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甄家来人
吴王是雍治皇帝的亲信。而贾环心里很清楚,他不受雍治天子的待见。突然间,吴王来请他为世子师,贾环心里直犯嘀咕,当然不会答应。
太子被废,只在眼前,贾环并不想与皇室有如何的牵扯。鬼知道吴王是站那边的?甄家时隔两年还没有还钱,拖到现在爆发,说太子没给吴王打招呼,谁信?
而且,随后肯定是夺嫡之争。晋王、楚王两人必定相争。他躲都来不及,还往前凑?
再一个,不是他以恶意揣测雍治皇帝。历史,他现在算是熟读。给亲王世子当老师能有什么前程?最出名的,大概就是和他同姓的贾谊。
贾生才调更无伦!史记中,司马迁将贾谊和屈原并列一传:屈原贾生列传。世称贾生。贾谊,少年成名,才气高盛。《过秦论》,天下雄文。然而终生不得志。为梁怀王太傅,因其坠马而死,抑郁而亡,时年33岁。
雍治皇帝,内心里大概也是这么希望他的吧!他在皇帝心中最好的结局,大概就是这样。
再差一点的,如同初唐四杰的王勃也行。王子安六岁解属文,构思无滞,词请英迈。十六岁科举及第。过长沙而作《滕王阁序》,文中自谦:童子何知,躬逢胜饯。字字珠玑,瑰玮绝特,名留千古。二十七岁时,渡海溺水而亡。
贾环拒绝的很坚决。
吴王有些诧异的看了贾环一眼。他心中本来就不认为贾环能让他儿子“改邪归正”,这时亲自来请,又给贾环一口拒绝,心里哂笑了一声。
不过,吴王也是江(庙)湖(堂)上混的,不会直白的表露他的情绪。微笑着道:“天子当日在西苑的书房里夸你。言道你很不错。贾探花莫非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贾环一听吴王的话锋,就明白吴王并没有一定要请他去当世子之师,当即推搪道:“在下新婚不久。公务之余,愿做花间客,不为世子师。”
吴王哑然失笑,这理由!
不过贾环风流之名,国朝人皆尽知。他探花的名次,也是借助了这个名声。天子当时是成人之美。
听说贾环离开金陵时,满城名妓相送,歌彻长江。其有诗词:不是樽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风流之处,大有当年柳三变、杜牧之、唐伯虎的风采。
他听师先生说过,江南士林之中对贾环正面的评价是:簪花拥妓神仙骨,纵酒狂歌宰相才。一说风流,一赞才情。今天接触,果然是名士做派。愿做花间客,不为世子师。
啧啧!
吴王笑呵呵的道:“果真是真名士,自风流。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好以俗事累贾探花。”
……
……
目送吴王的马车消失在宁荣街上,贾环站在贾府大门处,微微沉吟。小雨淅沥。
他在琢磨吴王说天子夸他的事情。天子的话,吴王肯定不会乱传。那天子为什么夸他呢?
当然,听其言、观其行。倒不是说天子夸他一句,就又很待见他了。只怕还是压他的心思,只是印象稍微好了一点。
贾赦、贾琏、贾蓉、贾蔷、贾芸几人跟着送客,都在大门边。
贾赦见贾环半天没动,等的不耐烦,喝问道:“环哥儿,吴王来找你有什么事?”他内心里对贾环相当不满。
贾环回过神,做个手势,带着贾府众人进了贾府。走在回廊中,往向南大厅走去,道:“吴王说天子推荐我去给吴王世子当老师,所以今天特意来请我。”
“啊……”
跟着走的贾琏等人,外加各自的长随、小厮都是一阵惊呼。天子推荐、吴王亲请。
贾赦本来还想摆摆大伯的架子,听到这话,顿时偃旗息鼓。气势不足啊!他能和天子比么?
贾环再道:“我拒绝了。”语气淡淡的。
四周又是一阵惊呼之声。
贾环微微一笑,并不做解释。他要给贾琏、贾蓉等人解释缘故,肯定也不会当着小厮的面说。有些话,法不传六耳。
刚到向南大厅,贾府众人就准备在此各自散去。这时,一名回话的仆人从回廊中走来,道:“三爷,甄家来了两个女人,老太太请你过去。”
贾环眼神微微一凝,甄家这个时候派人上门干什么?难道还是狗血的转移财物?当即,道:“我这就过去。”跟着小厮,打了伞,往贾母上房而去。
甄家什么的,贾琏、贾蓉、贾蔷几人并不关心。没有关心的必要,环叔(兄弟)怎么说,他们怎么做。
贾赦却是心里极度不舒服,眼中微闪。老太太这明显是将他撇一边。但是,要知道,二弟出远门,如今贾府上下,做主的应该是他,而不是贾环。
……
……
却说贾府上下因迎接吴王来访的事都在大门、荣禧堂处。甄家派来的两个中年娘子带着人从侧门进了贾府,径直去贾府西路求见贾母。
因天下着雨,贾母留吃了早饭的宝玉、黛玉、史湘云、李纨、迎春、探春、惜春等人在面前说话。少时,薛姨妈和宝钗过来。又有王夫人、邢夫人在。
一时间很热闹。贾母因小儿子贾政离开黯然的心情变得大好,说笑着。
贾宝玉因挨了打,自五月份在大观园中调养到八月份。又因为贾政外出,宝玉上有贾母、王夫人的宠爱,贾环给他定制的族学套餐,现在已经免了。
大脸宝每日在大观园里尽情的玩耍。听说连书都给烧了。就留了四书五经。
要知道,读书人读书,读的是朱子集注。像贾环还有一堆读书笔记。光留四书五经是没法读的。
这时,下头的媳妇来回,说甄家两个女人来了,带着两口大箱子。贾母就留了王夫人,让李纨带着姐妹们、宝玉去大观园里玩耍。将甄家管事娘子叫进来。
甄家的两个管事娘子是贾府里常来往的。毕竟,两家撕破脸、割裂开也就着一两年的事。
两人跪在地上,为首的一人哭道:“甄家遭遇大难,还望老太太看着祖宗们的份上,照看一二。这是我家两个姑娘的嫁妆。想请老太太帮忙保管几年。”
贾母马上就要八十岁,见两个管事娘子哭的伤心,想起这些年与甄家的世交情分,就想答应下来,叹道:“唉……你们家的事,我听说了,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
一听贾母这语气,王夫人心里微微皱眉。她感觉这事不大妥当。这是帮甄家藏匿财物。但,并没有驳贾母的面子。世家大族之间,有些经济往来很正常。查都没发查。她往年也是见过几桩的。
鸳鸯站在贾母身边,这时急的,忍不住在弯腰贾母耳边道:“老太太,府里有锦衣卫的。”
贾母猛然醒悟过来,改口道:“你们稍等。”吩咐鸳鸯,“去请环哥儿来。”
第502章 过一坎。
贾环人在贾府内的向南大厅,便从中路进二门内,从荣禧堂前的甬道,往贾府西路赶。
脚步微微有些快。
从内心里来说,贾环并不大信任贾老太的能力。红楼原书里,贾府轰然倒塌,贾母作为贾府最高的权力者,她难道没责任?开什么玩笑!
要评红楼猪队友榜,她一定可以排的上字号:尸位素餐!通俗点说,就是:不作为。
老太太这个阶层里“不作为”的典范是谁呢?我大清的西太后。挪用北洋水师的经费修园子,自顾自己的享乐。祸国殃民。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恬不知耻!
贾环快到贾母上房时,鸳鸯迎出来,头戴着精美的粉色蝴蝶银簪。一身青色对襟褂子,身姿高挑,蜂腰俏臀,很俏丽的女孩子。她把情况说了说,白皙的俏脸上全是焦急的神情,跟在贾环身边,小声问道:“三爷,没事吧?”
贾环看看鸳鸯,微笑道:“嗯,没事。”鸳鸯立了一个大功。贾母还没做决定最好,否则,他要费很多功夫,才能否决此事。
其实,从事情的逻辑上判断,王夫人是对的。她到底是大家族里出来的人物,稳的住场面。
世家之间藏匿银钱是正常的事情。贾府原本不就有五万两银子在甄家?皇帝查不出来的。藏匿者最多就是惹皇帝不快。这又算什么?难不成还能被抄家?
在封建社会,皇权至上,但这并非说就没人敢得罪皇帝。在君主集权达到巅峰的我大清,康麻子号称圣祖,结果呢?不是一样的有人敢在他面前耍花枪?索额图、明珠、九龙夺嫡等等。归结起来一句话,皇帝也是人。
但,从贾环的角度而言,鸳鸯的惶恐是对的。贾府现在,最好不要去惹雍治皇帝不快。
红楼原书里,也并不是贾府接收了甄家的财物,贾府就完蛋了。而是在最后被皇帝拉清单、算总账。
雍治皇帝比较强势,惹他不快,很有点风险。贾府现在的情况,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要“多栽花,少栽刺”。
贾环说贾府里有锦衣卫的探子,其实算是恐吓贾府后宅的妇人。实际上,实行腰牌、户籍、出入登记等政策、制度之后,锦衣卫的密探根本就进不了贾府的核心区域。
这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养寇自重”。
当然,贾府有一个地方,这些制度实行的比较松:贾府东路的贾赦院。一方面是贾环故意漏了。一方面是贾赦不会听他的招呼。贾环强压的话,只会与贾赦起冲突。
不过,贾赦的死活,谁在乎?
这不像王熙凤,贾环受了王大舅的恩惠,而王大舅命不久矣。他的回报只能落在王大舅的女儿身上,会保王凤姐一命。至于贾赦,爱谁谁了。
……
……
鸳鸯打起门帘,贾环稳步走进来,花厅之中,贾母居中而坐。王夫人坐在右手侧,厅堂之中,站着两个正在哭泣的甄家管事娘子。厅中有两口大箱子。
闲杂人等都给打发的远远的。王夫人身边就跟着一个玉钏儿。玉钏心怀感激。她姐姐的命是三爷救的。
贾环向贾母、王夫人见礼,“孙儿见过祖母、母亲。”
王夫人“和蔼”的对贾环笑一笑,点点头。
贾母满头银发,穿着暗色的衣衫,富贵老太装束,手杵着拐杖,笑着点头,努努嘴,道:“喏,环哥儿,甄家的两位管事娘子来说,甄家两个姑娘想将她们的嫁妆存放在我们府上,你的意见呢?”
甄家的两个姑娘,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梁王妃。
贾环目光落在甄家管事娘子们身上,毫无回旋余地的否决道:“这不行!两位请回吧。”
甄家管事娘子中为首的一人抹了抹眼泪,质问道:“环三爷,两府祖宗有一百多年的交情,你还没出生,两家就在来往。如今,你一句话,说不行就不行了?”
贾环执掌贾府,与贾府来往的人家自是都知道。但在甄家的管事娘子看来,最终权力应该还是在贾母、王夫人手中。这就像王熙凤虽然是贾府的管事奶奶,但当家人不是她。
所以,甄家管事娘子很不客气。
但是,贾环的情况,比较特殊啊!
他的地位,不是贾母或者贾政、王夫人指定的,而是斗争出来的,奋斗出来的。分庭抗礼、礼让三分,这些形容词都是可以落在他头上的。
贾环懒得和一个管事娘子磨什么嘴皮子,淡然的摆摆手,道:“你们可以回去了。把箱子抬走。”态度很强硬。开什么玩笑。他费尽心思和甄家做切割,就是要避免这个罪名。还有,不要被太子牵扯上。现在继续帮甄家隐匿赃物?no zuo no die。
“你……”甄家管事娘子气结,不和贾环废话,看向贾母,跪下来,哭求道:“还请老太太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帮我家两位姑娘。奴才们死了也念老太太的恩。”
贾母感慨的长叹一声,她其实是想帮甄家的。她和王夫人的想法差不多。但是,给鸳鸯提醒到家里有锦衣卫的密探,她就有点怕。叫贾环来询问,贾环的态度,却是拒绝!
贾母为难的看贾环一眼,“环哥儿,这……”
贾环没让贾母求情的话出口,冷声道:“这种事还有强迫的道理?你们赶紧走。你把东西留下来,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东西上交内务府。然后,上奏章给朝廷。”
甄家两个管事娘子心里悚然而惊,反应过来:眼前这个青年是官员,拥有上书朝廷的资格。而不是什么各府上常见的二代子弟。贾老太太说话,未必管用。
两人只得无奈的从地上起来,心灰意冷的准备将箱子抬走。
贾环冷眼看着。
不是他冷漠,冷心、冷肝。而是,没有救人反而把自己全家都搭进去的道理。甄家这是个天坑,贾府填进去,是个死。若是举手之劳,他倒不介意帮忙。
他说上书朝廷,其实只是威胁甄家的两个管事娘子,并非会这么去做。通过告密,获得天子赏识,从而升官?这种小人行径,他不屑于去做。做人还是要点底线的。
节操,一旦掉了,就捡不起来。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贾赦的声音,“慢着!”制止了两个想要离开的甄家管事娘子。接着,就见贾赦自己走进来,蜡黄的脸阴着,不客气的训斥贾环,道:“环哥儿,你简直是乱弹琴!我家和甄家是百年多的世交,你小小年纪懂什么?”
说着,躬身向贾母行礼,道:“母亲,儿子觉得应该把东西留下来。”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甄家日后若是倒了,这些东西,就不用还了。
甄家的后人,能知道箱子里面有什么?这里面有大把的机会操作。能转移出来,放在箱子里的,只怕是很值钱的器物。
贾赦进来,王夫人站起来候着。贾赦到底是荣国府的嫡长子。贾母这里,贾赦要进来,谁拦的住?毕竟是贾府的大老爷。所以,贾环倒不稀奇他能进来。
甄家两个管事娘子站住,见贾赦这么说,顿时心里又升起希望,齐齐的看向贾赦。
贾母还没回贾赦的话,贾环插一句,嘲讽道:“大伯还真是利欲熏心!”他稍微一想,就能推测出贾赦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贾赦一脸怒色的瞪着贾环,“环哥儿,你还有没有点规矩,我和你祖母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说着,责问王夫人,“看你教的好儿子!”
贾赦倒不见得有多么生气。给贾环揭穿心中所想恼羞成怒?他是不会有的。他发怒,只是想要增加他的话的说服力。这和吵架一定要大声是一个道理。
王夫人是什么人,哪里会给贾赦利用?一张脸漠然以对,毫无反应。给了贾赦一个软钉子。
贾环也不怕贾赦,只是大伯而已,反呛道:“大伯想要作死,不要连累整个荣国府。天子下旨抄甄家,缇骑出京,直奔金陵。我们家反倒藏匿甄家的财物?这是什么道理?我还是那句话,这两口箱子,不能留在府里。要是留下来,我等会就回去写奏章。”
贾环身为翰林,朝廷命官,他要写奏章,贾赦怎么可能拦得住他?除非贾赦把贾环干掉。死人是不会写奏章的。但,这就搞笑了。现在,贾府是贾环话事!
真实情况是,贾环要不是顾忌贾母的反应,早把贾赦给干掉了。死掉的猪队友,才是好队友!
贾环这话说出来,甄家两个管事娘子只能含泪告辞离开。真没法的。贾府的环三爷不松口,她们能怎么办?只是,看贾环的眼神就有些冷冽。
贾赦本来是假气,这会给贾环搞的真火都出来,伸手就想打贾环,手扬起来,看着贾环早避开,冷笑以对,这才反应过来,贾环不是他儿子贾琏,会站着给他打。
“环哥儿,你不要以为你老子走了,就没人管得了你。”贾赦眼睛都快喷出火来。到手的银子,又给贾环搅合没了。至于藏匿赃物什么的,这有多大的问题?皇帝抄家,谁会束手待毙!
贾环冷笑,顶了一句,“大伯不要操心我的事,还是多操心你自己的事为好!”
贾环和贾赦两人闹的不欢而散,分别告辞,离开贾母上房处。这一次,可没有贾政在这里强压。两人的关系非常僵。
但,贾环的意见还是将贾赦压住。
……
……
等两人离开,贾母不满的顿顿拐杖,不快的对王夫人道:“都是些不省心的东西!”她几次要说话,都给贾环强势打断。意思也表露出来,但贾环根本不顺从。她心里很有点不舒服。
但是,她现在奈何不了贾环。
王夫人要理智一些。贾府完蛋,她跑不了。支持贾环的决定,道:“老太太,环哥儿说的是正理。甄家的东西收不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又在贾母面前给贾赦上眼药,道:“倒是大伯有点无理取闹了。我们府里什么人家?还能贪墨甄家的银子?”
贾赦在贾母这里也没什么好印象。贾母点点头,呼出一口气,道:“鸳鸯,今天的事,要封口,谁都不许说。”
鸳鸯郑重的道:“嗯。”
甄家意图转移财物,到底是让贾环给拦住:不收。贾府,顺利的迈过这一道坎。
而京师之中,政治气候越发的诡异莫测。因为,从明面上,是天子一怒,抄了甄家。但,甄家还有一个身份,太子的岳丈。这是否是一个政治信号呢?
这个政治信号,是很多人脑子里想,没有说出来的三个字:废太子!
八月底,朝廷之中,风急浪高,暗流汹涌!
第503章 甄家被抄。
江南,金陵。
八月底,城中桂子飘香。城内大平坊中,曾经门前一派繁华的甄家逐日的萧条。占地面积极广的甄府,门前寂寥。
自雍治十一年甄应嘉调离江南织造的位置,“升往”广东布政司,昔日的江南第一世家就已经没落。
甄家拖欠内务府白银200万两的消息,满城皆知。甄家在这一两年的时间内陆续的变卖家产:古玩、字画、地契、店铺。
在金陵的权势人物们看来,甄家现在只是一块肥肉而已。正所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一辆华丽的马车在秋日上午急匆匆的返回甄府中。甄礼快步往后宅去见甄家老太太,神情难掩惊惶。他刚接到最新消息:天子要查抄甄家。
国朝中,传递消息最快的系统,当属朝廷的急递铺。各地朝廷消息、公文的传递都是靠这个系统。
京城之中,没有人敢借急递铺系统为甄家传信。那简直是先嫌命长。所以,太子派往金陵的人,和昼夜兼程南下抄家发财的锦衣卫缇骑是差不多的时间进金陵城。
朝廷的邸报。更是还没有到江南。邸报具有滞后性。
而甄礼并非是从蔡农吉手中得到消息:南京左都御史张经纬接到锦衣卫缇骑带来的圣旨,主持查抄甄家。随后,金陵官场便传遍了这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消息。
甄家在金陵经营多年,这点消息还是有人愿意给甄家传信的。甄礼现在便是得到传信,赶紧急忙忙的从徽商会馆里回府——他正在和几个徽商谈一幅吴道子真迹的卖价。
甄礼走在依旧富丽堂皇的厅殿楼阁中。不少地方都灰尘。花园中,杂草丛生,树木参天。秋风萧瑟。
甄府破败、衰落的气象已经遮掩不住。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此时约上午九十点许,甄家的内眷齐聚在后宅正厅中,围着甄家老太太说话。
几个丫鬟、仆妇环绕,侍候着,倍显空旷。
“大爷来了。”
几个丫鬟们含笑着打着招呼。甄应嘉人还在广州府。甄家目前顶梁柱,出面办事的是甄礼。
甄礼顾不得和众位女眷见礼,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在微商会馆里听到恐怖的消息的情绪再也压不住,哽咽的道:“祖母,天子下令,查抄甄家!”
“什么?”
甄家的众位女眷都是惊呼,或是掩嘴,或是愣住,或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画面就像是被卡住电影一般,放慢的到极缓,然后顿住。
极度的震惊带来的是极度的安静。
甄老太太血往头上涌,晕眩着,扶着贴身的丫鬟站起来,低声呢喃道:“怎么会这样……”
甄家正在努力变卖自家百年积累的字画、古玩。但江南所有人都知道甄家缺银子,都在压价,这个事,进行的并不快。
前朝时之所以不查,因为太上皇知道甄家的空亏是接待他南下时产生的。而雍治皇帝,却是要追赃。甄家前后上交了5万两银子,但这相比于200万的欠款还远远的不够。
皇帝的银子谁欠得了?
就在这时,外头的几个管家连奔带跑,不顾规矩的到后院里来,两人跪在厅外,大哭道:“老太太,张大人带着锦衣卫、守备府的兵来抄家了!”
甄礼愣住,怎么来的如此之快?甄家连一点转移财物的时间都没有。
甄老太太头上血一冲,天晕地旋的感觉涌来,软绵绵的在丫鬟怀里倒下。
屋中一阵惊慌的呼声,“老太太,老太太……”
“嘭!嘭!嘭!”
甄家的大门被轰开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
……
夜灯点起。
甄府之中一片混乱。这是一种异样的热闹。金陵守备的营兵将甄府团团围住,各门皆有把守。水泄不通。府中各处房屋里,锦衣卫的校尉正在抄查。
甄府上下几十口人被集中到一处偏厅中。两名锦衣卫校尉带着八名带着刀剑的营兵看守着。
甄老太太昏迷不醒,趟在一张软榻上。甄应嘉的妻子吴夫人、甄二老爷的太太宋夫人、甄礼的妻子许氏等人围着甄老太太低声啜泣。气氛,惶恐不安。
一名营兵眼睛冒光的看着跪着的许氏,淫邪的目光落在她屁股上,“玛德,真圆。和蜜桃儿一样。”
另一人嘿嘿一笑,看看看守的锦衣卫校尉,道:“马二哥,这种官太太身娇体贵,可受不你大力开垦啊。”
“哈哈。”一干营兵放肆的大笑。
许氏用衣袖遮住脸,羞愤欲死。
甄礼脸上还有几个鲜红的耳光印子,敢怒不敢言。满脸涨得通红,咬的牙齿格格作响。他堂堂甄家的大公子,如今却沦落到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法保护的地步。
甄宝玉一身白色的箭袖,一脸懵逼的看着这一幕。被抄家时,他还在家中花园里和丫鬟们玩耍。就给人粗暴的拎到这里。而他的祖母、母亲都无法再继续宠溺他。
甄祎强自镇定,小声的安慰着妹妹、兄弟们。嘴角有一丝咬破的血迹溢出。
自甄府衰落后,变卖家产偿还欠债,府中的人口就逐渐流失。主要是家中的奴仆离开、逃走。有良心的,自己就走了。不讲究的卷了甄家的财物跑了。
此时,就剩下甄家的亲近人口、老仆在府中。此时,全部集中在这里,由锦衣卫校尉带着守备府的营兵看管着。
远远的可听见府中“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各出查抄的交谈、笑声,肆无忌惮。整个甄家就是案板上的肉:银子、地契、女人、生命,都在别人一念之间。场面令人恐惧、心酸、悲凉。
这种场面,在甄家归为江南第一世家时,谁想的到?
……
……
距离看押甄家众人不远处,花厅之中,一身绯袍的南京左都御史张经纬和郑国公邓鸿喝着茶。
交椅下首,坐着此次抄家的真正负责人,锦衣卫千户张千户。
张经纬为人正派,知道抄家往往会闹出一些禁止不了事情:比如惊扰女眷等。所以,先将甄家的人口都集中到小厅中看守。避免出现意外。
抄家归抄家,圣旨上并没有说要处决或者流放甄家众人的决定。
邓鸿笑眯眯的喝着茶。张总宪拿圣旨来调兵,本来他是可以不来的。但是,他对甄家的女眷比较有兴趣,据说甄应嘉和甄礼就很有几个美妾。环肥燕瘦,各具特色,他想收入房中。这不是一个好机会吗?他当年本来是想要天下名妓苏诗诗,却给贾环给搅合了。
张千户则是一脸的严肃。他是带着任务来的。要是抄家的银子不够两百万两银子,他的压力会很大。现在甄家的财物就是天子的私产,谁都别想动歪脑筋。
就在正厅中三名主官怀中各自不同的想法时,甄应嘉的书房中,一片狼藉。
这个狼藉,并非是谁什么东西给打破了。这不是。锦衣卫作为百年老店,抄家绝对是大师级的。所过之处,所有的值钱财物,全部被清扫一空。
所有的暗格都被打开。甄应嘉费尽心思收藏的银钱账本,也在字画后的檀木暗格中给搜寻到。
为首的百户扫一扫,顿时大喜,赶到正厅中,逞给张千户,“大人,找到了。”
张千户仔细的翻了一翻,随即,阴测测的一笑,“好!好的很!”
甄家那点暗语水平,他稍微看看就明白。代号“彩缎”估计就是银子。去处是京城。
嘿,京城!
甄家有个太子妃。
第504章 甄家贾府
甄家的府邸在大平坊中占地极广。而且,极其的有名。有名到太子暗中豢养的死士蔡农吉只需要顺着记忆中太子给的地址去看、去找,第一次就找到了甄府。
蔡农吉到的时候,甄家已经被南京守备府的营兵团团围住。抄家已经开始了。这个时候传讯,没有任何的意义。
夜色渐渐的深了。距离甄家两条街道的一间幽静小院中。油灯之下,光线晦暗不明,照出五个人影。蔡农吉和四个手下商议着接下来的行动。
蔡农吉是一个青年模样的男子,容貌普通,是那种走在人群中绝不会被认出来的那种,高高的个子,精明能干,有一手好功夫,所以是太子手下豢养的死士的头领。
“以锦衣卫的水平,甄家如果真有账本,只怕肯定会被抄出来。主子待我们恩重如山,这个账本,我们一定要从锦衣卫手中拿到,销毁……”
“是,蔡老大。”
从凶名赫赫的锦衣卫手中抢账本,这事,还真有人敢想、敢干。难度且不说,如果能成,又有几人能活下来?
小院之中,商议的声音越发的小了。
……
……
甄家被抄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就传遍金陵。据说,当晚甄家的女眷都受到一些惊吓。哭声震天。
这样惨淡的情况,在甄家权势最鼎盛时,谁又能想得到?
权力场的气候,当真是变化莫测。一会刮风,一会下雨。位置越高,风雨越多、越大。真是,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好在,天子只下达了抄家的旨意,并没有进一步处罚的旨意。大约这要看抄家所得吧!甄家众人,暂时性命无忧。
金陵的消息在短时间内是没那么快传到京城之中,但京城之中,各方势力已经做好博弈准备:四位大学士,晋王、后宫的周贵妃、大臣们,各勋贵世家。
若是天子要废太子,大家该怎么做?
夫未战,而庙算多者胜。
在如此巨大的政治风暴之前,荣宁两府之中,却是醉生梦死一般,享受着繁华、富贵。
贾蓉在帮贾环打理冰激凌的生意之余,天天跟着尤氏姐妹一起鬼混。并且开始准备物色续弦人选。尤二姐,他肯定是不能娶的。二姐名义上他继母的妹妹。
贾母荣养,生活奢华无度、铺张浪费,自诩安享富贵。王夫人继续在掌家权力的路途之中。内宅势力,贾环干涉的并不深,仅仅是推荐探春管大观园。
贾琏和凤姐,据说最近关系略有缓和。夫妻俩依旧是世家二代子弟的模样:有权,干事,但无最终的权力。日子平静,享受着贾府这块牌子下的富贵生活。
贾宝玉没了贾政的约束,在大观园中,撒欢一样的玩耍。
贾赦,在贾府东路的院子里,继续他贪婪、残暴、好色的人生。
所以,贾府的败亡,不是没有原因的。在主要原因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次要原因。还是冷子兴的那句话: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
除了贾环。
一场秋雨袭来,已经是九月初,望月居里的梧桐叶飘落,铺在石板路上。
贾环负手站立在卧室的窗边,看着秋色满院。心中感慨:甄家应该已经被抄了吧!
甄家的今日,就是贾家的明日。
甄礼,甄宝玉,都改变不了甄家的结局。甄礼能力不足,至于甄宝玉,不过是一个被宠坏的“嘴炮党”而已。什么“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儿是泥做的骨肉,浊臭逼人”,现在有什么用?
贾府,若是按照原书的轨迹,和甄家是一模一样的结果、遭遇。有些人,总会把抄家想的温情脉脉、很规矩。实则不然,那有那么多规矩可讲?就像阿Q说的,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这是一个很残酷、黑暗的过程。
而,现在,贾府,他来改变。甄礼、甄宝玉做不到的事情,他要做到。
因为,他不想被抄家、杀头,不想他的娇妻美妾被抄家的土匪兵“惊扰”。不想人生活的如同咸鱼一般。
再者,一个男人,连自己在意的人、亲人都保护不了,还说什么?
……
……
“三爷,你在这里呢!”
身后传来的悦耳的女孩子声音,带一点娇羞,带一点惊喜。贾环回头,就见香菱穿着精美的褐色薄袄站在卧室门口。十六岁的少女,亭亭玉立,身姿优美。一双明眸带着娇怯、温柔的笑意。容貌俏丽,神韵难画。
香菱步履轻盈的走到贾环面前,将一封信递给贾环,微笑道:“三爷,奶奶和姑娘们让我来给你送一封信呢。”
宝钗这两天带着香菱、莺儿住在蘅芜苑,邀请了湘云同住。一起说话、顽笑。这几年的相处,姐妹间的感情,自是越发的深厚。
贾环笑一笑,原来是美香菱,伸手接过信笺,展开阅读。笔迹,他自然是一眼就认出来是三姐姐探春的。文曰:
姐探谨奉。三弟文几:前日秋雨潇潇,与众姐妹赏白海棠于蘅芜苑,各有所触。今因伏几处默,思及历来古人中处名利攻夺之场,犹置情山水之间,远招近揖,投辖攀辕,务结二三同志盘桓于其中。
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
姐虽不才,幸叨陪处于泉石之间,兼慕薛林之雅调。风庭月榭,惜未宴集诗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飞吟盏。孰谓雄才莲社,独许须眉;不教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耶?
弟之高才,世所共知。府中姐妹文字,不传于闺阁之外。三弟品评,亦是雅事。未知意下如何。至盼。
贾环看得莞尔一笑。在如此重大的政治风暴即将开始之前,贾府之中,还真是安逸、平静啊。三姐姐探春都要邀请众人开诗社。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
可他现在,肩头上的压力、担子有千斤之重。颇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
当然,外头的事情,他除了吓唬吓唬贾府后宅的那两位外,其实,并不会给宝姐姐、三姐姐她们说。
他是她们的大树、雨伞、防火墙,又怎么能让她们整日里担心受怕呢?这一点担当,作为男儿,必须要有。
所以,他并不会是以怪罪贾府的当权者们的眼光那样去看待这件事。探春、宝钗、黛玉她们都有心情起诗社,这不是很好吗?这不是他应给给予她们的生活吗?
甄家被抄家,而贾府的金钗们却有闲情逸致起诗社。这种鲜明的对比,反差,确实令人感慨。两府之间,最大的区别,变数,就是贾府有一个贾环!
贾环前两天还感叹“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蘅芜苑夜拟菊花题。”这样的美景、盛会他没机会参与、目睹、见证。不想,这个红楼原书中的一个高潮事情以这样的方式邀请他前往。
虽然,压力很大,贾环还是愿意去看看。当然,评诗就算了。还是大嫂李纨她们自己来吧!
贾环将信笺放在圆桌上,笑着和香菱说话,“香菱,去参加诗社可以啊。只是,评诗的事,我可不敢胜任。话说这谁的主意?唯恐天下不乱啊!”
哪有开诗社,却是只请他去点评的道理?不过,上次史湘云就在潇湘馆里说,断乎不能请他写诗,怕姐妹们“自惭何敢再为辞”。
至于,评价宝钗和黛玉的诗词谁优谁劣?这是嫌自己日子过的太安生了吗?简直是在开玩笑。薛林二人才情相若,要看诗词的题目,有时候宝姐姐胜一筹,有时候是林妹妹更胜一筹。
所以,这事他是绝对不会干的。找抽啊!
香菱抿嘴一笑,道:“珠大奶奶提了一嘴,三姑娘赞成,我们奶奶和林姑娘都是笑着赞成。三爷,你的诗词、才情,谁不敬服?”她内心里也是极其的仰慕的!
贾环好笑的摇头:宝姐姐和林妹妹都赞同,想干什么啊?带着香菱出了望月居,前往秋爽斋。
第505章 秋爽斋的金钗们
九月初二下午,大观园内,秋爽斋前,石榴、芭蕉郁郁。两只白鹤给人拘来“助兴”,正在院子里翩翩起舞。探春屋里的几个小丫鬟咯咯的笑。
大观园中养着各种珍贵的鸟禽,只是一向不大在秋爽斋这里出现。这会儿小丫鬟们很兴奋。
秋爽斋的三间屋子联通,陈设典雅、华丽大方。两盆贾芸送的白海棠自蘅芜苑搬来,放在厅正中。
宝钗、黛玉、湘云、探春、宝玉、李纨、迎春、惜春聚在一起,分两列围着两盆白海棠而坐,相互说笑着,十分热闹。
探春穿着淡蓝色的长裙,文采精华,顾盼神飞,笑道:“我不算俗,偶尔写几个贴子试一试,谁知一招皆到。”
宝玉头发梳成小辫,大圆脸上全是笑意,一身月白色的箭袖,玉面星眸,感慨的拍着大腿道:“早该起社了!”
免除族学套餐之后,大脸宝在大观园中如鱼得水。虽说,众姐妹不大和他亲近,但一块儿说话、顽笑总是有的。
黛玉一袭青衫褂子,身姿袅袅婷婷,美不胜收的少女,笑吟吟的道:“到底是探丫头雅致。不过,你们只管起社,可别算上我。”
迎春微笑道:“你不敢,谁还敢呢?”温柔可亲的花季少女,身姿微丰,美丽无端。
史湘云穿着浅橙色的长裙,身姿高挑,肌肤雪白,活力十足。笑道:“林姐姐只管谦虚。我虽然不能作诗。若容我入社,扫地焚香我也情愿。”
黛玉在谦虚,湘云也在谦虚。她是性子直爽,不代表她喜欢唱高调、吹牛皮。这话说的众人都是一笑。
李纨今天是一身浅白色的对襟褂子。二十七岁的寡居美人,雪峰挺拔,将浅白色的衣衫撑起一道美妙的弧线。细腰柔软。身姿曲线窈窕,浑身浸润着成熟美人的韵味。与其她金钗们的美丽相比,是另外一种风情。
李纨起身笑道:“我前儿春天时搬进园子里就有这想法,只是我又不会作诗,瞎乱些什么,因而也忘了。既然是三妹妹高兴,我便帮着你作兴起来。序齿我最大,你们都依我的主意。我们八个人起社,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会作诗。须得让出我们三个人去,各分一件事。我自荐掌社,两位姑娘是副社长。我那里地方大。我虽不能作诗,这些诗人竟不厌俗客,我作个东道主人,我自然也清雅起来了。二姑娘呢,出题限韵。四姑娘负责誊录监场。亦不可拘定了我们三个人不作,遇见容易些的题目韵脚,我们也随便作一首。你们五个都是要限定的。”
李纨这话说的迎春、惜春两个都是连连点头,道:“大嫂子说的极是。”她们本来就不擅长诗词,况且薛、林在前,能不作诗自是极好的。
探春见她们两个附和,心悦臣服,作诗的人少了两个,也不好强求。笑道:“好端端的我起社,却反叫你们三个来管起我来了。”
众姐妹都是笑起来。气氛十分的快活。
李纨定下的章程:迎春、惜春都有事情做。她当社长,其实是出钱、出地方。李纨一个月的月钱有二十两银子。给妹妹们开诗社的花销是尽有的。
李纨现在和贾环的私交很不错。贾兰借助贾环之力前往京西的闻道书院求学。她呢,还帮着贾环传讯给秦可卿。此时,贾环的亲姐姐探春要开诗社,她当然是愿意帮着出一份力。
再者,探丫头的为人,是很不错的。单从这一点上,她也愿意帮忙。
其实,在座的几位姑娘,真要论银子、花销,最有钱的其实是黛玉。贾宝玉都比不了。
她此时屋里光碎银子加起来就有几十两。这是贾环专门兑给黛玉的,让袭人日常使用,保证黛玉在生活中不会受到任何的委屈。贾府里的下人们,谁会和银子过不去?
更别说黛玉手里还有日升昌的银票。她每月六两银子的月钱都是零头。开一个诗社,请诸位姐妹聚会,绰绰有余。
李纨将章程定下来,诗社的架子就算大致的搭起来。众人情绪极佳。宝玉兴冲冲的道:“既然都商定好了,咱们这就去稻香村罢。”
李纨道:“都是你忙,今日不过商议了,等我再请。”
宝钗端坐在楠木靠椅中,穿着鹅黄色的长裙,肌肤雪白莹润,明丽难言,宛若神女,娴雅的轻笑,补充道:“还要议定几日一会才好。”这话说的众人都是微微沉吟。
探春点头,道:“若是太多,怕是没趣。一月之中,两三次就好。”
宝钗一锤定音,道:“一月只要两次就够了。拟定日期,风雨无阻。除这两日外,倘有高兴的,她情愿加一社的,或情愿到她那里去,或附就了来,亦可使得,岂不活泼有趣?”
“这个主意更好。”一番话受的众人皆服,尽显宝姐姐的风采!
议事、处事,宝钗是极有才华的。只是,她在贾府中并不多说。即便此时贾环执掌贾府内外,她是贾环的妻子。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惜春穿着浅紫色的裙子,出落的很美丽,精致俏丽的小美人,身上绣户侯门的贵女气质在秋色中漂浮,气质清冷。笑道:“我们是不是还忘了一件事?既然起诗社,如何不请三哥哥来?”
惜春的性子很冷,这和她的身世、经历有关。但她对她的三哥哥,是很亲近的。她又不傻,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如何分不出来?这时,为贾环说话。
李纨就笑,斜身轻拍扶手,香乳微颤,妩媚秀雅的少妇风情流泻,道:“嗳哟,这倒是把他给忘了!宝丫头也不提醒我们一声?还是四丫头说。”
宝钗抿嘴一笑,容貌绝美。
探春对众人道:“我想着呢。三弟弟事务繁忙,未必有时间来园子里。就没请他。”
宝玉闷闷不乐,酸溜溜的道:“就是。三妹妹考虑的周到。”贾环一来,他可就是要坐蜡了,不自在。哪还有乐趣可言?
史湘云心直口快,拍手笑道:“来不来是他的事,请不请却是我们的事。依我看,还是要给环哥儿下帖子。若是给人知道,我们起诗社,却不请他这个大诗人,那可真是笑话了。不过呢,便是他来了,却也不许他作诗。否则,我们可都没诗兴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附和道:“极是。三姑娘快去写帖子。”
探春就笑着起身去书案后面写帖子,这样的“盛事”,不邀请她的三弟弟,确实说不过去。
李纨沉吟一会,环顾着妹妹们,笑着道:“既然这样,请环兄弟过来,让他给我们评诗定名次。”
黛玉拿团扇半遮住脸,“噗嗤”一笑,妩媚无端,道:“哪有请人来入社,却不让他写诗的道理?”为贾环抱屈一句,又话锋一转,眼眸明媚,道:“不过,我赞成。”对正在不远处书案后正提笔写帖子的探春道:“三妹妹,就按照这样写。”
促狭伶俐,尽显林妹妹的风采。
黛玉说的众人都是笑起来。湘云看看黛玉,再看看宝钗,笑问道:“宝姐姐怎么说呢!”她哪里会不清楚林姐姐和环哥儿那点事呢。珠大嫂的主意并不高明。偏偏林姐姐还附和,这算是存心捉弄他吗?
宝钗微微一笑,目光与黛玉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道:“颦儿都说了,我自是赞成。”
黛玉抿嘴而笑,道:“然后,既然要起诗社,我们都是诗翁,要把姐姐妹妹的字样都改了才不俗。”
李纨兴致很高地笑道:“极是。何不大家起个别号,彼此称呼则雅。我是定了‘稻香老农’,再无人占的。我替薛妹妹也早已想了个好的,也只三个字。”
惜春、迎春问道:“是什么?”
李纨笑盈盈的道:“我是封她‘蘅芜君’了,不知你们如何?”以宝钗之大气、地位,确实当得起这个称号。花比牡丹,艳压群芳。是谓蘅芜君!
“这个封号极好。”探春一边提笔写帖子,一边和大家议定别号。她的别号是蕉下客,说笑着将信写好。宝钗让香菱去望月居找贾环。
探春对取笑她、正活跃、笑吟吟的黛玉道:“林姐姐别忙着使巧话骂我。我倒是想问问你那个极当的美号:潇湘妃子是何典故?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你住在潇湘馆里,却不见你哭呢。莫不是在金陵时,天天在哭泣?”
黛玉的别号,潇湘妃子,早就传遍贾府。她在金陵以此为笔名,在报纸上发表过文章。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拍手而笑。伶牙俐齿,引经据典、才思无碍,无过于黛玉。这会取别号,各种典故,她信手拈来,大出风头。给探春这么打趣,大家都是笑。
黛玉明眸一转,好笑的道:“我好端端的,哭什么?”忽而回过神,低头不言语,俏脸微红。宝姐姐在呢。她在金陵时,是和环哥住在一起的!潇湘妃子,是谁的妃子?
娥皇、女英又是谁的故事?
……
……
香菱出了秋爽斋,往北过稻香村、暖香坞,至紫菱洲折向西,去望月居找贾环。
秋爽斋中,一众金钗们热闹的讨论着别号。议定宝玉是怡红公子,湘云是枕霞旧友,迎春是菱洲、惜春是藕榭。
诸事议定,贾环还没来。便以海棠为今日诗社的题目:咏白海棠。由迎春限韵。迎春走到秋爽斋的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诗来,再随手一翻,是一首七言律诗。
定下体裁为七律。迎春合上诗集,问门口的一个小丫鬟,“你随口说一个字来。”
小丫鬟正倚在门前看热闹。姑娘们起诗社呢!热闹的紧。这时,就说了一个“门”字。
迎春温和的一笑,看着众位姐妹,道:“那便是十三元的门字韵。”又要了韵牌匣子过来,抽出“十三元”一屉,转身让探春的丫鬟入画顺手拿了四块出来。分别是:盆、魂、痕、昏。
再加上“门”字,一共五个字,作为接下来各人七律的韵脚。点一支梦甜香,用来计时。
宝玉愁眉苦脸,道:“这几个字,可真不好作呢。”
……
……
贾环带着香菱到秋爽斋时,正好众金钗正在录完诗词。
李纨秀雅的微笑道:“环兄弟来的巧呢,正要让你品评诗词优劣。”
史湘云笑兮兮的喝着茶,伸出手掌,竖起来,道:“且慢,环哥儿,既然要入诗社,先要定下别号来。”
第506章 思索、杀意
史湘云的性子很直爽,浑身充满活力,时时有笑声。贾环很欣赏她的。
有红学观点认为,十二金钗中,以湘云身体最好、性格开朗。你看,林妹妹天天哭泣,天生有不足之症。宝钗,也要吃冷香丸。十二钗以她最让人喜欢。
贾环这时迈进门槛里,对给他行礼的几个大丫鬟们摆摆手,笑着道:“我有别号,只是不大适合你们的海棠社啊。”
林黛玉正坐在铺着绵软的坐蓐的椅子上喝茶,看着贾环,美眸流波,道:“环哥,你那个‘青松’的别号,确实不合适呢。所以,要另外取一个。”
贾环笑着摇摇头,“妹妹,不是这个。”他现在的别号是:探花。世称贾探花。这一是因为他的殿试成绩,另一个是因为他的精品美人词,与名妓唱和。正所谓:簪花拥妓神仙骨。只是,这用在家里,是不大合适的。
“大嫂子,诗社,可以算我一个,一应开支,我来承担。至于评诗就你们自己来。我不搀和。”贾环接过侍书倒来的茶,笑着秀雅的少妇李纨说道。然后,和娇妻目光交错,微笑着点一点头。
红楼原书第四十五回,李纨、探春等人齐齐拜访王熙凤,探春道:“我们起了个诗社,头一社就不齐全,众人脸软,所以就乱了。我想必得你去作个监社御史,铁面无私才好。”
凤姐儿笑道:“你们别哄我,我猜着了,那里是请我作监社御史!分明是叫我作个进钱的铜商。你们弄什么社,必是要轮流作东道的。你们的月钱不够花了,想出这个法子来拗了我去,好和我要钱。可是这个主意?”
后面又道:“这是什么话,我不入社花几个钱,不成了大观园的反叛了,还想在这里吃饭不成?明儿一早就到任,下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慢慢作会社东道。”
这是红楼十三年九月初的事情。那时,海棠社正经开了二次:咏白海棠、菊花诗。随即,便找到凤姐。可见诗社经费捉襟见肘了。宴集诗人,吟诗赋对,还是很费钱的。凤姐真没说错。
贾环倒没觉得不入诗社就成了大观园里的反叛,不过出银子让娇妻、红颜、姐妹们作诗聚会,他如何会不愿意?倒不是雅、俗的问题,而是,他在有能力的前提下,为她们构筑这样的生活环境,不好吗?
李纨笑道,“知道环兄弟你有银子。又是碧雪膏,又是香水。你负责诗社开销,我们开诗社便没了后顾之忧。只告诉你就完了。不过,你不评诗,得问大家的意见。”
李纨刚说完,坐在椅子上来回挪屁股的宝玉立即道:“环哥儿不评最好。稻香老农虽不善作却善看,又最公道,你就评阅优劣,我们都服的。”
史湘云咯咯笑道:“环哥儿评不评诗,我不在意。最重要的是不许他作。”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笑起来。
贾环拒绝的比较坚决,再者他确实不可能没一次诗会都在场,他没宝玉那么闲。贾环承诺将诗稿汇总,等日后刊印出来,诗社众人人手一册,流传后世或未可知。
李纨问过宝钗、黛玉的意见,最终是由她来评定。当即,就将惜春眷录的诗稿拿过来,众人一起起身,到探春的书案边品诗。众丫鬟们都跟着过去。气氛热闹。
贾环对咏白海棠的诗词,都有些了解。比如:宝钗的好句子:珍重芳姿昼掩门,淡极始知花更艳;比如黛玉的: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又有湘云的:却喜诗人吟不倦,岂令寂寞度朝昏。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
话说,门盆魂痕昏,这五个字的韵脚确实难。难为她们能写出这么些好的诗句来。咏白海棠以宝钗为第一:含薰、浑厚。风流别致则是黛玉的诗风。
才思敏捷,则推湘云。这么难的韵脚,她一口气写了两首七律,确实难得。日后的芦雪广即景联句,既是力证。史湘云一个人独战众人,联句最多。急才,当推湘云为首。
红楼三美,各具才情、气质、特色。
贾环微笑着在窗边喝茶,看着窗外起舞的白鹤,秋日舒爽。身边跟着莺儿、紫鹃。两人侍候着他。说笑着。
莺儿梳着丫鬟双髻,身量中等,娇媚可爱。少女在贾环身边笑着小声道:“三爷,香菱可羡慕史大姑娘会作诗呢。这会去看诗了。”
贾环莞尔一笑,“这挺好的。改天让林妹妹教她。”
他的两个通房丫鬟,香菱安静、温柔,如同被遮掩的美玉,还没有绽放光芒。但是,精华欲掩料应难。位列红楼金钗副册第一。而莺儿则是心灵手巧。
是以,贾环只说让香菱学诗,没让莺儿也跟着学。至于,诗词风格,宝姐姐那种风格,美香菱呆呆的,肯定学不来的,林妹妹那种风格,倒是可以。
这时,惜春走过来,道:“三哥哥,我有话和你说呢。”
贾环跟着惜春走到西墙处的米芾《烟雨图》下,笑着道:“什么事?”
惜春微微撅嘴,“三哥哥,你同学里是不是有一个小胖子。他叫什么名字?六月底你新婚,我在望月居后院里,突然遇着。他好生无礼,盯着我看。你要好好的教训他。”
贾环一愣,看看惜春,别说,惜春年纪虽然小,只有十一岁,却是已经出落的很美丽。贾府三艳,真不是虚名!随即,好笑的道:“他叫罗向阳,外号罗君子。行,我回头啊,好好的教训他一通。”
“好。”惜春高兴的一笑,俏丽、清冷。拉着贾环说起别的话来。
贾环心里汗一个。话是这么说,他并没有教训罗君子的意思。他没那么保守。只要没有冒犯惜春,便没什么。可惜春八成当真了。
他新婚之时,当日的一些迎宾、统筹安排,都是由大师兄,罗君子,乔如松,卫阳他们帮忙处理的。所以,罗君子能进后宅遇到惜春是正常的。
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子曰:非礼勿视!罗君子的举动大概只有一个解释,他可能喜欢上惜春了。惜春年纪虽小,位列十二金钗正册,容貌、气质都是一流,远超普通美人。
说着话,香菱笑吟吟的过来,道:“三爷,珠大奶奶把结果评出来,请你过去呢。”又补充一句,“我们奶奶是第一。”
“走吧!我们过去。”贾环笑着点头,看着略微有些远的、正厅里的一众金钗们,微微一笑。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蘅芜苑夜拟菊花题。
想不到,红楼里,这样一幅令人难忘的画面,会以这样的形式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确实要好好的守护着这些美好的人儿啊!里面有他的娇妻,他的红颜,还有他的亲姐姐。
贾环心中的某个念头,越发的强烈起来,凛然有杀意:死掉的猪队友才是好队友。
那日,甄家送财物到府中,他阻止了。贾赦想要动手打他。他和贾赦的矛盾激化到近乎于要付诸暴力来解决。他不能容忍贾赦继续作死,连累贾府了。
这次巨大的政治风暴未尝不是一个极好的解决时机。
……
……
诗词点评完成后,宝玉还在纠结黛玉和宝钗的诗作,谁是第一的事情。贾环一句都不搀和。他脑子没有进水。这哪里是能评论的啊?
李纨道:“从此以后,我就定于每月初二、十六这两日开社,出题限韵都要依我。这其间你们有高兴的,你们只管另择日子补开,那怕一个月每天都开社,我只不管。只是到了初二、十六这两日,是必往我那里去。”
众人笑着答应。探春道:“刚才三弟弟说海棠社,这俗了些,到可以用作我们的社名,应景儿。”
正说笑着,外头的一个小丫鬟来回,“三爷,舅老爷(王子腾)请你晚上过去吃酒。”
第507章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一)
雍治十三年秋,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而作完诗,诗兴尽了,贾府的金钗们自是各自散去。有的去贾母、王夫人处,有的回家。
贾环与宝钗带着莺儿、香菱顺着大观园中的甬道往望月居而去。一路上,叠翠流金,秋景宜人。已是晚秋时分。
宝钗一身鹅黄色的长裙,身姿于少女来说,微显丰盈。杏眼美眸,明丽难言,宛若神女。嘴角带笑,娴静的和贾环并肩而行。冷香萦绕。
见贾环微微有些沉思的样子,宝钗轻声问道:“夫君,舅老爷请你去,是有为难的事吗?”
贾环回过神,看着自己的娴静、温柔的娇妻,笑道:“没什么事。能有什么事?”
宝钗睫毛扑哧一闪,明眸流波,道:“真没有?”
贾环笑一笑,伸手轻抚着宝钗如玉般腻白的耳朵边垂下来的一缕秀发,动作轻柔,温声道:“没有。”又微笑着道:“忘了恭喜姐姐诗社夺魁。”
宝钗并不避开丈夫的亲昵,莞尔一笑,俏脸微红。她的心性再怎么成熟,也还是少女!且新婚不久。
大观园中,下午时分,长长的甬道上,并无行人,幽静难言。两人絮絮私语,若有若无的传开。路间,宝钗时而轻笑。
……
……
九月初二是王熙凤生日。贾琏难得的在家。傍晚时分,天色便渐渐的黯淡下来。
王熙凤和贾琏俩一起吃着饭。平儿在一旁侍候着。菜肴很是丰盛。酒有一壶。
王熙凤兴趣乏乏的吃了几口。家里的菜式,就那么几样,什么她没吃过?单手托着香腮,问道:“嗳,环哥儿最近怎么老请假在家里?听平儿说,下午还和珠大嫂、薛妹妹、三姑娘起什么诗社。这闲的!”
外府的管理制度,完全依靠文书、文档运行。贾环很轻松。事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办。
而内府里,她只能是事事上心。忙起来,固然是很舒坦,但累啊。她心里还真有些羡慕。可惜学不来。
贾琏哂笑一声,指指上面,“不就那么回事。今上不待见咱们环兄弟呐。嗨,说了你也不懂,还是说说我们的自己事吧?叫你换个姿势,你都不肯。”
前不久,他给老太太叫去训了几句,催他和凤姐儿生儿子。这是他当前的大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王熙凤凤眼瞪着贾琏,啪的放下筷子,没好气的啐了一口,“你想的美,找你的那些混账女人去。”
……
……
贾府东路。
贾赦正在接近自己的心腹门客。如今,他是没法再打发儿子贾琏去平安州了。目标太大。只能偷偷的打发心腹门客去盯着他的生意。
那门客道:“大老爷你放心,小的这次去平安州贩卖茶叶、丝绸、药材、铁器等物,一定给大老爷赚回几千两银子。”
贾赦捻须笑着,“嗯。”
……
……
贾府里的日常生活,如同无数的线头延伸开,还没有人意识到一场巨大的风暴就在眼前。而且,事关贾府的存亡、荣华富贵。但,贾环并没有打算在府内说明这件事。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王子腾约了贾环晚上吃酒。贾环在晚上六点许抵达小时雍坊,秋叶胡同,王府。
小厅中作陪吃酒的还有保龄侯史鼐。史湘云的叔叔。貌美的侍女们上了酒菜,便退下去。
王子腾介绍情况,“你史叔叔不日将升任四川左布政使。”相比于,贾赦,在妹夫贾政外出的情况下,他更视贾环为贾家的代表。至于薛家,薛蟠上不得台面。
史鼐笑呵呵的举杯,道:“全靠安世兄推荐。我才能得到这个实职。”
“恭喜史叔叔!”贾环和史鼐自是见过,此时见史鼐志得意满,虚与委蛇的恭喜了两句。
国朝此时的情况,文武的界限正在慢慢的区分,但并没有那么的明显。出将入相依旧为时人所推崇。一省的布政使,封疆大吏,史鼐以侯爵、武勋的身份,一样能出任。
很明显,在文官集团的数十名精英官员被清洗后,何大学士式微,而谢大学士重新拿到领班军机大臣的权威。王子腾就是谢大学士的心腹。能帮史家运作一个外省大员,并不稀奇。
饭后,王子腾请贾环到书房里叙话。史鼐依靠王子腾得官,在四大家族内不,没什么话语权,告辞离开。
书房中,灯火通明,陈设精美。一名年轻貌美、身姿婀娜的小妾进来上了茶。茶香袅袅。
王子腾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吹了一口气,抿着茶,然后放下茶碗,告诫道:“子玉,我留你,是要和你说一件事情。你们贾府和甄家是百年世交。但是甄家的事,你不要沾!现在的风头,很不对。”
贾环好笑的将手中的汝窑茶碗放在手边的檀木茶几上。同学,我是担心你沾上啊!他早和甄家做了切割,不可能和甄家沾上。倒是,王子腾。贾环心存疑虑。
现在的情况,谁和甄家沾上,谁就得死。活不了。但是,红楼原书里,王子腾、贾元春全部卷入政治斗争,难道仅仅只是因为甄家太子妃的缘故?怕还有利益吧?
贾环是担心王子腾下错注,站错队。王舅老爷是个政治动物。
贾环道:“舅舅,我知道的。前几日,甄家送了两口箱子到府上,我没收。让他们拿回去了。天子查抄太子的岳家甄家,这样的势头,满朝内外谁看不明白?”
贾环这话,其实是在提醒王子腾。别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太子参与私盐的事情,他可以和贾元春说,却不能和王子腾明说。要是,王子腾转手就把他卖了呢?
贾环、沙胜明知道甄家贩运私盐,和太子有关,却不上报天子。这是欺君的死罪!
所以,贾环是不会去赌王子腾的人品的。在这场正在发酵的巨大政治风暴中,贾府现在还是旁观者。
王子腾点点头,“嗯。你做的不错。不过,子玉,事情没那么简单啊。”
太子难道会坐以待毙?
第508章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二)
深夜之中,贾环的马车从王府里出来。车轴“吱呀吱呀”的转动,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
贾环倚靠在马车的塌椅中,手指微微揉着眉心。马车窗外,街巷里灯火稀疏,犬吠之声遥遥传来。
贾环脑海中琢磨着和王子腾今晚近一个时辰的密谈。
他和王子腾的关系很微妙。名为舅甥、四大家族内的盟友,但相互并没有太多的信任。
他不信任王子腾,因为他和王子腾没有血缘关系。王子腾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动物,在利益和他之间的衡量,肯定是选择利益。之前发生的事实,已经验证了这一点:见死不救。
王子腾同样不信任他。一个从一品的高官,军机章京,位处帝国中枢,怎么可能和一个十三岁的青年,一个从六品的翰林平等的商谈政治博弈?
不管,贾环之前表现的如何出色,王子腾都不会信任,绝不会给贾环透漏他的计划。
是以,贾环今天晚上和王子腾密谈这么久,其实关于太子宁溥的事情并没有多谈。而是谈了另外两件事。
第一,史家与卫家联姻。史湘云和卫若兰的婚事已经定下来。等两三年湘云十三四岁时,就准备完婚。
卫家是殿前侍卫班中当差。殿前侍卫司额定三千人。负责保卫天子的安全。选拔标准十分严格,要求身高六尺以上,开一石2斗弓,六十步射,六箭五中。火铳,百步射,十射八中。
当然,周朝承平百年,殿前侍卫中有不少勋贵子弟充任。如:卫若兰、陈也俊。不过,纨绔子弟是进不去的。比如贾蓉、史智等人,只能进殿前侍卫候补的龙禁尉中。
贾环对此无可奈何。湘云婚都订了,他以什么名义去反对?
其实,这桩婚姻,没什么不好:厮配的才貌仙郎!关键在于,卫若兰是个短命鬼。
第二,十月射柳之事。天子拟定在今年十月,幸承德,开木兰射圃。围猎。届时,军中大比武,举行射柳比赛。
射柳起源于春秋时,中原自古有之。辽金时尤其盛行。宋(周)之射柳:壬辰三月三日,在金陵预阅李显忠马司兵,最后折柳插球场,军士驰马射之。
一般而言,时间都在三月份。因为,和柳树相关。而至周朝,渐渐的将此项活动改为军中的比赛:此武将耀武之艺也!
参加射柳的有京城中勋贵、将门、殿前侍卫、上十二卫、京营,最终去木兰的总人数恐怕不下五万人。
王子腾要求贾环参加。
倒不是要贾环夺得什么名次,这不现实。骑射、武艺不是贾环所擅长的。而是要加强贾环身上武勋子弟身份的印记、标签。当前而言,这个身份,比文官的身份更吃香。文官集团刚刚经历了一场政治上的惨败。
看似关心,实则未必。
他能坐在王子腾面前说话,绝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前途无限的翰林、名满天下的探花,原因只有一个:贾贵妃贾元春。
他掌握着与元妃联系的渠道。外臣是不能和宫中联系的。这很犯忌讳。窥测宫中,这是杀头之罪。但外戚则不一样。贾府和贾元春联系,则在规则许可的范围内。
所以,归结起来,今晚密谈的主旨就是一句话:记着,别拖我的后腿!
看样子,王子腾是打算在此次的政治风暴中撸起袖子大干一场,想要再进一步,成为军机大臣。贾家要服从他的政治大局。
然而,王子腾怕贾环拖后腿,实际上,贾环也怕王子腾拖后腿!
王统制的政治水平,贾环真不大信的过。这是事实嘛!不然,他怎么给人从边镇召回,在进入京城之前,一剂药给吃死了?高明不到哪里去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子腾如果能升官,对贾府来说是利好。闻之足喜。贾元春没有封妃之前,王子腾就是四大家族的扛鼎人物。但是,现在不是政老爹执掌贾家的时候了!
贾环不可能为王子腾的政治利益、大局,损害贾家的利益。想要大局,打贵妃牌,如果是双赢,那可以,如果是损害元妃的利益,那就要掂量、权衡。
王子腾首先是姓王,其次才是贾府的舅老爷。所以,比起王子腾升官,元妃在宫中若能固宠,这对贾府而言是更大的利好。当然,若是贾环能升官,则再进一步。因为,后妃之宠如流水,红颜未老恩先断说不定哪天就变化了。
“呵呵。”贾环失笑一声,看着马车窗外寥落的星辰。秋夜冰凉。若是给人知道他先要升官的想法,估计要笑话他。他是给雍治天子提防着、压着呀。
但此次未必没有机会火中取栗,打破僵局。
翰林任满九年再升迁,谁受得了?
马车停在荣国府北街望月居大门口,贾环走下马车,吩咐身边的长随,“钱槐,去通知蓉哥儿一声,我要去拜访凤藻宫的陈太监,让他约一个时间。”
“是,三爷!”钱槐一身青衣小帽,转身往宁国府而去。
……
……
雍治天子查抄甄家,给朝局所带来的震荡,出乎意料。九省统制王子腾有他的想法。贾环有贾环的想法。各方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这些想法、计划,构筑成当前平静又纷杂的局面,让人看不清。云谲波诡,暗流汹涌。
平静的局面,只是因为甄家抄家所得几何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但应该快了。就在这一两天。而天子或者太子,这对天家父子的下一步举动,便将决定着局势的走向。
是和风细雨化春风,还是九霄雷霆激风云?
谁知道?
凤藻宫中,贾元春一身宫装,身姿窈窕,花容月貌,站在寝室的窗边,杏目落在庭院的花圃中,想着她的庶弟转达来的话:“一动不如一静。”
贾元春笑一笑,看向晚秋的天空中。太子似乎又被废的势头。后宫之中,因而蠢蠢欲动。
……
……
杨贵妃所在的永寿宫中,雍治天子沉吟着走动,脸色阴沉,心情不佳。作为天子,他如何没有感受到朝局气氛的变化?天子执掌天下权柄,如同在深水中挥剑,可以斩断一切,但有很大的阻力,且会反馈回来。
现在满朝文武竟然都以为他要废太子,这种人心所向的大趋势,让他大为恼火,他何时想要废太子?怎么,想要挟持他不成?
杨妃已经怀孕好几个月,小腹隆起。近三十岁的美少妇越发的珠圆玉润,有着异样的美人风情。她倚在床榻上,娇柔的细声劝道:“陛下,不要恼了。在臣妾这里,好好休息一会儿。”
雍治天子回头看了床榻上的美贵妃一眼,叹口气,“唉,爱妃,有些人总是误解朕的意思。喜欢搞事情。自以为是啊!”
杨贵妃温婉的笑一笑,并不插话。她是很聪明的女人,这时只要倾听就好。
……
……
京城内城中梁王府后的一条街巷中,深夜静谧。一处小酒店中,密室之中,汝阳侯赵豫和九皇子梁王密谈。
他是太子线上的人,太子若倒下,他落不了好。
见梁王还在犹豫,赵豫苦劝道:“殿下,不能再犹豫了!最迟明天,金陵抄家的结果就会传来。到时候,想补救都晚了。”
梁王道:“可是……”
赵豫心里上火,道:“只要太子殿下能登上大宝,什么事不好说?”到底是个年轻人,没什么决断。
十八岁的梁王,一脸的沉吟。
……
……
京城西,顺亲王府中,歌舞声动。
顺亲王在府中宴请晋王。来自教坊司的歌妓美人们一曲舞跳完,退下去。
八仙桌上,精美的菜肴飘散着香气。
顺亲王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胖老头,穿着便服,饮了一口美酒,笑呵呵的道:“可惜啊,天下第一名妓苏诗诗退隐了。”
晋王是当今天子的嫡次子,皇四子,二十岁的年纪,容貌英俊,锦衣玉带,身上带着傲气,微微一笑,道:“她今天来又如何?皇叔这把年纪还能御女不成?”
顺亲王笑骂道:“滚蛋!”笑过之后,眼睛微微一闪,道:“她若是来了,我倒是想好好的见见她。据说她和贾家的那个探花有些关系。是不是真的?”
霍长史去贾府追讨琪官,给贾环威胁了事情,他知道。心中不满的很。打狗要看主人。
晋王笑道:“皇叔问我干什么啊?我又不像老八,天天关心这些风流韵事。他当的一个好贤王嘛。嘿嘿。”
顺亲王笑着点点筷子,“你啊!”皇八子,楚王,为天子第三位嫡子。若是太子被废,东宫之位,将在晋王与楚王之间展开争夺。
晋王微微侧身,道:“上次皇叔说,贾家老大有些问题?”宫中的消息,四位贵妃,最得宠的杨贵妃,其次便是贾贵妃。据说天子又重新对她很欣赏。他还是要吹吹他父皇的枕头风。
顺亲王点点头,淡然的道:“贾老大参与平安州的贸易,向草原蛮族贩卖铁器。嘿,贾家……”
铁器是朝廷明文禁止售卖给草原蛮族的。查出来,就是死罪。
晋王呵呵一笑,敬了顺亲王一杯酒。
他父皇多半还是不大想废太子的。毕竟,和他母亲的感情很深。但是啊,这次可由不得他父皇。他那位长兄太废物。
……
……
楚王府中,十九岁的楚王正在和一名幕僚下棋。厅外秋夜深沉。
幕僚看了楚王一眼,落下一子,道:“殿下,如今这局势,你……是不是要动一动?”
楚王笑着摆摆手,“不着急。”
……
……
九月初八,自金陵的最新消息通过八百里加急快报传回京城。锦衣卫抄甄家所得,各类物品折合总价白银八十四万两。距离内务府缺口,尚差一百一十一万两。
下午时,消息传遍京城。整个京城的氛围顿然一紧,如同暴风雨即将来临之前,黑压压的云层压在满朝文武心头。
太子,为国本。
若是废太子,基本上,朝廷衮衮诸公,很难置身事外。
贾环得知消息时,还在家中翻看着海棠社的第二次聚会的诗词。他是诗社的副社长嘛。史湘云宴请贾府众人吃螃蟹,赏桂花。以菊花为题,众金钗加宝玉,做了十二首菊花诗。黛玉以一首《咏菊》夺魁。诗曰: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排在第二名的是黛玉的《问菊》,第三名是黛玉的《菊梦》。三首菊花诗,力压群芳。林潇湘之才情可见一斑。不愧是钟灵毓秀,上天所钟爱的美人。
又有薛蘅芜的螃蟹诗,别具一格,讽刺的入木三分: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堪称名句。
果然是分享红楼第一美女名头的两人。容貌、才情,俱是一时之选。
最近朝廷中风急浪高,贾环依旧是迟到早退。给他报信的御史朱鸿飞的长随。贾环将手中的诗稿放下,看着望月居院落中的梧桐树,眼神愈发的锐利。
纷杂的线头、平静的局面终于要打破了。大幕即将拉开。
他呢?要怎么做?
……
……
九月初八傍晚,太子入西苑,求见天子。
第509章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三)
湖广、黄州。赤壁山脚,小亭临江。丹霞似锦,人影在地。
黄州府知府、前詹事府右谕德尹言与黄州府同知、前詹事府左谕德仇兴德在亭中宴请自苏州而来的韩秀才韩谨几人。名声在外的举人萧梦祯作陪。
亭中陈列着精美的屏风,四根铜柱中燃烧着木炭,江风徐来,晚秋之景,美不胜收。千里澄光似练。
黄州府的知府、同知是一府的一把手、二把手。亭中的用度,自是一应俱全。
四人举杯,觥筹交错,貌美的歌姬唱和。气氛极佳。
酒入巷后,歌姬们告退。黄州府知府尹言轻拍着亭中的栏杆,感叹道:“曹孟德当年与周公瑾大战于赤壁。今时月犹在,独不见古人。我等凭高对此,可有佳作?”
萧梦祯笑道:“黄太守,杜樊川说,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学生以为此句最佳。”
此时,三国演义流行于世间。曹操已经变成了白脸。尊刘贬曹。但史书之中,对曹操的评价很高。而击败曹操的周瑜,则是军事家。不是那个被诸葛亮气死的周郎。在座的都是读书人,自然是以史书评价为准。
韩谨有着一张英俊的国字脸,身上的衣袍半旧,风尘仆仆。他在金陵花魁大赛败于贾环之手后,见证了天子惩处甄家,便返回苏州,与东林党谋主柳安宜密谈之后,便开始游历全国,增长见闻。东林党的前辈仇兴德在黄州,他上门拜访,便有了今日的这一幕。
韩谨微笑道:“学生更愿意有这样的感慨:赤壁矶头,一番过,一番怀古。想当时,周郎年少,气吞区宇。万骑临江貔虎噪,千艘列炬鱼龙怒。卷长波,一鼓困曹瞒,今如许。”
仇兴德抚掌大笑,道:“子恒游历天下,心有韬略,壮志不改啊。”又叹道:“形胜地,兴亡处。览遗踪,胜读史书言语。几度东风吹世换,千年往事随潮去。问道傍、杨柳为谁春,摇金缕。”
几年的同知生涯,让仇兴德这位东林党的干将已经丧失锐气。
尹言哈哈一笑,道:“子恒有国士之风啊。这首戴复古的满江红,很是贴切。二龙争战决雌雄,赤壁楼船扫地空。”
尹言原为太子师,比同为左谕德的东林党人仇兴德更受太子信任。相比于仇兴德的被贬,他则是在博弈失败后,主动去职。他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辅佐太子,为太子收罗人才。眼前的这位韩秀才就是大才。
尹言的这句话,让亭中的气氛稍微凝固起来。甄家被天子下令查抄的消息,大半个月过去,邸报上已经刊登了。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很容易引发联想。
见状,尹言微微一笑,走回来,举起酒杯,道:“诸位,太子殿下非圣君,但肯定会是一位贤明、仁慈的君主,能接受劝谏。我等读书人,遇到这样的贤明的君主,不是一件幸事吗?我相信,太子殿下不会有事的!”
仇兴德、韩谨、萧梦祯三人都笑着举杯饮尽。仿佛,有某种默契达成。
韩谨放下酒杯,看着这万里长江,从未熄灭的建功立业之心,再次熊熊燃烧。
东林党的谋主柳安宜为东林党制定的未来,是等待将来,介入到皇子争位中,等皇子登基才能有所作为。
而他,愿意为一位可以听得见劝谏、贤明、仁慈的君主奉献才智,保驾护航。或许,根本不用什么皇子争位。
……
……
夕阳将天空染成金黄色。西苑风景如画。
含元殿内的小厅中,雍治皇帝坐在敞轩中,注目着天际边的夕阳。表情平静,让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其实,从某种角度而言,越是平静,越是蕴藏着愤怒。正所谓,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
太监总管许彦将太子宁溥带进来,悄然的退下去。
今天这个场合,他也不好在场。太子殿下的岳家甄家欠了天子一百多万两的白银,太子前来,所谓何事?天家父子,天知道会怎么样?宫中的事,要难得糊涂。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太子宁溥身穿龙袍,二十四岁的青年,感觉上依旧有些青涩、稚嫩,跪拜在地上行礼,高声道:“儿臣叩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治皇帝白胖胖的,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听到背后的呼声,挑了一下眉毛,看着太液池,夕阳在池中拖着金光,如若金银铺地一般。半晌,才应了太子一声,“起来吧!”
太子宁溥这才敢起身,膝盖都有些麻了,朗声道:“谢父皇。”恭敬的站在一边。心中忐忑,推敲着怎么给父亲说这件事,组织着语言。
雍治皇帝看了长子一眼,冷哼一声,“有事说事,没事就走。朕还忙着。”
太子宁溥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他父皇还在看夕阳,这叫忙吗?当即在雍治皇帝面前,双手呈上一叠银票,“父皇,甄家欠内务府银子,儿臣不敢为岳父家申辩。因太子妃日夜以泪洗面,儿臣心中委实难安,与九弟一起凑了一百万两,恳求父皇饶恕甄家。”
雍治皇帝很不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嫡长子,责骂道:“婆婆妈妈,儿女情长!朕是如何教导你的?你这样的软弱,叫朕日后如何放心的将这天下交给你?”
太子宁溥给雍治皇帝骂的像一只寒风中的小鹌鹑,战战兢兢,低下头,哭泣的求道:“当日父皇与母后为儿臣挑选太子妃,不想她家……万望父皇开恩!”
打亲情牌,是帝师傅伯龙教他的主意。
提起太子妃甄静儿,雍治皇帝的脸色略微柔和了一些,这是他和皇后为太子选定的东宫娘娘,将来要母仪天下。而他的皇后啊,已经去世,与他天人永隔。
对太子妃甄静儿,雍治皇帝心中还是很满意的,看着痛哭流涕求情的儿子,心中有些触动,叹口气,道:“起来吧!你这些银子是如何来的?”
太子宁溥连忙道:“儿臣和九弟两人将王妃的嫁妆,府上的金银都抵押给晋商,换来的一百万两银票。见票即兑。绝没作假。”
雍治皇帝给太子这句话气的失笑,教训道:“你敢作假?晋商敢作假?可笑!”简直是抓不住重点!
宁溥惶恐的连声道:“儿臣不敢,儿臣不敢。”
雍治皇帝摆摆手,“银票放着罢。让甄家众人都来京城定居。免去太子妃的思念之苦。朕非无情之人。但这些银子是要赏赐给前线将士们的。”
雍治皇帝的语气不好,但宁溥听的心中大喜过望,他成功了,忙跪下来叩谢,“儿臣谢父皇开恩!”
亲情牌果然是有效的。按照老师傅伯龙的说法,天子希望他将来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又希望他有亲情。这是矛盾的。但他必须要表现出来。就他的理解,他表现的性格越软弱,他父皇才越放心吧!
雍治皇帝露出一抹笑意,抬手示意太子起来,感慨道:“晋商确实有钱啊。这样,十月的射柳,朕倒是想见见他们。你去说一声。”
宁溥欢喜的应道:“儿臣省得。”
看着儿子欢天喜地告辞出去的背影,雍治皇帝摇摇头,背着手,看着夕阳落山。
满朝文武以为他要废太子,呵,想太多!
……
……
太子宁溥喜冲冲的离开西苑,消息随即就传遍京城。太子借款一百万两,进献给天子,免掉灾难。天子口谕,令甄家到京城定居。
晚间时分,京城西,顺亲王府中,晋王和顺亲王一起吃着酒,身边各有两个绝色美人相陪。
晋王笑吟吟的道:“我那位哥哥,高兴的太早了。”
第510章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四)
“你小子。”
顺亲王伸手指着晋王,哈哈一笑,目光与晋王在空中交错。此时屋中还有四名美姬陪着,有些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晋王微微点头,举起白玉酒杯,微微一笑,道:“皇叔,咱们干一杯。”
顺亲王就有些明白了,笑呵呵的举杯。
晋王与锦衣卫指挥使毛鲲私交极好。毛指挥使在某些事情上的立场就耐人寻味了。
……
……
今上并没有废太子之意的态度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京城,如同一股旋风。不仅是顺亲王、晋王等人受到消息。
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襄阳侯同时也受到消息。晚间时分,襄阳侯父子在书房中密谈。华贵的书房中,光线幽暗。梨花木椅中,襄阳侯父子相对而坐。
襄阳侯长长的叹一口气,“父亲,这下我算是放心了。”
襄阳侯对面的老者微微点头,缓缓的道:“太子是国本啊!轻易动摇不得。不然就是地动山摇。当今天子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没有让某些人如愿。”
襄阳侯笑了一声,低声道:“嘿,父亲,还是太子那100百万两白银送的及时,否则,没这么容易过关。”
太子殿下身边还是有高人啊。幸好。
……
……
秋风徐徐,凉意阵阵。太子度过一个大劫,东宫之中张灯结彩自是不会。这瞒不过天子的眼线。只不过,太子宁溥将太子妃甄静儿、两名侧妃都叫到一起吃了顿丰盛的晚餐。
饭后,宁溥与甄静儿一起在东宫之中散着步,月影在云层中徘徊,时而明亮,时而晦涩。精美的殿宇廊檐上照射出清亮的影子。
太子宁溥这时穿着一身白色的龙袍,精美,头戴紫金冠,愈发显得二十四岁的太子的英武之气。宁溥微微偏头,在甄静儿耳边轻声道:“静儿,这次多亏了你识大体啊。和梁王妃将嫁妆拿出来。”
一想起最近京城中的风声,他就有些后怕!风声鹤唳啊!
甄静儿一身浅蓝色的宫装长裙,有着沉静秀美的少妇风情,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这时,温婉的一笑,挽着丈夫的手,细声道:“殿下若是有事,妾身的嫁妆有何用?妾身也不愿意看到老父、兄弟、姐妹们受苦。说起来,妾身还是要谢殿下。”
宁溥仰头叹口气,笑着看着妻子的美丽容颜,道:“静儿,你我夫妻,说什么谢字。唉……多亏九弟、汝阳侯的主意啊!”
汝阳侯找到他九弟梁王,建议以抵押物向京中的晋商票号借银子,补上窟窿。先过这一关再说。他与老师傅伯龙商议之后,才有他今天的西苑之行。
真算起来,太子妃和梁王妃的两箱子嫁妆,抵押给晋商,其实是不够一百万两白银的。这一点,他要承晋商的情。据说晋商的领袖叫做路庸。专营票号。汇兑天下。
甄静儿笑一笑,柔婉的依偎在太子怀中。一场由西南大捷需要奖赏前线将士们引出的天子内帑的亏空,牵扯到甄家的拖欠的巨大的风波总算是过去。
这些她提心吊胆,想要将一部分财物转移出去,留作后路,可被贾家拒绝之后,更近似于绝望。现在,终于是风平浪静。
她得准备老父、兄弟们来京城的住处了。
……
……
在京城之中一片风平浪静之时,拥有两百万人口的江南巨城金陵郊外某处,正在经历着一场血与火的战斗。
锦衣卫秘密返京的四名缇骑,给人在长江边的一处山头给截住。夜幕之中,残手断脚散落在草地上,血迹斑斑。袭杀与反袭杀,在突兀之间就在山坡上猛烈的爆发。
鲜血抛洒、人头飞起、火药射击的巨响、亮光在夜色中尤其的刺眼,还有如若野兽般的嘶吼声。战斗从山坡中间,持续到山顶。
月明星稀。
蔡农吉拄着一把钢刀,疲倦的坐在山顶的草地上,大口的喘着气。晚秋的寒风呼啸。四周草地上一片狼藉,现场就剩下他一个活人。
四名锦衣卫缇骑被击杀。他带来的三名死士,同样死去。右手空荡荡的衣袖,昭示着这场短暂战斗的残酷、血腥。
“刺——”
蔡农吉单手迎风点燃了火石,将一本血迹斑斑的账本,点燃。他神情沉默。兄弟们都死了。
“太子殿下,任务,我完成了。”
……
……
发生在金陵城外的战斗,对参与者来说,是生死之战。太子宁溥手下的头号蔡农吉失去一臂,算是废掉。
而这一角的战斗,对金陵,对京城,对天下的格局来说,却又显得那么的不起眼。那么的渺小。微不足道。
消息在三天后,传到了锦衣卫指挥使指挥使毛鲲的府中。锦衣卫缇骑携带账本秘密返回京城。在半路遭到截杀。消息很快就被锦衣卫系统得知,然后快马上报京城。
精美的花厅之中,毛鲲愤恨的将手中的文书丢在地上,咬牙且此的恨声道:“胆子不小,敢杀我们锦衣卫的人。查。给我查。查出来是谁,我要让他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前来汇报的两名锦衣卫千户大声领命道:“是,大人。”转身离去。
锦衣卫这些年,凶名赫赫,为天子稳固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竟然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让他们这些骄兵悍将,如何能忍?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下属们下去了,毛鲲气犹未消,在厅中来回踱着步,吩咐一名长随,道:“约晋王在老地方见面。”
毛鲲与晋王见面的地方是在晋王府不远的一处小院中。下午下着一场雨。
房间里无人。侍从们都在门外远远的候着。提防着泄密。
毛鲲提着壶,给当今天子的嫡次子晋王先倒了一杯茶,道:“晋王殿下,那个账本毁了。我们准备快马兼程送账本回来的四名校尉都死在金陵城外。”
晋王时年二十岁,俊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打断他的计划而沮丧,锐利的眼睛盯着毛鲲,“毛大人,账本,真的毁了吗?我看未必罢!”
毛鲲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
……
九月十五日,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在御书房中向雍治天子禀报甄家账本之事。
第511章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五)
九月十五日,上午。
天子的御书房中,陈设尽显皇家气派。书桌上摆着奏折、文书,笔架、镇纸等物。
铺着黄绸的宽大书桌后,正当盛年的雍治天子阴沉着脸盯着书桌外一米开外的两名大臣:建极殿大学士何朔、武英殿大学士韩润。目光闪烁。
这种表情,显示着天子心情极度不佳。处在爆发的边缘。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两位大学士之后,参与觐见的还有户部尚书卫弘、兵部尚书高国对、五军都督府右都督魏其候、北静王。
此次御前会议本来是讨论征讨西域之事。朝廷大军杀入西域,首战告捷,文书飞报京城。何大学士负责西域之事,因而被天子召见,应答。
但是,在奏对结束,天子心情大快之时,何大学士奏请天子罢十月初木兰射圃。理由是:劳民伤财。韩大学士附议。并且据理力争,犯颜强谏。
所谓的射圃,字面意思是习射之场。续资治通鉴·元顺帝至正七年:十月、辛卯,开东华射圃。
衍生的意思,就是打猎。国朝的皇家猎场,在承德的北面,木兰。雍治天子定于十月初前往木兰猎场会同诸王公大臣狩猎,届时,大军跟随,并举行军中的射柳大赛。
预计将有十几万人随从。大半个月的时间,人吃马嚼,耗费钱粮几何?在西北、西南两个方向同时开战的情况下,朝廷府库已经见底。因而,何大学士劝谏天子不要出行。
射圃本来是彰显武力,鼓励武事。何大学士以文官领袖的身份如此大力度的劝谏,不得不令雍治天子心怀疑惑。
史书上写的明明白白的,想要搞文官政治,就得废掉武将集团。比如:前宋(周)时期,以文驭武的国策。比如,明朝土木堡之变,皇帝被俘,英国公身死,随后文官集团顺势崛起。
打量了何大学士几眼,雍治天子阴测测的道:“何卿私心不小!”
何大学士目光坦荡荡,躬身行礼,朗声道:“臣不敢!”天子这会心里想什么,他很清楚。
没错,他是有他的政治理想。企图限制皇权,以文官当国。但这个理想的本质是什么?是以国事为重。他何高远岂是一个行事不择手段的佞臣?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韩润跟着道:“臣请陛下三思。”韩大学士性子耿介,就事论事,抗颜执诤。有大臣之体。
雍治皇帝对韩大学士还是了解的,冷哼一声,怒极而笑,道:“朕不用国库财力。届时自有道理。卿等可还要再劝?”他的长子前几天提醒了他,晋商有钱。
何大学士和韩大学士一起躬身行礼,“臣等不敢。”
这时,书房外的一名小黄门进来禀报:“陛下,锦衣卫指挥使毛鲲有急事求见。”
雍治天子冷声道:“宣。”他不是昏君,知道国库里此时没钱。但此时余怒未消。正常人被驳了面子,都会不爽,何况九五至尊、天下第一人?
锦衣卫指挥使毛鲲走进御书房,就见有一屋子的大臣都在,心里微凛,向天子跪拜行礼,“臣毛鲲叩见陛下。”
雍治天子火气很大,不耐烦的道:“起来,说事。”
毛鲲道:“臣有密事,欲禀报陛下。”
锦衣卫指挥使这么说,御书房中的一干大臣立即都见机告退。只是,心里都在犯着嘀咕。锦衣卫,凶名赫赫啊!不知道这次是要告谁的密?
因为受到大臣们的关注,毛鲲觐见天子的事情,很快就传遍整个朝堂、天下。随后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实在是天子在接见毛鲲之后,下达到军机处的旨意太过于惊悚。
……
……
大臣们都退下,御书房中变得安静。雍治天子将奏章丢在书桌上,道:“说吧,什么事情?”
毛鲲拿出一个污迹斑斑的“账本”,呈给天子,道:“陛下,锦衣卫在金陵查抄甄家时翻出一个账本,内中记载了向京中大臣行贿的事宜,臣不敢擅专,奏请陛下圣裁。”
雍治天子看了毛鲲一眼,语气冷幽,缓缓的道:“这种事,需要先禀报给朕吗?”锦衣卫怎么办事的?这种事惯例是一查到底。等有结果再来告诉他。
毛鲲低下头,小声道:“事涉太子,臣不敢擅查。以臣判断,账本中的记载,甄家每年向天子进奉五十万两白银。更蹊跷的是,携带账本回京的缇骑在金陵城外,遭遇到死士的袭杀。幸而,那四名缇骑携带的账本是假的。兹事体大,臣请圣裁。”
说着,毛鲲跪下来,额头叩在地面上。
这番话真真假假。不尽不实。而天子本来就是胸中怒火未消。这简直是火上浇油!
御书房中,在极短的一瞬间变得极其的安静,随后就听到雍治天子的呼吸声,由轻转重。脸色由青转红。接着,就听到雍治天子拍着玉案,一声咆哮,“孽子!胆敢欺朕!”
……
……
“令九省统制王子腾会同五军都督府、兵部彻查上十二卫、殿前侍卫。”
“令顺亲王、光禄寺少卿袁壕查内务府,东宫内侍。”
“令北静王、左都御史殷鹏、锦衣卫会审东宫讲官。”
“令太子闭门思过,无谕不得外出。”
一连串的圣旨、命令经由皇城军机处发出。如同山崩地裂。朝廷内外震动,京师震动。天使出动,京营中的果勇营八千人入宿紫禁城。这是当年跟着雍治天子政变的精锐禁军。极受皇帝信重。
宫中戒备。京城氛围日益趋紧。街面上佩戴刀剑、火铳的兵马明显增多。一场巨大的风暴开始了。
不怪雍治天子恼怒。
就在十几天前,太子还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在天子面前哭泣,大打温情牌,以太子妃、梁王妃的嫁妆抵押一百万两银子替岳父还债。而真实情况呢?
从雍治天子的角度来看,甄家每年向太子输送五十万两的白银,银子呢?甄家拿他的内帑收入补贴太子?简直是岂有此理!
太子每年五十万两银子都花在什么地方?查!彻查!太子还有脸说是用嫁妆抵押的。虚伪、混账!
欺君,是死罪。
……
……
军机处中,四名军机大臣,面面相觑。中书舍人们小心翼翼。文渊阁中气氛压抑。
谢大学士轻轻的叹一口气,“唉……太子殿下何至如此啊!”以太子的性情,谋反,绝对是不可能的。
何大学士身为文官领袖,天然的支持嫡长子继承制度,但在此时,他只是长长的叹一口气。叫他如何说话?谁都想知道太子每年花费五十万两白银干什么?
太子殿下的口碑一向不错。这十几年来并没有什么作奸犯科之事,堪称贤明。
但问题恰恰就在此处。既不奢华,也没有不良习气,那银子能用在什么地方?
细思极恐啊!天子心中只怕已经有猜测。
刘大学士与韩大学士两人对视一眼。韩大学士坚定的道:“若是太子有二心,谁会保他?”他不会保的。君为臣纲。天家父子,亦是君臣。
除却军机处外,六部、五寺、都察院、通政司、翰林院、国子监、六科、五军都督府,京营,王公勋贵府上,宫中内外,全部都在关注,或者卷入此事之中。
太子宁溥,今年二十四岁,当了十三年的太子。他与朝臣,宫中,武将,勋贵,文臣,难道没有一丁点的联系?谁信?
九月十五日当晚,晋王府中,一处楼阁之中,晋王在二楼上,拍着栏杆,对月长笑,“哈哈,哈哈!”
顺亲王府中,五十多岁的老亲王,独自坐在书房中,嘴角带笑,意味深长。
楚王府中,号称贤王的楚王,得知消息时,正在与客卿们饮酒。心腹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楚王连身都懒得起,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继续举杯与众文人、客卿饮酒。只是,酒到酣处,歌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又唱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东宫之中,凄凄惨惨戚戚。骤然之间,形势巨变。睡觉前,太子拉着太子妃甄静儿的手哭泣道:“静儿,晋王害我。”锦衣卫指挥使毛鲲面圣,而后圣旨传出。毛鲲与晋王交好。
梁王府中,一片慌乱。
吴王负责内务府。但此次,天子对他并不信任。因为吴王帮助太子遮掩了甄家上缴拖欠银子的情况长达一年之多。京城外城中的吴王府中。愁云惨淡。
吴王妃躲进在佛堂中,给丈夫祈福。吴王的嫡女陪伴在母亲身边,美目深思,神情倔强而坚定。她相信她父王没有参与太子的谋反。
吴王在书房中长吁短叹。他哪里能料到有今天?太子当时答应的好好的。他不过是顺手帮一个小忙。其实,这个罪名不大。但,谁料到太子有谋反之心?
吴王世子宁澄在家中摔中东西,嘴里大骂某些亲王。好几个价值千金的瓷器都被摔坏。一干宫女、太监在一旁劝谏着。
……
……
九月中,金陵早得到消息,命令甄家众人前往京城居住。南京六部、金陵府衙都在为此事忙碌着。
居住在甄府一隅的甄家众人得知消息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个个脸上有喜色。甄礼、甄宝玉兄弟俩在一起说着将来。
午后的时光幽幽。有一些冷。幸而有太阳。甄礼毫不介意的坐在台阶上,道:“二弟,听说父亲已经被广州府押往中原,说不定我们在运河上可以汇合。”
甄宝玉在家庭遭逢大难之后,开始成熟起来,坐在长兄旁边,问道:“大哥,我们都是要走大运河上京?”
“嗯。”甄礼点点头,拍怕兄弟的肩膀,道:“别怕,我们家在京中有宅子。足够我们安住。还有大姐姐照顾,日子过的下去。接下来,我们兄弟要专心科举。为家里博一个出身。”
甄宝玉点头。
这时,二堂弟的妻子陈氏过来,笑道:“嗨,你们兄弟俩在这里说话,快来吧。京城有消息来了。老太太在找你们呢。”
甄礼、甄宝玉两人拍拍身上的灰,跟着陈氏到甄老太太的屋中,甄府的内眷都齐聚在此,围着甄老太太。当日抄家时,甄老太太变昏死过去,这将养了些时日,略微恢复。气色还算不错。
片刻之后,一名看押甄家的锦衣卫校尉进来,冷笑着宣布由京城传来的消息,“太子涉嫌谋反,幽闭宫中!”
“什么?”
本来气氛还算不错的房间中,突然间变得惊疑不定。二十几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惊惧、惶恐。太子谋反,太子妃呢?那么,甄家又将是什么结局?
锦衣卫校尉哼了一声,道:“你等有什么线索,赶紧揭发出来。免得受牵连。”他等了一会,见甄家众人毫无反应,估计是吓傻了,哂笑道:“你们好好想想吧。又要检举的,可以给我说。”目光从甄礼的妻子许氏身上滑过,当真是个诱人的美少妇。转身出去。
“啊……!”锦衣卫离开,甄老太太心神一松,眼前一黑。软软的从椅子上滑落。
“老太太,老太太,你没事吧?”甄家众人赶紧去扶甄母。忙做一团。有人去喊锦衣卫,让请医生。
各种滋味涌在众人心头。甄家众人在慌乱之中度过了小半个时辰。忽而,有人哭道:“老太太去了。”
九月十九日下午,甄老太太经受不住打击,于家中去世。当晚,许氏在绝望中上吊自杀。教坊司,她是不会去的。
第512章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六)
甄府巨变时,湖广,黄州府。
连日以来,黄州府知府尹言与韩秀才、萧梦祯纵论天下大势,畅谈不倦。
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多年,历经七朝。天下承平日久,四方欣欣向荣,城镇人口滋生,商旅往来不绝于道途。然而,法纪松弛,礼乐崩坏。民风好利,官吏腐败。豪族奢侈,国库空虚。有识之士,莫不忧心忡忡。
天下之事,到如今已经有些积重难返了。若不锐意变法,恐怕皇周基业,只余四五十年了。
偏偏当今天子刚愎自用,喜欢乾纲独断。领班军机大臣谢旋,尸位素餐,只知道逢迎上意。何大学士,素有才能,却不为天子所喜。朝廷正人,被清扫一空。
局势危急啊。不亚于宋(周)时王文公变法之前,比若明万历年后期。当作盛世危言!明君不出,如何中兴?
九月中,距离韩秀才到黄州城中,已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京城中的消息已经传到黄州府:太子殿下进奉一百万两白银,摆脱危机。消息渠道建立起来。
这天下午,知府尹言与城东十里长亭置酒,送韩秀才、萧梦祯上京。尹太守一身便服,文士装束,三十多岁的年纪,文质彬彬,长笑道:“子恒有王佐之才。太子殿下得子恒之助,如汉高祖得张子房,魏武得郭奉孝。”
韩秀才与尹言共饮了一杯,谦虚道:“尹太守谬赞。子恒此去,敢不尽心?”心中意气飞扬。
尹言欣慰的一笑,“如此甚好。”又对萧梦祯道:“开之名闻天下,亦是良士。汉之陈平,明之刘基(伯温),其不让开之乎?”
萧梦祯胖胖的,笑的脸上的肉的挤在一块,拱手道:“太守美言,学生敢不效犬马之劳?”
尹言大笑,举杯与两人共饮,正色道:“子恒、开之,这并非是为我效力,或者是为太子殿下效力。而是为国家,为万民。我辈读书人,一身所学,所为何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韩秀才、萧梦祯同时起身,郑重的、慨然的朗声道:“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读书人心中的理想。圣人的仁义、道德,就是这么体现、诠释的。
尹言再道:“我去京城之前,太子殿下就拜托两位了。”他虽然是被贬为黄州知府,但是要离开,并非难事。但此时,并非他返回京城的良机。天子正当盛年啊!
他还要继续处江湖之远,为太子殿下网罗人才。直到天子晚年,皇子夺嫡时,他才会返回。
韩秀才、萧梦祯再拜。
尹言又叮嘱萧梦祯明年春天的会试,一定要好好考,争取步入官场。萧梦祯欲言又止。其实,他心中有一个人,想要推荐。他今年春礼部会试,在京城中结识一位少年。若能够得到他的帮助,太子殿下的位置将会稳如磐石。
贾环,贾探花。
士林评价:簪花拥妓神仙骨,纵酒狂歌宰相才。韩秀才也是赞不绝口,直言贾环是他的老师。而他是极为佩服的:贾生才调世无伦!但是,他却不好推荐。据闻,尹太守在贾环手中败了一局。被贬黄州,就是这个原因。
三人正在长亭依依惜别之时,一匹快马自城中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在亭前滚落,跪下道:“尹太守,太子被天子下令幽禁。”
“咣当!”
以尹言的养气功夫,手中的酒杯亦是跌落在地上,酒水洒在席面上。酒杯滚动着。似乎有些讽刺的意味。尹言心中,仿佛有某种信念在崩塌。
以他的才智,当然明白,历史上只要被天子幽禁的太子,基本都是被废,或者被杀的下场。绝不可能登基。而他还将治国的希望、他的政治理念,放在太子身上。
这……一切都如幻影般成空了。尽付流水。
在这一瞬间,尹言仿佛苍老了十岁。
韩秀才满脸的苦涩,心酸的一声长叹,“唉……”。出师未捷身先死啊。他还没去京城,太子殿下就要被废。这难道是他的命吗?每一次,都是空忙一场。
萧梦祯愕然无语,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现在,他们还要去京城吗?有意义吗?
……
……
秋意凛然。九月下旬,已是深秋。距离冬天不远了。
夕阳将京城的街道照射出长长的影子,贾环从翰林院出来,坐在马车中,神情沉静。手指轻敲,一举一动,都是极其的缓慢。压力很大。贾府旁观的阶段结束了。博弈开始。
天子令王子腾彻查军中和太子相连的人、事。为避免动乱,京营暂时不查。王统制简在帝心!这四个字真不是说着玩的。一到关键时候就看出来份量。
太子出事,贾环早有预料。在天子的谕令之中,王子腾的差事,最为关键的。太子若是与军权沾了边,下场就有且只有一个:死!其他的内务府啊日讲官啊禁闭啊,这些都是小事。
太子贪污个几百万两银子,能搞掉他这个太子的位置?开什么玩笑!
王子腾坐上这个钦差的位置,意味着整个废太子的事件,进入下半场。也意味着贾府旁观的状态结束,下场。因为,王子腾是四大家族的旗标人物。
马车行走在宣武门大街上。
贾环忽而出声,吩咐道:“钱槐,先回府里。”
坐在马车车辕上的钱槐惊讶的道:“三爷,舅老爷打发人叫你散衙后去他府上啊!”
贾环平静的道:“我知道。先回府,再去王府。”
他要交代张四水、柳逸尘帮他做一点事。
……
……
小时雍坊,秋叶胡同。王子腾府前门庭若市。
自雍治天子任命王子腾为钦差,会同五军都督府、兵部彻查上十二卫、殿前侍卫里的猫腻,是否与太子有牵连,王府就成变得热闹起来。各路人马,怀着不同的目的,汇聚在此。
傍晚时分,王子腾自五军都督府回来,在府中问长子王承嗣,“贾环还没来?”语气很是不快。
王承嗣笑呵呵的躬身道:“父亲,他还没有来。”
王子腾冷哼一声,甩袖回了内府,临走前丢下一句,“府里的来客我一个都不见。你招待着。”
各路神仙,有的是说情,有的是威胁,有的连是哪一方派来的他都搞不清楚。京中现在的局势真是乱啊。他现在就处在风暴眼中。
然而,这不真是他期待的吗?
立下大功,他才好晋位军机大臣。
但是……
王子腾一想到今天汝阳侯找他说的事,就心烦意乱。他早就叮嘱贾环不许拖他的后腿,偏偏,贾府还真就拖他的后腿了。岂有此理!
约晚上七点许,贾环自贾府的四时坊中出来,抵达王府。片刻后,给王府的仆人引到一处楼阁中见王子腾。
二楼之中,炭火燃烧。温暖如春。穿着轻薄的美妾悄然的退下去。王子腾将手中的书丢在小几上,冷哼一声,怒道:“贾环,你大伯贾赦在平安州经商是怎么回事?还贩卖铁器给草原蛮族!今天汝阳侯找到我,要我高抬贵手,否则他就要将此事捅出来。你怎么说?我前些日子是怎么给你交代的?”
王子腾愤怒的连贾环的字都懒的再称呼了。猪队友啊!
压力涌来。
在这纷杂的局面,贾府何去何从?在这样紧张、肃然的政局之中,贾环要如何应对?
这是一场战争,稍有不慎,就是家毁人亡。
贾环平静的站着,看向王子腾。
少年青衫。夜色如墨。
第513章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七)各有算盘。
贾环在王子腾家中时,梁王府外一处隐蔽的小院中,汝阳侯赵豫再一次与皇九子梁王宁淮约见。
小院不远处,隔着一条巷子的梁王府在夜色中早早的熄了灯,陷入沉寂中。
太子被幽禁在东宫之中,梁王作为其连襟,虽然没有被调查,但怎么可能不受牵连?顺亲王、光禄寺少卿袁壕已经将梁王府长史、内侍数人收押审讯。
梁王府中此时是极其的压抑。是那种大难临头前的压抑。
小院中幽静异常,漆黑的夜色之中,只点了一盏小油灯。豆大的光芒照射在汝阳侯赵豫、皇九子梁王宁淮的脸上。
赵豫神色疲倦、担忧,肚子上的腩肉在这段时间都消失,轻声通报着最近的情况,“梁王殿下,我已经和王子腾见过面。请他高抬贵手,不要污蔑太子殿下。”
至于,是“污蔑”还是事实,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太子和军权沾上一点点的边。
梁王胡子有些乱,没有打理,忧心忡忡,不大相信这个消息,问道:“他会同意?”王子腾受到天子信任。
赵豫点头道:“他会的。”
他从晋商那里得知消息,贾府的大老爷贾赦在平安州与平安州节度使章时、皇商朱家一起参与对的草原贸易,偷运铁器,售卖给草原上的蛮族。这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啊。
王子腾可以不管贾府的死活。但贾府若涉罪、倒下,宫中的贾贵妃恐怕会地位不稳吧?这是削弱了王子腾的政治实力,他会不在乎?若是,贾贵妃得知缘由,反戈一击呢?
梁王顿时松了口气,搓着脸,释然的笑了下,道:“那真是太好了。”说着,整个人都靠在木椅上。
赵豫叮嘱道:“梁王殿下,傅伯龙都给都察院扣押审查。此时一动不如一静。千万千万不要胡乱求助。静待其变。”
梁王慎重的点点头,“我听你的。”
……
……
同一时间,军机大臣,朝廷首揆谢大学士的府中。谢大学士正在宴请来拜访他的刑部尚书华墨、大理寺卿赵鸿云、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讲学士许澄。
今天他又一个小妾过生日,下属官员上门来庆贺,不算违规。
晚秋夜凉,酒宴争举行着,谢旋在花园东边一处小轩中召集亲信们说话。
谢大学士身穿着褐色的长袍,六十多岁的年纪,居中而坐,时而饮酒,叹声不语。
自今年春卷入会试舞弊案,丧失了西域主导权,谢大学士身上的威严便逐步的消退,一度领班军机大臣的威望都没了。庙堂诸公都觉察到雍治天子心中似乎对谢大学士有所不满意。
直到前不久何大学士带领着一帮文官,犯言直谏,阻止天子册封杨贵妃,事败后,谢大学士再重新确定第一大学士的地位。但,他难以再回到之前的高度。
华墨道:“谢相,你觉得太子究竟有没有与上十二卫、殿前侍卫司有来往?”
赵鸿云、许澄两人都看向谢旋。其实,大家心中都有答案。宁溥毕竟是做了十三年的太子啊!
谢大学士轻叹口气,直言不讳的道:“怎么可能没来往?但是,太子的性子,何至于会谋反?”天子如此强势,太子敢吗?这可不是前朝时。
谢大学士又道:“我今日和王安世谈过,我并不希望他扩大事态。给天子一个交代即可。”
以他对太子的了解,他有十足的把握,太子结交军中将士,并不是为了谋反,十有八九是放着他的兄弟们:晋王、楚王。但,天子不会信啊!
作为政变上位的天子,他内心之中,对皇子染指兵权,会有多么的忌讳?他不怕儿子们学他?
但是,谢旋身为朝廷首揆,领班军机大臣,他相当清楚,朝廷政局保持稳定,于国家有利。西北、西南都还在开战呢。而且,如果废掉太子,接下来就是诸王夺嫡。朝廷这点家底,还能禁得起折腾?
所以,他劝告王子腾,不要扩大事态。
华墨、赵鸿云、许澄几人对谢大学士这个意见很有些意外。没想到啊!谢大学士的态度是保太子。
谢旋无奈的一笑。他固然是喜欢奉承上意,那是因为天子对他有知遇之恩。而他作为首揆,有自己的想法。说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天子正在气头,我们做臣子的,不可强谏。”
这是给大家伙儿定下行事的基调。
华墨、赵鸿云、许澄三人都是点头,放下心来。谢大学士的想法是理智的想法。太子绝对不敢谋反。但是,现在这个风头,谁敢出头保太子?
……
……
小时雍坊,王府。小楼之中。
贾环平静的看着王子腾。他不知道王子腾受到的压力。汝阳侯的威胁,谢大学士的说情。他现在感受到的是王子腾给予他的压力。是贾赦作死带来的压力。
贾环神情沉静,声音平稳的陈述道:“舅舅,我大伯在平安州经商之事,我是知道的。他曾经在我和我父亲的面前答应,结束平安州的生意。不想,他还没有结束。”
王子腾冷着脸,极其不满的盯着贾环,“就这样?”贾赦私自贩卖铁器之事,影响到了他的政治大局。今天,非得要贾环给他一个交代不可。
因为,贾政外出之后,贾环现在是贾府的话事人。贾环怎么摆平贾赦,他不管,他要的是一个结论、承诺。
贾环平静的道:“我大伯贩卖铁器的事,我会劝阻他。并且,在适当的时候通报元妃,在天子面前解释一二。所以,请舅舅放心。贾家不会影响舅舅的升迁。”
贾环表态还是很直接、果决的。王子腾冷哼一声,脸色稍缓,“坐吧!”伸手示意贾环落座,轻轻的拿起成窑白花茶碗,抿一口香茶。
其实,汝阳侯真是太天真了。他肯定是按照天子的意志去办事。相比于贾府出事、贾贵妃在宫中失宠,他若是能升任大学士,这算是事吗?他现在只需要和贾府的主事者贾环沟通好即可。贾贵妃怎么会反而告他的状?
而天子现在的想法是什么?是要彻查太子是否染指军权、那五十万两银子的去向。其实,他心里有一个初步的判断:太子没有事,也要查出事来。
他真正所顾虑的是谢大学士的态度。这可是领班军机大臣。他想要升任大学士,除了天子特简,最好还是由谢大学士先推荐上去。这样,他才名正言顺。
小楼之中,炭火正旺。气氛略有缓和。王子腾摇了摇铃,刚才貌美的小妾进来。长发如瀑,身姿娇小、婀娜。
王子腾吩咐道:“给环哥儿上茶。”
片刻后,小妾给端坐在左侧案几边的贾环奉上香茗,悄然的退下去。
王子腾喝了半碗茶,才道:“子玉,贾赦的事情,你一定要处理好。贩卖铁器是死罪。但这也要看天子如何处理,赶着天子心情好的时候,让贵妃解释几句。毕竟又不是贾府亲自去贩运,给下面的人骗了也未可知。”
王子腾这是在指点贾环怎么处理。态度呢,有一些居高临下。担心贾环这个小屁孩,把事情搞砸了嘛!
贾环心中哂笑。王统制这叫什么鬼扯的方案?他是那种把身家性命都教给天子一念之间裁决的人吗?
贾环缓缓的道:“舅舅,我省得。我会处理好。请舅舅放心。倒是舅舅的差事,我有一个不成熟的看法。舅舅有没有想过顺带着去查京营?”
王子腾拿着茶碗的手,就这么顿在半空中,看贾环的眼神就变了。简直是胆大包天啊!
他内心里顶多是想着在上十二卫和殿前侍卫司中找到太子染指军权的证据。相信也一定能找得到。但,贾环建议是他把事情搞大,甚至扩大到京营之中。
这是一个相当隐晦的提议啊。要知道,他曾任京营节度使。名义上是京营十二营的上官。京营节度使这个职位,向来是由四王八公旧武勋集团把持。
若是,他查京营,这里面的权术,可是很有说道的。他甚至可以提拔起来一批“自己人”。和贾环前些时候在贾府里搞的整风运动,其实是一个套路。
他的出身,本来就是武勋入仕。若是想担任大学士,不大可能得到科举出身的文官们的支持。倒是军中将士、武将集团的支持,是一块很的大助力啊。
王子腾轻拍了一下案几,下定决心,看向贾环,道:“子玉这个提议很不错。难怪人人都说你有治事之能,果然是权谋之士。你有什么要求?”
他搞这么大的动作,若是有宫中的元妃帮忙遮掩一二,就是最好。其次,他动作越大,反弹越大。压力会传导到贾府那边。谁让贾赦给人抓住了小辫子呢?
贾府有这么大的“牺牲”,他当然需要弥补一二。至少,要作出补偿的姿态吧?
贾环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道:“还望日后舅舅能在天子面前美言几句。翰林九年任满升迁,太熬人。”他这是要官。
贾环被天子压着的事情,满朝皆知。王子腾闻言,顿时哈哈大笑,手指贾环,虚点一点,道:“没问题。事成之后,我一定会在天子面前保荐你。”
后面还有一句话:天子答不答应,那就不管我的事了。
贾环微笑着点头,谢了王子腾,再说了两句话,一碗茶喝完,告辞离开王府。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京城的街道上。“哒哒”的马蹄声,在秋夜中,很空寂。
马车之中,贾环轻轻的笑了笑。
他怎么可能牺牲贾元春的利益,牺牲贾家的利益,来成全王子腾的官位、仕途?他可没有那么高尚,没那么无私。
在之前他被王子腾叫来说甄家的事的时候,就有一个很明确的看法:想要贾家给王子腾的政治大局做牺牲,这就不要想了。你打你的牌,我打我的牌。
他建议王子腾搞“肃反扩大化”,是有他自己的想法。如何解决贾赦这个作死的猪队友,他也有他自己的方案。而不是按照王统制的思路走。
贾环的马车返回贾府已经是晚上九点半。派了晴雯出去跑一趟,打听消息。等晴雯回来,得知贾母已经睡下。深秋时节,晚上冷。都休息的早。
贾环吩咐下去:明天上午,请大老爷和我一起到老太太面前质对。
第514章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八)
九月底,清晨的薄雾弥漫在贾府俊丽的园林中。金黄色的树叶飘零,一派晚秋风情。
贾府西路,贾母上房的卧室里。贾母早上才起床,就听鸳鸯说了,“老太太,昨晚亥时三刻,三爷打发人来传信,今天要请大老爷来老太太面前质对。”
贾母思忖着,奇怪的道:“环哥儿有什么事?”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起来。
她那个孙儿处事公道,赏罚有度,手段凌厉。大小事根本就不用来烦她。若是有事,只怕不会是好事。
说起要大儿子质对,贾母看看鸳鸯,别是为鸳鸯的事吧?她知道贾环的性情,若是知道那件事,他肯定会管的。
……
……
上午九点,贾环在望月居明亮的餐厅里喝着香甜的大米粥、吃着肉包子。另有各色早点。娇妻美妾相陪。俏丽的丫鬟们环侍。
因保龄侯史鼐外迁四川布政使,贾母舍不得湘云离开,留着湘云继续在贾府中居住。湘云极是敬重、喜爱宝钗,视宝钗为姐姐,和宝钗一起住在大观园蘅芜苑中。
因而,宝钗这段时间,时而在蘅芜苑中住几日,时而回来望月居陪贾环住一晚。
贾环并介意娇妻住在大观园中,和姐妹们玩耍、说笑。此时距离她上京到贾府里已经五年了。与贾府的姐妹们早熟悉起来,感情日益深厚。与姐妹们顽笑、笑闹是尽有的。
他挺喜欢她这样的。
珍重芳姿昼掩门。宝姐姐是端庄、矜持、娴雅的冷美人。但是,这个“冷”啊,并不是对他,或者对贾府的姐妹们。
宝钗今天穿着金菊色的棉裙,头戴如意状的金簪,额前梳着整齐的刘海。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白皙的肌肤若初雪般净白,坐在餐桌边用着早饭,明丽难言,赏心悦目。
宝钗胃口较小,她吃完了,贾环还在喝粥。站起来帮贾环盛粥。打开精美、保温的小铜炉子,用镂空雕花的银勺子给舀了大半碗,递给贾环。美丽的杏眼看着贾环,关心的道:“夫君今日要去和大老爷在老太太质对。可是为了鸳鸯姐姐的事?”
贾环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接过粥,沉吟着问道:“姐姐,大老爷逼鸳鸯姐姐做小老婆的事发生了?”
宝钗点头,金簪微动,“嗯。夫君你这些日子忙的很,我便没让人给你说这些琐事。鸳鸯姐姐宁死不去。老太太骂了大老爷一顿。大老爷自此就告病了。”
贾环点点头,“不是为鸳鸯姐姐的事。是其他的事。”又嘲讽的道:“姐姐,我们这位大老爷不知死活啊!他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还有心情逼迫人当他的小老婆。真是够混账的。”
这话说的宝钗、香菱、晴雯、莺儿、如意、彩霞几人都很疑惑。但是贾环不说。她们都没问。
贾环抿抿嘴,思索着喝着粥。心中对贾赦的厌恶之情,越来越盛,近乎难以遏制。
红楼原书四十六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贾赦看中了鸳鸯,要娶她做小老婆。先派邢夫人去找鸳鸯,再要鸳鸯的嫂子去劝她,再用鸳鸯的哥哥去逼迫她。
贾赦威胁道:“自古嫦娥爱少年,他必定嫌我老了,大约他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果有此心,叫他早早歇了心,我要他不来,此后谁还敢收?此是一件。第二件,想着老太太疼他,将来自然往外聘作正头夫妻去。叫他细想,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伏了他!若不然时,叫他趁早回心转意,有多少好处。”
按照邢夫人和王熙凤的分析,常理是:“凭他是谁,那一个不想巴高望上,不想出头的?这半个主子不做,倒愿意做个丫头,将来配个小子就完了。”
“难道你不愿意不成?若果然不愿意,可真是个傻丫头了。放着主子奶奶不作,倒愿意作丫头!三年二年,不过配上个小子,还是奴才。”
但鸳鸯还真就偏不愿意。骂她嫂子,“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什么‘喜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儿又满是喜事。”端的是锦口绣心。口齿伶俐。
骂得好!
贾环雍治八年在贾府里时,和鸳鸯对阵过,就知道,贾府里要论骂人的功夫,鸳鸯是可以排得上号的。
鸳鸯在贾母面前道:“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没造化,该讨吃的命,伏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去,我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去!若说我不是真心,暂且拿话来支吾,日后再图别的,天地鬼神,日头月亮照着嗓子,从嗓子里头长疔烂了出来,烂化成酱在这里!”
到底是金鸳鸯!
誓死不从。她用自己的凛然正气,大声回答了贾赦这个无耻之徒的要挟、胁迫,表现出高尚的情操。正所谓,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人的尊严,不能够被践踏!这是灵魂里不屈的声音:要活的像个人。
将美好的人,或者事物,给毁掉,这怎么能够?这是极其的令人痛心、惋惜。红楼原书中,鸳鸯的结局,就是在贾母死后上吊自杀。但是,现在,自然不会!
贾环早就决定要在这件事上帮鸳鸯一回。鸳鸯为人处世,很公道。有金鸳鸯之誉。且不说,他现在和鸳鸯的私交不错,算是朋友。怎么可能看着朋友被贾赦威逼致死?
即便不是朋友,在他并不费多大工夫的前提下,他如何不愿意帮助她呢?
贾赦这个人,贪婪、好色。他不仅仅是猪队友的问题,而是作恶多端、坏事做尽。死不足惜!
……
……
吃过早饭后,贾环带着娇妻美妾一起前往贾母上房处。晴雯喜欢看热闹,跟着去。
真论起来,其实贾环并没有纳妾。美妾是特指香菱。
贾环为香菱的事,把薛蟠打了一顿。故事呢,很曲折。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但是,在旁人看来,环三爷对香菱姑娘,早有企图。香菱陪嫁,早晚是环三爷的人,阖府尽知。香菱在贾府里的待遇,是贾环小妾的待遇。
香菱心里明白。这会子,看着与宝钗并行的贾环的侧影一眼。有好几天没见三爷了。温柔安静、明净标致的美少女亦步亦趋的跟着贾环,幽香萦绕。
一路上,贾府的内官家林之孝带着管事媳妇们亲自来给贾环传递消息,“三爷,大老爷已经出门,马上就到老太太这里。”贾环昨晚吩咐下去了,贾府上下,谁敢不重视?
“嗯。”贾环点点头,一行数人自贾府中路的甬道直抵西边,进了贾母上房的院落。
秋日上午,阳光和熙。凤姐儿笑吟吟的迎上来,和贾环、宝钗打过招呼后,笑道:“环兄弟,今天到底什么事啊?可是为鸳鸯姐姐的事?”
鸳鸯的事情,最近在贾府里闹的挺大的。人皆尽知。
贾环摆手,道:“不是。是另外的事情。”迈步进了贾母的屋里。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史湘云、林黛玉、贾宝玉、迎春、探春、惜春都在。
以贾环今时今日在贾府里的地位,他的一举一动很受关注。他说今天要找贾赦在贾母面前质对,贾府中人自然是都知道。内眷们今天这会都在。
贾环给贾母、王夫人行礼,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股压力,自然而然的传导出来。
史湘云拿着手帕子,掩嘴娇笑,和宝玉交头接耳,“难得见环哥儿这样严肃。看来要出大事了。你前些儿不是说要帮鸳鸯姐姐说情,不让大老爷得逞吗?看,这是主持公道的人来了。”
宝玉偏头,和湘云笑着道:“我虽然不喜环老三,但这事确实做的漂亮。”他要做事,得求老太太、太太。但是环老三做事,当真是大开大合。肆无忌惮。府中貌似没人制得了他。
鸳鸯站在贾母身后,水葱儿似的女孩,俏丽的鹅蛋脸上浮起一抹难以抑制的红晕。
三千人中第一仙,花如罗绮柳如烟,时人勿讶登科早,月里嫦娥爱少年。这是贾环今年春高中会元的诗词。
月里嫦娥爱少年。她前些日子给大老爷威胁时,大老爷就说她是不是想嫁环三爷?
黛玉秋水般的眼眸从闭目坐着的贾环身上扫过,抿嘴一笑,悄然扭身的和身旁的宝钗说话,“宝姐姐,这人今儿怎么这样?古怪的紧。”
大观园中起海棠社,这是一桩,姐妹们关系亲密。再有,林潇湘魁夺菊花诗。刘姥姥再进荣国府,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栊翠庵茶品梅花雪。
黛玉在鸳鸯行令时,只顾着免于被罚,说了《牡丹亭》、《西厢记》上的句子,事后数日,给宝钗劝说。
宝钗道:“你当我是谁,我也是个淘气的。从小七八岁上也够个人缠的。我们家也算是个读书人家,祖父手里也爱藏书。先时人口多,姊妹弟兄都在一处,都怕看正经书。弟兄们也有爱诗的,也有爱词的,诸如这些‘西厢’‘琵琶’以及‘元人百种’,无所不有。他们是偷背着我们看,我们却也偷背着他们看……你我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偏又认得了字,既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的看也罢了,最怕见了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
黛玉心中暗服。两人和归于好。蘅芜君兰言,潇湘妃子听得进去。
宝钗知道端底,轻笑着给黛玉解释。
……
……
贾环等了片刻,就等到贾赦进来。邢夫人带着丫鬟,婆子,跟在他身后。
贾赦穿着褐色的长衫,走到贾母面前,跪着请安,“儿子见过母亲。”
贾母冷哼一声,并不说话。贾赦强讨鸳鸯,将贾母得罪的很了。
满屋子的人都起身,独独贾环坐着不动。等贾赦行完礼,贾环站起来,拱手一礼,冷笑道:“我有事要和大伯质对,请老太太和太太听听。”
贾环这话说出口,其余人等全部退出贾母的屋里。片刻间,就变得清清静静。
贾赦给贾环一招就到,当然是因为贾环明说了,要和他质对平安州商贸的事。若是,为鸳鸯的事,他怎么可能理贾环?那有被晚辈教训的道理?
这时,贾赦不满的看贾环一眼,喝口茶。且看他怎么说。
贾环冷声道:“大伯,你在平安州贩卖铁器给草原蛮族之事,已经暴露。汝阳侯告状都告到舅老爷面前去。当日在荣禧堂里,你答应我父亲,不再参与商贸,这是怎么回事?我是管不了大伯的。还请老太太说句话。大伯你要作死,别连累贾府。我把话说在前头,你要是还不收手,日后被朝廷下狱砍头。勿谓我言之不预!”
第515章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九)
贾环的话是说的比较重的。贾母和王夫人两人脸色都是微变。下狱砍头!
但,贾赦嘲笑的看着贾环,垂下眼皮子,吹了一口茶碗中的茶叶,慢悠悠的道:“环哥儿,你吓唬谁呢?”
他不是后宅的妇人。
贩卖铁器到草原上确实是死罪。朝廷明文规定的。但那得看什么人贩卖。没有背景的商人贩卖,肯定是这个结果。而他参与售卖铁器,能有多大的事?
贾府百年世族,公侯之家,现在还有贵妃在宫中,不过是罚银子的事。再严重些,顶了天,夺爵。难道还能真杀他的头?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呵(傻)呵(逼)!”
贾环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赦一眼。看来贾赦是不懂天朝的“黑话”。勿谓言之不预,是要见血的。贾赦又哪里知道他的想法?
他转身面向贾母,躬身一礼,道:“还请老太太阻止大伯作死。现在京中的政治气候极其的诡异,若是府里因为大伯而被动,甄家的现在,就是我贾府的将来。”
甄家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贾母是知道的,贾母顿了顿拐杖,问贾环,“环哥儿,情况真有这么严重?”
贾环点头,肯定的道:“是的,老太太。”
贾赦想什么,他怎么可能猜不到?他只想给四个字作为评价:利欲熏心。现在京城中是什么情况?天子连屠刀都举起来了!但凡只要有点政治敏感度的官员,谁会以为,这把刀只杀太子?
太天真!
届时,谁是太子的同党,谁不是,到底谁说了算?君不见,明太祖的胡惟庸案,杀了多少人?3万余人!而且,在这样严峻、紧张的形势下,任何一点小事都有可能被无限放大,还真以为按照常理来处理?
幼稚!
贾母对贾环不喜欢归不喜欢,但对贾环的话还是很信的,这是贾环的金字招牌。坐在塌椅上,转过身问贾赦,厉声的道:“你都听到了?赶紧把那什么铁器买卖停止了。你不想活,我老太婆还想多活几年呢。”
贾赦对贾环拿贾母来压他的很不屑,从座椅上站起来,辩解道:“母亲,环哥儿不过夸大其词罢了。不过,母亲既然说了,我打发人去平安州停止便罢了。”
贾赦没有硬顶贾母。实在是因为鸳鸯的事情,得罪贾母得罪的恨了。他不想找骂。
母亲骂儿子,他难道还能还口不成?
索性先假意答应下来,日后有事,再把责任推脱给门客就是了。
贾母和王夫人两人都不傻,精明着。一听就知道贾赦口是心非。王夫人面无表情的喝着茶。琢磨着贾环话里透漏出来的信息。她还以为贾环今天是为鸳鸯而来。倒不想是为他大伯生意上的事。
贾母眼睛盯着贾赦,腰微微弯着,严厉的质问道:“果真?”她不大信她这个大儿子的鬼话。
贾赦低下头,道:“是真的。儿子马上去办。”
贾母冷哼一声,告诫道:“若不是真的,我就要打你一顿棍子。你记着。你去罢。”
贾赦告辞离开。刚出院子门,回头看了一眼,讥讽道:“可笑!”摇摇头,带着丫鬟离开。他母亲年纪快八十了,还真能抽他吗?平安州那边,贸易一次,那可是几千两银子。
正是因为前些时候门客带书信回来,说交易成功,给他赚了三千两银子,他才动了纳妾的心思。挑来挑去,选中了鸳鸯。闹出一场风波。
……
……
贾赦出去后,贾环也不久留,离开前还皱着眉头对贾母强调道:“老太太,大伯要是不听劝告,麻烦的很。”说完,一脸郁闷的离开。看起来,他一个晚辈,想要约束大伯,很困难。
贾母和王夫人两人是贾府内眷的头面人物,与京中各世家内眷的往来,都是她们出面招呼。比如老太妃、南安太妃、锦乡侯夫人等。两人的消息并不闭塞。
贾环一说京中形势紧张,两人就知道怎么回事:太子正在被幽禁,天子派人彻查。份量最重的一个钦差,便是贾府的舅老爷,王子腾。京中都在传,要废太子。
等贾赦、贾环出去后,屋中清静下来。贾母倚在软榻上,问王夫人,“太太觉得呢?”
“老太太,环哥儿怎么管得了他大伯?”王夫人建议道:“这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老太太不若让环哥儿代表你,约束他大伯。”
王夫人相信,以贾环的手段,他就算只拿到贾母的名头,一杆大旗,要管束贾赦,有的是办法。保管能整的贾赦欲仙欲死。
王夫人是在给贾赦下眼药。贾府大房和二房长久以来的矛盾不是什么秘密。而当前,贾赦和贾环的关系已经恶化到极点。她这是来一个“借刀杀人”。借贾环来“干掉”贾赦。
贾母哪里会不知道贾赦和贾环的矛盾?想了想,道:“嗯,我再想想。”
从个人的感情上,她对贾赦、贾环都不喜欢。不过,刚发生贾赦要挟、算计她身边的大丫鬟鸳鸯的事,她更不喜欢贾赦。看贾环反倒顺眼一些。
但是,从理智、血缘上来说,她和贾赦更亲近。贾赦可是她儿子。骂他,他都听着的。所以,真要让贾环打着她的旗号去整贾赦,她下不了这个决定。
王夫人还要再说,王熙凤、李纨、宝钗等人一起进来。话题便岔开了。
……
……
贾环步出花厅外,秋风微拂,皱着眉头就舒展开,神情沉静。顺着甬道往外走。
贾赦难道还真以为,他会认为贾母能够约束他?这不过是一个形式而已。
认认真真走形式。现在形式走完了。接下来,就是在合适的时间点,干掉贾赦,彻底的剪除贾府最后、最大的一个隐患。
此人,死不足惜!
干掉贾赦,最大的障碍其实在贾母。但是,若是贾赦被朝廷砍头、或者流放,或者赐死,那便不关他的事了。该提醒的,该说的话,他刚才都说了。
贾赦执意不听,蓄意作死。那怪得了谁?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贾环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
“三爷,这里!”晴雯等候在院落外,一身暗红色的长裙,灵巧妩媚,笑着冲贾环一挥手,带着贾环往旁边的园林里走去。
贾环刚来的路上给晴雯交代了,他要找鸳鸯说几句话。让晴雯提前给鸳鸯说一声。他这段时间事务繁忙,没事不会到贾母这边来。京城里都快沸腾成一锅乱粥,他哪里有时间关注府里的小事?
转过一处假山,穿过回廊,就见鸳鸯等在贾母上房的后门处的一处暖阁里,一身水蓝的外衫,身姿高挑,蜂腰俏臀。水葱儿般的女孩,有一些罕见的柔弱感。
鸳鸯见贾环进来,连忙收拾情绪,屈身行礼,谢道:“谢三爷今天为我说话。”
贾环执掌贾府。他的话,具备着给事情定性的资格。金钏儿,就是因为贾环的话,免去了“勾引爷们”的坏名声,如今在贾宝玉屋里。如果说,贾母死后,谁还能护住她,只有贾环。
贾环哑然失笑。都不知道晴雯怎么给鸳鸯说的,想来是夸他的话,不过,他今天真不是为鸳鸯出头而来的。当然,结果,殊途同归。贾赦死在贾母前面,谁还能逼死鸳鸯?
“鸳鸯姐姐快请起来。我今天不是为你的事和大老爷质对的。”贾环双手虚扶,自嘲的道:“我近来都快要成侠士了。不过,鸳鸯姐姐是我的朋友,路见不平,自是要拔刀相助。大老爷的威胁,你别放在心上。什么寻死,什么当姑子去啊,这都不要想。记着,你是这府里的人,我不批准,这些事,你干不成!”
千古艰难唯一死。贾环话说的比较轻松。并不透彻。相信,鸳鸯在有活路的情况下,不会去寻死。等日后贾赦死了,她自然就明白过来。
晴雯咯咯娇笑,嫣然如花。三爷这话说的!鸳鸯姐姐去当尼姑难道还要报备不成?
鸳鸯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贾环竟然不是为她的事而来的。似乎,她的,某些想法,有些想过头了。同时,又给贾环说的莞尔一笑。心中感激难言。
环三爷这一句“朋友”的评价,近乎是给她上了一道护身符。即便她没福分,死在老太太后头,谁敢为难她?
其实,她和三爷的关系,要说有多亲近,那还真未必。这个朋友,只比普通朋友亲近一些罢。交情没到那份上。所以,越发显得三爷此时肯出面保护她的难得、可贵之处。
鸳鸯再次行礼,感激的道:“谢三爷。”声音有些哽咽,低头时,眼泪滚落下来。这些天,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在顷刻间挪开了。其实,她是真下定决心,若不然,就寻死。
贾环笑着点点头,开解道:“鸳鸯姐姐凡事往好的地方想,多为自己想一想。没事多去园子里逛逛,与袭人、金钏儿说说话。”鸳鸯,关系最好的是袭人、平儿、金钏儿几人。
他心里很有些感慨。有时候,真的得说,人命不值钱。像鸳鸯这样的家养的奴仆。生死操纵于主子之手。若要反抗,只能是用生命来反抗了。很悲壮。
如今他执掌贾府内外,终究是要邪不胜正!
让贾赦之流,去死吧!
……
……
九月二十五日,贾环在府中,“处理”贾赦的事情时,王子腾自府中出发,直抵江米巷的五军都督府。
到公房里,值班的小吏过来倒茶。王子腾吩咐道:“去请都督府的大人们过来。我有要事相商。”
五军都督府管理着全国的军队。王子腾受命为钦差,会同五军都督府,兵部清查上十二卫和殿前侍卫司中与太子的关联。他的办公地点,便是设在五军都督府中。
片刻后,右都督魏其候、都督同知襄阳侯、都督佥事石光珠过来。左都督牛继宗等人此时率部在西域作战。再等片刻,兵部尚书高国对、兵部孟侍郎一起过来。
见人都到齐,王子腾宣布他的决定,“在下奉圣命清查上十二卫和殿前侍卫司,是否有人与太子勾结,拿了太子的银子。而今,过去十几日,初步查明,有数十名将校涉案,情况极其的严重。在下将禀明天子,剩余的六营京营,也要查一查。诸位以为如何?”
王子腾的话音刚落,襄阳侯就急道:“不可。”
王安世,这是要把事情往大了搞,扩大化啊!他坚决不同意。
第516章 废太子定局。
襄阳侯反对的很激烈。态度强硬,坚决不同意王子腾扩大此次在军中的清查规模。
“京营是精锐禁军。用以震慑中外。若是乱起来,天下震动。王大人,你负得了这个责任吗?”
房间中,军方第二人,右都督魏其候略微的看着自己的朋党,襄阳侯。其实,查京营固然不妥。但是查一查,也没说就天崩地裂吧?莫非他手下有人涉案?
都督佥事石光珠是缮国公之孙,隶属于四王八公集团,对王子腾的想法,闻弦歌而知雅意,这是要党同伐异。他自是支持。
兵部尚书高国对、兵部孟侍郎在这些公侯、勋贵面前,发言权并不大。并没有发言。这当口得罪大权在握的王子腾不合算。
议事在晚秋的上午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王子腾最终强行通过他自己的决定:上书天子,汇报结果,要求清查京营。
王子腾是钦差,负责此事。襄阳侯即便是想拦也拦不住啊!
还不到中午,这则消息就如同长了腿一样,飞快的从五军都督府传出。传遍京城朝廷衙门,各达官贵人的府上。随后,京城中紧张的气氛达到极致。
要知道,这则消息的重点,不是王子腾要在京营上做什么文章,而是查实太子与军中将校有染。虽然只是一个初查的结果,但废太子已成定局。没有任何一个天子,可以容忍太子偷偷的染指兵权。
京城中的各方势力,都在这个消息传开后,各自有所动作。许多不起眼的信使在京城各处府邸上来回传递着消息。暗流涌动!
后宫之中的四大贵妃。周贵妃想要为儿子谋一个好的封号。她是燕王的生母。杨贵妃的家人早在十几年前的政变中杀戮一空。她无欲无求,安心养胎。
贾贵妃早得了贾环的消息,一动不如一静。吴贵妃联合其父有所动作,但她已经失去天子的宠爱。徒费功夫。
另有,若干与朝局有千丝万缕的妃嫔蠢蠢欲动。不过,她们的影响力,终究是不如贵妃们。
武勋之中,旧武勋集团,在左都督牛继宗领兵出征西域,王子腾、北静王都受到天子信重,委任为钦差的情况下,基本都在配合王子腾的举动。准备党同伐异。
而以魏其候为代表的新武勋集团则是心思各异。魏其候要盯着王子腾搞小动作。襄阳侯心中惴惴不安。汝阳侯则是深陷在太子的泥沼之中。
朝臣之中,谢系、何系、刘、韩两位大学士,六部堂官、科道言官、三法司,都暂时处在一种诡异的失声状态中,没有人上书表态。因嫡长子继承制,“天然”支持太子的文官集团,全体沉默。文官集团里的硬骨头们,早就被雍治天子清扫一空。
而皇族之中,得知太子坐实被废的罪名,晋王一系、楚王一系都是欢呼雀跃。皇子们的机会来了。在这其中,失意的是此前受雍治天子重用,管理内务府的吴王。
吴王已经将手中事务全部丢给了副手去管,不再过问内务府之事,在家中静待此事的处理结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的权势就将付之东流。昔日喧闹的吴王府,渐渐的清冷下来。
……
……
九月二十五日,下午。九省统制王子腾求见天子。雍治天子在御书房中召见王子腾。
连日以来,雍治天子的心情极度不佳。他不敢相信他的亲儿子,竟然每年会花费大量银子的结交军中将士。这种被背叛的感觉,让他心中如同有一条毒蛇在噬咬。痛入骨髓。
他和已经故去的皇后的感情还是很深的。他为什么对杨贵妃那么宠爱?因为,当年她和皇后有交集。偶尔,在杨贵妃那里可以提一提当年的往事。
而现在他和皇后的长子,对他这个父皇,到底还没有一点父子之情?
这和他十几年前政变夺位是不一样的。当年,若他不夺位,等他的那位好兄长登基,他就是一个死字。如今,太子有什么危机?直到账本的事爆发出来之前,他都没有废太子的打算啊!
太子辜负了他的信任!
王子腾在书案前,将情况简单的向雍治天子做了汇报,道:“事涉数十名将校。情况非常严重,臣恳请陛下允许臣清查京营。”
雍治皇帝脸上的表情阴冷,缓缓的道:“那就查吧!”不管心中的感情是什么,他不会多愁善感,他是天子!
王子腾大喜,躬身行礼道:“陛下圣明。”
雍治皇帝意兴阑珊的闭上眼睛,道:“十月初五,木兰射圃,王卿就留在京中。彻查此事。”
天子诏令,随后下达至军机处。有两份诏令,第一份是令王子腾清查京营与太子勾结者。第二份是九月二十八日,御驾启程前往木兰射圃的命令。朝廷要准备相关的事宜。
……
……
皇城,东宫。
太子宁溥在寝殿之中,失态的大骂王子腾,“他怎么敢如此?他怎么敢如此?本宫要他好看!要他付出代价。”
太子虽然被幽闭在东宫之中,不得外出。危若累卵。但消息还是传进来。他已经得知王子腾不顾汝阳侯的劝阻、恐吓,将他收买上十二卫中的将校的事情捅给了天子。
这近乎宣判他的“死刑”。这个太子之位,他再也坐不得了。
太子妃甄静儿美眸中流着泪,默默的将宫女、太监都打发走,看着自己的丈夫哭泣。
她嫁给太子之时,何曾想到有今日?她原本应该是要母仪天下的。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变化。翻天覆地。
金陵里的最新消息传来,据闻,祖母经受不住打击,溘然长逝。弟弟甄礼的妻子许氏,不堪惊扰,绝望的自杀,保住清白。
她呢,还能活多久?她的儿子能活多久?政治斗争的残酷,她如何不明白。
……
……
傍晚时分,谢旋自军机处出来。天地间,寒风萧瑟。此时是秋末初冬。
出了宫门,一名长随早就上前来,汇报道:“老爷,奴才去给王统制说了,但他说近来要查案,改日再来府上向老爷赔罪。”
谢旋下午在接到天子的旨意,勃然大怒,令他的长随去找王子腾,让王子腾今天晚上到他府中去见他。
但,现在,王子腾竟然不来。这是要和他决裂的姿态。
谢旋禁不住沉下脸,连声骂道:“混账!小人!政客!”
他这个年纪,谁当太子,和他有多大的关系?屁的关系都没有。等到太子登基,他早成了黄土。至于儿孙,当今天子就可以照顾,哪里还要等到太子登基?
所以,他表态维护太子,并没有私心。
太子长于深宫,性情柔弱,就算拉拢军中将士,也觉得没有造反的意图。敢吗?今上可是政变登基的。
他维护太子,是因为朝廷大局。废太子,动国本。夺嫡之争,对朝廷而言,伤筋动骨。朝廷禁不起折腾。但是,王子腾为了个人利益、前途,竟然不听他的。反而,还要把事情往大了去查。
这让他如何不气?
第517章 如山倒。
相比于东宫中色厉内荏的怒骂,谢大学士的愤怒,汝阳侯府中则是一片惶然。
秋季的夜晚很冷。冷的不仅是气温,还有人的心。
汝阳侯赵豫一个人枯坐在书房中,足足有两个时辰。自下午天子的诏令抵达军机处,以圣旨下发,他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之中,谁都不见。
妻妾不见,儿子女儿不见,上门来代表晋商票号和他协商的路庸,他同样不见。当初,晋商商会抵押给太子一百万两银子,是政治投资,是汝阳侯牵的线。
汝阳侯府隶属于新武勋集团,他和太子关系密切。这份关系,在今年春,制造贾环的流言,乙卯科会试舞弊案时,被暴露的干干净净,天子都知道。
书桌后,赵豫将头深深的埋在手中。耳边,似乎还能听到一街之隔的贾府修建的大观园中遥遥传来的丝竹音乐之声。兴许又是贾府内眷在举行酒宴。楼台亭榭,富贵风流。美人言笑,觥筹交错。
他曾经想着将贾府并入自己府中,不曾想,他现在就要落到败亡的结局。竖子不足以谋!
懊悔的泪水滴落在名贵的地毯上。
……
……
雍治十三年秋,九月二十五日。王子腾将事情太子与军中将校往来情况的如实上报给天子,着实让京城中不少人大吃一惊,跌破一地的眼镜。
在这样的一场巨大的政治博弈之中,如若惊涛骇浪。各方参与、竞逐,各有目标。太子一方的势力,又怎么会甘于束手就擒?大大小小的压力早就通过各种渠道递到王子腾面前。试图遮掩太子用银子与军中将校交好的事宜。
其中,威胁最重的,便是汝阳侯赵豫的威胁。王子腾若不高抬贵手,他便会将王子腾最重要的盟友贾贵妃的大伯贾赦,与草原蛮族通商,售卖铁器的事宜捅出来。
试图保护太子的一帮人,也将话都带到王子腾处。其中,份量最重的是王子腾的靠山,谢大学士的话。
但是,王子腾谁的话都没听,而是揣摩上意,采取了贾环的建议,事态扩大化。他的利益也最大化!
非是他王安世要为难太子。欲废太子者,今上也!
雍治天子作为一名政变上位的帝王,怎么可能容忍儿子和军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哪怕有一点关系,沾上一点边,他都不会容忍。太子必废。
智商正常的人,都会揣测没有不良嗜好的太子每年数十万两白银花究竟花在了什么地方,都会有一个初步的判断:笼络人心。更何况,还有锦衣卫关于死士截杀锦衣卫携带的账本的报告?
任何一个皇帝,哪怕是不合格,都会格外在意自己的宝座是不是坐的稳。政变上位的皇帝,更加忌讳、防范皇族政变。比如唐玄宗李隆基。
圣旨既出,朝野震动。废太子已成定局。接下来,就是看废太子的具体时间而已。
……
……
夜幕深深。白霜凝在青瓦上。京城外城南城宣武门外的正西坊中,京营显武营参将乐白在自己中的练武场上,挥舞着两个石锁。石锁被他舞的虎虎生风,在幽幽的月光下,充满了杀气。
正西坊一带,都居住着达官贵人。当然,这里的达官贵人层级要比住在内城中的人物,稍逊一筹。
乐白在练武场中发泄了一番精力,用冷水冲洗,换衣衫,回到书房中。心中的那团烦躁,依旧未消。
他今年四十一岁,正处在一个武将的巅峰。四十出头的年纪,能做的正四品的京营参将,能力、手腕、人品都是没得说。国朝的武将,可不像明朝那么不值钱。
京营是国朝禁军。震慑内外。很是贵重。他这个京营参将,都可以抵得上九边精兵里的参将。地方上正二品的指挥使见到他都得客客气气。
再往上升迁,便是临阵的总兵官,五军都督府里的都督佥事、都督同知,都督,或者立功封爵。
他打小苦练武艺,从一名低级武官之子走到如今的位置。娶了几房美妾,儿子五六个。人生至此,绝不能算失败。但是,他如今最大的危机来了。
前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奉命清查京营,若是与太子有勾连,最好的结果是去边疆效力,阵前戴罪立功。差一点的,抄家杀头。他早年时,受过太子的恩惠。现在,与太子有所来往。
烦躁便是由此而来。太子没有要求他做什么,他也不可能为太子卖命。等太子登基还差不多。双方保持着联系。但如今这样的政治重压之下,他说的清楚?
乐参将在家中一夜未眠。第二天,王子腾持圣旨进入京营驻地。京营十二营有五营随左都督牛继宗出征西域,果勇营入值禁中。还有六营四万八千人在驻地。乐参将在当场被拿下。
王统制在京营中颇有耳目,动作极快。
太子的“势力”遭遇重大打击。
……
……
二十六日,上午时分,都察院的二堂之中,北静王、左都御史殷鹏提审太子之师傅伯龙。锦衣卫派了一名指挥同知坐听。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并没有亲自亲来。
傅伯龙天下名儒,身材高大,将近七十岁,给都察院关了这么些天,精神还很好,一身蓝衫略显脏乱。傅伯龙昂首站在堂中,愤然的道:“太子何等贤明?怎么可能会谋反?诸公难道不是心知肚明?为何还如同泥塑,不去天子面前分说。却要来审问老夫。”
北静王水溶和殷大中丞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苦笑。太子贤明不贤明不好说。但是太子那性情,绝对可以称得上柔弱,要说结交武将,准备造反,根本不可能。但是,这话,谁敢去和天子说?
前段时间,敢做于发声的言官、正人,在朝堂上已经被清扫一空。朝堂上现在的风气……人人明哲保身。
傅伯龙问住两名主审官,气势逼人。
心里却是禁不住长叹一口气。他交给太子的办法,本来已经在天子面前过关。谁料到,太子与甄家之间有银钱往来。使用在何处,他都给瞒着的。
傅伯龙正想着时,堂后转出来一名绯袍的文官,微笑着道:“傅太师,不审你审谁?”看似笑着说,语气却是很嘲讽。傅伯龙官居太子太师。
傅伯龙一看,看清楚进来的是谁,气得浑身直抖,道:“方凤九,你敢狭私报复?要知道你也是太子少傅。”
京城风华,除了朝堂政治之争外,还有一个广为关注的矛盾焦点。本朝士林、文坛中,傅伯龙与方望的文学理念之争。双方口水战早就升级,相互对喷,势同水火。
所以,傅伯龙一见方望进来,浑身汗毛都炸开,极其的愤怒。
方望哂笑道:“狭私报复?傅太师未免想得太多。本官身为礼部尚书,如何管不得尔等东宫讲官?不过,汝为阶下囚,吾为堂上官。你我之争,确实该有一个了断了。”
礼部尚书,一般都是士林领袖,清流中的清流,管翰林院、詹事府,确实有资格说话。
傅伯龙当然不会服气。双方在都察院的堂中争执起来,引经据典。然而,消息传出之后,文坛上所有人都明白,方宗师终究是胜了。吾为堂上官,汝为阶下囚!
至于过程:子杀少正卯!
……
……
从二十五中午,京城传遍王子腾决定面见天子的事,各方势力云动。到二十五下午,圣旨发出,废太子之事成为定局。接着,余波之下,太子的势力被打的稀里哗啦,一溃千里。
京城中纷杂的局势就此变得清晰起来。巨大的政治风暴,开始肆掠着余威。
但凡和太子沾上边的人、事,都不会好过。
二十六日的下午,贾环在翰林院散衙,正准备回府里,给同僚周慎行叫住,“子玉,明晚在荆园里有个文会,不知道你有时间参加么?正所谓,秋风楚竹冷,夜雪巩梅春。良辰美景,当吟诗论文。”
贾环提着自己的书袋,微笑着道:“府里还有事,我就不去了。玉绳自己参加。”
周慎行这人是个真小人。他并没有兴趣和其交往。
至于,周慎行话里的暗示,他当然听的懂。自古荆楚连称,所谓的荆园,主人是楚王吧?“秋风楚竹冷”这个提示,完全没有必要。
周慎行笑一笑,跟着贾环并肩出了检讨厅,再邀请道:“子玉,说起来,今天的文会和你也有些关系。方宗师的文坛论战,即将大胜。你那首‘古人已死不须争’的论诗绝句,独领风骚啊!”
傅名儒死后,当然是方宗师独领风骚。
贾环微微一笑,拒绝道:“玉绳兄消息很灵通啊。在下确实有事。近来事忙,许久未于花间画眉,还请玉绳兄见谅。”
周慎行仰天大笑,“哈哈,子玉果然是风流名士。好,好,那便下次了。”
路过的几名翰林和小吏都是笑起来。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贾探花这人挺有意思的!听闻,之前吴王请他去教世子,他说:愿为花间客,不为世子师。
看来是仕途不顺,纵情声色啊!不愧是我朝之杜牧之,柳三变,唐伯虎。
贾环对同僚们拱拱手,迈出翰林院的大门。
当一个人比较倒霉的时候,而这个人有很有才华,往往和周围的同僚的关系很不错。当一个人得志的时候,与同僚的关系却往往不好。这就是人情世故。
周慎行看着贾环的背影,目光微凝。贾探花很不好糊弄啊。贾环刚才说他消息灵通,一语双关,他如何听不懂?
贾环的舅舅王子腾大权在握,整顿军中,如此卖力的为天子做事,简在帝心,即将被重用。他想要和贾环结个“善缘”,却不能够啊。
第518章 心情正好
翰林院在京城内城南,贾府在京城内城西。贾环坐马车回去,一般只要半个小时左右。
翰林院是五点中散衙(下班),晚秋的傍晚,至此夕阳依旧是斜斜欲坠,只留小半红云在天边。
此时瑰丽的大观园中,园林间的光线渐渐的暗下来。夜色如同薄雾般朦胧在假山、水榭、台阁之间。好一幅秋景晚风图。
蘅芜苑中,秋风徐过。藤蔓满墙。轻烟迷曲径,冷翠滴回廊。
湘云穿着红底白点绣花精美的长裙,从外头进正厅来,身量高挑,探头四处一打量,笑道:“宝姐姐,香菱呢?”如若春风袭来。
宝钗正在窗前看着石景,微微沉吟。蘅芜苑外全是奇石异草,没有花木。她一身雪青色的长裙,肌骨莹润,娴静明丽。
这时,见湘云进来,收起愁绪,娴雅地笑道:“你们两个整天一起嘀咕还不够?我都快给你们吵死。这一会不见就找起来。我派她去望月居看看。”
湘云禁不住掩嘴娇笑,手背掩着嘴,道:“宝姐姐要是挂念着你家相公,何不回望月居住几晚?咯咯。”这是打趣宝钗了。她又不是不认识贾环。
宝钗心中涌起微微的甜蜜感,脑海中浮起贾环的脸庞,笑嗔道:“你也是订婚的姑娘。可别光顾着打趣我。”
和湘云说笑了几句,宝钗携着湘云的手,到一旁坐下,莺儿过来倒茶。湘云两只手抱着茶杯,笑吟吟的看着宝钗。
宝钗用葱嫩洁白的食指捋着额前被微风抚乱的秀发,轻声道:“外头的事,我不懂。我担心着,他反而要关心我。既如此,我还不如住在蘅芜苑。好不让他分心。”
他,自是指得贾环。
京城中的变故,宝钗怎么可能一无所知?贾府不是普通的人家,来往的都是公侯世家。她作为贾府的儿媳妇,是可以出面陪客的。比珠大嫂李纨还要名正言顺。因为,贾环是官身。妻以夫贵。
宝钗很清楚,以她和贾环的感情,她若是表现出担忧的情绪的话,贾环肯定会分心安慰她。这不是她臆想,而是她的丈夫确实这样在乎她的感受、情绪,宠爱着她。
湘云眼眸滴溜溜的一转,娇笑道:“宝姐姐果然是贤妻。”说着话,放下茶杯就要逃。
屋内丫鬟们都笑起来。
……
……
贾环回到望月居,他如今执掌贾府,贾政不在家,内外客人比较多,但是贾环一般都懒的去贾府前院里会客。
贾府相关的,不是贾琏帮他料理,就是贾蓉帮着处理。若是官面上相关的,由贾蔷和刘国山帮忙招呼。真有要事,帖子自然会下到望月居来。
贾环在庭院里和元伯、黄总旗打过招呼,回到后院里。如意和彩霞两人都在。
“呀,三爷回来了。”
两个俏丽的美丫鬟清脆的声音如同鸟啼,一起过来帮贾环解下青色官服,一左一右。贾环近来也是腐朽了,张开手,等着丫鬟帮他换衣服。两名少女身上的清香萦绕在鼻端。
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啊!
“晴雯呢?”
“鸳鸯姐姐叫她去了。大约想谢三爷你呢。三爷,你今天心情很不错?”如意给贾环换了浅蓝色的外袍,在贾环面前弯腰,细心、妥帖的给贾环系着腰带,这时抬头问道。
她最早跟着贾环,对贾环很熟悉,一听贾环的语调,就知道他的心情如何。
贾环莞尔一笑,捏了下如意清秀的小脸,道:“就你这小妮子细心。”如意柔美的娇笑,得意的仰着小脸。一旁的彩霞跟着高兴的笑起来。
贾环确实心情很不错。
太子被废,乃是意料之中。然而,在京城这繁杂的局势之中。他带着贾府如何破局,利益最大化,却是很难有一个固定的方案。他近来每晚都在不断的推敲,制定预案、计划。殚精竭虑。
好在,天子令王子腾查太子,让这盘棋突然的活过来。
当然,以他的看法,王子腾拿到这么重要的差事,未必没有活动。简在帝心,嘿,天子的心腹又不是只有王二舅一个。王子腾必然是有所动作,在这段时间内,加深了天子对他的印象。
贾府的策略很明确。第一阶段,旁观。第二阶段,下场站队。这场极大的政治风暴,第一阶段是,太子借贷白银一百万两,化解天子的不满,但却被晋王和锦衣卫指挥使毛鲲联手反转。拉太子下马的,据说是自甄家抄出来的账本。
第二阶段,就是现在。贾元春在宫中不说话,王子腾代表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站队。站在了最强的一方,雍治天子这边。这真是一手好牌。而他,要怎么做呢?
他只是在和王子腾谈利益交换时,坚决的推了王子腾一把:顺应上意,顺便捞一把。
这场政治风暴,对贾府来说,基本盘是,安全过关。利好有三种。最好是贾环升官。其次是元春固宠,再其次是王子腾升官。现在便是王子腾获利。这于贾府来说,算是利好。
固然,贾环和王子腾貌合神离,各打各的牌。但于整个贾府来说,王子腾是四大家族的旗标人物,贾政的内兄。在贾元春未封妃之前,王子腾是贾府的权力支柱。
简单的说,王子腾获利,贾环或许分不到什么好处。但贾政、王夫人、贾宝玉是可以分润到的。因而,这是三种利好当中最差的一种。但,于贾府而言,算利好。
当然,现在贾环和贾府,真的可以切分的开么?他是贾府的执掌者!
贾府这艘船此时安然的驶过汹涌的暗流,漩涡。
所以,贾环现在的心情如何能不好?
刚才周慎行不就想和他改善关系,和他结交吗?
……
……
贾环刚换好衣服,和如意、彩霞说了没几句话,就见香菱穿着褐色的披风进来。眉心一点红痣,俏丽的脸蛋上有着秋风的寒气。
“嗳,香菱,快进来暖和暖和。”彩霞招呼着。香菱,谁会不喜欢呢?模样标致,性情又好。
贾环的屋里烧着铜炉,铜炉子上冒着热气,正暖和着。
香菱和彩霞一起进来,一边解开披风,一边柔声说道:“三爷,奶奶让我回来看看。”揭开披风,香菱外面是一件暗红色的漂亮长裙,里头是白色的里衣。衣领映衬着,更显得她的美丽。
进屋子里来,她的美眸紧紧的落在贾环身上,一道秋波自然的从眼眸传出来。十六岁的少女,明净如花。
贾环正站着喝茶。他又不傻,自然知道香菱的眼神所蕴含的爱慕、柔情。对香菱点一点头,让她到他面前来,神韵难画的温柔少女,容貌越发的精致。他心中升起怜惜的情绪。
贾环温声问道:“香菱,宝姐姐在哪里?吃过晚饭没?”
香菱答道:“在蘅芜苑。还没吃。”
贾环就笑,“那正好啊。我们一起去园子里吃吧。”大观园里的各处距离贾母上房处有段距离,早就单独开灶。如意,彩霞应着。准备出门的斗篷。
贾环问香菱,“你学诗学的怎么样了?我看宝姐姐写来的信笺,说你有志于学诗。”
说起这事,香菱顿时兴致高涨,展颜轻笑,明净柔美,说道:“三爷,我正在向云姑娘请教呢。每晚都听她讲杜工部之沉郁、韦苏州之淡雅。等我学了一个基础,再请三爷教我。”在香菱的心中,她家的三爷是诗词大家,她要做他的学徒,暂时还不够资格。
贾环莞尔一笑,“嚯。怪不得宝姐姐说:呆香菱之心苦,疯湘云之话多。你们大晚上的谈诗,不睡觉么?”如意和彩霞两人都是娇笑不已。
贾环又道:“我的诗风,宝姐姐的诗风,云妹妹的诗风都不适合你。上次莺儿给我说你羡慕云妹妹会作诗,我说回头让林妹妹教你,她给你说过没?”
香菱点头,苦恼的道:“说过。可我什么都不懂,贸然的去向林姑娘请教,怕她不肯教我。”她很敬佩、亲近林姑娘,但林姑娘的性子,阖府谁不知道?
呆香菱哟!
贾环笑道:“我等会带你去颦儿那里。我给颦儿说。请她收你为徒。倒是香菱,你打算怎么谢我?”这话就有些轻浮了。不过,贾环心情正好,又是在自己的屋子里,对着的是美丽、安静的香菱,倒属于正常。她是红楼第一美妾。
香菱俏脸微红的低下头。她十六岁了呢。
香菱红着脸低头,到让贾环不好继续“逗弄”她。一个少女,当你逗她时,她只低头,却不离开,这就说明很多问题。
见香菱在三爷面前低着头,明亮的灯光之下,精致的面庞上一抹绯红,眼神如水波一样,少女娇柔、妩媚。如意和彩霞两个在一旁偷偷的笑。香菱哟。
这时,外面一个小丫头来回,“三爷,太太请你过去说话。”
王夫人喊人来传,贾环应下来,先打发一个小丫鬟去大观园里给宝钗说一起吃饭,然后带着香菱、如意、彩霞换了斗篷,一起出门。
傍晚风寒,贾环四人打着伞挡风。如意和彩霞一把伞,贾环和香菱共用一把伞。贾环举着伞,轻轻的搂着香菱纤细的蛮腰,行走在秋风中,抵达东跨院。
……
……
东跨院里扫着炉子,温度如春。王夫人和薛姨妈两人在厅中,旁边丫鬟、媳妇们侍候着。
等贾环见过礼,王夫人笑着问道:“环哥儿,适才听外府的内眷说起舅老爷的事。说是外头都在传舅老爷要升大学士,这是真是假?”
第519章 君不见,秋尽百花来
贾府之中,要说对官场、大局的判断,自是首先问贾环。都信服他的判断。王夫人也是如此。
贾环怎么会听不出王夫人话里的期盼?心中好笑:王夫人还挺自信的啊!
国朝的大学士,是没有宰相头衔的宰相。
什么叫做宰相?
宰相,自唐以来谓之礼绝百僚,见者无长幼皆拜。职责是: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君不见,谢大学士训斥掌握兵权、贵为七卿的左都御史殷鹏,如同训斥下属。何大学士语责右都督、军方第二人魏其候,魏其候连一句话都不敢顶。这就是宰辅之威。
就王舅老爷帮天子废太子的这些子功劳,想要升大学士,很有点困难。
再一个,王子腾的资历不够。他历任京营节度使,九省统制,军机章京等职。并未在朝堂之上出任重臣的职位。
周朝的重臣职位,在大学士之下:七卿(六部侍郎中影响力大的也可以算,本朝暂时未有如此人物),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都督同知。
这是朝臣。外臣中,出镇数省的总督、巡抚(这是文官体系),总领数镇的总兵官、大将(武将体系),都算。
这个阵容,再加上皇族,勋臣的旗帜人物:顺亲王、北静王、成国公,就是国朝最顶尖的权力层级。
王子腾并没有踏足这个核心层。
说的再透彻一点,就是王子腾的自己人(小弟)不够多。他麾下的政治团体力量不够,不足以推他上位。要知道,王统制之前是跟着谢大学士混的。另立山头,暂时力量不足。
当然,恩自上出。天子特简,照样能拜相。不过,当今天子,怎么看都不是昏君。打破拜相惯例的可能性不大。
贾环站着和王夫人说话,笑着道:“太太,舅老爷拜相的可能性不大。当然,这取决于圣心。”
王子腾顺应上意办事,天子肯定会酬功。但别忘了,王子腾和谢大学士决裂。当谢大学士吃干饭的不成?他肯定会给王子腾一点颜色看看。所以,王子腾短时间内,不要想大学士的事情了。饭要一口口的吃。一口吃不成胖子。
王子腾敢和谢大学士决裂,对他而言,自是好处大于坏处。毕竟他是为天子办事。这一点,王子腾当然是看的清楚、明白。不过,就贾环的估计,王二舅此时心里未尝没有盼着天子特简他升任大学士的想法。是人,都会有这种心理嘛。
王夫人闻言,有些失望,和薛姨妈对视一眼,叹道:“那是。我还想……嗳,是我多想了。”
她哥哥要是升为大学士,该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宰相,礼绝百僚,群臣避道,位在亲王之上。
贾环微微一笑。王夫人的心思,他还是明白的。宝玉是嫡子嘛!不过,他认为王夫人的想法很难实现。
说了几句话,贾环就告辞离开,带着香菱、如意、彩霞进了大观园中。
母慈子孝那一套,不存在于他和王夫人之间。至于薛姨妈。看看红楼原书,第五十七回,慈姨妈爱语慰痴颦。多感人啊。黛玉都认薛姨妈做母亲,改口叫妈。
但结果呢?宝黛的爱情,薛姨妈是一个字都不曾去说。黛玉的心思,紫鹃都当着薛姨妈的面给说了。她不知道?按照红楼梦曲的推断,宝玉最终是和宝钗成亲: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由此可见薛姨妈此人的性情。批一个“小人”、“口蜜腹剑”、“虚伪”这是不过份的。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所以,不管贾环多么的宠爱、喜欢、爱慕、在乎他的宝姐姐,他对薛姨妈、薛大傻子这两个人,没有一丝一毫的亲近之意。
十几天前,薛蟠给没落的世家子弟柳湘莲在城外疼打了一顿,他管都没管。
……
……
潇湘馆中,寒风呼啸。翠竹摇动。
黛玉拿着手帕,在门口眺望几眼,庭院里的竹林在晚上越发的显得幽静,清冷。贝齿微咬,禁不住小声自语道:“环哥怎么还不来?”这大冷的天。环哥从望月居过来她这里,要走好远的路。晚上风很大。
潇湘馆的厅内,温暖如春,灯光明亮。饭菜都已经自大观园的厨房里提来,在隔壁屋子的火炉上热着。宝钗、湘云、宝玉各带着丫鬟在这里说笑,等着吃晚饭。
贾环派人来通知宝钗一块儿吃饭。恰巧,黛玉晚上宴请做东道,派紫鹃去请宝钗、湘云秋夜小酌。黛玉如今可不是原书里寄居在贾府,孤单无依、孤苦自怜的少女。
她现在外有贾环护着,屋里有宅斗小能手袭人帮她操持,手中银子不缺。在大观园里的生活很顺。如今晚这样召开宴席,对她而言,实在是简单、轻松。
袭人派小丫鬟拿着银子到厨房里,贾府里什么美食,拿不回来?只要有的。而且,保管那些厨娘服服帖帖。谁会嫌银子多事啊?
只是黛玉性情清冷,喜静不喜热闹。并不会每晚都宴请姐妹相聚。偶尔为之。
宝玉得了消息,自是赶紧蹿过来。但凡有美人的地方,他都喜欢去凑热闹。何况还是林妹妹做东?
布置的清幽,充满书卷气息的厅中,待客的小圆桌边,宝玉高谈阔论,试图用他新奇的观点来吸引黛玉的注意。只是,黛玉还在门口徘徊,焦虑的等待着。根本没有留意他。
史湘云“噗嗤”一笑,喝着茶。有些事情啊,史大姑娘看的很明白。她这位二哥哥,爱慕着林姐姐。可惜,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宝钗一身雪青色的长裙,圆脸杏眼,明丽多姿,很自然的将话题岔开,喊道:“颦儿,过来坐吧。门口风大。你身子又弱。他许是什么事耽搁了。”
“嗯。”黛玉见宝钗劝她,细声应一声,依言过来。一袭白裙,行走时,婷婷袅袅,如若扶风弱柳。妩媚风流之姿,绝世无双。
宝玉看得心里痒痒的,目光跟着黛玉,片刻不离。林妹妹越来越美,只是他想要亲近,却不得。
湘云笑道:“林姐姐,你素来博古通今,我有一句不解要请教你。黄昏卸得残状罢,窗外西风冷透纱,望穿秋水。这句作何解?”望穿秋水,可以是对亲友的期盼,也可以是对恋人的思念。但是呢,不管那一条解释,贾环对黛玉来说,都是占住了。
湘云取笑,黛玉心中正有情思无限,给说中心思,禁不住粉脸微红。秋水般的明眸一转,偏头看着湘云,反击道:“我不算博古通今。倒是要问你:花因喜洁难寻偶。不知道我那位卫妹夫可符你的意?你醉眼朦胧,可别看错!”
前不久的菊花诗中,史湘云有诗曰:珍重暗香休踏碎,凭谁醉眼认朦胧。
两人变着法子相互取笑、讽刺。宝玉时不时插几句,时间慢慢的流逝。香菱去而不返,宝钗心里有事,好笑的看她们斗嘴。
湘云虽然雄辩,但斗嘴,湘云真不是黛玉的对手。湘云双手合十,笑道:“阿弥陀佛,我这辈子自然比不得你。只保佑你明儿得一个厉害的林姐夫,嘴巴利索。没事就和你斗嘴,那才叫现我的眼呢。”
说的众人一笑。
环三爷喷人的功夫,贾府第一。琏二奶奶都给骂他不赢。
湘云说完,起身就跑。黛玉去追她。两人笑闹着,刚好贾环带着丫鬟们进来,湘云忙往贾环身后躲,叫道:“环哥儿,快救我。”
黛玉要赶湘云,正面对着贾环跑。贾环就笑着张开手,将黛玉拦着,半拥着黛玉,顿时幽香满怀,手揽着她的纤腰,笑问道:“妹妹,这怎么回事?且看我的面子上,饶云妹妹这一遭。”
黛玉见贾环来了,心中欢喜,仰头看着贾环,目光一触即挪开,明眸流波,香腮带赤,妩媚动人,道:“你问她去。”如此美人,贾环心中都是一荡。
湘云见黛玉给贾环拦着,料她不会再追,就住了脚步,笑道:“好姐姐,饶我这一回罢。”
黛玉在贾环手臂里探出身子,嗔道:“我若饶云儿你这一回,我就不活了。”
贾环就是一笑,拦着黛玉,让她和湘云斗嘴。和宝钗打招呼,笑着道:“刚给太太找去。累姐姐久等了。”他虽说半抱着黛玉的,但只是“劝架”。别无他意。不然,就尴尬了。
宝钗明丽的轻笑,点一点头,道:“我想着也是。”好笑的劝着还在闹的黛玉、湘云,“我说你们俩看在环兄弟的面子上,都丢开手罢。我们吃饭了。”
宝钗说话,即便在潇湘馆内,丫鬟们都是遵从。摆桌端椅子,布菜斟酒。
宝玉看着跟着贾环一起过来就座的黛玉。云鬓微散。这是在贾环怀中散开的。而他却是欲亲近林妹妹而不得。
并且,环老三进来时,他分明看到林妹妹眼中的欢喜、雀跃。那一个眸光潋滟,那一个娇柔妩媚。令他的心,就这么碎掉了。
如同一面玻璃镜子,先是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然后,嘭的一下,裂开,散落成无数的碎片。
哀莫大于心死!
……
……
一顿饭,宝玉吃的食不甘味,饭后就告辞离开。他发誓,再有环老三在的场合,他绝不搀和。
晚饭后,几人聚在一起吃茶。夜色浓郁,窗外千竿翠竹在风声萧萧作响。倍增雅致的意境。
当日大观园成,贾政率门客游园,在潇湘馆里说: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潇湘馆之雅,可见一斑。环境雅,主人亦是才情美人。
喝着茶,贾环道:“云妹妹,你和三姐姐说诗社少人,我给你们推荐一个人。”
史湘云眼睫毛扑哧一眨,拍手笑道:“你不说我也猜着了。”指着贾环身侧安静站着的香菱,道:“是她吧?”
“嗯。香菱是一块璞玉。她有这份诗才。”贾环笑着点头。慕雅女雅集苦吟诗。他对香菱的评价很高的。香菱除开她的美丽,性情,她的才情同样出色。同是诗国女儿。她的自述: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她是红楼金钗副册第一名。
“不过这块璞玉要请一位好工匠打磨。”贾环对正在客厅里缓步行走兜圈消食的黛玉征求意见,“林妹妹,香菱做你的学生如何?”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这些细微的、健康的饮食习惯,早在金陵时,黛玉就给贾环培养着成了习惯。这时,转过身来,回眸一笑,那回眸嫣然绽放的风情哟!
黛玉细声道:“她既要入诗社,拜我作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
贾环和宝钗两人对视一笑。这是很典型的林妹妹的语言风格。她很傲气的。不然,香菱怎么不敢求她?不过,以贾环和黛玉的关系,他开口,黛玉肯定答应。
香菱心中高兴,走出来,笑道:“果然这样,我就拜你作师。你可不许腻烦的。”
黛玉傲然的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
这话说的众人又是一笑。香菱这两天正和湘云一起谈诗,正学着。陡然听到黛玉的见解,如获至宝。当即,请教起来。
黛玉和香菱两个你一言我一句的论诗,湘云跟着插话。她是个极喜欢热闹,爱笑、雄辩的女孩子。宝钗和贾环两个对视一眼,莞尔一笑,走到隔壁屋子的窗前。
宝钗面对着贾环,轻声问道:“夫君,外头的事情可都忙完了?”吃饭的时候,略说了说。再者,她感觉得到贾环今天心情很好。
贾环笑着点头,见没有丫鬟跟着过来,悄然的握住宝钗的手,在娇妻面前吹牛,“善谋者,无赫赫之名。”
宝钗禁不住掩嘴噗嗤一笑,“扑哧。”明丽、娴雅的女神如若秀丽多姿的少女。
贾环也笑,给宝钗说起京城的风波。事情都快要完了,他当然不介意和宝钗说。
心中同时感叹。大观园的时光,是整个红楼的高潮。曹大师,用女孩子们的美丽,笑声,构筑出繁盛的气象。诸芳零落是贾府凋零。诸芳齐聚,则是高潮。
自雍治七年,黛玉到贾府。雍治八年,宝钗到贾府。一个个美丽的女孩子们汇聚在荣国府中。谓之金陵十二钗:钗、黛、云、探、纨、迎、惜。
另,妙玉,秦可卿,王熙凤,巧姐,俱都在贾府中。只有元春在宫中。
在大观园中的金钗们,她们气质各异,风情各异,才情各异。等到搬进大观园中,起海棠诗社,金钗们的交情、关系,变得极好。宝钗和湘云的关系,宝钗和黛玉的和解等。
万紫千红总是春!整个大观园,便成了一个充满了诗情画意,笑声,无比美好的地方。八七版的红楼,便以笑声,体现了这十三年,十四年的美好时光。
贾环亲历着娇妻宝钗的变化。第一次见面时,那个黄昏中,她的端庄、冷艳,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现在的宝姐姐,显然,有着更多少女生动的一面。
这并非是宝钗的性格变化,而是,她在姐妹们,在他面前的变化。冷美人再冷,在丈夫,在闺蜜面前,不可能也冷着吧?冷,是对陌生人而言。
贾环是喜欢她这样的。不需要压制少女天性。
……
……
听贾环说完,宝钗抓住重点,担忧地问道:“夫君,舅老爷得罪的人越很,报复却全落到大伯身上。这……如何是好?”
贾环胸有成竹的笑一笑,正要回答。身后的门边传来湘云的笑声,“环哥儿,宝姐姐,你们的悄悄话说完没有?说完了,林姐姐要罚环哥儿。”
“呵,这从何说起?”贾环好奇的和宝钗一起走到厅中,黛玉和香菱都在书桌边。
黛玉抿嘴一笑,娓娓道来,“环哥,你为我们海棠社的副社长,自开社以来,一首诗未作。固然云妹妹是说不让你做,免得我们不得趣。不过,我们作过的题目,却无妨。正好给香菱做个示范。”
宝钗天质聪慧,她虽说刚担忧,问自己的夫君,但见贾环笑的从容,就知道他有对策,所以这时倒没有多担心。就顺着黛玉的话“起哄”,笑道:“颦儿这个罚的雅。不若以菊花为题,我给你磨墨。”
宝钗虽然起哄,但还是在照顾贾环。海棠社的两次诗会,咏白海棠是限韵的,难度较大。而咏菊,则限制较小。
宝钗挽着衣袖磨墨,黛玉笑吟吟的站在贾环身侧,香菱在一旁围观,湘云在书案的对面看。丫鬟们如如意、彩霞、莺儿、紫鹃、袭人、沫儿、翠缕都围着看。
贾环提起细管狼毫笔,对黛玉笑道:“我于律诗不擅长。有一首五言。”说着,在薛涛笺上落笔。香菱雀跃的一字字念道:“秋菊。寒菊立冷秋,风霜重重恶。本性能耐寒,风霜其奈何?”
湘云才思敏捷,道:“咦,这与那首青松是一脉相承的风格。”
宝钗点头,满头秀发上的珍珠步摇晃动,环佩铿锵,“嗯。云丫头说的是。”
黛玉心里诵了一遍,道:“到底与我们闺阁女儿的诗风不同。环哥意志坚定,这种傲视寒霜的气魄,只有他写的出来。”
这首诗,与黛玉夺魁的三首诗相比,整体上要逊色。但气魄,坚定之处,别具一格。本性能耐寒,风霜其奈何?这亦是名句。
群芳环绕。贾环笑一笑,喝着袭人递来的茶,道:“你们别愁诗社人少。前儿金陵那边传信。凤嫂子的父亲去世,她哥哥王仁要来京。同行的有几家亲戚。其中,宝姐姐的堂妹薛宝琴、珠大嫂的寡嫂的两个女儿李玟、李琦,还有……颦儿,我们那年在苏州蟠香寺见到的,用竹筒剩水给我们的那个女孩,你还有印象吗?大太太的侄女邢岫烟。她们几个都是能作诗的。不日就要到京城。”
红楼诗社之盛,是大观园之盛,是整个贾府的风流富贵气象的具体呈现。薛宝琴、李纹、李绮、邢岫烟四人以“过客”的形势进入贾府,更添加欢闹、繁华。
黛玉微微点头,“环哥,我记得。”明眸看着贾环,秋波盈盈,她想起苏州祭拜父亲时,想起她和贾环在金陵的日子。往事如尘、如烟。
贾环这个消息让香菱和湘云都很兴奋。宝钗倒是微微娇嗔丈夫一眼,而后一笑。
贾环随口就说出四个女孩子的名字,这是很失礼的行为。因为,女孩的名字,一般只有她的家人、亲戚,丈夫才知道。天知道贾环怎么知道的?
风流名士的做派呢!
她的环兄弟呀!家里一个林姑娘,东庄镇上有个林姑娘,金陵还有个林姑娘。她不知道的,说不定还有呢。
……
……
宝钗的担忧,贾环没有回答。但这件事,却在京城中迅速的发酵。
九月二十六日后,京城最流行的两条流言。第一,王子腾要升大学士,第二,贾赦通敌,走私铁器给草原蛮族。传得有鼻子有眼。人人皆信。
第520章 东窗事发,贾府卷入。
关于荣国府一品爵一等将军贾赦通敌的流言在京城中的传播,并非一朝一夕就爆发。而是经历了一段时间的酝酿。只是在天子即将离京的这几天达到舆论的爆发点。
原因,很多人心知肚明。王统制的“政敌”出手了。要知道,他是元妃的亲舅舅。
国朝是一个讲究血缘、宗族的社会。
荣国府南面的街巷是宁荣两府奴仆居住的地方。两府是百年世族,人口滋生,街巷之中房屋纵横错落。
晚秋之时,上午的阳光和熙,路边墙角的枯草上泛着白霜。在崇文门街西开当铺的冷子兴提着几盒糕点、果子走进岳丈周瑞家中。
“哟,贤婿来了。”周瑞正在院子拿着大竹扫帚扫地。满脸风霜,看起来日子过的不怎么好。
周瑞丢了扫帚,招呼冷子兴到客厅里吃茶,又将冷子兴带来的糕点、果脯铺开,两人在八仙桌边相对而坐。周瑞奇怪地问道:“贤婿今天为什么事而来?”
周瑞在雍治八年被贾环设计,剥夺了管事职位,赶到贾府外打杂。同时,当时还是贾环“盟友”的大老爷贾赦敲诈周瑞六千两银子。这掏空了他的家底。要不是女婿冷子兴帮衬,他家就得破了。
冷子兴快四十岁,一副员外模样的装束,笑道:“难道没事就不能来看看老泰山?”
这种虚话!周瑞笑呵呵的应着。等着冷子兴的下文。
今年初,贾环掌权,贾府革新,他被贾府裁员。闲在家里。前不久,两个儿子因做事不用心,被荣府里的琏二奶奶,给打板子撵出来。一家子就指着他老婆在贾府当差吃饭。日子过的紧巴巴。
他这个女婿能图他什么?不过是想要知道些上层的消息。贾府现在是什么声势?京中一流的世家。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消息比较灵通。
冷子兴和周瑞说了一会家常话,这才说明来意:“老泰山,现在京城中银根略显紧张,这怎么回事?”
冷子兴做的是当铺生意。当铺具备金融功能,类似于现在发放小额贷款的小银行。前段时间,太子找晋商借贷100万两白银上呈天子。雍治天子立即兑付,将银子赏赐给有功的将士。
剩余的银子,还采购了一批皇室用度。雍治皇帝不是新封了杨贵妃?也要赏赐、赠予。
而最近天子要开木兰射圃,又是晋商赞助。晋商的票号是初级银行的模式。数百万两银子的流出,令他们在京城地区的银根略显紧张,信贷收缩。冷子兴这样的“小银行”,立即就感受到。
但是,冷子兴不是官场中人,消息模模糊糊,甚至相互冲突。所以到周瑞这里来打听。
周瑞将他知道的消息说了,也只是个大体轮廓。两人聊了几句。话题就自然的转到了最近贾赦的事情上。
提起贾赦,周瑞就是一脸的冷笑,当然,他心里更恨贾环,道:“怎么是假的?琏二爷这些年,年年都要去平安州。不是参与走私贸易是什么?嘿,这贾府,我看要不了多久要倒掉。”
冷子兴笑一笑,他知道他岳父心中的怨气,道:“怎么会?贵妃还在宫中。政老爹都给今上钦点了正四品的福建学政。官升两级。可见元妃正得宠。”
周瑞哂笑道:“你知道什么?朝廷设九边,屯着十几万大军防着鞑子。走私铁器到草原上,这样的大罪,今上怎么可能忍?要我看,必定是抄家杀头。呵呵。”
说到这里,周瑞心中极其的快意。贾府被抄家的话,他并不会被牵连。不过是换一个主家,继续当奴仆罢。一想着,那个小王八蛋,就要给锁在囚车里,他心中就极其的兴奋!
冷子兴一时沉吟着。朝廷明文规定,禁止铁器流入草原。别说,天子要是雷霆震怒,贾府还真有可能被抄。
只是,宁、荣两府,百年的公侯世家,就这样倒了?感觉,真是世事无常!
……
……
九月二十七日,御史闻风而动,上书弹劾一等将军贾赦通敌。带头的,是在前一次言官清洗风波中缩卵的当红御史赵俊博。
他曾被视作御史中的风向标。经常有各种团体、派系给他递材料,请他发声,推动朝局,政斗。赵俊博每每上书弹劾权贵,每弹劾必中。名气很大。但这不过是他的为官之道。
何大学士带着文官集团中的精英们硬顶雍治天子时,赵御史就选择了明哲保身。
此时,因为在关键时候没有科道言官的风骨,被士林骂得声望下跌的赵大御史再次出手,直指外戚贾赦。
当天下午,都察院的五六十名御史,风闻奏事。弹劾贾赦。掀起一股极大的舆论浪潮。
在朝廷的程序中上,庙堂诸公都不得不“知道”此事。
在军机处中,一叠叠的写着弹劾贾赦的奏章摆放在四位大学士面前时,谢、何、刘、韩四位大学士的反应各不相同。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在座的四位宰辅,每个人都心中有数。
贾赦是谁?谁认识啊!一个外戚算得了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九省统制、军机章京、钦差清查京营、上十二卫、殿前侍卫司的王子腾!
何大学士看看谢旋,什么都没说。谢玉石出手了吧?毕竟,谢旋保太子的立场,他们都知道。在官场上改换门庭,这是大忌。王子腾不听“招呼”,谢福清怎么可能没动作?声势浩大啊!
但,他不可能因为对贾环比较看重,就违背自己的原则去管这件事。这些不法勋贵,罔顾国法,竟然敢走私铁器给鞑子。到头来,那铁器杀的不是大周的子民?
混账至极,其罪当诛!
……
……
下午时分,翰林院中议论纷纷。很多人看贾环的眼光都变了。比如周慎行。别说贾赦只是他大伯这种话,这年头流行的是株连。天子本来就看贾环不爽,说不定会顺势罢了贾环的官。
贾环刚得了同年好友御史朱鸿飞派人来的通知,回到检讨厅中就给正在翰林院里修书的方宗师叫过去。
堆满各种书籍,略显杂乱的公房中,方望一身青袍坐在书案后,“子玉,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府上不是你管事吗?”他去荣国府参加过贾环的婚礼,知道怎么回事。一个翰林主导一府之事,不是很正常?
贾环苦笑一声,“方先生,我早提醒过我大伯,停止参与边贸。当时我父亲还在京中。我大伯他不听,当面答应的好好的,背后照旧。我都请祖母约束。也没有用。我能怎么办?”
语气抱怨。
方宗师前两天去嘲讽了下死对头傅伯龙,心情正好,这时最得意的弟子竟然遭遇这种“祸事”,让他皱着眉头。
其实,稍微有点官场常识的都看得出来,背后搞事的人,目标是谁。贾环是被殃及鱼池。这可以视为,王统制的政敌在阻击他晋位大学士。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自己的亲属都约束不了,还谈什么治理天下?何以服众?
但是,对贾府来说,证据、事实确凿,你难道让朝廷不惩罚?朝廷明文禁止铁器流入草原。
方望想了想,提醒道:“亲亲相隐,你给朝廷自辩的奏章,不可太过。其他的,你心里应该知道怎么办。”
贾环埋怨的语气,方望还是听的出来。但贾环自辩时,对他大伯贾赦,用语不能太过。一个大义灭亲的人,是得不到主流舆论承认的。只能捏着鼻子认。
接下来,贾府只能打底牌,贵妃牌。然后,看天子的想法吧!
贾环躬身行礼,道:“学生省得。”告辞回检讨厅,写自辩的奏章。他当然要申辩。
……
……
五军都督府中,王子腾在自己的公房中,翻看着材料,提审人犯,询问京营各级将校。忙碌的很。忽而,随从进来,悄然的在王子腾耳边说了几句。
王子腾脸上微变。吩咐下属稍缓接下来的询问,一个人在公房中背着手,来回踱步。
他在上奏章的前夜,和贾环专门谈过一次。贾环告诉他:我大伯贩卖铁器的事,我会劝阻他。并且,在适当的时候通报元妃,在天子面前解释一二。所以,请舅舅放心。贾家不会影响舅舅的升迁。
现在呢?
王子腾一脸的冷笑。看来,他那位天才般的外甥,约束不了他的大伯啊!
从王子腾的角度而言,他并不视这是多大的阻力。朝堂舆论、看法,这些都没有什么用。贾府是他的亲戚不假,但是,他管不到他妹夫的哥哥头上去吧?
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要是贾赦是他妹夫还可以这么攻击他。贾赦是吗?
这件事,最根本的,还是会损害他的政治盟友元妃在宫中的地位。贾赦犯罪,影响的是天子对元妃的感官。
其实,贾环向他承诺时,他怎么会信?就知道大约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牺牲贾府的利益、外甥女的地位,换取他本身的利益,这笔交易如何不能做?
他不可能因为汝阳侯的威胁,就有所顾忌。贾环年纪轻轻,主动在他面前打包票,这可就怪不到他头上去。
王子腾脸上的冷笑,慢慢的变成高深莫测的笑容。他才是这次风波中最大的赢家!
……
……
太子的势力,早就是已经落花流水,再无翻盘的可能。所以,即便贾府给套进风波里去,京城中与其说看贾府的笑话,还不如说是看王子腾的笑话。
贾环去通政司投了自辩、请罪的奏章,提前早退,在夕阳中坐马车返回贾府。
御史成群结队的弹劾贾赦,如此大的动静,贾环早派人回来通知。贾环回到府中时,贾府里早乱成一团。
贾赦在贾府里没什么人望,没人同情他东窗事发,但都害怕被株连啊!
贾环刚在望月居前院里下了马车,早等在这里的小厮来请,“老太太请三爷回来立即过去。”
贾环平静的道:“我马上过去。”转身,回了房间里先脱下官服,换上水蓝色的儒衫,带着自己的大丫鬟晴雯、如意,往贾府西路贾母上房而去。步履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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