妹妹说要送戒指给她的。”
贾环奇怪的问彩霞,带着彩霞往里屋走。夏季炎热,他从大观园里晒着太阳出来,更愿意在有冰块的里屋里坐一会。
彩霞白净的鹅蛋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跟在贾环身后,道:“昨天傍晚的事。太太假寐,宝二爷吃她嘴上的胭脂,给太太察觉了,当场打了她一巴掌。昨晚就给撵出去。今天玉钏儿得空才来给我说。三爷,你一定要救救她。”
彩霞和金钏儿的关系自然是极好的。她人虽然是个老实的性格,但心里很敞亮。以金钏儿的性格,就这么样着的给太太赶出去,极有可能会寻死。
贾环无语的摇头。他早让彩霞提醒过金钏儿,别让宝玉随意的亲吻她(美其名曰:吃她嘴上的胭脂),她就是不肯听,想着做宝玉的姨娘。大脸宝那个怂货呢,向来是只管撩妹,不管负责的。
大脸宝,在本质上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渣男。
这事,说起来,也是封建礼教杀人。金钏儿自己在被王夫人撵出去的时候也说:“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
要是搁在现代社会,这算个事么?不就是勾引富二代+官二代接吻嘛!多少所谓的校花、女神,干的不是这种活?又不是尖叫“我要给你生猴子”。
背了一个勾引爷们,下作娼妇的名头,金钏儿肯定是见不了人的。礼教杀人。贾环让彩霞提醒过她多次,她不听,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是咎由自取。
但是,烈金钏儿以死抗争,证明她的清白——接个吻什么的,真不是像王夫人定性的那样: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不然,红楼原书里,袭人那算什么行为?
宝玉干这种烂事少了?史湘云都直言他有“爱红”的毛病。
这件事的本质在于,袭人是王夫人默认、挑选出来的姨娘。而金钏儿,属于计划外的,违背了她的意愿。所以,当然不被允许。
正所谓:含耻辱情烈死金钏,从这一点来说,贾环还是很欣赏她的性子的。王夫人可以上纲上线的给她扣帽子,贾宝玉可以不管她,但是,她不认这个罪名。
红楼原书:宝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地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结果呢?
红楼原书:宝玉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去了。丑态毕现,令人作呕!
贾环坐下来,如意倒了茶过来。见自己俏丽的大丫鬟一脸的哀伤、焦虑,贾环喝口茶,安慰道:“彩霞,别着急。这事,我会管。你去问金钏儿,她怎么想的?”
之所以要彩霞不急,是因为,金钏儿从被王夫人撵出去,到投井自杀,中间有两三天的时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千古艰难唯一死。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就知道金钏儿以死证清白、敢于反抗的可贵:姐不认罪!
这比什么我大清的“头皮甚痒”强不知道多少倍。
当然,这是一个悲剧。所以,肯定是不能眼看着金钏儿投井自杀。贾环的想法,当然是要大脸宝负责。不能撩完了,出事了,不负责任。这和“怀孕、打胎、分手”一个套路、德性。
不过,得先问下金钏儿自己的意思:还愿不愿意做宝玉的姨娘?
彩霞一脸的蒙圈,茫然地问道:“三爷,这怎么问?金钏儿姐姐她……”
贾环就笑,沉吟一会,道:“你去给金钏儿说,投井就不要想了。她有些错处,但这事,没到那个地步。我可以去回太太,让宝玉抬举她。看她愿不愿意?”
所谓的“抬举她”,就是给宝玉当姨娘。
彩霞一愣,随即惊喜的笑起来,抚着丰挺的胸口,长长的松一口气,“阿弥陀佛,三爷,果真是这样,真是极好的。”
需要说明一点,对于丫鬟们而言,若是能成为姨娘,实际上是从奴仆阶层,跳到了主子阶层:吃穿不愁,只干少量的活儿。所以,彩霞会说金钏儿若能得这个结果是极好的。贾府丫鬟界里,最励志的模板是谁呢?赵姨娘!
看着彩霞急匆匆的出去找金钏儿,贾环笑着摇头。这小妮子!她今年十七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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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霞的父母都在贾府里做事,地位不高。她作为贾环屋里的大丫鬟,环三爷拢共就三个大丫鬟!所以,贾府里的整风运动,怎么都不可能整到她父母身上。
彩霞一路出了望月居,绕到宁荣街南街里的家中。先叫妹妹小霞去金钏儿家里看看。等妹妹回来说金钏儿家里有人,在家,连忙冒着烈日一路过去。
穿过长长的、狭窄的街巷,到金钏儿家中。简陋的几间土砖黑瓦的屋中,临近中午时的阳光炙热的照射进来,光柱之中,空气里灰尘漂浮。
金钏儿还是穿着粉色的掐牙背心,呆呆的坐在她临时的屋中,整个人都是木木的。见好姐妹彩霞进来,目光呆滞着,仿佛没看见一般。
彩霞看着心酸。幸好她是跟着三爷的,不是跟着宝二爷那种人。上午听玉钏儿的话,心里怎么不恨?哪里不能,偏要在太太面前招惹她姐姐?
彩霞上前,紧紧的抱着金钏儿,道:“白姐姐,三爷说你:她有些错处,但这事,没到那个地步。他让我问你:我可以去回太太,让宝玉抬举她,看她愿不愿意?”
金钏儿,姓白。
“啊……”金钏儿自打昨晚给撵出来,哭的一句话都没说,这时,喉咙里艰涩的发出一个声音,然后,抱着彩霞放声痛哭。心灵上,仿佛又一道枷锁给砸开。
环三爷如今在府里的地位,这话,就相当于是将她的事情的定性给改过了。
金钏儿呜呜地哭道:“彩霞,就你还记挂着我,我没白认识你。”她当然知道,环三爷肯管她的事情,必定是她的好姐妹彩霞去求了三爷的。
这是一个原因。当然,金钏儿不知道,贾环一开始就是打算管她的事的。只是,她不听,搞出了如今这个最差的结局。好在,她还没有投井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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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在下午得了彩霞带回来口信,笑着摇头。
金钏儿的意思是她想回王夫人身边。真要是这样,他这个无间道,那就玩的太嗨了。但是,王夫人都已经撕破脸、下死手,哪里肯再留自己的首席大丫鬟?
金钏儿最好的结局,还是跟着宝玉做屋里人。谈感情什么的,这是奢侈品了。这能保证将她身上的污名给洗掉,不用背着“娼妇”的污名活一辈子。
第二天午间,贾环到东跨院去见王夫人,准备谈一谈金钏儿的事。宝玉也在。
第480章 宝玉挨打(上)
荣国府正中的位置是荣禧堂。荣禧堂东的院落,才是贾政、王夫人的住处。
从台阶上来,进了东跨院的东廊三间小正房内。就见王夫人坐在西边下首的椅子上念佛。
赵姨娘、周姨娘、彩云、玉钏儿、周瑞家的,几个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服侍着。太太因为将金钏儿的事,心情不好。
宝玉中午从族学里回来,在王夫人这里摆饭。没错,大脸宝还在“享受”贾环给他制定的族学套餐。大脸宝前段时间天天请假、玩的愉快。但是,太天真了。在家访、家长会面前,所有的熊孩子的“手段”都是渣渣。
贾政四月里因为贾环的事,心里乱糟糟的,没功夫管他。等端午节后,骆先生的家长会一开,本来还因为宝玉名次靠前——宝玉还是很聪明的——政老爹心情大好,准备扬眉吐气一番,结果,他被告知他儿子最近逃课,脸都黑了。
宝玉的下场么,可想而知。这时,吃过午饭,宝玉也不敢在王夫人面前撒娇、卖萌,规规矩矩的坐着,偷偷的和玉钏儿搭讪。玉钏儿根本就不理宝玉,眼睛瞄都不瞄他一眼。
她不知道她姐姐的脾气?要不是三爷承诺解决,她姐姐十有八九是个死!
这时,外头的丫鬟打起帘子,贾环带着如意、彩霞进来。如非必要,他是不建议晴雯在王夫人面前晃。晴雯那性子,她和王夫人相性不相符。
贾环走过来,行礼道:“见过母亲。”见赵姨娘也在,笑着补一句,“见过姨娘。”
赵姨娘顿时眉飞色舞。这是她儿子呢!当然,她虽然时常智商下线,但不会在这时去撩拨王夫人。在她的思想中,大老婆责打小老婆、立规矩,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周姨娘看得好笑,又心中羡慕。她这辈子都没能有一个一儿半女,更别说环三爷这样优秀的儿子。
王夫人正因为金钏儿的事恼怒、不快,见贾环还是这个鬼样,不把她这个嫡母放在眼里,一股火就从心底冲起来,脸色淡淡的道:“环哥儿,你来了。”
贾环也不和王夫人废话,径直的道:“我听说母亲将金钏儿撵出去了。因而来和母亲求个情,看是否能容情一二?到底她服侍母亲多年。偶有小错,母亲打她,骂她,都是应该的。”
王夫人眼皮都没动一下,心中极其的不满贾环多管闲事到她屋里来,又想着金钏儿的行为,更恼火三分,淡漠的道:“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没事就去吧。”
这是下了逐客令,给贾环一个软钉子。这种手法,王夫人混迹“江湖”多年,玩的很溜。
贾环现在和王夫人的“博弈”,早已经不是雍治七年、八年时那种艰难的状态。正如五月初清虚观打醮时,他所想的。他甚至都无所谓贾母和王夫人的“宅斗”。因为,现在他执掌贾府内外的权力,已经超脱于宅斗的层次。
贾环当然不会给王夫人三言两语就打发走。凡事预则立。他昨天下午得到彩霞的回报,今天中午才来见王夫人,自然是将她的反应全部都想清楚了,做好预案。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贾环放弃打感情牌,换一套手法,平静的道:“我听说这件事和宝二哥有些关系……”
贾环一句话没说完,贾宝玉就跳起来,嚷道:“环老三,你别血口喷人,我何曾……”话说到一半,没法接着说。金钏儿被太太撵出去,当然不是他的意思,但到底是和他有关系的。
贾环冷眼瞥了宝玉一眼,没管他,对王夫人淡淡的道:“淫辱母婢是大罪,为礼法所不容,世所共弃。母亲还是想清楚的好!”感情牌打不通,就打威胁牌嘛!
有些人,就是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
封建礼法: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母亲的婢女,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是母亲。淫辱母婢是对母亲不尊敬,这是不孝的表现。社会舆论唾弃。
贾环的话,翻译过来是很简单的:你要是不怕闹大,你试试!信不信我在外面把这件事传出去?看你的宝玉,日后在社会舆论面前抬的起头来不?名声还要不要?
王夫人顿时心中勃然大怒,脸上青气一闪,异常恼怒的盯着贾环,手拍了一下扶手。“啪”的一声轻响,让屋子里的姨娘、丫鬟、婆子们心里都颤抖了一下。
王夫人在贾府里治家这么多年,手段那自是不用说的。心冷手黑!要说王夫人不知道把服侍她多年的金钏儿撵出去的后果是什么,你信?但她还是做了。
王夫人冷声道:“环哥儿,你是几个意思?”
自打贾环中了探花之后,她虽说是贾环的嫡母,但现在对付贾环就是束手束脚的。
宝玉是她的命根子。
贾环当然不可能给王夫人吓住,拱手一礼,道:“请母亲把金钏儿赐给宝二哥。这事自然就不是事。”
前文里面说过,在一夫一妻多妾制度下,男子纳妾的流程。除了正妻许可之外,还有父母赏赐这条路。比如:贾母把赵姨娘给贾政。贾赦把秋桐给贾琏。
所以,母亲的婢女,是可以赏赐给儿子们的。这并不违反封建礼法。比如:贾环就是以这个名义,把彩霞要走的。贾赦就是想要这样把鸳鸯要走。
王夫人问贾环“几个意思”,潜台词是:你小子反了天了?连我都敢威胁?信不信我扣你一个“不孝”的帽子?但是,贾环顺着王夫人的字面意思说,直接把金钏儿的处理结果给说出来。划一条红线出来。你不怕就试试。
当即,王夫人给贾环挤兑的表情很不好看,心里权衡了半晌,还是宝玉的名声、前途更重要,但她自不会当场认输,不满的哼一声,讥讽道:“环哥儿,你如今越发的长进了。”
连你的嫡母都敢威胁!
贾环笑一笑。王夫人估计在她的小本本上记了他一笔,但是,这又如何?
正所谓:小小贾府,有几个苍蝇碰壁。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这时,外头跟着贾政的大丫鬟彩鸾进来道:“三爷,老爷叫你出去。”
贾环便向王夫人行了一礼,道:“儿子先出去了。”
他并不怕王夫人赖账。就算王夫人现在没当着他的面同意,但最终必须要同意。他也不怕王夫人等会儿借故找赵姨娘的麻烦。王夫人要敢动手,他就敢保证,明天王夫人所有的陪房,都要去香山脚下贾府的庄子里种地。真当整风运动是白搞的?闹到贾母、王子腾面前,看看贾老太、王统制支持谁?
贾环带着丫鬟走了,贾宝玉就双手合十,心里念一句:阿弥陀佛。但,大脸宝显然忘了,他见政老爹不是被喝斥,就是被打,但贾环见政老爹,并不是这样的场景。
王夫人重重的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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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一路出了贾府内宅,过垂花门、向南大厅到贾政的小书房梦坡斋中。
贾政正背着手在赏画。他今天上午得到朝廷调兵的消息,回来和贾环商量。那天的北静王府议事,他也是在场的。
见贾环进来,贾政奇怪地问道:“你怎么来的这样快?”贾政和贾环的关系,距离父慈子孝,还差的老远。但是,面对面聊天,两个人还是很轻松的状态。
贾环住在望月居,或者在大观园里顽,横穿贾府的话,至少得小半个时辰。怎么,这一会子就到了。
贾环道:“我在东跨院里和母亲说金钏儿的事。金钏儿性子烈,若是给她扣一个‘勾引爷们,下作娼妇’的帽子,恐怕她会自杀。传出去,就是宝二哥淫辱母婢,于他的名声不好。”
贾环没有兴趣如同红楼原书中诬告贾宝玉:我母亲告诉我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奸不遂,打了一顿。那金钏儿便赌气投井死了。
但也不会为贾宝玉掩饰什么。和大脸宝,没这份交情。贾环在政老爹面前,照实了说。内心里呢,大脸宝这种渣男般的行为,被抽,难道不是喜大普奔的事?
该上的眼药,他一样会上。这点语言技巧,对他而言,不是难事。
贾政一下子就愣住。差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宝玉淫辱母婢?孽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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