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我欲杀之
贾母上房处,人心慌乱,气氛紧张。
贾母、王夫人、王熙凤、李纨、薛宝钗、尤氏、探春等人都在,嬷嬷、仆妇、丫鬟们环绕在屋中,俱是做立不安。
所有的人都在焦虑的等待着贾环来给一个准确的说法。
贾赦是荣国府的嫡长子,礼法上是荣国府的一家之长。他要是被治罪,贾府怎么可能不受到牵连?
通敌之罪,抄家杀头。大周律上写的清清楚楚。这个家,可就是指的荣国府。贾府大房、二房可没有分家。而且,整个贾家,虽以宁国府为长支,但权势尽在荣国府。荣国府一倒,宁国府能撑多久?
贾赦犯了这样大的罪,御史群起弹劾,现在贾府众人还没有情绪崩溃,只是慌乱、焦虑,主要原因是大家心里是还想着宫中有元妃在,舅老爷王子腾大权在握。
只是,这对于当前的局势有没有效果,行不行,需要环三爷来给一个准话。
贾母满头银发,气闷的侧身坐在塌椅上,顿着拐杖,厉声骂道:“鸳鸯,你派人去催,叫他快点来见我。这混账东西,天天吃酒玩小老婆。他有脸捅出这么篓子,没脸来见我?”
她活了快八十岁,算是见过京城中的各种政治风暴,没想到临老时,自己的家族遭遇这样的危机。前段时间,贾府里还在说甄府的事,转眼间,厄运落到自己家中。
“诶。”鸳鸯一身葱绿的对襟褂子,连忙应声。挑起帘子,出了花厅,派人再去催贾赦。下午时三爷就派了人回府通知,老太太大怒,催这么一个多时辰,大老爷还没过来。
鸳鸯为人还是很公允的。贾府面临着大难,她心情也难好。只是,在难过之外,也有一缕难言的快意。前段时间,大老爷贾赦将她逼得有多惨?还是环三爷开解她,护着她。
他也有今日呢!果然是现世报。
……
……
贾赦在贾府东路自己的院子中,来回踱着步。带着眼镜,一身褐色的棉服,略显臃肿,面相衰落。
邢夫人给贾母派过来叫贾赦过去,这时,一句话都不敢说,在一旁候着。
贾赦当日觉得贾环吓唬他,不以为然。他以为就算事发,也不过是罚银子的事,但现在,几十名御史同时上书,异口同声说他通敌,他在愤怒之余,感到害怕。
他怎么能不愤怒?他最多就是卖一点铁器。别把京城各大家族想的那么洁白、高尚,谁不违法乱纪的捞银子?屁股都不干净。他这算什么事?
但,御史却扣帽子说他通敌!这罪名就大了。他有一百张嘴也说不过御史。如何说的清?黄泥巴掉到裤裆里。
通敌的罪名,他也怕啊。
这时,外头门帘外脚步声响,一个小丫鬟来催,“大老爷,老太太请你过去。”
贾赦不耐烦的转过身,看向门外,语气粗暴的道:“不去。”随即,又仿佛想起一件事来,问道:“环哥儿回了没有?”
门外的小丫鬟正给贾赦的语气吓的哆嗦,答道:“三爷已经回府了。派人回话,说马上到老太太屋里。”
“走!”
贾赦一听,抬腿就往门外走。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实际上,他也要听贾环的判断。不得不听。贾府最重要的政治资源,在贾环手中。贵妃、王子腾不认他。只认贾环、贾政。
……
……
荣国府前院,被用作“纠风办”驻地的一处优雅的小院中,小厮们云集。院内,贾蓉、贾蔷、贾琏、贾芸四人都在。这里是贾府实际上的管理机构。
贾琏急得如同热窝上的蚂蚁,在花厅里来回走动,不时的唉声叹气。
贾蓉安慰道:“琏二叔,别着急,环叔虽然派人回来通知,哪里事情就到了那一步?”
贾蔷也跟着安慰道:“是啊,琏二叔,府里还有贵妃在。”
贾琏摇头,长叹一口气,没说话。他恐怕是整个贾府最担心的人。他是贾赦的儿子。贾赦犯事,他首先就要被殃及到。
这时,外头一个小厮气喘吁吁的来回,“大爷,三爷回了望月居。给老太太叫去。”
贾蓉几人对视,商量了几句,贾蓉和贾琏两人赶到贾母上房处去打听消息。
……
……
初冬的天很短。天空微微有些黑迹。贾环带着丫鬟们到贾母处,已经是下午五点许,夕阳只剩几缕的余光。
精致、富丽的花厅之中,贾府内眷云集。丫鬟们都已经离开。气氛相当的沉闷。王夫人、邢夫人、宝钗、探春、王熙凤、尤氏几人的神情不一,焦虑中带着担忧。
这种场合,薛姨妈自是避开。李纨、宝玉、黛玉、湘云、迎春、惜春都在花厅后的小厅中等着消息。探春管着大观园,宝钗作为贾环的妻子,她们两人当然有资格参与贾府重要的场合。
贾赦比贾环来得早,低头站着厅中,一脸讪讪的表情。
贾母扶着拐杖,身子微微前倾,征询贾环的意见,“环哥儿,现在该如何是好?”
贾环坐在椅子上,轻拍着扶手,叹道:“老太太,现在这个情况,不是我们府里怎么想,而是要看天子怎么想。我已经上奏折自辩,请罪。大伯等会回去写一封奏章认罪吧。”
贾赦不满的瞪着贾环,推脱责任,“环哥儿,我只是参与平安州的走私贸易,贩卖铁器,是下面的人所为,我在京城怎么可能事事知道?我难道要认通敌的罪名?”
贾环冷笑道:“大伯这话竟别对我说,给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说去,给满朝的御史说去,你看他们信不信?”
贾赦气馁的移开目光。他要是能够自辩的清楚,他还站在这儿干嘛?“贵妃哪里呢?”他内心里还有些希望。
贾环冷声道:“贵妃那里我自会去说。”说着,冷冷的盯着贾赦,道:“哼,照我说,大伯但凡有一点世家子弟的骄傲,就该自己把事情承担起来。一杯毒酒、一条白绫,省多少事?”
贾环这话,将本来就很压抑的气氛再推的压抑了三分,满屋子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停止了一般。在场的女眷们,终于在内心里意识到贾赦这件事的严重性。是要出人命的。贾府全家老小的性命、境况,只系于天子一念之间。
一念天上,一念地狱。
贾赦给贾环说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额头上冒着冷汗。巨大的压力压在心头,他怎么舍得死?
邢夫人受不了这种压力,一屁股软在楠木椅子上。
王夫人沉默不语,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自己的大伯子。情绪并不外露。但她心中难道没有怨恨?
王熙凤想要说话调节气氛,但说不来,眼睛骤然一红。她父亲,前些时候去世了。她如今也要遭难。禁不住潸然泪下。
贾母沉吟着。她亦是感到沉甸甸的压力。因为,贾环给出的判断很悲观。该怎么办呀?
贾环拱拱手,告辞离开,“我去一趟舅老爷府上。”
贾环离开,满屋子的内眷,都没有说话。宝钗看着贾环的背影,听得外面贾环吩咐贾蓉去联系陈太监的话。心中涌起难言的伤感。蜂团蝶阵乱纷纷。
探春心里很自然的浮起贾环几年前对她说的话:眼看他楼塌了。现在大概,就是到这个地步。
但是……唉!她身为男子,只怕也是束手无策。
……
……
夜色,寒意,弥漫在天地间。初冬的夜出奇的冷,仿佛要将整个京城给冻住。
各种消息在夜色里传的飞快。天子明日就将启程前往承德,开木兰射圃。军中射柳大赛亦要开始。而就在今天,御史们成群结队的上书,谁敢说天子没有被惊动?不知道这个消息。
贾府的命运究竟会如何?关心这个问题的,恐怕只是少数人。真正的政治人物,官员,都在关注这件事对王子腾的影响。他是否还简在帝心?
不是在传他要升任大学士吗?还有这个可能?恶意,冷意,笑意在京城的夜色中流露出来。
王子腾府上,贾环求见王子腾未果。王子腾不见他,只让长子王承嗣转了几句话,“此事,我亦无能为力。”
贾赦犯这样的大罪,王子腾怎么可能出面为贾赦托底?想都不要想。
马车行走在初冬里越发安静的京城街道上。咯吱,咯吱,咯吱……
贾环沉默的返回的到望月居。贾蓉正等着。一时间,急切之时,怎么可能联络的上宫中的贵妃贾元春?
“嗯,我知道了。王舅老爷那里,没法子。他没见我。”贾环将说完的贾蓉打发走,一言不发的回后院。
“环叔……”贾蓉欲言又止,只得是长叹一口气,“唉。”愁眉不展的转身回宁国府。
……
……
后院的正厅中,宝钗带着香菱几人正等着,见贾环回来,忙迎接着贾环,“夫君回来了。”其余的事,宝钗善解人意,一句不问。
贾环解开斗篷,递给香菱去挂起来,喝着晴雯倒来的热茶驱寒,笑了笑,道:“让姐姐久等了。姐姐早些睡。我今晚在书房里思考一下局势。”
贾环的笑容在宝钗看来是很勉强的,点头,柔声道:“夫君先用些晚饭。”她估着贾环在王府没有吃饭。
贾环见宝钗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担忧,心中有些愧疚,禁不住将她拥抱在怀里,在她耳边宽慰道:“没事。”很多事,他没法和宝钗说。机事不密则害成。
再者,一些谋划、设计,他不想告诉宝姐姐。这与她无关。世间的黑暗、罪恶,我一身承担!
宝钗勉强的笑了笑,在贾环怀中低声吟道:“丝萝托乔木,妾心与君同。”不管贾府即将遭遇什么样的灾难,流放,或者抄家,她都将与贾环在一起。
婚姻的誓言,她如何能忘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千言万语说不尽,只是八个字: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贾环抿抿嘴,抱着宝钗的手更紧了些。
宝姐姐……
……
……
深夜里,贾环独自在他的书房中沉思,负手徘徊。明月的清辉洒落在他的脸颊上。
贾环的神情并没有沉闷、沮丧、气馁、郁闷。他的脸庞上的表情很平静。
之所以出现这样危若累卵的局面,是因为,他要杀贾赦!
伏棋,他早已落下。
第522章 落棋局定
如果说,要论在废太子风波中过关,贾环完全可以带着贾府平稳的过度。别以为,他真拿贾赦在平安州生意没办法。他现在是贾府的话事人。
他若是以贾政的名义去信给平安州节度使章时呢?或者,派人去见章时。再若是派人半路截杀贾政的门客呢?贾赦的门客,还不够他从扬州带回来的精锐军士砍的。
大把的手段,可以压服贾赦。
但是,贾环怎么做的呢?他只是搬出贾母去压贾赦。不痛不痒。贾赦能收手才有鬼。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贾环和王子腾见面是什么时候呢?九月下旬。九月二十五日,王子腾才上奏章面见天子,拉太子下马。
京城之中,关于贾赦通敌流言的起源,其实并不是汝阳侯赵豫,谢大学士等人推动的,真正的推手,是贾环。他的心腹大将张四水、柳逸尘帮他办的。
流言起,再加上王子腾的压力全部反馈至贾赦的事件上。所以,御史纷纷上书。官面上的力量,是谢大学士等人的手笔。贾环还没有这么大的能量。他只是因势利导,制造了一个可以攻击王子腾的流言在京城中传播。
贾环决意在这次巨大的政治风暴中,借刀杀人,干掉贾赦。所以才有如今这样的局面。
死掉的猪队友才是好队友!
贾赦已经入彀。他犯的罪,通敌肯定是不算的。但走私铁器给草原蛮族却是坐实的。
贾环将贾赦送进去,接下来,朝廷怎么判贾赦的罪,贾环决定不了。但,他杀贾赦之心,不变。
贾环现在所面临的问题是,如何避免贾府被贾赦所牵连。后手,他早就准备好。急切之间,确实联系不上贾元春。但,他自是早提前和贾元春说过。
贾环关了窗户,遮挡住月色、清寒,穿着厚厚的棉袄坐在书桌后。今天在贾府的演戏,是累的宝姐姐她们都信以为真,以贾府即将不保。这让他心中有些内疚。
不过,贾赦一死,贾府所有的内患基本可以说是扫除,富贵无忧。总体来说,还是值得的。等这件事完了,他再补偿受惊吓的宝姐姐她们。
贾环收拾心情,喝了一口热茶,仔细的推敲着元春在宫中的行动,以及后续的各种可能。
……
……
贾环在自己的书房中沉思时,已经是深夜十点多。时间往回前调几个小时。
数十名御史集体上书,这样的大事,朝野瞩目。军机处很快拟定处理意见,并送到宫中。但几个大学士,谁都没冒头。公文、奏章按流程走。
雍治天子不算是个懒政的皇帝,但政务是永远都处理不完的。皇帝也是人。特别是他即将离开皇宫,前往承德。事务繁多。
当天傍晚,雍治皇帝其实还没有得到消息,他陪着怀孕数月的杨贵妃用过晚餐之后,说了一会话,外头就报贾贵妃求见。这让雍治天子很是奇怪。
贾贵妃在宫中向来很守规矩,识大体,知进退。有人情味儿。有着百年世族女子浸润出来雍容华贵、娴雅端庄。他早和元春说了,准备带她去承德。
“让元妃进来。”雍治天子随意的道。坐在塌椅上,手扶着杨贵妃的腰肢,喂她吃了两颗清香的大枣。杨贵妃嫣然一笑,另有一种成熟的风韵。
贾元春身穿汉服宫装,二十出头的年纪,美丽如花,带着宫女抱琴走进永寿宫中,给天子、杨贵妃见礼,“臣妾参见陛下。”又对杨妃道:“见过杨姐姐。”
“嗯。”杨妃笑眯眯的打量着贾元春,这位宫中第二得宠的贾贵妃,比她年轻啊!
雍治天子在宫女服侍下擦着手上的水,微笑道:“元妃有何事来找朕?”
贾元春低头,道:“臣妾之事有些为难,不敢叨扰杨姐姐养胎,恳请陛下借一步说话。”
红楼原书中,贾元春虽然流产,政斗失败,但她久在宫中,权术、心计还是会的。她的事,当着杨贵妃的面说,若是杨贵妃插一句,怎么办?
雍治天子现在对元春的感官是很好的,笑着站起来,道:“不用借一步了。去凤藻宫。朕正好去你哪里坐一坐。”不管天子多么喜欢杨贵妃,她现在是不能侍寝的。
当即,天子摆驾凤藻宫中。贾元春亲自倒茶,然后屏退左右,跪在地上,哭泣道:“臣妾罪该万死,不敢为大伯求情,只恳请陛下饶恕贾府其他人。”
雍治天子给贾元春搞的一愣,随即,细细的问起来。这才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贾元春宫中的小太监小黎子外出闲逛,听到京城中的关于荣国府一品爵一等将军贾赦通敌的消息,一打听,御史弹劾贾赦,赶紧回来禀报元春。
雍治天子沉吟不语,想了想,将太监总管许彦叫进来,吩咐道:“去查一查。”再道:“元妃,你先起来吧。”贾元春起来,俏丽的脸蛋上还有泪痕,侍立在一旁。
许彦带着黎小太监出去,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许彦带人将装着公文的箱子抬过来,将公文找出来。小声回道:“确实如元妃娘娘所说。”小太监出宫,同样是有记录的。只要一查,就知道贾元春有没有骗天子。小太监确实在今天外出过。
“嗯。”雍治天子点点头,确信贾元春不是与宫外串通好。她只是听到了消息,临时求他。雍治天子非常讨厌别人设计他。简直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天子将赵俊博的奏章看了看,上面有谢旋的意见:下狱,彻查。这是符合他的心意的。一帮混账东西,当朝廷的法令是儿戏吗?
见天子思索,元春再次恳求道:“陛下,臣妾大伯走私可能是真的,但他绝不至于通敌。臣妾家世受皇恩,历经已是百年,岂有背国的道理?臣妾不敢为大伯说情,唯愿陛下赦府中他人之罪。臣妾愿责府中,将走私所得,十倍返还,用于供边军使用。”
这番话说的是非常得体。首先,贾元春明说,贾赦的死活,她但凭天子处置,不敢多说。只是求天子赦免府中其他人。即,不要扩大化。
其次,贾元春愿意出钱。她没说钱是交给国库,还是交给天子内帑,这完全看天子的需要。天子最近因为没钱闹的头大,给何大学士、韩大学士劝谏,不要开木兰射圃。
现在去承德射猎近一月,还是晋商“赞助”的一百多万两。
雍治天子微微点头,道:“朕知道了。”说着,脸色微沉的拂袖而去,离开凤藻宫。
一帮子太监、宫女连忙收拾着东西,追随着天子离开。
天子没有当场表态,让贾元春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既担心贾府的结果,又担心她在宫中的地位,她好不易才将天子的好感刷回来,别又恶了天子。
雍治天子带着太监、宫女去往周贵妃的宫中。
他心中有他自己的考量。他这位元妃,容貌、性情、才华都没的说,就是喜欢为家里说话、求情。既是有人情味的一种体现,又会让他觉得她事多、麻烦。不过,这次算是符合他的心意,懂得为他着想。没让他为难。
荣国府是开国元勋之后,真正的与国同体,这种勋贵都通敌的话,他宁家未免太失败了些。他难道是亡国之君吗?治理的天下如此不堪?
走私铁器是真的,他不会轻饶贾赦。但是,他在一个多月前,将贾政树立为“典型”,将贾政官升两级,派到福建担任学官。这个典型倒了,不好。贾政才是正牌子的国丈。贾赦只是元春的大伯。
再一个,元妃说十倍返还。少说有几十万两。这也足以堵住一些人的口。他不株连贾府,并非无因。
还有,王子腾是他手上的刀。和贾府是姻亲,他正要用这把刀宰人,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给出一些晦涩不明的信息。
一路思考着,雍治天子抵达周贵妃住所。
……
……
雍治十三年九月二十七日晚,天子夜宿周贵妃处。二十八日,上御批,收贾赦入狱。彻查平安州走私大案。
二十八日下午,御驾启程,前往承德。贾贵妃随行侍驾。
贾赦通敌,引得几十名御史集体弹劾,这算是大案,要案。天子的谕令到军机处,很快就形成圣旨下发。二十九日上午,贾赦在荣国府家中,给刑部尚书华墨带人给拘走。
到底是贵妃的府上,外戚,一流的勋贵之家。拘捕其家主,还是很有“难度”的。这种难得的,没有风险的刷名声的机会,华尚书亲自带队。
整个京城议论纷纷。大有山雨欲来的架势。这件事本来就是热点事件。
从一些人的角度而言,很难判断,到底是天子先带贾贵妃出行,再发圣旨拘捕贾赦,还是先拘捕贾赦再带贵妃出行,这个时间点不同,得出的结论是完全不同的。
前一种,就意味着,天子不会看贾贵妃的脸面,要公事公办。后一种,则意味着天子只处罚贾赦,不会动贾府。
当然,承办圣旨的朝臣们都是清楚的。圣旨发出,它需要时间。再到拘捕,一样要时间。只是,官场的消息并没有立即传开。短时间内,舆论汹涌。
荣国府中,因为贾赦被刑部上门抓走,上下的氛围有些惨淡。感觉一颗心总是吊着,即便贾环明言,事情就此过去。但这话并不能宽慰贾母、王熙凤、贾琏等人的心。
因为,从贾母等人的角度看,贾环还没来得及去找贾元春。贾蓉知道啊,那天晚上没有联系上。
而贾环心中非常明白,元妃继续随驾,这意味着他的计划取得了最完美的结果:贾元春顺利的说动了天子。他接下来只要准备赔钱就可以“过关”。预估数额会在三五十万两白银左右。
数额巨大。但不是不可以接受。但为一个贾赦的小命,这个代价未免贵了些。但是,经过这件事,天子心里怎么看贾元春呢?
这才是重点!
感情啊,看法啊,都是互动出来的。
贾环微微一笑,派了小厮去请贾琏,准备一起前往刑部大牢探望贾赦。贾赦的事,要做一个了结了。
第523章 轻松、功成。
火红的太阳高挂,驱散着初冬的寒意。一辆精美的马车平稳的驶出荣国府。
宽敞的马车内,贾环舒服的倚在铺着柔软毛毯的塌椅上。贾琏满脸谄笑的陪着贾环说话。
他此时心中极其的惶然不安。距离他父亲下狱已经有好三四天的时间,而他父亲的罪名还没有定。据说朝廷已经派钦差前往平安州彻查走私案。这让他心惊胆战。平安州的事,他父亲派他去办的。
贾琏道:“环兄弟,我父亲这事……真的过去了?就这样?”只将他父亲一人下狱,他都有点不信。父子关系啊。逻辑上,他也要被刑部拘捕。
当年孔融不满十岁的儿子都明白,他岂能不明白?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贾环轻松的一笑,调侃道:“怎么,琏二哥想进刑部大牢陪大伯以尽孝心?”
这话把贾琏给说的讪讪一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当然是不想进去的。但是,百善孝为先,他说不想进去,似乎也不大好。
贾环笑一笑。他只是打趣一下贾琏,并没有送贾琏进去的想法。琏二爷虽然在关键时候一向不大靠谱,不顶用,但还算是个讲究人。有些底线。帮着处理贾府的家务也算得力。矮个子里面拔高个嘛。当然,琏二爷最大的缺点是好色。
贾琏不像贾赦,坏事做尽。
贾环沉吟一会,道:“琏二哥,我给你交个实底。大伯这次犯的事很重。这两天官场上的消息,都明白的显示,贵妃在宫中求情起了作用。贵妃随驾去了承德。暂时联系不上。就我的估计,咱们家的爵位怕是保不住。”
整部红楼,主角是贾宝玉。但,贾府的情况,袭爵的人,实际上是长房的嫡子,贾琏。
造成这样的错觉,只能说明一件事。贾府这个爵位,实际上已经没卵用。好看而已。贾府权势的根基,是贾元春,是王子腾。这全部是贾政的关系。所以,贾府之中,西风压到东风。
马车内三面固定着座椅。面门口的是一张精美的塌椅,左右两边是长凳。铺着柔软的坐蓐。
贾琏便是坐在贾环的左手侧,苦涩的一笑,道:“环兄弟,我省得。我现在哪里还敢奢望袭爵?保住我这条性命我就满足了。”
贾环摆摆手,从容的道:“这一点琏二哥不用太担心。你的问题应该不大。”
“嗯。”贾琏松了一口气。他还是相信贾环的判断。不相信,也的催眠自己相信啊!这对他是好话。不过,一口气还没松完,又给贾环下一句话提起心来。
“琏二哥,府里既然要被免罪,大伯走私所得,肯定要交还给天子、朝廷。你回头把大伯的家资清点一下,还有你自己,要拿出银子来,填这个窟窿。”
十倍的罚银,贾环可没有兴趣全部由贾府来出。贾赦的私房钱全部要填进去。贾琏作为贾赦的儿子,也要出。然后,才是贾府的公中,贾府众人去凑。
贾琏苦着脸点头,“嗯。”肉疼。
他这些年虽然通过蜂窝煤生意赚了不少银子,但是花了许多。他外头还养着几个粉头的。而且,近年来,蜂窝煤商铺越多,他的利润,大不如前。
若是不够,他怕是还要找凤姐儿要。想着和家里的黄脸婆打擂台,他心里就不自在。
贾环把话风透给贾琏,便不再说什么。
在贾府众人看来,还没有联系上贵妃。在外界看来,亦是如此。所以,贾环派了贾蓉,作为宁荣两府的代表,带着几名贾府子弟:贾琼,贾琛,贾璘,贾菖,贾菱,参加木兰射圃,顺便求见贾贵妃。
一则是,将消息传递回贾府,安贾母等人的心。二则是,在外人眼中,将所有的线,连起来。
有些事情,在旁人看起来是非常简单的。比如,贾府这件事。要脱困,避免被贾赦给牵连,打贵妃牌嘛!
但是,细节呢?
一个不慎,满盘皆输。阖府的荣华富贵就享受不成了。抄家,杀头只是等闲事。
贾环运筹、操盘这件事,将所有的细节,都曾经仔细的推敲过,作出预案。在宝钗住在大观园蘅芜苑的那些夜晚中,他时常彻夜不眠,在推敲这些细节。
他绝对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事先和贾元春约定好的。注意,是觉得。不需要证据。自由心证。约定好,就意味着他在算计雍治皇帝。天子只要有这样的看法,贾府就得悲剧。
为此,凤藻宫中,在贾赦事发前的五六天内,天天有人以各种理由出宫。就是要制造贾元春是临时知道这件事的证据。宫中操作事的是贾元春的贴身大太监陈赋言。
但是,陈太监和元妃是利益一体,他难道还会出卖贾元春不成?
……
……
贾环和贾琏两人到刑部衙门。贾环找了在刑部做事的同年,前去大牢探望贾赦。
蒋同年官位不高,但办些小事无碍。贾环当然不是贸然上门。他早在昨天就已经去蒋同年家中拜会过,带了礼物,得到准信。今天这才带贾琏来刑部探望贾赦。
这些办事的门道、手法,贾环一清二楚。做起事来,令人如沐春风。
蒋同年将贾环几人带到刑部大牢门口,交由狱卒带贾环、贾琏进去。贾赦身上还有爵位,关在官牢中。在牢中见到贾环、贾琏来探望,情绪有些激动。
贾琏一见老父的惨状,当即跪在贾赦面前哭起来。他父亲虽然动辄打骂他,到底是他父亲。五十多岁的人,还在牢里来受这苦,他如何不哭?
贾环冷眼看着。
贾赦现在看起来很狼狈,很悲情。但是,以贾环的性情,他怎么可能同情贾赦。
满篇红楼,贾赦做了多少恶事?鸳鸯的死。平安州的事连累贾府。以权压人,杀石呆子夺其祖传的扇子。以五千两银子,把迎春卖给孙绍祖,致使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迎春嫁到孙家,一年就被虐待死了啊!何其的悲惨。歌曰:窥着那,侯门艳质如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作恶的是孙绍祖,这件事的根源在哪里?
贾赦。
贾琏将带来的美食、美酒在稻草上铺开,奉给贾赦受用。
贾赦往日里不觉得,喜欢清淡的小菜,美酒,这时只觉得胭脂鹅脯味美无比,狠狠的咬着,坐在草上,问贾环,“环哥儿,我的事,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出去?”
贾环讥讽的一笑,道:“大伯还想着出去?哈。大伯还是早点认清现实的好。我在府中早劝大伯收手,大伯听过吗?大伯若是不想绝后,平安州的事,不要扯到琏二哥身上去。他就是一个跑腿送信的。平安州节度使章时是个明白人。我会派人和他说一声。皇商朱家那里,我同样会去打招呼。”
贾赦愣了一下。
贾琏看看贾赦,欲言又止。还真是和环兄弟说的那样,只有他父亲将事情都给抗起来,他的责任才会降低到最小。
贾环讽刺道:“我若是大伯,早就一杯毒酒自尽,保全脸面。我们贾府百年世族,岂能受刑吏的质询?当然,大伯现在自尽,也不算晚。我可以想办法保住荣国府的爵位。”
贾赦的手仿佛被蛰了一下,将手里的酒壶丢掉,愤怒的大叫道:“环哥儿,这是毒酒?你怎么敢?”酒壶里的美酒,咕噜咕噜的流在陈旧、潮湿的稻草上,散发着酒香。
贾环哂笑一声,转身先出了牢房。到外面去等着。
贾赦还真是挺怕死的。不过,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今天过来劝劝,不过是尽尽人事。不是主要目的。
他今天过来,主要是警告贾赦:有些话,不要乱说。锅该给谁背,心里要数。同时,探望贾赦,也是做给贾府,旁人看的。走形式。
……
……
探望完贾赦后,贾琏回府。贾环就近去翰林院上班。天子幸承德,翰林院中也空不了少。木兰射圃虽然是武事,但少不了词臣献诗词,助氛围。
王子腾是叫贾环参加木兰射圃。但现在的情况,贾环自是要留在贾府主持大局。
检讨厅中,翰林们各忙各的。贾环到翰林院后院散步,青松郁郁,小亭翼然。贾环漫步着,神思飘扬。
刚刚探视完贾赦,贾环心中倒没有多少报复后的快意。虽说,他和贾赦的关系已经恶化到几乎要动武的地步。虽说,他杀死贾赦的心很坚定。
贾赦落到这个地步,纯属咎由自取。
他心中,更多的是,是一种甩掉包袱的轻松感。贾赦,对于贾府来说,就是包袱。他即将被甩掉。
到现在为止,在京城这场巨大的政治风暴中,贾环可以说,贾府这艘船现在安全的驶过所有的暗流漩涡,平安抵达正确的航道。自来红楼世界以来,他所有的奋斗,都是为了今天。
他为这件事耗费了太多的心血啊!
京城这场巨大的政治风暴,为了保证拥有话语权,以便于站队,他为此花费了五年多的时间,取得翰林的官身,执掌贾府。而今,总算达成所愿。
当然,等他到达这个时间点,站在翰林,贾府执掌者这个地位、高度之后发现,带领着贾府平安躲过政治风暴,只是最基本的需求。他还要的更多。
王子腾的权势大涨,对贾府来说,可以算利好,但是较微弱。贾环谋划到今,所拿到的好处是:第一,杀贾赦。第二,元妃固宠。
杀贾赦不难。难的是借刀杀人,顺便将贾环自己洗白。否则,贾母只要发现一点蛛丝马迹,自由心证,认为是贾环干掉了她的儿子,后果,很严重。
贾母如果和贾环撕破脸,扣贾环一个“不孝”的帽子,基本不是太大的问题。
贾环已经完成了这一步。贾赦入狱问罪,接下来的事,不过是一杯毒酒而已。
而杀贾赦的这个局,必须要避免被贾赦牵连到贾府。否则就是前功尽弃。整个布局的谋划,最核心的,便是元春劝说天子这一步。看起来很轻松,但实则不然。
贾环在见王子腾的时候,心里就确定,他不会将贾府的生死寄托在天子一念之间。所以,为此,他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来“改变”天子的看法。
首先,洗脱贾元春和宫外联系。变成贾元春心系家人,自己做出的决定。
其次,发动的时机。正所谓时间,地点,人物。时间点,是最重要的一环。贾元春向天子求情,一定是要在王子腾还在帮天子“当刀”的期间。
否则,雍治天子这种政治动物,会不会给贾元春一个面子,还真的很难说。雍治天子爱江山不爱美人。
最后,赦免的条件。如何说动天子。这种事,涉及身家性命,贾环和雍治天子没有直接的接触,怎么判断、操盘、冒险?这一个,太子在不久前,给贾环做了一个完美的示范。打亲情牌,献银子。贾环基本照搬太子的套路。
所以,才有贾元春按照贾环通过陈太监传来的话,在天子面前说要“十倍返还”。所以,才有这样的胜利成果,贾府成功脱险。
雍治天子御极十三年之后,横扫太上皇余孽,解除文臣制约,独揽大权,权威达到顶峰。但是,登基时间越长,他的执政风格,性情,恐怕即将被大臣们摸透。
贾环能看的出来,能打的牌,满朝之上,从来都不缺乏聪明人,怎么可能不会?遛猴的时代,即将到来了!
想到这里,贾环微微一笑。他现在还不具备“遛猴”的地位、资格,朝廷重臣才有。他能做的是:元妃固宠。
这个收获,或许当前还显现不出来。天子现在还是潜意识。而一旦天子脑海中形成了固定的印象:元妃虽然时常多事(有人情味),但却知道进退,不会令他为难(没有为贾赦求情)。这份宠爱,可就是实实在在的。
贾环与王子腾各打各的牌,他同样借力,打出一个好结果。贾元春的地位稳固,这对于贾府的利好,可比王子腾权势增长,更胜一筹。
贾环走至柯亭中远眺,身在玉堂,手叩栏杆。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
……
……
雍治十四年春,荣国府袭爵一品爵一等将军贾赦,参与平安州走私贸易,定罪夺爵、罚没走私所得,十倍之,流配辽东。末几,身死。疑为仇家所为。
这是后话。
十月初三下午,贾环还在翰林院中坐衙时,贾府中一匹快马冲进来。却是贾蓉。
“快,我要见老太太、太太。”
管家们去牵马,另有人往府内传信。贾蓉喝了几口水,急冲冲的往贾母上房处汇报。
贾母早迎出来,贾蓉跪在庭院的台阶下回道:“老太太,环叔的判断是准确的。我见着贵妃身边的陈太监了。贵妃早向天子求情。只罪大老爷一人,罚脏银十倍。”
贾母先是一愣,随即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劫后余生,“阿弥陀佛!天恩浩荡。”贾母身边的鸳鸯、琥珀都是连声恭喜。罪责只在大老爷一人,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稍后,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王熙凤等人赶来,听到贾蓉的消息,顿时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挪开,轻松起来。
至晚间,贾府之中沉郁的气氛清扫一空。欢声笑语,逐渐的布满整个府中。
第524章 贾楼未倒。
十月初,京城里的寒意越发的凛冽。贾环坐在马车中,看着繁华的宣武门大街。各种店铺林立:山货、药铺、酒肆、布店、典当行、银饰店、银号等。人流密集。
其实,京城的政治风暴,很难波及到普通人的生活罢。
贾环放下华贵的马车的窗帘,惬意的倚在塌椅上。他上午刚刚在翰林院和方宗师、魏翰林闲聊了一会,然后中午还没到便早退,返回贾府。
顺利的将贾赦与贾府做了切割,而且元妃陪着天子在承德。在京城这场重大的政治风暴当中,贾府安然无忧,获益良多。他的心情自然是极度放松的。
当然,略有一点小遗憾,他没能升官。
马车到望月居。贾环还没到后院的大厅门口,就听到一屋子莺莺燕燕的娇笑声。他今天中午在家里宴请姐姐妹妹们聚餐。前几天确实让她们受到惊吓。
正巧晴雯单手拎着一个空的铜壶出来,一身暗红色的长裙,少女的身段窈窕,容颜俏丽,脚步轻盈,见贾环在走廊上,开心的展颜,道:“三爷,你回来啦!”
贾环莞尔一笑,亲昵的挽着晴雯的手臂,道:“等会让小丫鬟帮你做。跟我进去说话。”贾环对晴雯是很宠的。
“好。”晴雯就是一笑,心中有些微甜的感觉涌起来,跟着贾环一起进去。
贾环带着晴雯走进屋里。宝钗、黛玉、湘云、李纨、贾府三艳各自带着丫鬟都在。
见贾环进来,众金钗们各自打着招呼。“夫君”、“环哥”、“环哥儿”、“环兄弟”、“三弟弟”、“三哥哥”。一时间,室内如若莺啼燕绕,百花盛开。
贾环一一应着,坐在宝钗、黛玉身边,清香满鼻,笑道:“今日是我有雅兴,所以早早的从衙门回来,请众位诗人在我这里稍聚。只因芸哥儿在崇文门外搜罗了几尾黄河鲫鱼。黄河鲫鱼用来熬汤,汤汁鲜美。可以大饱口福。另外,我等着众位雅客的好诗。”
李纨一身蓝色的对襟褂子,身段凸凹有致,有着成熟、秀雅的少妇风情,笑着道:“说好初二、十六在我那里开诗社。不想环兄弟今日先开一社。”
湘云拍手笑道:“我是赞成的。宝姐姐当日就说:倘有高兴的,她情愿加一社的,亦可使得,岂不活泼有趣?”
黛玉拿着绣花的白手帕,抿嘴一笑,如花似玉,道:“云儿就喜欢热闹。我只看你待会儿怎么豪迈、慷慨的咏鲫鱼。”
众人都是娇笑。
正说笑着,鸳鸯从门外进来,笑盈盈的,“嗳哟,姑娘们都在这里!我正找呢。老太太叫我来请姑娘们过去。外头的管事来回:大太太的兄嫂、薛大爷的兄弟、妹妹,还有大奶奶的婶子她们到了通州,明日或者后日,就到府上。”
香菱学诗有小成,这时道:“要我说,我们这诗社不如再晚几天,等她们都来了,再作不迟。”
香菱固然是个好人儿,但她呆呆的,完全没意识到她在反驳贾环的意见。不过,青年姐妹相处,倒也没那么多讲究,轻松的很。贾环也不会为这点事去怪香菱。
宝钗心细,娴雅的一笑,道:“这也行。”目光看向贾环。
贾环笑着点头。
一干人说笑着,往贾母上房处而去。
贾赦当前在狱中,真正感同身受的,同情贾赦的,贾府中并没有几个人。再者,距离贾赦下狱已经有好些天。时间冲淡了那种悲凉的情绪。又有贵妃的准信,邀天之幸,并没有落一个最坏的结果。要知道甄府的惨状啊!贾府上下松一口气,一扫忧愁、困苦之状。
至于,筹钱的事,主要是贾环、贾母、贾琏、贾蓉的事,并不与内眷的姑娘们相干。以贾府的当前的强盛、富贵风流,大观园的气象依旧。
……
……
京城,冬月时,南北货物荟萃,聚集在崇文门外。商贸繁盛。内城东,晋商会馆内的一处精美小院中。数名晋商票号的掌柜,正聚在一起商议。
京城中的票号,大小几十家。但实现南北通兑,各家通兑的,其实不过十六家票号。这些票号,全部都掌握在晋商手中。今日晋商会馆中商议的便是日升昌、蔚泰厚、协和信、百川通四家的大掌柜。
晋商票号的领袖,日升昌的主人,路庸正在承德随驾。一时间,风光无两。
日升昌的刘掌柜敲敲桌面,道:“怎么,贾府要抵押他们家的蜂窝煤生意,大家伙儿似乎兴趣不高?”
百川通的马掌柜吸着旱烟,道:“那倒不是。我是在想,他们家就这样没事了?”前段时间,声势多么浩大?几十名御史上书弹劾,就这样完了?
这话说的小厅内的几人都是哈哈大笑。吴掌柜笑道:“可不是。人家家里有贵妃呢。好了,诸位,在商言商,莫谈国事。如今天津的银子运进来,票号银根宽裕,我看可以吃下来。”
刘掌柜点头,道:“其实我们家路老爷原本是打算将汝阳侯的宅子推销给贾探花的。那日在皇商薛家的回门酒宴上,听贾探花的口气,他想要找一处紧邻着贾府的大宅子。嗨,谁想到他竟然在筹钱。”
众人都是笑。
汝阳侯、太子那笔一百万两的借贷生意真是做亏了。晋商财力虽然雄厚,但是一百万两银子,足够肉疼、伤筋动骨的。
现在也只能先从汝阳侯那里收一点抵押物。如今,晋商将宝都压在天子身上。
……
……
贾府在筹钱的事情,根本瞒不住人。数十万两白银,荣国府这个空架子哪里拿得出来?每年的收入大头,地租,不过2万两白银,不变卖资产,根本凑不齐。
贾环当然不会犯甄家的错误:欠天子的银子。这笔银子,贾府必须得拿出来。填上贾赦这个大窟窿。
十月初八,冷子兴再次来到岳丈周瑞家中。他是开典当行的,也想看看贾府有什么小玩意需要典当不,趁机获利。众所周知,实物典当,只能当原价值的三成。
周瑞家的和女儿在内室里谈生意,这些小玩意,也就周瑞家的清楚。冷子兴和周瑞在偏厅里吃酒,闲谈。
周瑞还是那副衰老的模样,脸上带着极度不甘的神情,闷闷的吃了一口酒,道:“别看这次贾府只有大老爷一人下狱,嘿,我看迟早还是要出事。”
冷子兴中年模样,一身员外装束,在室内,皮帽早摘掉,笑着给岳丈斟酒,“那是。官场风云,变幻莫测啊!谁说的准?”心里却不以为然。
满城谁不知道天子带着贾贵妃去承德了?这是恩宠正盛的表现。贾府怎么可能倒的了?
周瑞看了女婿一眼,郁闷的喝着酒。窗外,寒风呼啸。冬日正好。
第525章 一触即发
夜色渐深。小时雍坊,秋叶胡同的王府中,灯火通明。
王子腾自五军都督府回来,和妻子何夫人吃过饭后,到书房看书、思索。随着清查军中的动作深入,有线索指向新勋贵中,襄阳侯与太子过往甚密。这不得不令他警惕。年方十六的美妾侍候着,端茶倒水,揉捏着肩膀。
王子腾正思考着怎么向天子汇报,外头长子王承嗣求见。王子腾道:“进来吧!”
书房中温暖如春,王子腾的美妾衣衫单薄,曲线毕露。王承嗣因而低着头,汇报着去贾府探望的近况,“父亲,我见着两位姑姑(王夫人、薛姨妈)。没说什么。虽说你当日没见环哥儿,但两府到底是姻亲,血浓于水。即便有所疏离,也不是大问题。”
当日,贾赦被御史弹劾,贾环到王府求救,他父亲没有见贾环。这就有点伤感情。
王子腾严厉的瞪儿子一眼,“哼。”
王承嗣当即不敢再说。什么,到底还是亲戚这种话,哄哄小孩罢了,哄贾环,估计不大可能。谁知道他现在心里怎么想的?
“你出去吧。”王子腾挥挥手将长子打发出去,缓步在书房中走动,思路转到这件事上。
他又怎么想得到贾环竟然能够摆脱如此不利的局面,似乎元妃借此反而更得宠。这不能不说是他的一大失误啊!大好局面下的失误啊!令他痛心。若是有元妃在宫中支持,他晋位大学士,岂不是要更多一份把握?
他以为贾环年少,喜欢说大话。就顺水推舟,把贾府、元妃的利益给牺牲了。换取他自己的利益。但是,贾环似乎利用朝臣、政敌对他的不满,成功的将利害转变,变成元妃固宠的条件。
现在想,当日贾环在他面前的保证,到底是疏忽,还是有意为之呢?
“倒是小看这小子了。”王子腾心中想着,回到书桌前,提笔,给远在福建的贾政写信。
毫无疑问,他和贾环的关系,要修复,怕是很有点困难。貌合神离啊!他要换一个角度解决问题。
……
……
雍治天子九月二十八日自京城启程,带着近十万大军前往承德,开木兰射圃,鼓励武功,举办军中射柳大赛。当日,旌旗连绵数里。军容鼎盛。京城中的勋贵、武将多数随行。至十月上旬,已经抵达承德。
天子留谢大学士、何大学士在京城中处理政事。太子监国,就不要想了。太子宁溥还幽禁在东宫中。
因贾赦售卖铁器给草原蛮族,带来的舆论视线的转移,在贾赦下狱、贾贵妃随驾之后,围绕着贾府激荡的风雨,骤然的停下来。京城中的政治风暴,转而继续围绕着太子之位。
当今太子被废已成定局。那么,谁会在未来被立为太子呢?
十月初八的深夜,太子宁溥在东宫的书房中,坐立不安,手中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的内容让他心惊胆战。
然而,此时他身边的人全部都被收捕、审查。他也没有一个可以商议的人。唯一能商量的人,大概只有太子妃。但是,这种事,他怕吓着她。
“唉……罢了。终究是夫妻。瞒她何益?”太子长叹一口气,咬咬牙,跺跺脚,回了卧室。
……
……
天子带着贾贵妃出行。然而,宫中并没有皇后,地位最高,最受宠的杨贵妃正怀孕。她的性格,一向是不管事。宫中,暗流汹涌。
争太子之位,不仅仅是外面皇子、朝臣,武将们的事,后宫之中,同样要下注。
比如,隋朝时,杨广就曾买通隋文帝的左右、妃子。唐武德年间,太子李建成就与李渊的妃子交好。秦王李世民便不受待见。天子是漩涡的中心,他的妃子,在夺嫡之中,怎么可能避得开?
初九的上午,吴贵妃去永寿宫中探望了杨贵妃之后,带着一大群太监、宫女回景仁宫。
就她所知,周贵妃就非常想推动燕王往前走几步,不说当上太子,至少换一个好点封号。燕王这个封号,历史上,基本没落好下场。除了明永乐帝。
吴贵妃二十多岁,正是一个女人最美的时间中,身上有一股雅致的书卷气。容颜如玉,五官精致的如同雕刻一般。一个风华出众的大美人。
但此时,大美人脸上带着冷笑。脸冷着,仿佛有一层厚厚的白霜一般。冷冽逼人。
她心中很不忿。
一想着,贾元春此刻在天子驾前侍奉,她内心之中,就如同火烧。元妃的大伯犯了那样的大罪,而天子竟然还带元妃出巡,幸承德。却不考虑她。这让她如何能心平气和。
吴贵妃对心腹的宫女轻轻的点头。
片刻之后,一名宫女脱离了大队。
如果俯瞰整个皇城的地图,可以看见,天子、皇后的乾清宫、坤宁宫居正中。杨贵妃所在的永寿宫位于西侧。吴贵妃的景仁宫位于东侧。而在东侧,出景仁宫往东走,可以至宁寿宫。宁寿宫往下(南)走,是慈庆宫。
吴贵妃的宫女便是这个路线。
宁寿宫住在已经退位的太上皇。慈庆宫,有一个更让人耳熟能详的名字:东宫。
……
……
月黑杀人夜。
冬夜浓郁的夜色似乎能够给人一些安全感,保护色。京城内城北,德胜门附近的梁王府中,灯火幽暗。但,淡淡的月色之中,不断的有带着武器的精壮的汉子在汇聚。
约有两百多人,汇聚在梁王府内的广场上。为首的是一名断臂的男子,太子殿下的死士首领,蔡农吉。
梁王府的后宅中,梁王妃,甄二姑娘正在屋中默默流泪,灯光下细看,可以看到她的身体正在不断的颤抖。一旁的侍女,同样是泪流满面,却不敢出声。
前院梁王的书房中,年仅十八岁的梁王蓄着胡须,一副装出来的成熟模样。面对襄阳侯戚建辉、汝阳侯赵豫、显武营胡游击等人的劝说,犹豫不决。
襄阳侯四十多岁,忧心如焚的劝道:“梁王殿下,事急矣。再不动手,王子腾刀都要架在脖子上了。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局势就不可挽回了。”
竖子!竖子!
梁王还是下不了决心,“可……我们并没有准备好。就凭这点兵力,能成什么事?”
汝阳侯赵豫劝道:“殿下,兵不在多,在精。兵贵神速。富贵险中求。”
梁王支支吾吾,“这……汝阳侯,这……”。他对他父皇的畏惧,从小到大。克服不了。
襄阳侯戚建辉失去耐心,怒道:“当今天子兵变时,何曾有多大的准备,不过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太上皇当日病着。否则,哪有今日的雍治天子。现在天子不在京城,上十二卫战力孱弱,只要取得京营的兵权,大事定矣。殿下担心什么?走吧!”
梁王几乎是给胡游击几人给架着出了书房,来到广场上。月色幽幽,刀光泛着寒意。
紧张的局势一触即发。
第526章 政变之夜(一)
京城,十月初九的夜晚,一如过往般的平静。
地处京城东城,北湖湖畔的荆园中,文人汇集,吟诗作赋,高谈阔论。美丽的歌姬、名妓们或以琵琶、古琴、横笛、长箫等弹唱相和。正所谓:楚王敬爱客,终宴不知疲。清夜游西园,名士相追随。明月澄清景,列宿正参差。
晋王、北静王、成国公等人跟着天子在承德木兰。
城西的顺亲王府上,五十多岁的老亲王正在和门客聚宴,来自教坊司的歌姬们载歌载舞,白衣彩带,如若仙子舞动彩虹。一派歌舞升平的气象。
太子被废已经是定局,和他交好的晋王有很大的概率成为太子,他如何不放松,心情大好呢?
谢大学士府上,谢大学士正在与宠爱的美妾手谈。美妾约双十年华,身姿中等,温婉绝美。玲珑精巧的双乳挺拔,将精美的月白色长衫撑起性感、美妙的形状,迷人至极。月夜、美人、香茗、棋枰,何其惬意的时光?
天子幸承德,留他主事,大权在握。风光无限。在谢大学士享受悠闲的夜晚时光时,谢府门房处,大量想要求见谢大学士的人还在等着。
小时雍坊,何大学士府中,何大学士正在书房中看书。清茶一杯,炭火熊熊,书中幽静、暖和。
近来文坛上方宗师和大儒傅伯龙论战,各自办了一份报纸。一月一版,他让次子何以渐将论战的报纸都找来,报纸上关于朝政、人物的点评,很多观点很有趣。
户部尚书卫弘府上,将近深夜九点许,卫康早早的休息。卫尚书自是随驾去了承德。他是能臣。天子依赖他调度钱粮。卫神童今科乡试再次折戟,还在书房中苦读不辍。
大儒傅伯龙的家中,几名士子聚在一起商议营救傅伯龙的事。为首的是傅伯龙的得意弟子彭世俊,字章民。庶吉士出身,官任太常寺少卿(正四品)。时年三十八岁。
事涉太子,众人都有些束手无策。
贾府之中,灯火渐渐的熄灭,安静下来。望月居中,贾环正拥着娇妻宝钗闲话。话题当然是夫妻间的私密话题。
两人刚一起沐浴过,宝姐姐身上有着一股怡人的清香。素白的单衣,在明亮的烛光下,映衬着她绝世的容颜。圆脸杏眼,肌肤雪白莹润。风姿无双的美人。
宝钗时而脸红的娇嗔,时而低头浅笑。娴雅淡然的冷美人,在贾环怀中,嫣然如花。
贾环近日来心情极好,宝钗自是从蘅芜苑中回来住,留湘云在蘅芜苑中。她当日留在蘅芜苑中居多,只是怕贾环分心照顾她。如今,事毕,她如何不想陪着她的夫君?算起来,其实两人不过新婚三个月多一点而已。
贾环当日在娇妻面前吹牛:善谋者无赫赫之名。宝钗正拿这事取笑贾环。
两人说笑着,这时,莺儿从外头进来报时,少女灵巧娇媚,道:“已经是亥时三刻,三爷和奶奶该休息了。”
这样一个静谧、美好的夜晚,时间在看不见中缓缓的流走。火光、鼎沸声,突然的在京城内城北中响起。似乎还有马蹄声。
动乱开始了!
……
……
初冬夜晚清冷的月色洒落在京城内城高低起伏的建筑上。一股汹涌的洪流,自内城北面的梁王府涌出。夜间巡城的兵马相遇,还没来的询问,即被斩与马下。
血,缓缓的流淌在地面上。大街上,空寂无人。人流呼啸着而过。
襄阳侯戚建辉一马当先,带着死士、亲兵、奴仆数百人直扑宫城。东华门缓缓的开启,半掩着的朱红色大门,月光下几名军士的脸模糊不清,“快!快!”
东宫外,几名看守太子的禁军拔出刀,大声询问道:“什么人?”回应他们的是火铳,“嘭!”
“痛快!挡我者死!”汝阳侯赵豫从火铳兵闪出来,当先一步,带着显武营胡游击、梁王直入东宫。
太监、宫女们四散着避开。火铳的声音在宫城里响起来了,跟随着还有一个响亮的口号,“清君侧!”
如同石破天惊。
“清君侧”这三个字,最早见于《公羊传》(儒家经典春秋的版本之一)。新唐书·仇士良传:“如奸臣难制,誓以死清君侧。”西汉七国之乱时,唐安史之乱,明靖难之役,口号都是“清君侧”。
这三个字,是造反的另一种说法。
太子宁溥和太子妃甄静儿在卧室之中,他们已经听到外面的动静。太子宁溥一身金甲,腰佩长剑,穿戴得整整齐齐。宁溥的性格柔弱,但事已至此,还须何言?
“静儿!”宁溥抱了一下太子妃。心中,各种各样的情绪,纷杂的涌上来。
甄静儿姣好的容颜上满是泪痕,跪在地上,拜别太子,哽咽的道:“殿下此去,大事为重,勿以我母子为念。事若有变,我自追随殿下于泉下。”昨夜太子和她商议。然而,自古以来,可有废太子得善终?没有。
宁溥点点头,深深的吸一口气,推开门,大踏步的走出去。步入大厅,正好梁王、汝阳侯迎进来。梁王跪拜,哭道:“臣弟来迟,累皇兄受苦,罪该万死。”
宁溥先让跟着跪拜的近百名将士、梁王、汝阳侯起身,然后大声道:“父皇游猎承德,不理国事。奸臣小人趁机进献谗言,污蔑本宫。我等今晚请清君侧,还皇周一个朗朗乾坤!”
在中国,任何事情,都必须要师出有名。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清君侧,就是造反的名头,旗帜。太子宁溥,必须要把这番话说出来。
“走!”
一众人簇拥着太子宁溥往北而去。宁寿宫就在慈庆宫北。里头住着太上皇。
要论对天下人、将士的号召力,自然是曾经执政多年的太上皇更有号召力。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国朝以孝治天下。史书之中,常常有太后的懿旨作为旗帜来定夺皇位。而现在,皇宫之中可有一个活生生的太上皇。
黑夜之中,曾经是万国敬仰的帝都、皇城,大气恢弘,庄严肃穆。然而,在此时,杀机四伏。喊杀声不断。小范围的搏杀在皇城中展开。驻守皇城的军队,忠于天子的还是大多数。
因为夜色,各种信息传递缓慢,混乱不堪。在一片混乱之中,宁寿宫的宫门被打开。
稍后,带着太上皇旨意的骑兵向各处传谕。
……
……
京城,分皇城、内城、外城。内城,即是人们常说的四九城。从东至西,直线距离不过十一二里。皇城居正中轴线。
所以,正中的皇城出现火光,枪声,满城皆知。对折一起来算,其实不过四五里路。折合2千多米。在一片平原地带的京城中,又是如此寂静的夜晚,这如何不会是满城皆知?
四时坊,贾府中,守夜的管事、奴仆开始向上禀报皇城中异样的情况。贾环在睡梦中给叫晴雯叫醒,“三爷,三爷,你快醒醒。外头出大事了。”
晴雯三言两语就说清楚。贾环如今是贾府的执掌者,事情最终肯定是要汇报到他这里来。而且,被惊动的贾母怕他年幼疏忽,亦派了人来提醒。贾母经历的事情比较多。
宝钗跟着醒来,她还没睡足,一双美目眯着,撑着手肘,想要起身服侍贾环穿衣服。贾环低头吻了一下娇妻柔腻的脸蛋,温声道:“不用,姐姐,你睡你的,我去看看就回来。”
贾环很快就穿好衣服,又叮嘱只披了件棉袄就跑进来通知他的晴雯,“晴雯,快去被窝里躲着。这么冷的天,小心着凉。”
贾环出了后院,往前院而去。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第527章 政变之夜(二)
荣国府中,守夜的人渐渐的动起来。贾环在望月居前院,派人通知了宁国府。所有的消息反馈回来,都是朦朦胧胧。灯笼在这会自然是不敢点的,唯恐引起注意。
贾环和自己的心腹张四水、柳逸尘在前院的正厅中商量。张四水、柳逸尘自闻道书院出来,跟着他做事。现在是和骆先生,刘国山一起教授贾家族学。
他们手底下还有一个情报分析机构。注意收集京城中的各种传言、消息。贾环中会元后,被汝阳侯“偷袭”,卷入乙卯科会试舞弊案。当时,乱云飞渡。局势还是很凶险的。贾环可不想再给人偷袭第二次。所以,就有了这个情报机构。
刘国山长袖善舞,是情报机构的头目。他虽然只是一个生员,但家中巨富。因而,并不住在贾环的望月居中。骆先生则是住在贾府外的族学里。
张四水时年二十一岁,容貌普通,性格沉毅、勇猛,道:“贾兄,我们这几天都没觉察到局势的变化。京城之中,一切都很正常。怎么突然就有人政变?”
柳逸尘跟着点头,“贾兄,确实如此。”他家世代是大兴县当吏员。与文案、各种“歪门邪道”极其精通、擅长。他放弃在咸亨商行当管事的待遇,追随贾环。
“一切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啊。”贾环沉吟着,手指头轻轻的敲着桌面,得出他的推论,“太子集团反了。”
贾环用的是“集团”两个字。
到贾环现在的地位,位列翰苑词臣,京城中的大佬、山头,都是心中有数的。这绝不是像什么游戏、小说里面,有隐藏BOSS之类的。官场的铁律就是“人走茶凉”。只有坐在那个位置上,才拥有当大佬、山头、码头的资格。
至于“暗室政治”,国朝的宰辅,只要去位,必定要回乡居住,否则会被言官怒骂恋栈不去。到时候,离开京城几千里,再大的影响力,在通信不便的情况下,都会化为乌有。
既然局势是明的,那么,一眼看过去,京城之中,拥有谋反动机的,只有太子相关的利益集团。因为,雍治天子要废太子,这是人所皆知的事情。
自古以来,废太子就没有好下场。当然,起兵造反的太子,成功率也相当低。比如,汉武帝的太子刘据,谋反兵败身亡。但,对宁溥而言,左右是个死,不如博一把。没准就是李世民、李隆基。
对太子相关的利益集团来说,已经有不少人被清洗,他们必定也是不甘心的。
贾环起身,吩咐道:“四水、逸尘,我们得准备起来了。”
太子和他相当的不对付。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再者,太子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真论起来,导火索,在他这里。
……
……
此时,京城之中,不单单是贾府、宁国府被惊动,京城之中的世家大族、文臣武将,全部都被惊动,各自准备。皇宫之中的动静,没有人会当做看不到。十三年前,京城之中就有一场惨烈的流血政变。
北湖湖畔的荆园中,楚王还在通宵达旦的欢歌饮酒,美人、名士作伴。他距离皇城较远,得到消息最晚。
而位于城西的顺亲王府中,顺亲王大惊失色的召集府中的护卫队。贾环能判断出形势,京城之中,没有傻子。顺亲王同样判断出来。他和太子不对付。他想来是和晋王交好。
……
……
谢大学士府上,谢大学士夜宿在美妾处。偶有放纵,睡的很沉。他被人叫醒,正疲倦的不行。缓缓的换了衣服到书房中,儿子和幕僚已经等着。
谢大学士听完情况,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唉,何至于此啊?”走到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
太子是被逼反的。
他早就劝过王子腾,可惜王子腾不听。反而,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把事情往大了搞。
这下可好?
……
……
大学士们、高官的府邸基本都位于小时雍坊、大时雍坊。为的就是靠近皇城,方便上朝。
谢大学士醒的很晚,何大学士府上,何大学士却是听到动静就起身了。他是天子亲自委任的留守大臣、宰辅。
何大学士派了几名家仆外出,拿着他的名帖去京城中的各级衙门:五军都督府、上十二卫的驻地、五城兵马司、顺天府府衙打听消息。到底怎么回事。
约一个时辰之后,消息逐步的反馈回来。听着次子、家仆的汇报,何大学士当即愤怒的拍了桌子,“好大的狗胆!襄阳侯、汝阳侯、梁王、太子……”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太子和天子,是父子,也是君臣。岂能有太子造反的道理?他何朔读的是圣贤书,岂能容忍这样的情况发生。
何以渐苦笑道:“父亲,你先别忙着骂人吧。我估计,等会就会有人上门,你想着怎么处理?”
这是很明显的。但凡政变,怎么可能先不处理宰辅大学士呢?明朝首辅李贤当年要不是文笔好,就死在曹钦手中了。
何朔厉声道:“难道能与反贼同流合污不成?”
国朝的大学士,是没有宰相头衔的宰相。大学士可以训斥有兵权的勋贵、武将。礼绝百僚,位在亲王之上。但是,大学士并没有调兵的权利。
要是大学士握有兵权,那皇帝估计就睡不着觉了。周朝皇帝可没有御马监守着最后一道关。
所以,何大学士即便有心平叛,但他调不动京城内外的军队。除非他有圣旨。
何大学士在厅中琢磨着要给谁写信,痛陈利害,说服其出兵平叛。现在京城中的局势,五军都督府的右都督魏其候、北静王、成国公等人都去了承德。他一时间,竟然没有找到能统领全局的人。
兼任京营提督的左都御史殷鹏倒是在京中,是名义上的京营上司。可以说,在京营中,有部分的影响力。但左都御史,同样没有调兵的权限。
……
……
夜里的时间,已经走到三更。宫中,喊杀声,渐渐的停止下来。大部分军队都接受了太上皇、太子、襄阳侯的收编。
襄阳侯是五军都督府的同知,军队体系中三把手四把手的地位,本来就管着上十二卫。驻守在京城中的军队,不少校尉都是他曾经的下属。
金銮殿中,已经垂垂老矣的太上皇换上龙袍,重新坐在了至高无上的宝座上,看着殿下的众人,心中感慨万千,他没有想到,他有生之年,还能回到这里。
十三年啊!
“十三年啊!”太上皇站起来,一旁的太子宁溥赶紧扶着他,“朕被逆子所逼,不得不退位。天道好还,至有今日众位爱卿助朕复位。朕在此许诺,明日早朝给众位爱卿官升三级。封皇太孙宁溥为兵马大元帅。众将受其节制……”
太上皇不愧是做过多年皇帝的人,一连串的许诺下来,滴水不漏。太子宁溥和襄阳侯戚建辉、汝阳侯赵豫、显武营胡游击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皇宫既然已经平定,又有太上皇的大义名分,接下来就是掌控军队、朝臣。明日清晨大朝,昭告天下。再击溃雍治天子带到承德去的兵力之后,天下传缴可定。
显武营胡游击拱手道:“太子殿下,我带人去五军都督府,先将我家大人救出来,殿下又可添一员虎将。”还在关押中,接受王子腾审查的将官,都将成为助力。
宁溥点头。胡游击转身带人离去。毫不拖泥带水,士气高昂。
接着,又有人主动请命,去请谢大学士、何大学士入宫。还有人请命去请留在京城中的朝廷重臣。又人请命去扣押楚王。再有人请命去杀顺亲王。
宁溥一一答应。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让他浑身充满了力量,起兵之初的忐忑,在此时全化为了兴奋的情绪,意气飞扬。
汝阳侯赵豫闪出来,道:“太子殿下,有今日之事,全在九省统制王子腾,在荣国府贾环。臣请提兵,为陛下诛杀此二撩。”
“好!本宫等着你的好消息。”宁溥手按着腰间的宝剑,吐出一口字。这二人确实该杀!要比较的话,他恨贾环,更甚于恨王子腾。
汝阳侯赵豫带着人马转身离开。
铁甲皑皑做响。重重的步履如同死神临近的鼓点。
第528章 政变之夜(三)
承德距离京城约4百里,大军沿着官道行进,七八日可至。骑兵自是更快。
天子乘坐马车,于九月二十八日下午离京,十月初一晚抵达承德避暑山庄。第二天汇聚群臣,开木兰射圃。
承德避暑山庄自前朝开始修建,历经三十多年的时间,到雍治天子手上,继续营建。整座宫苑,依山畔水,取山水本色,兼收塞北江南风光。风景优美。
十月初九晚,天子在位于山庄南部的寝宫中休憩,下半夜时被太监总管许彦叫醒。
半夜求见天子的是锦衣卫指挥使毛鲲。等在烟爽殿中的毛鲲见雍治天子在太监们的簇拥下出来,跪地奏道:“陛下,京城快马来报,太子谋反。”
雍治天子轻轻的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嘲讽的冷笑,“好。好。不愧是朕的好儿子。让刘飞白、韩润来见朕。”
四位大学士,谢、何两位留守。刘、韩两位随驾在承德。
毛鲲侍立在一旁,沉默不语。天子令他严加监控京城的动态。他就预感到要出事。果然。
……
……
初冬的夜晚,月色皎洁。三更天渐渐的过去。皇城里的厮杀、动静近乎停止。宫中各处,人人惊惶不定。
皇城中的永寿宫中,已经怀孕数月的杨贵妃倚靠在床榻上,手抚着小腹,微微沉酣。旁边,宫女、太监们环绕着。宫灯点的通明。气氛并不算紧张。
宫门幽深。东宫的火铳响起时,杨贵妃就被惊动。太监、宫女们都有些慌了神。各自议论,八成是政变。
但,没多久,就有守卫宫城的禁军将领前来,在永寿门外汇报,安杨妃之心,“贵妃娘娘勿忧,圣上早有安排,各处宫门早已经禁闭。些许宵小作乱,不足挂齿。”
果然,骚乱了大半晚上,动乱却并没有逼近永寿宫。至此时,杨贵妃的精神渐渐的松懈,疲倦,便睡着了。
同样的保护待遇,周贵妃的咸福宫、吴贵妃的景仁宫也享受到。
……
……
整个皇城,中轴线上是午门、皇极门(奉天门)、皇极殿(奉天殿)。皇极殿便是俗称的金銮殿。常朝在皇极门。大朝、重大的政治活动,都是在皇极殿举行。比如,天子登基。
此时,太上皇、太子宁溥、襄阳侯等人便都等在皇极殿中,等着第二天清晨文武百官觐见,坐实名分。
中轴线再往北,便是天子和皇后的寝宫:乾清宫、坤宁宫。左右东西六宫分别为天子的妃嫔住所。杨贵妃的永寿宫、周贵妃的咸福宫位于西侧,吴贵妃的景仁宫、贾元春的凤藻宫位于东侧。
整个政变,梁王、襄阳侯、汝阳侯从东华门入皇宫,先往慈庆宫找太子,再往北,去宁寿宫见太上皇。太子和太上皇“谈判”时,襄阳侯率兵攻入皇极殿。
至此,整个皇宫内的战斗差不多结束。接着,襄阳侯派兵从皇极殿向西攻入慈宁宫,“迎接”太后。这是必须要掌握在手上的重要政治人物。
至于,少数人想要浑水摸鱼,去攻占天子的乾清宫、坤宁宫等处掠夺财物、女子。但。这毕竟只是小部分人。所以,皇宫之中,时而有一些零星的战斗发生。
天子不在宫中,整个皇城的核心区域是控制皇极殿。你抓一堆后妃,除了爽几发,对政变有何益?
没有携带攻城器械的叛军,想要攻进殿前侍卫司重兵把守的乾清门等宫门,无异于痴人说梦。因而,到三更之后,捞不到好处的军士,都各自转向。战斗便零星的停止下来。
整个政变,进展的异常的顺利。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到凌晨1点左右时,大局已定。
但,这只是看起来。交通要道,核心殿宇,固然都被太子、襄阳侯等人占据。但其余各处驻守在皇城的大部分军队都是紧闭宫门,并不理睬叛军。
任何时候,对宫中的禁军而言,第一选择,都是紧闭宫门,等待局势明朗。
对太子、襄阳侯等人而言,皇宫既然已经平定,重点是要掌握城外的精锐禁军:京营,控制整个京城。至于,据险而守出自上十二卫的宫中禁军(金吾卫、羽林卫),不用理会。届时,只要大义名分定下来,再有强兵,很快就能平定。
军士,将校不断的在皇极殿中进出。太子宁溥在襄阳侯的辅佐下,处理着各处反馈回来的情况:谢大学士闭门不出。何大学士在家中怒骂,拒绝合作。
府军前卫、通州卫共计一万五千人投诚。这是太子当日重点经营的地方,同时是被王子腾查的最狠的地方。虎贲卫的陆指挥使拒绝。府军后卫派人来拜见,但兵马在驻地未动。府军左卫的兵马正在调动,似乎有进攻的想法。
种种信息,不断的汇聚。每个人在这样晦涩不明的大势下作出各自的选择。有的投诚,有的反叛,更多的是观望。
显武营参将乐白带着胡游击北出德胜门,往外城驻扎的京营而去。准备夺回兵权。
京营十二营,每营八千人,俱为精锐。十万大军,内守京城,外压天下。各营设参将,正四品,互不统辖。名义上的上司是京营提督、监军、京营节度使。以京营提督权最重。战时设总兵官,统辖诸营。
当前,朝廷西征西域,左都督牛继宗带了5营兵马出征。天子幸承德,带走亲信的果勇营。还有六营兵马,共计四万八千人,在德胜门、安定门外的兵营中。
只要将这五万精锐握在手中,京城中的上十二卫、五城兵马司,府衙的衙役,民壮,各勋贵、将军府上的亲兵,这些都是齑粉、弱鸡、鱼肉。
但是,京营这样的体系设置,十二营参将相互制衡,文官、武勋、太监相互监督。这就注定了除了圣旨、虎符,谁都别想调兵,干点自己想干的事。换言之,兵权在天子手中。
太子宁溥、襄阳侯在皇极殿中处理事务时,在皇极殿的皇帝九龙椅上感怀了一阵往昔的太上皇,因年老体衰,渐渐的感觉到疲倦,在贴身太监的服侍下下来,准备休息。
这时,一名太监从后门进来汇报,“太上皇,太后她老人家不愿意出慈宁宫。”
太上皇脸上的皱纹都皱起来,“哼。随她去吧。魏卿,派人将慈宁宫守好,不要让人惊扰了太后。”
襄阳侯答应下来。此时,宫中的要地都已经控制。他没有兴趣去攻击天子的后宫所在。同样的,那边的兵马也别想攻进来。要道之处,他都安排人守着。
这时,一名千总飞快的跑进来,单膝跪下,“太子殿下,侯爷。景仁宫中有人传出消息。”说着,将纸条传递给襄阳侯。宫中的内应,有吴贵妃,他们自是要和吴贵妃联络,了解情况。因宫门阻隔,这时才联络上。
皇宫之中,走正路,自然是各处的宫门。但太监、宫女们常年累月的在宫中生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小道,洞口,矮墙等地势,可以传递消息。
此时,皇极殿中点着蜡烛。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襄阳侯只扫了一眼,脸色就大变。将纸条递给太子。
太子宁溥只扫了一眼,脸色就大变,纸条上写着:天子有备,东西各宫,俱有重兵守卫。望太子殿下早定大局。
第529章 政变之夜(四)
一瞬九天,一瞬谷底。
这大约就是太子宁溥在看到吴贵妃这张纸条的心情。适才的意气风发,心中的踏实,生杀予夺的大权,仿佛就在这短短的时间流逝的一干二净。
宁溥呆住,手有点发抖。
他心中取而代之的是对他父皇根深蒂固的畏惧。兵变失败……他不敢想,那会是什么结局。他的妻子、妃子、他的儿女……
太子宁溥的异样,很快就引起皇极殿中其他人的注意。正在桌案边忙碌的军士、幕僚、太监都看过来。包括太子的死士首领蔡农吉。面露疑惑。
“都继续做事。太子殿下只是有些累了而已。”襄阳侯到底是武将,胆气要足一些,吩咐众人,化解了此时的局面。事已至此,再没有退路了。
襄阳侯从太子手中拿过纸条,在蜡烛上点燃了。避免扰乱军心,低声道:“太子殿下,一个消息而已。只要我们取得京营的控制权,一切都不是问题。”
他们今晚的兵变确实太顺利了。从东面的东华门攻进皇宫,一路横扫。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天子在守门的兵将上暗中做了手脚,一路上几乎都是和他有关连的将领。
一路上有多么的顺利,多么的畅快,现在就有多么的恐惧!天子竟然是在钓鱼,早有准备。
但是,事已至此,唯有硬着头皮走下去!
天子宁溥这时也意识到,继续恐惧,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置诸死地而后生,强自振作的道:“戚侯爷,现在怎么办?”
襄阳侯沉吟了一会,道:“既然宫中有重兵,我们现在的兵力就太薄弱了。赶紧派人把汝阳侯召回来。其次,一定要控制德胜门外的京营。若是再过半个时辰乐参将还没有消息,太子殿下和我一起带着圣旨去一趟京营。”
太子点头,“来人!”
……
……
太子的信使从皇城出发,出西华门,过西苑,到小时雍坊中找汝阳侯,请他带领火铳兵返回皇极殿。
同一时间,带着圣旨的锦衣卫正从承德避暑山庄起程,前往京城最近的州城——昌平州(今北京顺义区)。编制五千人的果勇营精锐就停在此处,等待着平叛。
天子只带了果勇营三千人在身边。而暗中留下五千人在这距离京城约40里的地方。
与此同时,小时雍坊,秋叶胡同中,兵荒马乱。火光冲天。王子腾府上,已经被汝阳侯带着三十名火铳兵攻破,随行的五十多人杀入王府中。
在天子做了准备,给今晚的政变蒙上一层阴影的情况下,在太子、襄阳侯给自己打气、破釜沉舟,开始调整自己的策略时,在政变的形势悄然的变化中,汝阳侯赵豫正志得意满!
油脂缠着的火把熊熊燃烧。汝阳侯赵豫骄矜的带着十几名亲兵,簇拥着从王府打开的正门走向王府的正厅,抵达正中心的正房所在。
所谓,清君侧,不仅仅是口号,也要有行动。这个陷害太子奸臣,就是王子腾。
不管太子心里多么的恨贾环,汝阳侯和贾府有多少旧怨,汝阳侯的第一站都只会是王府。并且王府所在的小时雍坊就在皇城脚下,距离近。
荣国府占地面积制如国公府。而王府的先祖是都太尉统制县伯。府邸同样很大。屋舍、园林精美。里面的装饰、用料,奢华、富丽。陈设名贵。
在汝阳侯杀进王府后,随行的士兵开始散开,各自抢掠。王府之中,钱财、女人不少。这是保持士气的必要。赵豫带着十几名亲兵到达正房后,王子腾的正妻何夫人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十几个丫鬟都聚集在屋中。
赵豫扫了何夫人一眼,笑着问亲兵,“王统制呢?”他并没有兴趣问王子腾的家眷。
亲兵四散出击。一名亲兵在门外答道:“不在这里。请侯爷稍后,我们正在四处搜查。”话音才落,隔壁院落里,就传来凄厉的尖叫声“不要啊,不要。”还夹着几个粗鲁的大笑声。何夫人的丫鬟们脸都白了。那是姨奶奶的声音。显然是要被玷污了。自认有些姿色的丫鬟,把头低的如同鹌鹑一样。
这一幕,正发生在王府各处。还有数不清的精美瓷器、价值不菲,都被打破。王府正在如同历经劫数一般被洗劫、破坏。
赵豫畅快的一笑,并不制止。今晚的政变,他们这些人起兵的目的各不想同。太上皇、吴贵妃为权势,太子、襄阳侯、他都是为了自家的性命。梁王是被挟裹的。底下的大头兵们呢?为的,不就是这些东西:财帛、官位、女人。
片刻之后,一名亲兵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侯爷,王子腾不见了。听他的管家说,他带着长子翻墙跑了。往谢大学士府上去了。”
赵豫点头,讥笑道:“他跑的倒是挺快的嘛。沙和尚,我给你一炷香的功夫,带上你的人跟我走。”
此时,赵豫带出来的近百名精锐士兵都散落在王府,一时半会,根本集合不了。沙和尚是他的亲兵,管着三十名火铳兵。这是精锐中的精锐。
片刻后,汝阳侯赵豫带着火铳兵出王府追捕王子腾,往谢大学士府上而去。
……
……
谢大学士府大门外,十几名士兵举着火把看守,守卫并不严密。谢府紧闭。
早一些的时候,奉命去请谢、何两位大学士的将校和汝阳侯是先后出了皇极殿。汝阳侯攻打王府,又纵兵士烧杀、抢掠,所以,费了一些时间。
这边,谢大学士对太子派来的信使表过态:事情,何至于此?天家父子相残,臣不敢与闻。遂闭府不出。
谢大学士的这个态度是:不配合太子,但同样不抵抗。说的好听点,就是自保。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坐山观虎斗。这是相当明智的选择。
但是,别忘了,他的身份!他是朝廷领班军机大臣、首揆。雍治皇帝钦点的留守大臣。
因为谢大学士的态度,太子派来的将领并没有为难谢大学士,而是采取监视的措施。留下一些士兵,带着人回去找太子复命。
他的想法很简单:对一位大学士无礼,若是太子登基后还要倚重谢大学士,那他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月夜中,王子腾和长子王承嗣气喘吁吁,狼狈的从谢府的后门进入谢大学士府中。
王子腾准备的太晚了。再者,王府之内的武备太弱,面对汝阳侯的精锐火铳兵,他想守也守不住。无非是依仗着高墙抵挡了一阵。在看着势头不对之后,他第一时间带着儿子逃出府邸,往谢大学士府上求救。
京城之中正在兵变。谢大学士即便再疲倦,还是等在书房中。幕僚、儿子数人陪着。内外消息隔绝,倍让人焦虑。
这时外头有下人进到书房里,道:“老爷,王统制带着儿子来求援。他府中被汝阳侯攻破。满门老小危在旦夕,恳请老爷出来主持京中大局。救人一命。”
谢大学士身份尊贵,宰辅大学士,留守大臣,位高权重。所以,王子腾说让他出来主持大局。
谢旋的儿子冷笑一声,不满的道:“这时候知道来求救了。早前父亲叫他不要穷追不舍,他就是不听。咎由自取。”谢家不管怎样,这一次是保住了。
谢旋的幕僚还没开口。
谢旋摆摆手,制止了儿子抱怨的话,道:“我就不见了。安排他好好休息。”
王子腾的命,他还是要保的。至少,不能在今晚死在乱军之中。朝廷大臣,岂能不罪而诛?
谢大学士拒绝,被安排在府中一处小厅中休息的王子腾父子,绝望之状,自不必细言。
……
……
汝阳侯赵豫带着三十多人追杀到谢大学士府上。正与谢大学士交涉,太子的信使抵达,召他回防皇极殿。
汝阳侯并非一定要在今晚杀王子腾。但一定要谢大学士确保王子腾不得跑出京城去。
汝阳侯此时还以为局势正在掌握中,一片大好。
谢府的大厅上,汝阳侯接过信使的信:今上有备,速带火铳兵返皇极殿中。汝阳侯脸色掩饰着,和谢大学士告辞,带着部下出了谢府,准备回皇城。
月光,依旧皎洁。汝阳侯翻身上马,心中一动,回头吩咐道:“沙和尚,把火铳兵留下,去王府召集兵士,攻入贾府。将贾环拿小子头拿来见我。”
事情有变,不管结果如何,他怎么都得疯狂一把。他和贾府的旧怨,今夜要做一个了解。
沙和尚道:“是,侯爷。”他是汝阳侯的亲兵,当然知道汝阳侯府对面的荣国府在什么地方。
约小半个时辰后,沙和尚从王子腾府上,拉齐了约二十名拥有盔甲、武器的精锐士兵。再多,就没人了,都正在王府里祸害。
周朝并不禁止民间持有刀、剑。这是培养武风。但,绝对不允许持有弓箭、盔甲、火铳。特别是盔甲。穿戴有盔甲的战士,可以搏杀数名无甲的士兵而无损。
沙和尚估摸了一下战力,整队后,往四时坊荣国府杀去。
此时,大约在凌晨四点许,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第530章 贾府攻防
雍治十三年初冬的这晚政变,进行到此时,现在整个大局的焦点,便在于谁能控制京城北面德胜门外的京营五万大军。
谁控制了这五万京营,谁就能握有天下!
贾府所面临的生死危机,是否会不同如同王府惨遭劫难,在这场牵扯到无数人的大局、风暴之中,微不足道,无足轻重。
汝阳侯带着火铳兵返回皇极殿。在显武营参将乐白还没有传来消息的情况下,太子宁溥和襄阳侯戚建辉留汝阳侯守皇城,两人带兵出城,亲自前往京营大营“收编”京营。
与此同时,沙和尚带领的约二十名甲兵踏入京城内城西的四时坊。刚刚在王府“捞抱”的兵士士气高涨。盔甲穿戴的整齐,如同武装到牙齿的野兽。
甲兵们手提着各种长短的武器,肆无忌惮的说着刚才在王府的洗劫,谈笑风生。体现着老兵战前的轻松、精锐,又透着:血腥、残忍、暴虐。
“当日有个长随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今日入府正好遇着,他跪在地上求我。我一刀将他的头给砍掉。”
“嘿,你才砍一个,我都不知道杀了几个。把一个娘们给吓哭,我当场就将她给上了。后来她儿子哭闹,我一脚给踩死了。”
“哈哈,邵五,你连你上的是谁都不知道?哥哥告诉你,我将王大公子的老婆给上了。啧啧,那滋味,比楼里面的姐儿爽多了。沙校尉喊得急,我临走前将她结果。可惜了。”
又有人笑道:“胡三,也别泄气。听说贾府比王府更富庶、更繁华。他家有个贵妃。嘿嘿,皇帝贵妃的妹妹,他家有三个姑娘,个个貌美如花。就看你行不行。”
一群甲兵被刺激的嗷嗷叫。
为首的一名把总训斥道:“你们这些蠢货,别光想着女人。还要发财。待会一定要挑几个趁手的物件。大捞一笔。好有个退路。”
一路的谈话,声音高昂。沙和尚带着约二十名带甲士兵,带着血腥、野蛮、强大的气势,踏入宁荣街。
贾府在望。
……
……
夜风呼啸,寒冷刺骨。月亮的清辉,洒落在贾府中。
贾府正中的荣禧堂,汇聚了贾府所有的内眷、丫鬟、婆子。满满的都是人。贾环的指挥中心,就数十米开外,一门之隔的向南大厅。正压在贾府的中轴线上。
荣禧堂中,宝玉躲在王夫人的怀里,肚子饿的咕咕响,忍不住抱怨道:“环老三搞什么鬼?大冷的天,将我们从园子里叫出来,可有人来?鬼影子都没见一个。”
宝玉的抱怨,正是荣禧堂中很多人想说的。每个人都在自家的炕上睡的舒舒服服,就因为贾环一个判断,说又人要杀来贾府,把所有的人都哄到这荣禧堂中集中。
三爷的威望在,皇城里又有喊杀声,大家都听了。可是,这都寅正一刻,还没有动静。又困又累,兼之又冷又饿,十分不好受。
贾环被宝玉打发人请时,他正在厅中紧张的安排人侦查敌情,分配各种防御任务。贾环从向南大厅出来,穿过内仪门,到五间正房的荣禧堂大堂。
贾环目光环视。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人都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或依靠在塌椅上,或歪着,都很疲倦。尤氏、李纨、王熙凤、宝钗、黛玉、湘云、迎春、探春、惜春都在。各自的丫鬟、奶妈簇拥着。另有,陪房、管事媳妇等人。
秦可卿,妙玉等修行中人在厢房中。不在荣禧堂这里。
宝玉见贾环进来,嚷道:“环老三,若是没有什么事,我要回屋子里睡觉去。我都快饿死、渴死。这里挨着难受。”
满屋子人的目光都看过来。
贾环顿时一股怒火从心底涌上来。他在外面忙的很,生死存亡之际,大脸宝竟然为这点小事叫他过来。盯着贾宝玉,眼神锐利,怒声道:“宝二哥,你身为男子,在家中遭遇到危难之时,不想着怎么保护家人,安慰老太太、太太、姐妹们。就想着你自己?琮哥儿都在外面跑腿办事。你还有没有一点责任心?你还是不是一个带把的男人?”
宝玉虽然怕贾环,但是他因为林妹妹的事,对贾环的怨恨,可不是一点半点。这时老太太、太太又都在,贾府的规矩是:弟弟怕哥哥。这是长幼之序。当即反驳道:“环老三,那你说的敌人倒地在哪里?就凭你几句话,哄着我们在这里挨饿受冻?”
屋内不少人轻轻的点头,叫道:“是啊。”,“三爷,冷着呢。”众人看着贾环的目光,就有些复杂。俱是奶妈、嬷嬷之流。包括薛姨妈、邢夫人。
宝玉话音刚落,外头突然传来惊恐的呼叫声,“来了,来了。”却是贾环设在荣国府西南角的哨岗在高呼报信。
屋中的众人都是心头一震。宝玉一脸的懵逼。同时,心底的恐惧涌起来,侥幸再无。
贾母都睁开眼,紧张的询问道:“环哥儿,这是怎么回事?”
贾环抿了抿嘴,感觉喉咙有点干涩,真的来了。答道:“老太太,是哨岗。叛军过来了。”又环视着,朗声道:“大家都在荣禧堂内呆着。不要怕。我去去就来。”
又吩咐道:“凤嫂子、林之孝家的,你们掌总荣禧堂内的供应。不要短了水、糕点。特别是水。温开水一定不断断了供应。”这个时候,不是依靠身份、地位来管理,而是依靠往日的威信。贾府内眷,能担当事情的,便是她二人。
王熙凤和林之孝家的起身答应着贾环。
说完,贾环转身就外走。军情如火。他不能多呆。一则是不想大脸宝之流的废话。废物点心!二则,他为一府之主,负责的是全府的生命,想与宝姐姐、林妹妹道别,不是时机。
“相公……”宝钗忍不住,轻呼一声,从姐妹们中间走出来,眼睛微红着,向贾环屈身,行妻子之礼,“相公保重。”
宝钗很聪明。贾环让贾府摆的死守的架势。府破,则全府亡。等会外面就是短兵相接。凶险万分。若是有个差错,这大概是她和贾环的最后一面。
贾环回头,笑了一下,“姐姐放心。”
黛玉也没忍住,站起来,紧张的握着白色的手帕,放在心口,眉尖若蹙,精致的瓜子脸上全是担忧,声若清箫,“环哥,你要小心。”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想起江南时,贾环擦干眼泪,走出家门去复仇的那一幕。一去,便是生死不知。那种黑暗中的孤独、担忧、思虑、忧伤,令她度日如年,牵肠挂肚。最终,将一缕情丝系在他身上。
贾环点头,注目着黛玉秋水般的美眸,“我会的。妹妹保重。”
这种临死之别的气氛,迅速的在屋中传染。探春作为贾环的亲姐姐,亦是很担忧。李纨、尤氏、湘云、迎春、惜春纷纷站起来,嘱咐贾环小心。香菱、晴雯、如意、彩霞、莺儿等人都是跟着道别。有性子柔弱的丫鬟,哭起来。
宝玉给晾在当场,表情讪讪的。
贾环对众女眷点点头,笑一笑,大踏步的出了荣禧堂。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世间从来强食弱,纵使有理也枉然。男儿自有男儿行,莫作儿女状,当提剑杀人!
……
……
贾环的指挥所在向南大厅。一路走过来,贾琮自厅中往内来找贾环,小孩子跑的气喘吁吁,“三哥,不好了。真有叛军杀来了。”
“嗯。不要怕。有多少人。”
贾环脚步不停,贾琮跟在贾环身边,“三哥,还不清楚。”
贾环带着贾琮进了向南大厅。贾琏、贾蓉、贾蔷、贾芸、贾菌、贾芝、江兴生、林之孝、吴新登、李华、张四水、柳逸尘、骆宏、元伯、黄总旗等人起身相迎。消息如同流水般传来。
进犯贾府的一共约二十多人,都是披甲的士兵。来势汹汹。虽然人数很少,不是大股的乱兵,但战斗力只怕比近百名乱兵都强。
贾环迅速的决断,下令道:“按一号方案办。”
以贾环的性格,他当然是已经做好各种预案。兵少,执行第一套方案。江兴生带着族学的八名学生留下来充作文案。汇聚在向南大厅的众人纷纷出了向南大厅。
贾府准备的时间是比较充裕的。从上半夜皇城中出现响声开始,贾环就作出判断,开始准备。到现在凌晨四点多,中间有五六个小时。他已经将贾府的人力、物资充分的调动起来。
贾府内的准备动起来。在沙和尚带着二十名甲兵抵达荣国府正大门时,贾府里各处的灯火都点起来。若从远处看,贾府中有星星灯火。贾府的墙壁上,依稀可见有人影在盯着。
“嘭!”
叛军中,有人张弓射箭,一箭将贾府冒头的一个家丁给射死。家丁惨叫一声就断气,从梯子上跌落,喉咙上一个洞,血流不止。贾府内一片慌张。
叛军大笑,气焰嚣张。
贾环并没有离开向南大厅,亲自去查看敌情。现在最重要的是:定力。林总当年讲:顺,不妄喜;逆,不惶馁;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为上将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向南大厅外,不断的有哭声,惨叫声,大笑声。
贾蓉派人来报信,道:“环叔,顶不住了。他们的箭雨太厉害。”
片刻后,贾琏派人来催,“不行了。环兄弟,顶不住了。快让预备队上吧。”
叛军对着大门强攻。贾蓉、贾琏只是在后面负责看着,激励士气。但,显然,情况非常的危急了。
贾环没动,看了下怀表,距离叛军攻击才十几分钟。
贾府的奴仆还是太差劲了。不过是佣人级别。纵然有血气之勇,但完全不是职业军人的对手。当年,他在书院里,潭拓寺里的武僧,偷袭,杀溃窑工的队伍大概如此。区别在于,贾府现在有高墙抵挡。
三分钟后,贾蔷跑进来报告,满脸焦急,“环叔不行了,他们开始架梯子,准备翻墙进来了。”
贾环站了起来。
等候着的张四水、黄总旗两人都急迫的站起来,“贾兄、贾大人。”
贾环对他们点头,缓缓的道:“你们去准备吧。黄总旗,四水,就拜托你们了。”
对来犯的少量精兵,放进来打,尽量全歼,不给对方回去调兵的机会。以空间来换对方的阵型散开。叛军进贾府来,除了杀人,还要抢掠财物。这是必然的事情。
张四水、黄总旗两人离开。大厅外,听到人马的调动声音。黄总旗手下有十名精锐的火铳兵。这是贾府最大的武力。贾环的依仗所在。
“走!我们出去。”贾环带着江兴生、贾蔷、贾琮几人出了向南大厅。正是凌晨四点多。只有月光。几十米外的惨叫声,令人度秒如年。大厅外的庭院中,排列着100名青壮。
贾府内,阖府人口有一千多人,有的居住在贾府外。但贾环以避难为由,将所有的贾府奴仆,全部招入贾府。女眷全部在荣禧堂中。
有些必要的心思还是要用的。不要以为家生子,奴仆对贾府就有多么忠诚。一旦有事,他们不过是换一家主子继续当奴仆而已,不会为贾府拼命。
但,贾环现在需要人拼命。眼前的这100人便是从贾府中选拔出来的青年敢死队。
“三爷。”
“三爷,你出来了。”
青壮们纷纷站起来。为首的是贾环的亲信长随钱槐、胡小四、蒋兴、归趣。冷兵器时代,必须要身先士卒。管家林之孝、元伯在一旁。贾环站在台阶上,火把烧的兹兹的响。
贾环做最后的战前动员,高声道:“各位!今晚太子政变,叛军要来贾府杀人。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们想想身后的妻儿,老母。叛军杀进来,她们能不能幸免?我在这里承诺。杀敌一人,赏银五百两。以人头记功。若有死者,妻子,父母,我贾府养之。伤者,我贾府赡养终身。我以祖宗名义起誓,绝不违诺。杀敌!”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五百两的赏格,对于贾府的奴仆们来说,就是重赏。
“杀敌!”
“杀敌!”
一百人的队伍,气势如虹,杀出向南大厅,往前院正门接应那里薄弱的防守。
第531章 血色的豪迈、贾环的勇气
“咯吱——”
荣国府朱红色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在付出2人死亡,3人轻伤的代价后,沙和尚率部杀入贾府。官靴踩着脚下的冒着热气的血迹。
贾府的队伍在迅速的往后退却。伤亡惨重。
沙和尚从贾府大门直入,得意的嘶吼道:“杀!儿郎们,贾府已破,尽情享用的时候到了。杀!”
……
……
贾府占地面积是极广的。占地近百亩。一百亩是什么概念?堪比北京城中的恭王府。直观数据,约10个标准的足球场那么大。
不足二十人杀进去,虽然所向披靡,挡着者死,但如同进入汪洋大海。
沙和尚带着人直扑向南大厅,那是贾府的队伍退却的方向。贾环必定在里面。汝阳侯交代他要拿到贾环的脑袋。
而队伍之中,另有一些心思活泛的甲兵,开始脱离队伍,自去享受杀戮、抢掠的乐趣。按照他们不久前,在王府里得来的经验,接下来的银子、女子,都任他们夺取。更别说,贾府各处都点着灯,那些灯光吸引着这些士兵前往。
向南大厅,庭院里满是伤兵,士气低落,呻吟之声不绝于耳。血气之勇,终究是难敌钢刀、杀戮。贾环的长随蒋兴就死在刚才的短兵相接之中。
大厅内,人心惶惶。贾琏、贾蓉、贾蔷、贾芸、贾琮等人都汇聚在此处。这里是贾府最后的堡垒。
贾环神情沉静,手上拿着绢布,细心的擦拭着他收藏的做工精美的火铳。气氛压抑而沉闷。外面,喊杀声不绝。这里就如同汹涌的波涛中的礁石。
骆宏一身澜衫,他当年见证了整个闻道书院的救灾,那是何等的凶险,天灾人祸加在一起了。所有人都拿命去博。那时便是贾环在主持大局。他年纪有四十多,算是见过不少世面。但是,此时此刻,虽然依旧是贾环在主持大局,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感觉沉不住气。
“子玉……”骆宏看向贾环,开口问道。
贾环完成擦拭工作,拿起做工精良的火铳,满意的点头,再看向骆宏,道:“骆先生,不急。”
急是急不来的。守不住向南大厅,所有人都得死。向南大厅外,攻杀还在继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
……
张四水和黄总旗带着十名火铳兵,埋伏在贾府东路,贾赦的院子中。这是一个交通要道,可以顺带着驰援宁国府。
宁国府今晚是一个空壳。只要进去一个甲兵,都会造成很大的破坏。两府的青壮全部都集中在荣国府这边。
“来了。”
到贾赦院中的是四个士兵。这样的深宅大院,沙和尚带来的精锐士兵当然不会单独活动。基本的战术素养,肯定是有的。人影绰绰。几名披甲士兵从甬道上走来,还传来说话的声音。
“玛德,晦气,怎么到处都是空空的。只抢点银子,玩不到娘们,有什么乐子?还不如呆在王府呢?驴球子,他们几个倒是聪明,根本没出来。”
甬道两旁的草丛中,黄总旗举起手,“预备……放。”
“嘭!”
火光现,火铳响。对于火铳来说,二十几步的距离,就算是身穿铁甲,一样会被击杀。而且,只要被铅弹打中,瞬间就会丧失战斗力。
“走!”将还没有断气,不断哀嚎、惨叫的甲兵补刀后,黄总旗和张四水,开始往贾府中路推进。搜索、击杀散兵。准备掩杀向南大厅外的叛军。
……
……
“火铳的声音?怎么回事?”
向南大厅外,沙和尚一脸的血污,这不是贾府里的血,是王府里的血,正带着十名甲兵攻击向南大厅。
他的战术很简单。先以弓箭压制,然后从梯子上爬墙,跳入人群搏杀。只要杀到门口,将门打开,就是虎入羊群的局面。但是,里面的抵抗很坚决。云梯几次就都没架好。
正纠缠时,忽而听到火铳声。他追随的汝阳侯,就是火器部队出身的。对火铳的声音很敏感。
跟在沙和尚身边的胡三道:“许是别处有动乱吧。沙校尉,点子扎手,我们换个地方耍吧。”京城的地形虽然平坦,但是京城中房屋很密集。若是人身处在房屋之中,很难看到大局。
沙和尚厉声拒绝,“不行。”
他是汝阳侯的亲兵。汝阳侯要求他拿到贾环的脑袋,他一定要拿到。不过胡三等人是加进来的战兵。对于是否杀死贾环并不在意。一个翰林而已。这本来就是汝阳侯的私活。他们有利就上,这么扎手,谁还愿意厮杀?
沙和尚又布置了一次攻势,这一次,跳下去了三名甲兵。形势大好。但是,突然间,向南大厅左侧的院落的墙头,冒出十杆火铳,距离中等。射击精度中等。
从精准度和攻击距离来说,弓箭手要优于军中通行的火铳。所以,这也是黄总旗没有一开始在这里设伏的原因。否则,叛军的弓箭手密集反击,他们未必能赢。所以,必须要等他们人手分散开,才可以掩杀。
而之所以要将叛军放进来打,不用火器部队在府门口的高墙处阻敌,就是要防止这些人在进攻受阻之后,回头去调大部队来。要一网打尽。
“嘭!嘭!嘭!”当场打死伤了四人。但还有数人躲避过去。
张四水忙道:“快装填火药。”
黄总旗洒然一笑,豪迈的道:“张书生,叛军还剩这点人手,还用什么火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让你看看我淮上男儿的英勇。”当即,带着部下杀过去。
向南大厅中苦战的贾府众人听到火器的声响,全部高呼,“杀啊,援兵来了。”士气高涨。贾环也拿着火铳,带人从厅中出来,反击的时候到了。
月色之下,冷兵器时代的搏杀,残酷、血腥。在人群中的掩护下,贾环亲手开枪干掉了最后一个厮杀的甲兵。大门外的战斗也接近尾声。黄总旗11人对战4人。
生死很快就分出来。坚硬的刀锋滑过人柔软的身体,血液喷出。0战损,杀四人。战术自是早就分配好的。士兵的铁甲,不可能如同将官的铁甲一样,护住全身。以多打少,只要架住对方的武器,同伴们有大把的机会下手。黄总旗的人手,是淮扬巡抚督标营里挑选出来的好手。黄总旗敢这么豪迈,还是有底气的。
黄总旗十分悍勇,和沙和尚对杀,一刀捅在沙和尚的肚子上,一拉,他肠子、血都流出来。随后,杀入贾府时意气风发的沙和尚,痛苦的跪伏在地上,“嗬,嗬”的叫着,如同野兽在临死前的哀嚎。
而这时,向南大厅的仪门打开,贾环在胡小四、钱槐等人的簇拥走出来。正好看到沙和尚将死。
贾环冷冷的看着。月黑杀人夜。
还没有呕吐,勉强撑着的贾芸对这样的情形没有丝毫的同情,反而感到无尽的快意。这些叛军该杀!贾芸环视四周,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胜利后的笑容。
半个小时后,东方将白时,贾府内的战斗结束。
……
……
战斗给贾府带来的创伤是极其巨大的。贾环将所有的善后杂事都丢给了柳逸尘。他可以胜任这个工作。
贾环也没有去后面的荣禧堂见贾府的内眷,让贾蓉、贾琏进去汇报结果。向南大厅隔壁的小间中,贾环在沉思之后,对着休息的张四水、贾蔷、元伯、黄总旗说出他的决定。
“四水,府上的防务我交给你和黄总旗。我准备外出求援。”
元伯听的脸色大惊,“三爷……若是太子谋反,现在外面到处是叛军,你出去会很危险。”
贾蔷道:“是啊,环叔。你要在府里坐镇。”环叔不在府中,他们怎么能控制得了局面?
贾环摆摆手,坚决的道:“不要说了。我已经决定。太子今晚叛乱,天子未必没有后手。但是,贾府等不了。马上就要天亮了。等平叛大军进京,或者平叛的旨意到达,贾府估计都不存在了。为今之计,就是去求援。让京营进城平叛。”
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一个政变上位的天子会被政变搞下去。唐太宗李世民,唐玄宗李隆基,这些皇帝都没有。当然,后唐李从珂那种,就不说了。五代时期,皇权被削弱到极致。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以贾环的眼光,当然看得出来,当前只有京营发兵平叛,才有可能在短时间平定乱局。否则,以太子对他的仇恨,临死前冲动一把,贾府所有人就得为太子陪葬。
要知道,汉武帝的卫太子起兵第一件事,就是将审查他的官员给杀掉。以此推测,今天晚上王子腾估计不好过。没准王二舅已经人头落地。
贾环不可能将生存的希望寄托在太子的一念之间。命运,必须要自己掌握。
所以,贾环决定冒险出府,求援。
……
……
二十分钟后,贾环召集贾府的管理层,将留守的重任委托给张四水、黄总旗。各种应对的预案,在长夜之中,他们已经反复的讨论过。这让贾环稍稍心安。
“环叔……”荣国府的前院,正大门后,贾环带着胡小四等四人,骑着马,准备出发。贾蓉想要劝贾环,却不知道怎么劝。
刚才环叔讲的很清楚。今天整整一个白天,太子可能都将控制着京城。太子有大把的机会想起来派兵来攻入贾府。届时,可不会就只有这么一点叛军来。必须要说服京营入城平叛。否则,贾府众人的小命堪忧。
贾环翻身上马,看着天空中的启明星,明月,心中忽而涌起感叹。
他留在贾府是等死。去外面,类似于找死。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但这个风险,他必须要冒!他自小的经历,父亲的教导,这些年的生活磨砺,还有来红楼世界的磨难,他的勇气和意志还在。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贾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远方的荣禧堂,然后决然的道:“走!驾!”
荣国府的大门打开,马蹄踏在街道上,随后渐渐的远去。东方将白,黎明已到。
而前路未知!
第532章 求援
长河渐落晓星沉。初冬时节,黎明的月光,清冷的,淡淡的,如流水一般,流泻在京城的各式各样华丽精美或普通的屋檐上,落在大街小巷的街道上。
马蹄声急。在黎明前格外的引人瞩目。
“走这边。”眼看着前面的街道口有士兵在封路,贾环带着胡小四四人换了一个方向,继续往绕路。他的目的地是小时雍坊,何大学士府上。
以他一个小小的翰林,就算有苏秦、张仪一样的口才,也不足以说动京营的参将出兵。他必须要借助其他人帮助。
以贾环的推断,何大学士作为留守大臣,以他的正直,绝对不会支持太子叛乱。他是文臣的领袖,有他的政治底线和坚持。贾环首先要去找何大学士求援。
作为京师土著,贾环一行人对京城的街道、路线相当的熟悉,穿插在大街小巷之中,在光线浅淡、朦胧的黎明中,凭借着马力,高速机动,躲避街上的乱兵,往小时雍坊而去。
……
……
京城中的兵力:京营驻扎在德胜门、安定门外的区域。京城内城九门,都由上十二卫守卫。
上十二卫分别是:锦衣卫、旗手卫、金吾卫、羽林卫、府军前后左右卫、虎贲卫、燕山卫、济州卫、通州卫。其中,锦衣卫和旗手卫不算正规军。
每卫定额一万人,各卫具体数额不等。比如锦衣卫就有三万到五万人的规模,活动频繁。
天子幸承德,抽调走了城中部分兵力,带走近十万大军。其中包括殿前侍卫司(定额三千人)的部分兵力。以金吾卫、羽林卫守皇城。其余各卫剩余部队依职责守卫京师各处。
初九晚,太子宁溥起兵叛乱。府军前卫、通州卫向太子投诚,总计约一万五千人。这两卫是太子使用银钱、施恩、渗透最多的两卫。太子可用的兵力有所增加。
但是,所得的兵力需要增加皇极殿的防守,增加京城内城九门中的城门守卫。九门之中,有些城门还不在太子的控制中。
其余各卫的态度各不相同。比如:府军后卫态度暧昧,虎贲卫拒绝招抚。府军左卫则是调兵进攻,守住宣武门沿线。
在这样的情况下,太子、襄阳侯依旧安排人手开始在街道上到处设卡。截断京城内外的交通、通信。同时,派出人手去各朝臣府上催促,要求初十清晨上朝。
贾环出府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京城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令出多门。放眼看去,不少商铺都被各种不知来路的乱兵砸开,遭到洗劫。有的人家、府中甚至都被洗劫。
月黑杀人夜,风高好放火。兵过如篦,并非只是说说。
各种乱兵的来源,有的是被杀散的溃兵,有的是各方派出办事的兵,顺手捞一把。有的则是有目的的杀戮。还有地痞流氓趁火打劫。京城中的秩序,业已被摧毁。
……
……
小时雍坊,何大学士府上。灯火绰绰。
何大学士身穿青色便袍,在大厅中缓缓踱步,偶尔看看窗外渐渐明亮的天色。纵然,他养气功夫还不错,但还是流露出焦虑的神色。
不得不忧啊!
已经是卯初一刻。刚才皇城中的太子又派了一名昭信校尉的千总请他去上朝。被他言辞拒绝。
“老夫身为大学士,留守大臣,其能与无父无君之人同流合污?谢玉石妄为朝廷首揆。老夫能和他一样?有本事你杀了我。要我上朝,想都别想。”
根据刘千总透露的消息:谢大学士同意上朝,出面召集群臣;太子已经取得京营的支持。(这是欺骗的消息)。
但是,即便这样,他依然拒绝与太子合作。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他何朔一生清名,难道最终在史书留下的佞臣的污名?死有何所惧?
他所忧心的是:他为留守大臣,却不能制止叛乱。他秉持的政治理想是以民为本。而京师臣民何辜?要遭刀兵之祸。他上愧对君王,下愧对黎庶啊。
何大学士的次子何以渐从厅外送刘千总回来,低声道:“父亲,我看了,那千总留了四名士卒,儿子想要出去恐怕很难。”
何大学士看看次子,摆摆手,轻叹道:“唉,不用了。一晚上的动静,该收到消息的,自然都已经收到消息。不需要我再去劝说。”
他心中略有些后悔,在兵乱起时,他应该第一时间出府去掌握兵权。不拘上十二卫的那一卫,或者府衙,或者五城兵马司都可以。进退有据。免得现在如此被动。
其实,这不怪何大学士反应慢。任何人在深夜里遭逢这样的政治风暴,都需要得到详实的情况,才能做出决定。关乎自己的政治前途,全家的性命。这是政治定力。
何以渐默然以对。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听到外面的士兵大喝,“什么人?”
……
……
贾环带着随从胡小四,凌晨五点多从贾府出发。若是纵马狂奔,直抵小时雍坊何大学士府上,要不了半个小时。但,贾环一行一路绕路,躲避溃兵、路卡,花了近一个小时才到。
初冬的清晨,马匹呼着白气。天地间的光线已经逐渐的明亮,时间匆匆的流逝。
胡小四看到何府门口守着士兵,顿时心里一磕碜,在喊道:“三爷,何相爷门前守着兵,不知道是那一方面的。”
贾环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判断,大声道:“冲过去,用马撞他们。”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是在透支着贾府的生存时间。已经到了何大学士家门口,贾环不可能再去想什么办法。狭路相逢,勇者胜。
贾环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
四名士兵还在询问,五匹马匹就撞过来。
要知道,骑兵是非常难以练成的兵种。贾环、胡小四一行,能骑马,已经算不错。骑在马上杀人,作战,根本没有这个技战术能力。但是,纵马撞人,还是会的。
被撞散,杀散的四名兵士慌乱的跑了。贾环带着人,气势如虹的冲进何大学士府中。刚到庭院,正好碰到出来查看情况的何以渐。
何二公子相当的诧异,“子玉,怎么是你?”他参加过贾环的婚礼,自然认识贾环。而且,他知道他父亲对贾环很看重,说贾子玉有治事之才。
贾环拱手道:“及超兄,是我。我来找何相求援。今天寅正时,贾府遭到叛军的进攻。差点就遭到洗劫。”
“啊?你快随我来。”何以渐很惊讶,又见贾环脸色焦急,亦知道京城局势紧迫,带着贾环到厅中见他父亲。一边走,一边询问情况。
何大学士一身青袍,正在精美的正厅中站着,见次子和贾环一起进来,极其的诧异,“子玉,你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外面什么情况?”
贾环作揖行礼,语速努力压到平稳,急促的道:“何相,我府中遭到汝阳侯的叛军攻击,差点就被攻破。我来找何相求救。一路过来,内城中极其混乱,乱兵横行,又有通州卫的人马在街头设置关卡,阻隔消息。何相为留守大臣,值此危难之际,当振臂高呼,力挽狂澜于既倒,再定乾坤秩序。”
贾环对何大学士的称呼,亲近一些,直接叫他何前辈。何大学士亦是出身翰苑词臣。贾环自称晚辈、学生。但,现在这个时刻,他求援的对象不是翰林前辈,而是国朝的宰相,大学士!
何大学士点点头。他是认同贾环的观点的,谢玉石投敌(假消息),他身为留守重臣,肯定是要做一点什么。捻须沉吟着道:“子玉,我早前已经派人送信给左都御史殷鹏、顺天府知府、五城兵马司等处,但暂无回信。现在京城局势糜烂,要平定叛乱,唯有调动京营。而我没有调兵的权限。”
至于刘千总说京营已经投靠太子,他现在仔细的斟酌,觉得很大可能是假的。
何大学士亦是才智高绝的人物。贾环看得清的局面,他同样看得清楚。
没有兵权,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第533章 政治家与政客
何以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现在这个情况,谁都知道京营的立场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但是,除了天子,谁能调动京营呢?
大学士本来就是相当于宰相,身份尊贵,礼绝百僚,位在亲王之上。若是还有调动京营这只精锐部队,估计皇帝每天晚上在皇宫之中都会睡不着觉。
跟在贾环身后的胡小四,急得眼睛都瞪圆了。何相爷没有调兵权限,不帮忙,那他们和三爷冒险出来,岂不是白跑一趟?这让他心中如同火烧一般。
……
……
贾府中,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菊花。
随着天渐渐的亮起来,随着战乱的结束,荣禧堂中的供应开始充足起来。白天的视野更好,警戒的时间会提前,可以允许贾府的人们离荣禧堂稍微远一点。
贾蓉、贾琏已经将消息传进来:贾环冒险出府求援。所有的内眷们,心系着这个消息。
局面被贾环分析的很清楚。那么,贾环能否带来援兵,这将是贾府所有人活下去的希望。
向南大厅内,伤员已经全部转到隔壁的小厅中救治。死者的尸体也停在了隔壁院落里。
柳逸尘主持着这一切,游刃有余。对于参加过闻道书院那场救灾的士子们来说,这种程度的管理、组织、调配工作,不是什么难事。汪兴生带着书手配合着。
向南大厅中,氛围有些安静。贾琏、贾蓉、贾蔷、贾芸等贾府子弟、管家忙忙碌碌的进去,然后坐在厅内休息,谁都不想说话,等着时间的流逝。
柳逸尘放下手中的毛笔,问一旁木椅上坐着休息的同窗好友张四水,“四水,你说贾兄能说动何大学士吗?”贾环的去向,他们自然知道。
张四水叹口气,“难!何大学士并没有调兵的权限啊!贾兄怎么说服何相去调京营?”
骆宏作为贾家族学的塾师,又是贾环曾经的老师,待遇很好,在向南大厅中休息,这时听到张四水的话,亦是长叹一口气,“唉……”他对形式的预测也很悲观。
……
……
何府中,贾环轻轻的吸一口气。他知道何大学士说的是实情。宁家的皇帝不可能给大学士兵权。但是,他不得不争取。因为,贾府命悬一线中!
贾环拱手道:“何相,以当今天子之英武,不可能没有布置后手。以我推测,京营肯定有天子的旨意。若是何相前往,当能说服五营参将发兵平叛。”
京营在京城中有六营兵马,但是显武营参将乐白因和太子有染,被王子腾下狱。关押在五军都督府的大牢中。不少将校都被审查。显武营的战力堪忧。没有各级军官指挥啊!所以,贾环说的五营参将。
但是,贾环不知道的是,显武营参将乐白早就已经被手下胡游击放出来,去了京营大营。
天子有后手,这是贾环用来说服何大学士的“武器”。肯定有。他相信何大学士也能推测的出来。
作为一个政变上位的天子,派了钦差大臣王子腾正在查太子,查的那么狠,还关了太子的禁闭,天子却跑到了四百里外的承德打猎。有这样不在乎至尊宝座的皇帝?
何大学士想了想,道:“子玉,话虽然如此说,但天子若有布置,我去不去京营,其实差不多。子玉,京营的兵权,我不想碰。”
何大学士话说的很诚恳。他对触碰京营的兵权还是很有些顾忌。这是人主的禁脔。他对贾环还是很看重的,有意栽培。这并非私交,而是为国选才。
贾环用力的抿一抿嘴。
何大学士接着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道:“子玉前来,杀散守在我府上门口的士兵,暂时解除我府上的禁止。我虽然没有调兵的权限,但是我准备外出,至五城兵马司中,调兵维护京城的秩序。届时,我会派人到你府上守卫。”
五城兵马司,大约类似于京城的警察部队。分别归五个巡城御史管。这是何大学士职权内可以调动的武力。
贾环摇头,直言道:“何相,我不仅与汝阳侯有私怨,同样与太子关系不佳。”说着,直视着何大学士,缓缓的道:“何前辈,我辈读书人,读圣贤书,所谓何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今,京城中因为叛乱,生灵涂炭。百万百姓,犹如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官为民之父母,何前辈于心何忍?如果在此时计较个人荣辱得失、政治地位、前途,那么所谓的政治理想、抱负,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自己的大权在握、青史留名,还是为了百姓?”
贾环这话,是有点刺耳的。何以渐相当不满,手指着贾环,“你……”合着不是你父亲,这样鼓动他父亲去作死啊?且不说,现在去京营有没有作用,动了京营的兵权,天子回来会怎么想?
何大学士摆摆手,制止了儿子,目光炯炯的看着贾环。贾环毫不示弱的对视。意志坚定如磐石。因为,他没有退路了。
其实,贾环的口才确实算不错的。一番话说的,有拍马屁,有理想,有鼓吹,有激将法。这要是对付清流,或者鼓动一腔热血的中年官员,还没准真有效。
但要说把近乎坐到人臣巅峰的,才智、权谋一流的何大学士鼓动的头脑发热,似乎还差点火候。何大学士当然看得出来贾环的私心。贾环和太子关系不好嘛。
何大学士看了贾环一会,随后仰头大笑,道:“哈哈,人言贾子玉辩才无碍,今日有幸得闻。走吧!你随我去京营调兵。”
贾环的说辞,他看得明白。里头的手段、技巧、目标,他脑子一过,就明白。宦海沉浮,他什么人没见过?但确实是有一些触动。他的政治理想,为的是什么?为他个人的政治前途吗?
不是的!
政治家,与政客、官僚有着本质的区别。
何大学士看透贾环的说辞,但他的选择是:去京营。百姓于水火之中,他能尽一份力却无动于衷,顾忌是天子的感官。那还说什么日后?日后再有这样的局势、情形,他就一定会救?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贾环大喜,长揖一礼,道:“谢何前辈。我带来了五匹马,我让一匹给何前辈。”。心中感慨万千,他确实是在赌一把。何大学士能成为文臣的领袖,自有他的人格魅力所在。
何大学士的选择,说的通俗一点:叫做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但,贾环心中真正想的是:何以谓,正人君子;何以谓,以公废私?何以谓,古之名臣?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何大学士心中下了这个决定之后,一片坦然,摆摆手,道:“不是为你,乃是为京中百姓耳。”
何以渐插话道:“贾子玉,给我一匹马,我也要跟着去。”
贾环点头。让胡小四去安排。片刻后,五匹马在何府再次被封锁前,冲向北面。
寒风冷,马蹄声急。寒星退,夜光残。匹马向北。
第534章 抵达。
“哒哒!”
马蹄踏在京城内的路上。五匹马急速的从大街上一处还没有合拢的关口冲过去,去往阜成门。
京师九门。北面是德胜门,安定门。阜成门位于西面正中。贾环、何大学士一行,当然不会走德胜门出内城到京营的驻地。不用想,都知道德胜门会被太子控制住。
他们将从阜成门出内城,绕道前往北面。府军左卫控制着宣武门的消息他们还不知道。宣武门位于京城南面,从南门出,再绕到北面,路远,时间、风险大增。
阜成门中,府军后卫已经关闭城门,隔绝内外。几十名兵士在城门口架着木拒马,横在道路上,手里拿着刀枪。奇怪,傲视的看着骑马起来的几人,这个时候想要出城?
何大学士骑着马,当前一步,主动的道:“这次由老夫来解决。”
前面几个关口,都是贾环决定,或者绕路,或者冲击,一路顺利的过来。
……
……
贾府中,随着清晨的到来,府内被叛军杀进来的创伤慢慢的愈合。暂时再没有叛军过来。炊烟袅袅升起。柳逸尘和张四水、黄总旗商议后,派人去厨房做饭。
荣禧堂中,宝钗一身葱黄色的棉裙,身姿丰美,闭着眼睛,坐在铺着柔软坐蓐的椅子上。香菱和如意在一旁服侍,莺儿拿了一碗热粥过来,“奶奶,喝点粥吧!”这一幕,正发生在荣禧堂各处。米粥的甜香飘散,带着难言的温暖。
宝钗点头,睁开眼睛。突然的,一直噙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就这么顺着她白皙的脸庞滚落下来。牡丹一哭。她不是为现在的处境而哭,而是对丈夫的担心。
贾环冒险外出,并没有来辞别。难不成,他从荣禧堂出去,真的是两人见的最后一面?一念及此,宝钗就心中情绪激荡。相视的种种,新婚以来的甜蜜,在眼前,脑海中浮起。
以宝姐姐之冷艳、端庄、持重,此时,见贾环久久不归,亦是压不住心中的情绪。泪痕满面。
贾府的姑娘们是聚在一块区域内。湘云和黛玉就在宝钗附近。正在喝粥。
看着哭起来的宝姐姐,湘云心里叹口气。在更大的生活变故、风暴面前,宝姐姐亦难稳得住。但她丝毫没有觉得宝姐姐脆弱。如今的局面,只有男人们能解决。她们这些闺阁女子,帮不上忙。只能祈盼环哥儿早点回来。
环哥儿,你在哪里?
黛玉搁下粥碗,放在紫鹃的手中,走到宝钗身边。她在这方面的承受力,比宝钗要强。毕竟,在金陵已经经历过一次。细声道:“宝姐姐,你别哭。”
黛玉和宝钗的关系在早八九月份时就已经修复,再无隔阂。宝钗接过香菱递来的手帕,擦着眼泪,点点头。
这一夜,贾府里流的眼泪实在太多。宝钗流泪,探春、李纨等都看过来。要说现在谁最担心,非宝钗莫属。夫妻二字,不仅仅是一纸婚书啊!
李纨对此,体会尤其的深刻。
黛玉不大会安慰人,但她有她看问题的视角。如若清箫般幽幽的、悦耳的声音很坚定,道:“宝姐姐,前日里,环哥在我那里写了一首菊花诗。你在场。他写道:本性能耐寒,风霜其耐何?环哥会没事的。”
黛玉对贾环保持着信心。以花喻人,以诗自喻。这一句诗,充满了力量、气魄、风骨。
本性能耐寒,风霜其耐何?是啊,风霜刀剑又如何?打不垮,压不倒他的!
李纨、三春、湘云并身边的丫鬟们,在心中默念着黛玉吟诵的这句诗。
……
……
京城外城西的内河提上,骏马风驰电掣,赶往京城北面。
“哈哈!痛快!”何大学士在马上大笑,全然不像六十二岁的老人。
刚才在阜成门门口,何大学士当面与府军后卫的章指挥使交涉。章指挥使支支吾吾。贾环突然拿出火铳,指着章指挥使,挟持章指挥使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城。临机应变,表现的极其果断。
何大学士从贾环身上看到了名臣的气质,心中欣喜。他慧眼识珠。但凡名臣,处置军国大事,无一不是善断之人。幕僚和主官的差别就在这里。
贾环的谋略他是见过的。金陵粮案中,贾环出了不少力气。他向金陵的好友了解过。和卫弘也谈过。此时再见到贾环的决断、应变,心中赞叹。
果然是良才美玉!
何大学士本来对贾环栽培,是为国选材。是出于公心。但现在他心中,有更大的期许、想法。当然,现在不必说,等这次太子政变的事情过去再说。
“驾!”
贾环轻轻的吐出一口气,纵马跟在何大学士身后。又闯过一关!出内城之后,到京营大营就是一马平川了。
他拔出火铳,并非他丧失理智,而是,言语在某些时候是无力的。唯有,刀剑、铁与血,才能直达目的。
……
……
在贾环一行人正在向北面的京营大营而去时,德胜门外,京营大营的官道入口。太子宁溥、襄阳侯戚建辉骑在马上,带着两百多人的精锐士兵,伫立在京营门口。
圣旨已经传到京营中去。
京营在德胜门外的驻地是一大片的营区,有着各种建筑,包括训练、集合的校场。此时,京营的主厅中,五名参将,十名游击分列二坐。上首的坐着两人。身后各自站着亲卫。
一名绯袍文官,胸前的补子是锦鸡。一名白头老太监,周身衣服华贵。中间的案几上放着两个木匣,黄绸缎铺着,木匣中放着纸卷。看起来,尊贵非常。另外,还有一份转轴款的正规圣旨。
除了喝茶,所有人都说话。气氛沉默,但并不凝重。京营的态度,不问而知。
京营外。单臂的蔡农吉到太子宁溥身边,小声提醒道:“殿下,圣旨送进去有一个多时辰了。”
凌晨四五点钟的样子,太子宁溥和襄阳侯抵达德胜门外京营驻地。带来了一份正规的“圣旨”,加盖着太上皇的印玺。耀武营参将荀阳出营接了旨意之后,就禁闭大营大门,不再出来。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此时已经差不多7点钟。初冬清晨的阳光光芒万丈,带着金辉。将太子一行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叛军的队伍安静,肃然、紧张。
宁溥点头,呼出一口白气,脸上失望的神色越来浓,搓着手,转身问襄阳侯,“怎么办?”以太子殿下软弱的个性,他畏惧的心理此时占据了上风。
京营这么久还没有回答,恐怕接受圣旨,支持他的希望已经很渺茫。现在笼罩在他心中的是即将政变失败的阴云。
襄阳侯脸色阴沉着,用力的握紧拳头。所有人都知道京营是关键。京营是关键。但是,他们现在却是连京营的门都进不去,这还谈什么招抚?理论上,京营只遵守圣旨、虎符的调兵。但是,他们现在带了名义上的圣旨,如何不行?
襄阳侯心中有一个不大好的推测,他不想承认的推测:天子在京营可能留有后手。皇宫中,后妃各处都是殿前侍卫司的重兵守着。京营中不可能没有布置。
他恨啊!
太子见襄阳侯不回答,小声提议道:“戚侯爷,要不,还是派人去想我父皇说明情况。我被迫起兵,只是诛杀王子腾而已。他欺人太甚。昔日汉武帝的卫太子称兵拒命。车千秋曰:子弄父兵,罪当笞耳。天子之子过误煞人,当何罪哉?本宫亦是惶恐无他意。”
太子说到最后,声音越说越小,实在是底气有点不足。他昨晚在金銮殿中,是真想登基。另外,他许了太上皇的条件,还许了吴贵妃的条件。
襄阳侯冷眼盯着太子,冷幽幽的道:“太子殿下这番话,送到承德,天子会信吗?”
太子闭口不语。他父皇只怕不会轻饶他。
襄阳侯猛的转身,翻身上马,一勒马缰,战马长嘶而起,扬起前蹄。他大喝道:“走,回城。”没了张屠户,不吃带毛猪。他已经做出决定:回京中收罗兵力,准备大战。
京营没有回应,在门口等着毫无意义。时间宝贵,现在回去收罗各处的兵力。打不打的过,他不知道,甚至很悲观。但是,总要试试。
难道现在跪下来向天子投降?最终的结果,和搏一把有区别吗?他想要博一博。
襄阳侯下了命令,两百多人的队伍集体转向,往德胜门而去。
太子宁溥无奈的叹口气,调转马头。临走前,他留恋的看着了一眼整齐、安静的京营营盘。
他已经感觉到皇帝的宝座正在逐渐的离他远去。大概,是从吴贵妃递给他的那张纸条开始。
……
……
京营拒绝接受太子宁溥的命令。襄阳侯作出决断,放弃。两百人的精锐行进是非常快的,很快就离开。一刻钟后,何大学士、贾环一行人赶到。
官道尽头紧闭的营门,戒备的将士,还有安静的校场,让贾环心中浮起一丝阴霭。
他推测天子肯定给京营留了旨意。但是,现在这情况,似乎京营并没有打算出兵平叛。
第535章 京营拒绝
京营拒绝接受太子的命令。同样的,也有可能拒绝何大学士的命令。贾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神情沉静。调兵的最后一步了。他以极强的意志,压着心中的各种负面情绪。
娇妻红颜都在贾府中,还有晴雯、探春她们。他是贾府的执掌者,对贾府所有人负责。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回去。若是调不出京营,后果会是什么?
贾环此时,又怎么可能没有负面情绪?
但是,每临大事有静气。慌慌张张的人,办不成事。极端的,像《教父》中,甚至说,要爱你的敌人。这就是要求决策者,时刻保持理智、冷静。
贾环现在冷静的就像是一只捕猎前的狮子。等待着。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
贾环一行人翻身下马,簇拥着何大学士往官道尽头的营门走去。何大学士也看出问题,京营似乎不打算出兵,走上前,朗声道:“本官建极殿大学士、军机大臣何朔,自城中而来。太子昨夜起兵叛乱。本官意欲平叛,特来与诸将相商。请开门一见。”
何大学士的话,在清晨的晨风遥遥传开,带着余音,有一点飘渺感。他站在清晨中,身影高大。
京城的变故,以何朔的身份,地位,他其实可以选择旁观。他拒绝和太子合作,被人看守在家,即便再无动作,这样的表现,在气节上不可指责。
不像谢大学士耍滑头,来一个闭府不出。这其实是当两面派、做两面人。
即便何大学士要承担留守大臣的职责,也没有必要带着贾环跑到京营来。他到五城兵马司,或者府衙,都可以。这是他职权范围内的。如果,找一支没有叛变的上十二卫,也行。罪名总比动调动京营轻吧!
但,他还是来了。不是为贾环,而是为京城中的百姓,免受乱兵之苦。唯有调用京营,才能尽快的平叛。他践行着他的政治理想:民为贵。
……
……
片刻后,营门内,一名将官扬声答道:“请中堂大人稍后,在下前去通禀荀大人。”
中堂大人亦是宰辅大学士的雅称。国朝大学士的权威还是很重的。何大学士自报家门,京营中的将校不敢怠慢,去往议事厅通报。
消息传递到兵营的正大厅中。参将、游击们各自窃窃私语。何大学士的到来,令众人感到奇怪。又有些迟疑。何大学士是天子钦命的留守大臣,总揽全局。何大学士调兵平叛,他们要不要听呢?
其实,厅中的一帮参将、游击是想听的。不是何大学士威望高,可以号令诸将。而是因为进城平叛,意味着军功!当兵的,谁不想要军功?
此间正二品的文官正是左都御史、京营提督殷鹏,听到何大学士前来,要调兵平叛,大感敬佩,道:“何相有公无私,古之名臣,莫过于此。快请!”
昨晚太子叛乱,京城中大乱。殿前侍卫,勋贵子弟陈也俊突然带着天子的谕令到他家中。他遵从上谕,赶到京营中坐镇。他名义上是京营的上司。
方才太子、襄阳侯到营外,要求京营开门、见面、谈条件。他不敢露面。他只要露面,他在京中的一家老小,必定死无全尸。所以,此时,请何大学士进来谈。
但这时,与殷鹏并列而坐的施太监阻拦道:“慢着,敌情未明,岂能听信一面之词?再者,何相国无权调动京营。”
太监在国朝一向没有什么存在感。但京营却设有监军,代表天子监察京营。施太监品级不高,是天子亲信。他在天子离京之后,就住进京营中。昨晚,等殷鹏抵达京营后,两人联名召集京营诸将,出示中旨。
中旨就是天子单独发出的谕令,谓之中旨。强硬的大臣,特别是文臣,要是觉得中旨不合理,一般都不会承认。法理上,这不算是圣旨。但,武将往往会予以承认。皇帝掌握兵权,这是人心所公认。
施太监手中的中旨,加盖了天子的私人印玺:要求京营诸部,固守大营,无谕,不得进内城。
天子早就将所有的布局棋子落定。等着太子起兵。一切,尽在天子掌握中。所以,太子刚才来京营招抚,京营直接给了他一个闭门羹、软钉子。
现在,是另外一方,来打京营的主意。施太监不想让何大学士进来。免得徒增变故。
殷鹏当即就和施太监争论起来。论口才,施太监当然不是左都御史的对手。都察院,按照二十一世纪的网络标准,戏虐点说:全部是职业喷子。
片刻后,贾环、何以渐两人跟着何大学士进到京营正厅之中。宰辅地位尊贵。“下官等见过何相。”众人参见何大学士完毕后,落座喝茶说话。
贾环在人群之中,见到几个熟人。第一个,站在不远处,殷大中丞身后的侍卫,王孙公子,陈也俊。私交不错。第二个,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他们府上,和贾府常来往。同属于旧武勋集团。
何朔开门见山的道:“京中叛军横行,生民涂炭,诸将为何不出兵平叛,以立大功?”
殷鹏苦笑一声,将桌子上的中旨给何大学士看,“何相,非不愿,实不能也!天子有谕令在此。京营不得出兵。”
何大学士看完中旨,将中旨递给贾环,沉吟着,这是始料未及的情况。他和贾环一样,都推断天子留了后手,但是,没想到天子留的是固守的命令。
贾环心中微沉。很无语。雍治皇帝的帝王心术!他是铁了心要搞死太子。看来,太子触碰兵权,摸到了他的逆鳞。天子的这个布置,恶意满满。让太子有机会、时间在京城中“兴风作浪”。根本不管京城的些许动乱、流血。
可是,贾府怎么办?
天子的谕令在此,何大学士纵然有心,但是很无力。轻叹一口气,争取道:“此一时,彼一时。圣上去承德前,未必料得到局势如火。若是本官愿意在天子面前承担所有的罪责,诸将可愿意随我一起平叛?”
殷鹏心里轻叹一口气。他没想到何大学士愿意做到这一步,这是将个人的荣辱都抛之脑后。但,他并不愿意追随何大学士。抗旨的后果很严重。
当今天子,骨子里并非一个大度的帝王!
五名参将、十名游击各自相互对视,交流着看法。几乎都在摇头。最后,耀武营参将荀阳代表众将说话,“何相,京城中的局势,我们知道。但天子有旨意在此。我等不敢抗旨。”
何大学士沉默着点点头。看向贾环。京营不出,他内心惭愧,但他尽力了。贾环不同,那可是阖府老小的性命。
贾环往前走了一步。顿时,正厅中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
第536章 出兵,出兵
情况,是所有情况中最坏的情况。但,贾环不得不争。人的命,都得自己挣!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贾环镇静、缓步的走出来,先向何大学士行礼。再分别向殷鹏、施太监行礼,而后面向京营诸将,朗声道:“在下贾环。今为翰林修撰。”
京营诸将看着贾环的眼光微微有些变化。贾环的名号,天下闻名。而身为翰林,名叫贾环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断然不可能错的,贾环贾探花!一干武将们对贾环的名字,多半是从唱曲的名妓那里听来的。
贾环拱手一礼,道:“诸位将军,京城中的形势,无须在下多言。何相到此,乃为国事。欲尽早平定叛乱,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诸位将军岂无意动?而在下到此,是为私事。昨晚贾府遭到叛乱的汝阳侯派兵攻击,阖府老幼,命悬一线。最终幸而是保存。我与太子有间隙、仇怨。若是京营不出,今天白昼则贾府上下,满门无一人能得以存活。所以,于公于私,在下恳请诸位将军出兵。圣上留下旨意,令诸位将军固守。但如今襄阳侯、汝阳侯参与叛乱,京城危急,诸位将军随机应变,平定叛乱,有功无罪。”
贾环说的情真意切。将来到京营的缘由说的清楚明白。别以为,他絮絮叨叨的说贾府满门都要死了是说废话,求同情。同情心是个什么东西?
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天子正宠幸的贾贵妃出自贾府。贾府是勋贵世家,同样是外戚。王夫人是贾贵妃的生母。如果出兵救贾贵妃的父母,这是大功,还是大过?
这里面,如何取舍,就看个人的衡量。
贾环说完后,京营诸将,并没有人被打动,或者喝茶,或者小声相互交谈,或者闭目养神。表现的很冷淡。
天子的谕令在此,他们不敢违背。并非所有的人,都像何大学士那样高风亮节,愿意将个人的荣辱、前途都抛却。而贾环抛出的“利益诱惑”,他们并不认同。风险有点高。不过,效勇营游击谢鲸微微有些意动。
场面一时间有些冷淡。何大学士心里摇头,有些失望。何以渐心里冷哼一声,贾环也就按准了他父亲的脉。看看这些军头们的表现?国家、大义、仁义,都是狗屁!
殷鹏和贾府有旧,但他此时并不表态。在贾府灭亡,和他个人的前程之间,怎么选择,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
陈也俊欲言又止。他一个小小的殿前侍卫司侍卫,奉皇命办差,贾府的事,他有心无力。
贾环神情依然沉静,并没有慌乱。眼前的局面是意料中的。不是谁都有何大学士那样的政治情怀。利益,比情操、道德重要。这是大多人的选择。
贾环再道:“刚才听荀将军介绍,显武营参将乐白到京营中被扣留。我想与乐参将谈一谈,若是乐参将愿意出兵平叛,还望诸位将军成全。”图穷匕见,贾环抛出他的真实意图。
这才是贾环真正需要说服、争取的人。京营诸将此时,有点类似于无欲无求。因为,遵守中旨,就是最大的“功劳”。贾环从不小看人心,他不觉得他能说的动京营诸将。财帛、名义、地位,他一样都给不了。
倒是乐参将,有可能有戴罪立功的意图。襄阳侯、汝阳侯等为太子羽翼,这很正常。但京营参将,大把的前程,和太子搅合到一起的概率比较小。
京营参将这个位置,一直都在皇帝视线中。谁脑子进水,不去抱皇帝的大腿,反而去投太子?而且,现在天子多少岁?才四十多岁。太子登基要哪一年?
贾环做出说服乐参将的判断,还有一个原因。王子腾查京营,是他亲口建议的。里头夹杂着党同伐异的因数,和太子牵连有多少水分,他心里大致有个看法。
贾环这话说出来,正厅中冷淡、无视的场面,就变得有些安静了。京营诸将全部都诧异的看着贾环。贾探花嘛,没有人愿意和他辩驳,论口才。这脑子、思路,真是让他们刮目相看!确实是非常聪明的人,不愧他的神童之名。
何大学士眼中一亮,微微捻须,看向殷鹏,道:“帮伦,子玉这个提议不错。派人去把乐参将提来。”
显武营参将乐白带着胡游击等将官驰马到京营,随即就被扣留。诸营互不统辖,但昨天晚上,殷鹏、施太监,两个名义上的上司都在。扣押毫无悬念。
所以,太子和襄阳侯在皇极殿中,始终都等不到乐白的消息。
谈判的技巧,就是先提一个要求,被拒绝之后,再提要求,被拒绝的概率就会变得很小。对于贾环要游说一名已经下狱又擅自出来的参将,京营诸将并无意见。
很快,京营显武营参将乐白被带到。
乐白今年年四十一岁,胡子拉碴。穿着囚衣,身材强壮。在法理上说,乐白被王子腾扣押审查,是囚犯。昨晚他的属下胡游击参与太子叛乱将他救出来。这并不能改变他囚犯的身份。
乐白跪拜,“罪将参见何相!”
何大学士安坐在官帽椅中,身形笔直,宰辅气度尽显,点点头,示意贾环可以发动他的三寸不乱之舌。
时间紧急。贾环并不废话,直入主题,道:“乐参将,在下翰林修撰贾环。太子称兵拒命,何相意欲调动京营平叛。但京营有圣上的旨意,不得离营。我相信乐参将与太子的交往,仅限于正常的来往。不是支持太子染指兵权。乐参将现在被下属携裹,进退不得。进,太子必然事败,你无从龙之功。退,亦要追究大罪。何相愿意承担调兵的所有后果,如此,你可愿意带显武营将士平叛,戴罪立功,洗刷自己的罪名?”
乐参将要是亲手把太子给擒下,谁敢说他支持太子染指兵权?谁敢说他支持叛乱?没有这样的支持吧?到时候,什么罪名,都可以洗掉。
乐白看了贾环一眼。贾探花的名字,他自然听过。京城中的名妓,谁不会唱贾探花的新词?但他没有回答贾环,而是反问,“你不怕我拥兵出营后去支持太子殿下?”
贾环看着乐白的眼睛,沉声道:“怕。我怎么不怕?你叛变,肯定要拿我的人头祭旗。但是,这于你而言,有什么好处?圣上早有准备。想必你也看的出来。那么,太子在京中能得意几日?秋后的蚱蜢而已。你愿意继续坐太子这条破船?”
贾环回答的很直接,令乐白微怔,随后,低下头,微微沉思。
确实如贾环所说。既然天子早有准备,太子殿下怎么可能成功?他一开始就没有上太子的船,但是他满嘴说不清。平叛,确实可以洗刷他的罪名。
一念于此,乐白手握成拳头,抬起头,看向何大学士。贾环只是一个翰林,嘴炮党而已,真正说话算数的是何相。
何大学士是才智高绝之士,官场巅峰的人物,这时那会不明白乐白的心思、顾虑?表态道:“擅自调兵的罪名,本官在天子面前一力承担。不与你相干。事后,本官亲自为你洗刷罪名,必不令忠勇之士蒙受不白之冤!”
乐白当即跪拜,朗声道:“末将愿效犬马之劳!”
京营诸将见乐白干净利落的被劝服,有点佩服他的狗屎运,本来铁定要被撸掉官帽子的。竟然有这么一个大好的立功机会给他。功过相抵。
同时,亦有点鄙视。国朝定鼎至今,还从来没有京营武官对宰辅下跪的先例(宰辅掌兵,算例外)。乐于盘算是开了先例。倒是让他们日后如何做?
看着上前扶起乐白的何大学士,站在一旁的贾环,忍不住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成功了!终于是成功了。于此之时,颇有些苦尽甘来的感觉。
凌晨五点许,他在荣国府中独自作出决定,冒险出府求援。一路上几经波折,历尽艰险,总算成功。京营兵马入内城平叛。贾府危若累卵的形势立即就会解除。
棋局定,一股难以言喻的疲倦感,袭上来。贾环昨晚只睡了一两个小时。
眼见着乐白投靠,效勇营游击谢鲸忽而出列,推金山倒玉柱,朗声道:“何相,下官亦愿率本部兵马前往平叛。”
京营诸将还没反应过来,何朔仰头大笑,道:“好。丈夫不报国,终为愚贱人。”他不介意在此时激将!
这时,陈也俊从殷大中丞的身后转出来,躬身道:“何相,殷大中丞在京营内,并无安全之虞。在下愿以个人名义参战平叛。”
随后,又有两名游击站出来,愿意出兵。从乐白投诚,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应。一时间,厅中形势大好。
贾环的疲倦感,只是片刻。这时,见状,心中欣喜。他本以为说服乐参将,算是收获,没想到,还是有人愿意冒险,捞军功。兵力增加,于平叛的胜算也增加啊!
何以渐站在他父亲的椅子后,全程看着,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被劝服的乐参将,他不得不佩服贾环的思路。
劝说乐参将很简单,形势逼人。但,谁想的到这个角度?
这一子落下,整盘死棋全活。他是亲眼看着贾环将贾府的死局救活。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
……
……
京营诸将互不统辖,乐白同意出兵,但没有调兵的旨意,并不是整个显武营都愿意追随他赎罪。八千人的显武营,乐参将加上他带回来的胡游击等将官,调动三千人出战。
再加上谢鲸等三名游击的本部,计一千五百人。合计四千五百人。
出兵存在着各种问题。施太监不同意,殷鹏、京营其余诸将有顾虑。毕竟,京营固守的命令,是包括显武营的兵马。乐参将带人出营,他们没责任?谢鲸等更是他们的直属。
但是,何大学士一力压着。再者,有大义名分。调兵不是为了私事。而是为了平叛。
半个时辰之后,京营大门轰然大开,校场长,三千枕戈达旦的京营精锐队列出营。京城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京营的议事厅门口,何大学士,殷鹏,京营诸将都在门口看着精锐的队伍从眼前而过。整齐的脚步声,带着无敌的气势。
胡小四牵来战马,等在一旁。贾环对何大学士长揖,感激的道:“何相是为公。但亦是救了贾府。学生铭感五内。”他即将要随着乐参将的人马进城平叛。
京营只有四千五百人出战,而京城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跟着太子。战场有风险。何大学士身份尊贵,被众人劝说,没有亲临战场。而是随后再进城。
借问谁家子,贾府鲲鹏儿!何大学士赞赏的对贾环点头,叮嘱道:“子玉保重。进京后,遇事以国事为重。”
贾环点头,翻身上马,马鞭狠狠的抽了一下战马,“驾!”战马如龙,带起尘土,追着乐参将的队伍而去。宝姐姐,我回来了。
胡小四,何以渐等人纷纷上马,追着贾环的头马。为其马首是瞻!
第537章 气势如龙
黎明、清晨,雍治十三年十月初十的上午,这些时间段逐一的过去,初冬的阳光升起来了。暖和的铺陈在巍峨的京城中。百年帝都,沧桑、厚重。
皇极殿中,太上皇因太子宁溥、襄阳侯未能带回京营的支持,大发雷霆,带着他的老太监重新回到他的宁寿宫中。换言之,他不看好宁溥的政变,缩卵了。
宁寿宫依旧在掌握之中。襄阳侯并没有去管依旧七十多岁的老皇帝如何如何。随他去吧!决定这天下归属的,终究是刀、是剑、是枪。终究要做过一场,才知道谁主沉浮。他继续在宫中坐镇指挥,收罗兵力,布置防御。兵力一直在增加。
传令兵,信使们不断的进进出出。皇极殿中依旧不需要蜡烛了,阳光从殿外透进来。殿左的区域,太子宁溥坐在大案边,麻木的提笔在各种信件、号令上署名,然后有人将这些命令发出。指挥大局的是襄阳侯。他此刻心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目光偶尔落在侧前方高耸、宽敞的龙椅上,才会有几许涟漪泛起。
汝阳侯赵豫率兵从西华门出,经过西苑,直抵宣武门里街,往北直行,准备最后的疯狂一把。京营不支持叛乱,天子早有准备,这让汝阳侯作出判断,他们的叛乱不会成功。他要回四时坊府中,安排赵家的退路。
同时,在死之前,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他和贾府多年不对付。清君侧,首选杀王子腾,这是大义、名分。论私仇,他更愿意攻破贾府,肆掠。
沙和尚久去未归,要么是得手了,正在贾府中祸害、爽,要么就是没有得手,已经身死。他之前在皇极殿中主持大局,无瑕顾及,现在,则是没有任何顾忌。也不需要有顾忌!
京城中,局势乱糟糟的。一百多朝官被兵士胁迫到皇城中,又在午门外停下来。太子殿下,暂时没有登基的心情。
重臣于谢大学士表态:闭府不出。实际上,在天亮之后,谢大学士派了自己的儿子从谢府中出发,准备出城去给雍治天子报信。京城的各种局面,令他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另一位留守重臣何大学士不知所踪。外朝七卿之一的大佬,左都御史殷鹏不在家中,等等,各级官员,各有不同的表现,举动。大到朝堂重臣,小到仓库大使,每个人都在雍治十三年十月初十这一日沉浮的局面中选择,挣扎。
皇族中,顺亲王给太子的信使打着哈哈,并不表态。楚王在外城东的荆园中消失。太子派出的一个精锐小队,并没有找到他。实际上,楚王正躲在一名相好的名妓的床底下。已经被天子有所疏远的内务府总管吴王怒斥了太子的信使,拒绝同流合污,调集府上的护卫,准备自卫。
贾府的众人在惶恐,在担忧。被保护起来的天子后宫中充斥着各种流言。杨贵妃在忧虑,周贵妃在担心,吴贵妃感到恐惧,局面迟迟不定,她预感到了失败。太监、宫女,小皇子们,宫中的人生百态,不一而足。
各种乱兵依旧在城中肆虐。放肆的大笑,用武力来得逞淫威,肆无忌惮的释然着人性罪恶的一面。商人在颤抖,平民在祈祷,像各种菩萨祈祷,保佑自己免受这场兵灾。这一切,如同一幅巨大的画卷,在这明亮、温暖的初冬上午,呈现出来。颜色,鲜红,这是血液的颜色。
然而,他们不知道,京营进来了。
……
……
京师内城设有九门,北面为德胜门、安定门。京营驻地即在两门之间。京营进京平叛,最近的路线就是从德胜门进入,直扑皇城。但,大队的京营将士出城之后,立即转到向西。队伍带起大队的扬尘。德胜门城头的兵士都看见。飞速的将这一情况上报。
贾环对军伍之事根本就不熟悉。几千人,过万人的大战,军队的旗号、鼓声。各兵种之间的配合。何时休息,何时进攻,何时后退。情报侦察、战机捕捉,军备供应、辅兵,粮道等,这都需要专业战争人士来处理。
整支军队由显武营参将乐白指挥。侦骑四出,打探消息,为主力提供遮蔽。队伍行进如同流水一般,顺畅无比。尽显京营的精锐,乐参将的能力。
“报——,将军,已探明德胜门、安定门由府军前卫接管。他们禁止我军入城。”
“意料之中,再探。”
“报——,将军,西直门还是燕山卫驻守,他们以情况不明、我军立场不明为由,拒绝我军入城。”
“报——,将军,阜成门由府军后卫驻守。他们同意我们经由阜成门进城平叛。”
“控制阜成门,命令府军后卫随我们进攻皇城,平叛。”乐白吩咐下去,狠狠的踢着自己的爱马,加速往阜成门而去。
贾环、陈也俊、何以渐夹杂乐参将的亲兵队伍中,高速奔驰着。寒风刺脸。但贾环的心中却是如火一般在蒸腾着。
京营四千五百大军横扫阜成门街上设置的几道阻拦。所到之处,挡者披靡,望风而降。京营一路凿穿,气势如龙。京营进京平叛的消息在上午的阳光中,如同惊雷一般,轰在京城中。然后,迅速的传开。
阜成门街沿街一代的商铺、民居、贵人府邸出,偶尔冒出几双眼睛来,旁观着这一切。大军过后,还有府军后卫的人维持秩序。消息,再逐次的传递回去。人们奔走相告。若是居高临下,可以看到阜成门街这一带仿佛在极短的时间内逐渐的活过来一般。
“吁——”
杀在最前面的乐参将,提着一支狼牙棒,上面沾满了各种红的,白的浆状物。血液,脑浆,内脏等。确实是猛将无双。在如今的战阵下,很难得。
此时的军队战斗,是火铳,火炮与弓箭、刀剑交加。而火铳、火炮正在逐渐的占据上风。个人的武勇,正在逐步的退出战场。
乐参将神色肃然,吩咐道:“谢游击,你跟着贾探花去他府上。若有乱兵,杀溃。若是没有,速来西华门与我汇合,攻入皇城,平定判断。”擒贼先擒王。京营平叛,自是要先攻入皇城,擒拿太子、襄阳侯,再扫平四方。
乐白心里很清楚,他个人,能带着三千弟兄帮他恕罪,对显武营的掌控力,已经是非同一般了,相当的受拥戴。而跟着抗旨出兵的三位游击,是打算博一场富贵。
抗旨固然是有罪的,但是出兵平叛,则是在向天子表忠心。在这其中,救贾贵妃父母的事,是重中之重。京营将士心向天子而出兵和规矩、制度的重要性,要看天子选择哪一个:人心、还是规矩?五五开。
所以,只有游击愿意带本部兵马出头,搏一把。其余京营参将全部缩头,求稳。
效勇营游击谢鲸在马上抱拳,躬身行礼,大声应道:“末将遵命!”说着话,带着人,跟着贾环走。
何以渐并不急着跟乐白去捞功劳,乐参将是以功抵过,所以,大开大合,务求迅速平叛。他还不知道他父亲最后能不能过天子这一关,所以,不必这么早就冲到太子面前去。调转马头,跟着贾环前往四时坊。
第538章 大局变
王荆公有词曰: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
这是感叹金陵的名词。而百年帝都,同样是风华如烟,风云变幻,王朝相继,寒烟、芳草凝绿。
在宁周王朝,雍治十三年十月初十的这天,京城中,各处上演着不同的人生,不同的悲欢离合。不同的情绪在爆发。画图难足。
在这纷乱、无序、糜烂、崩溃的局面中,京营四千五百人进京城平叛,杀开一条生死路,以极少的兵马,在地图上的一角,掀起风浪,直插京城的最中心。
马蹄、火铳,鼓声,急如雨点。炮声、热流、喊杀声,刀锋幽寒、泛着死亡的光芒。
皇城内,已经收到最新的消息:京营显武营进京平叛。皇极殿中的叛将各自大惊失色,人心惶惶。襄阳侯冷笑、打气:“只有一营兵马而已,我们有多少人?”调兵遣将守住西华门。太子宁溥在殿中大骂乐白忘恩负义。他当年于乐白有大恩。
皇极殿中的惊惶、奋起、大骂,是全局的一角。当然,他们是最关键的一角。京营平叛的消息,还在如暴风骤雨一般的猛烈的,以席卷的姿势传开,敲击在人心中。京营战力无双的印象,深入人心。
后宫之中,驻守的禁军收到消息。永寿宫中,太监、宫女在正殿外欢喜的大叫,奔走相告。京营进城,意味着性命无忧,安全的保障。然后到殿中禀报,“娘娘,陛下派京营来了。”杨贵妃含笑着抚着小腹,惊乱的心情平复,而后沉沉的睡去。
咸福宫的周贵妃担忧的心情落地。她在担心她的儿子。景仁宫中,吴贵妃浑身颤抖着,呆呆的坐在屋中的镜子前。有着雅致的书卷气、容颜如玉的大美人,脸如死灰。
此时,京城如同被分割开的棋盘,每一隅,都有不同的形势。有的乱,有的静。但是,收到消息后,所有保持中立的军队,开始全部转入反攻,清除各路杂兵、溃兵,着手恢复秩序。
锦衣卫在京城中开始活跃起来。传递军情,弹压街面,这本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五城兵马司在动。府军左卫在宣武门进攻,虎贲卫在正阳门进攻,燕山卫、济州卫等等,都在调动,杀叛军。
宫中还没有叛变的金吾卫、羽林卫余部开始试探性的攻击叛军所守卫的宫门。殿前侍卫司的将军,正在派人从北面的神武门出皇城,联络京营。
大势,正在倾斜!
……
……
承德距离京城约400里。锦衣卫的信使,快马加鞭,约一个时辰就可以将消息传递一次。承德的雍治天子在下半夜时受到京城中传来的消息,召集随驾的大学士,传旨平叛。
约六七点时,距离京城40里的昌平州,果勇营军营收到正式的圣旨,留在昌平州的果勇营费游击当即点将,发兵往京城平叛。当显武营参将乐白在京城中“气吞万里如虎”时,果勇营的前锋堪堪抵达京城外城。此时已经是初十上午九点多。
这才是雍治天子真正的后手。德胜门外的京营部队,他并不打算动用。他要给太子宁溥留一点“作恶”的时间,看一看某些人的面孔、嘴脸。
这个时间,大约是半天。稍后,驻扎在昌平州五千果勇营就将进入京城平叛。宣武门、崇文门、朝阳门,他都已经安排好,留给了果勇营进入的大门。
大军出行,绝对不是抱着一团行走,而是要张开游骑、哨探,遮掩大军。再分前后中军。各自不同的部队、兵种,不同的配置,所处的位置不同。40里的路程,对于精锐步兵来说,就是半天的路程而已。
费游击的哨探抵达京城后,接到显武营已经进京平叛的消息,大吃一惊,传令大军加速前进,他则是带着1千骑兵先行。一个担心京城局势,一个是平叛的功劳,他不能让。
崇文门外,贾府的南北货店铺后的小院中,几家家眷正聚在一起,说话的声音压的很低。状态,将将从瑟瑟发抖中转过来。兵荒马乱的,他们大部分又都是女眷,如何不怕?
好在刚刚店铺的掌柜来说,京营已经进城平叛。局势马上就可以稳下来。京营的战力,毋庸置疑。
王仁咋咋忽忽的,在众亲眷面前吹着牛皮,他一路如何如何保护着大家。王府在京城中如何威风。薛蝌心里摇头,没说话,突然间,街道外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众人便都到临街的墙头去看。就见崇文门大街上,骏马疾驰,旌旗遮天,马队连绵不绝。有好事者在街道里喝彩,“好,好汉子,好男儿!”
薛蝌小声叹道:“妹妹,看来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到达荣国府。”
说着话,身后挤出一个明艳的少女,容貌精致如画。肤白貌美。娇俏的道:“是啊!”
果勇营杀气凛然的进入京城时,顺天府衙、两县县衙已经开始运作,贴出安民告示,逐步的恢复秩序。随着平叛的进行,德胜门、安定门的守军投诚。何大学士骑马自安定门进城,坐镇顺天府府衙,掌控京城大局。朝臣们正在不断的向顺天府衙汇聚。一位宰辅的号召力,非同小可。
庞大的官僚机构开始运作起来了。
……
……
四时坊,贾府。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的担忧依然在,贾环还没有传递回来消息,但局面正在逐渐的好转。居中善后的柳逸尘的工作相当得力。利用这一段平静的时间,改善了荣禧堂中内眷的处境。改善了向南大厅这边队伍的士气。
然而,变故时常在突然之间发生。
向南大厅中,柳逸尘,张四水、贾琏、贾蓉几人正在吃着热气腾腾的早饭时,示警的锣声突然的敲响。乱军自荣国府的后门,北面的望月居攻入。
汝阳侯府与荣国府就隔着一条荣国府北街,他对地形相当的熟悉。他的军队直接从荣国府北街,望月居攻入。他知道,这是贾环的住处。
“嘭!”
望月居的大门被打开,汝阳侯赵豫一脸冷酷的走进来,更甚于在王子腾府上纵兵烧杀抢掠时。他的后事已经安排好,还有何顾忌?
他的笑容,有些残忍。
第539章 回府
无数的叛军,挥舞着各种杀人的器械,从荣国府北街而来,从望月居涌进贾府。像洪水一样灌入。来势凶猛,不可抵挡。所过之处,尽是精美的屋舍被毁坏,名贵的物件被抢掠,桌椅杂乱,一片狼藉。
“杀!”
“杀!”
“杀!”
正在抢掠的士兵,各自大有收获,发出得意的狂笑,如同野兽一般的嘶吼,凶狞、野蛮。汝阳侯赵豫脸上带着微笑,儿郎们士气正高,背负着双手,在贾环的书房中看了看,踏出门槛。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望月居是空的又如何?
此时,他的军队往如同咆哮着洪流,顺着望月绝的后门往贾府正中的荣禧堂冲去,势不可挡。
望月居的东面是梨香院;往南走,过一个角门,便是直通东跨院、荣禧堂的甬道。东南方向是进入大观园的角门。往西走,是贾府西路的凤姐院、角门。
叛军的主力,往正南直杀过去。少量的部队开始往左右分散,肆掠各处,顺便绕道迂回攻击。汝阳侯带了300余人的精锐。即便贾府再大,也不存在兵力被摊薄的问题。
“嘭!”
角门处,连续的火铳射击声,让叛军的攻击势头一顿。张四水、黄总旗得到通知,赶过来防守。但,随即,汝阳侯身边的精锐火铳手上前,三段式射击。爆炒豆子般的声音轰击在墙壁,角门的门上。瞬间,包铁的实木门就被轰击的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不能再起到丝毫的阻拦的作用。而包浆的砖墙上变得坑坑洼洼。如同人脸上的麻子。
战火,烧到贾府中。
墙壁内,火铳兵都一死一伤,守在门后的青壮队伍小二十人士气低落,柳逸尘、张四水、黄总旗几人的脸色已经黑的如同锅底。压力让他们暂时忘记焦虑、惊惶。贾环将贾府的安危委托给他们。但是,他们这一次能撑过去吗?几人心中涌起的是巨大的无力感,仿佛溺水的人,在拼命挣扎时,却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滞碍,脚下空着。汝阳侯的精锐太强。太强!
贾府占地面积很广。但是,火铳的射击声又多大的响动?向南大厅中,贾蓉、贾琏、贾蔷等人都已经是脸色惨白。这一次的乱兵,可不是凌晨时的那么几个人。
荣禧堂中,贾府的内眷已经被惊动。庭院里,丫鬟们来回去奔跑查看情况。厢房中,人心浮动。妙玉的位置,单独于众人,她低头合眼,道了一声佛号。
秦可卿一头乌黑的长发,一身白色的道袍,有着别样的风韵。她依旧是国色天资。和宝珠两人战战兢兢的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惶恐不胜。令人怜惜。她柔弱的小声问道:“宝珠,环叔怎么还没回来?”大难将至,贾环是她祈盼的支柱。那天的事,她事后想着,知道是个误会。她不怪环叔的冒犯。只是,恐怕没有机会再给他说明了。
正厅中,坐着在塌椅上,身边围着孙儿、孙女们的贾母赶紧问道:“怎么回事?鸳鸯,快去看看。”鸳鸯答应着往外走。满屋子的女眷脸色都是变化。镇定的,如王夫人等都只是脸色微变,不镇定的,脸色都变得卡白。枪声如此之近,怎么回事,还能不知道吗?
鸳鸯还没有回来,就听到一阵兴奋的欢呼声,号子,紧跟着就听到木门倒塌的声音,还有节节败退的呼号,惨叫声。就在不远处,而且越来越近。
生死的时候要到了。京城的叛乱,如同一场巨大的浪潮、海啸,而贾府就是这场潮汐中一叶扁舟,现在,船要翻了!
宝玉给吓的直接躲到王夫人怀中。王夫人爱抚着宝玉的头、大脸,只是她的右手在微微的颤抖,干涩地问道:“环儿去调集援兵,怎么还没回来?”声音已经变形。
没有人答话。
邢夫人早就已经吓得瘫软,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王熙凤早没了往日凤辣子的风采。所谓的: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此时的这些做派早收起来。在乱兵无情的刀面前,凤姐儿,只是一个很弱的女子罢了。她在想太太的话,环兄弟怎么还不回?
薛姨妈紧紧的握着女儿宝钗的手,身子在颤抖,贵太太的形象根本就保不住。甄家还是被抄家呢?老太太死了,长孙媳妇上吊自杀,而贾府现在可是切切实实的遭了乱兵。她们活得了?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她的女婿:贾环。
宝钗一袭葱黄色的棉裙,白皙的如同牛奶般的俏脸上全是哀伤、决绝。取下发髻上,贾环送给她精美华贵的凤头钗,握在手中。钗头尖锐。此生不应有恨,何日再向别时逢?环兄弟,你在哪里!
黛玉穿着白底绣花的棉袄,如花似玉的少女,绝美无瑕。她安静的坐着,如同娇花照月,美丽难言。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她不担心贾环外出的情况,她对贾环有信心。却不料,是她这里出了变故!几个时辰前的一面,竟是永别!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岁闺中知有谁?环哥……
坐在黛玉身边的探春,浅蓝色的对襟褂子,俊眼修眉,此时心中也在想贾环在何处?三弟弟啊!外面的形势危急万分,或许就在片刻后,她们这里就会被乱兵闯进来。现在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奇迹,就是她的三弟弟回来。
李纨一脸的悲伤。大限将至了。她并没有什么不舍的。幸而她的儿子贾兰此时不在府中,躲过一劫。但是,能活,她固然是愿意的。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环兄弟能及时的赶回来。可是,环兄弟,你在哪里?
探春想,迎春也在想:三弟弟,你快回来。惜春在想:三哥哥,你快回来。湘云在想:环哥儿,快点回来看啊!香菱在想,晴雯在想,如意在想,袭人在想,紫鹃在想……
王夫人的话,在这极度的困难时刻,在一两分钟或者几秒钟的时间里,是贾府女眷们唯一的期盼。期待着逢凶化吉。期待着救援来临。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贾环,贾环!
……
……
雄壮、高大的战马在京城的街道上奔驰。强健的四肢,用力的蹬在石板上,马速如风。战马的颈脖子上,汗珠在初冬上午的阳光下闪耀着。
“驾!”
贾环伏在战马的背上,马鞭用力的抽打着骏马,一马当先,疾驰往四时坊,贾府而去。身后是效勇营游击谢鲸的五百人本部。马蹄声轰隆,劲卒在奔跑,铠甲抖动。大地在震动。
进了四时坊,到宁荣街。街口的牌坊俱在。包括贾环名登皇榜,取中探花的进士牌坊。马队毫不停留,径直往荣国府正大门掠去。西南角的哨岗不在,贾府里的喊杀声遥遥的传来。又有乱兵进击。贾环忧心如焚,再次抽着骏马,加速。脸色冰冷,希望宝姐姐她们没事,否则……
胡小四和另外一名随从在贾环的身后扯着嗓子大喊,“开门,快开门,三爷回来了。三爷回来了。”
身后的京营在谢鲸的指挥下,迅速的分成三队,左右三路包抄。谢鲸是常来贾府的,熟悉贾府的地形。他刚才在路上也和贾环聊过贾府的情况。左路直插荣国府北街,右路则是从贾府难面临街的大门进入。救援荣禧堂。谢鲸、陈也俊、何以渐跟在右路。
荣国府的青壮虽然都调往荣禧堂前,调往角门,但各处门口依旧有人在守候,听到胡小四的喊声,查看后,将各处的门禁打开,跟着,都在大声喊,“三爷回来了!”
一个,两个,三个……汇聚中合流!这声浪如同旗号,口号,如同激动人心的大合唱!带着振奋,鼓舞,激励的力量。
三爷回来了!
五十人的马队旋风般的冲入贾府中。步兵跟着上来。荣国府是国公府的建制。大开中门之后,笔直的道路,直通正中的荣禧堂。一路上,各路仪门打开。贾环等人下马往前冲。
向南大厅中,已经脸色惨白惨白的贾府子弟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音。骆先生疑惑的道:“你们听!你们听!”声音逐渐的带着狂喜,贾蓉、贾琏、贾蔷、贾芸都竖起耳朵去听外头的声音。
“三爷回来了!”
此时,通往东跨院、荣禧堂的角门轰然大开。张四水、黄总旗,柳逸尘带着贾府的青壮被汝阳侯的精锐杀的哭爹喊娘的往后撤。清理出一块场地后,三列火铳兵从门洞里走出来,五人一列,站在甬道上。汝阳侯走出来,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轻描淡写的命令道:“放!”
“嘭!”“嘭!”“嘭!”
火药如烟,白气蒸腾,漂浮在甬道上。随后,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贾府青壮的士气就此崩溃,所有的人都在玩命的往后跑,离这些死神远远的。什么贾府的银子,贾环的威望,都是浮云。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职业士兵,屠杀民壮,何其的简单!如同牛刀杀鸡耳。追杀开始。
惊惶的尖叫声在荣禧堂中响起。贾府的内眷,此时再无任何的防护。叛军兵将纷纷兴奋的大笑。汝阳侯满意的点头,贾府再无抵抗之力。转身往回走。他已经听到马蹄的声音,还有贾府的喊声。但,骑兵在火铳队列面前,并没有优势。更何况是在府中。骑兵冲不起来。
排枪声响起的时候,贾环等人刚刚冲过仪门。谢鲸抬手,下达了攻击命令。京营的骑兵们此时改为步兵,但训练有素,丝毫不乱,齐齐站定,摘弓仰射。
“嗖!嗖!嗖!”
利箭破空的声音,尖锐刺耳。箭雨如乌云般遮蔽着贾府中心区域的上空,排空而来。所有的人都看到,那箭雨如同蝗虫一般的盖的落下去!带着力量,决心!
“啊!”惨叫声猛烈的响起。只是,这一次,惨叫声换成了叛军。京营精锐无双,隔着几十米抛射,箭雨如云,准确的落在角门、东跨院甬道附近的区域。火力覆盖,给予叛军大量的杀伤。
“再来!”谢鲸大喝。站定的京营士兵再次挽弓抛射。
“嗖!嗖!嗖!”
箭雨重新遮挡了天空,令贾府的天地失色。羽箭从空中带着加速度落下来,力量奇大,不少叛军的士兵被羽箭贯穿身体。一名叛军正在挥舞着兵器,大声叫唤着,追杀贾府青壮,突然间一只利箭将他的喉咙射穿。正在顺着甬道逃跑的黄总旗停下来,忍不住大叫,“好箭阵!”
谢鲸指挥部队延伸射击,“射那边!”
“嗖!嗖!嗖!”
第三波箭雨覆盖式的攻击到角门区域,叛军又是一轮惨叫。黄总旗、张四水、柳逸尘三人在叛军的排枪时,位列在队伍中间,没有被射杀。此时,三人忙着收拢惊魂未定的贾府青壮。张四水亲眼看到一名带甲的贼将被一箭从眼珠子射穿脑后。心中大快,“好!”
三波箭雨毕,嚣张的叛军气焰为之一挫,之前杀溃贾府的抵抗力量后,他们满脑子的是等会怎么爽一把。纵兵抢掠,烧杀,奸淫,这是汝阳侯默许的。满脑子的女人、金银,但是,现在所有人都不得不收起心思,认真打仗。
汝阳侯带着火铳兵退回到角门外,他准备返回到望月居阻击沿街而来的骑兵。没想到,追杀的士兵,当头迎来三波箭雨,死伤惨重,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汝阳侯短暂的愣住。随后,怒火中烧,“小兔崽子偷袭!”组织、指挥部下反击。
东跨院门前的甬道是南北向,黄总旗、张四水、柳逸尘等人退下来,是往荣国府的南面向南大厅的方向跑。京营很快就和贾府的青壮遇到。谢鲸指挥不下抢占制高点,整顿阵型,等待步兵跟上来。
消息如同风一般的传开:三爷带着京营回来了。贾府里的欢呼声阵阵响起。向南大厅的大门打开,贾蓉、贾琏、贾蔷、贾芸等贾府子弟,并骆宏一起迎出来。
向南大厅外,是一片院落里的空地。贾环和谢鲸等人就在此处,刚才的三阵箭雨,确实大快人心!平地侧门处,黄总旗、张四水、柳逸尘带着人马撤进来。
张四水三人既兴奋又惭愧,道:“贾兄,我们有愧所托,要不是你及时来援,我们就……”幸好贾环回来的及时啊,否则局面就崩溃了,他们也没脸在贾府呆着了。
贾环抿抿嘴,拍拍几人的肩膀,鼓励道:“你们做的很好。”正说着话,贾蓉、贾琏等人涌过来,纷纷道:“环叔,你回来了!”,“环叔……”,“环兄弟,你回来的及时哇。”个个喜气洋洋又热泪盈眶。这是死里逃生!幸好贾环及时的带着援兵回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消息,同时传到荣禧堂中。向南大厅的主厅,和荣禧堂就隔着一道仪门,一个甬道。
荣禧堂的院落里都是各处的丫鬟、婆子、媳妇,听到火铳声时,尖叫过后就是绝望的哭泣。箭雨如蝗。这时,正在院落里哭得瑟瑟发抖的女眷们突然的听到外头传来的喊声。
“三爷回来了!”
“三爷回来带着京营回来了。”
丫鬟、婆子、媳妇们在短暂的愣神之后,等听清楚外面的叫喊声后,跟着大声叫起来,这是死里逃生的发泄,是欣喜,是宣泄,是开心!叫声传到了两边的厢房中。宝珠兴奋的尖叫一声,抱着秦可卿的肩膀,摇晃,“奶奶,你听!听到没有?三爷,是三爷,他回来了。带兵回来了。我们得救了。”
秦可卿给自己的丫鬟摇的身体晃动,她是个很温柔、平和的性子,展颜一笑,国色天香的姿容,点着头,“嗯。嗯。嗯。”眼中噙着激动的泪花,暴露了她此时的心情。
妙玉对宝珠的尖叫很是不满,翻个白眼,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但其实,如此少女化的表情,其实喻示着妙玉此刻心情的激动、喜悦。她今年十八岁!对圆寂并不向往。
消息就像秋天稻田里的麦浪一样啊,一波波的,一阵阵的传过去。先到庭院,再到厢房,接着到荣禧堂五间开的正厅中。鸳鸯从外头进来,带着微微雀斑却白腻的俏脸上喜气洋洋,喜笑颜开的道:“老太太,太太,外头在喊:三爷回来了。三爷带兵回来了!”
荣禧堂中不断压抑的气氛,如同厚重的山石,这是等待在死亡的悬崖边上,所带来的感觉,气氛。然而,在这一刻间,在鸳鸯说出“三爷回来了”的这句话的一瞬间,消散!
荣禧堂中的所有人,内眷们,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受。气氛,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就像是漫漫的长夜终于过去,和熙、温暖的阳光照射在贾府中。
这时,外头大门打开,贾琮、贾菌两人进来汇报情况。贾琮小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在贾母面前跪下磕头,道:“老太太,三哥带着京营五百人回府救援,为首的是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效勇营游击谢鲸。刚刚的箭雨就是京营射的。我们贾府得救了。三哥派我来向老太太,太太,大太太,各位哥哥、姐姐妹妹们说明情况。请大家安心!都过去了。”
“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孙儿!”贾母满脸喜悦,坐在铺着厚厚狼毛的软榻上,笑得往往后仰。琥珀赶紧跟着扶着贾母的背。
贾母笑,王夫人笑,薛姨妈笑,宝钗笑,黛玉笑,湘云在笑,三春在笑。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笑声,就这么骤然的在荣禧堂中,如同火山喷发一样,如同火药爆炸一样,就这样传开。气氛变得极其的欢快。
贾母拄着拐杖,问道:“环哥儿现在呢?”
贾琮答道:“回老太太的话,三哥正在前头向南大厅里善后,配合京营清剿汝阳侯的叛军。”
贾母满意的点头,慈祥的对贾琮道:“好孩子。难为你冒着箭矢跑前跑后,鸳鸯,赏他!”鸳鸯等大丫鬟们脆生生的答应着。春风满面。
王夫人微微笑道:“是要重重的赏这孩子。我也要赏她。玉钏儿!”玉钏儿便走上前来,喜洋洋的道:“是,太太。”
薛姨妈也凑趣,笑道:“我也要有一份礼。方才是我的心意。阿弥陀佛,刚才形势太紧张!”说着话,慈爱的摸着自己女儿宝钗的手。宝钗取下金钗的动作,她看得清楚。但并不制止。
宝钗娴雅的轻笑着,夫君啊!那明丽的笑容,让她美丽的令人不可逼视。她将金钗重新戴在头上,莺儿笑盈盈的帮宝钗看看。宝钗和黛玉对视,两人各自笑起来。
黛玉笑起来,娇柔妩媚,自有一种江南美人的风韵,如同一株仙草,如同江南水乡烟雨朦胧的水墨画,那种古典、诗词才华浸润的气质,就这么无声的流泻,美不胜收。环哥!
湘云笑的尤其的高兴,和宝钗说着话,豪爽,开朗的笑着,探春、迎春、惜春三姐妹都在笑。
李纨对身边的尤氏笑着道:“环兄弟,及时回来。真是邀天之幸。”
王熙凤在被喜悦冲击的短暂的失神之后,立即恢复了她凤辣子、琏二奶奶的做派,逗着贾母说笑。
荣禧堂中更加的热闹。
贾琮则是得了厚赏先退出来。当然,奖励,要等到贾府平定之后,才会兑现,东西都在贾府各处放着呢。
第540章 暴力美学
说时迟,那时快。当贾环带兵回府的消息点燃了整个贾府的情绪时,当荣禧堂中的贾府女眷们得知获救后爆发出巨大的喜悦时,其实,时针不过往前走了一点点而已。
贾环并没有立即去和娇妻、红颜、姐妹们相见,享受欣喜、欢乐。而是在向南大厅外处理着贾府的事务。一场战斗下来,贾府的青壮死伤惨重。受伤的,死的,活下来的,都需要安置。
贾环的脸色沉静如水,看不到喜悦之情。这让逐渐从获救的欢喜中平静下来的贾府众人明白过来:现在还不是可以肆意高兴、庆祝的时候,汝阳侯和他的乱兵还盘踞在贾府中。
血仇未报!
造成贾府在昨晚、今天如若惊涛骇浪中小舟的原因是谁?直接责任人便是汝阳侯。根本原因在太子宁溥。
贾环心中蕴藏的情绪:在调动京营成功时是喜悦的,在得知宝姐姐、林妹妹她们无恙时,是长长的松一口气,在此时是愤怒的,如同有惊雷在心口。
他的愤怒并不是因为汝阳侯杀了贾府多少青壮,流血牺牲固然怒,但不是最让他愤怒的。心中的怒火是,他差一点失去最在乎、最珍视的人儿。他刚才只要稍晚晚来一步,宝姐姐、林妹妹、三姐姐探春她们就会死!
人都是有逆鳞的!人都是有在乎的人、在乎的东西的!如何能不怒?不能保护妻子、红颜、亲人的人,枉为男儿!男儿当杀人,不教男躯裹女心。
荣国府中的战斗在继续。荣国府北街中,包抄过来的京营骑兵将北街上的汝阳侯叛军驱赶、杀尽。随后,步兵闯入望月居、梨香院中,白刃肉搏。
荣国府北街上的战斗开始时,贾府内,向南大厅这里,亦在准备开始进攻。谢鲸找一名荣国府的管事,问了地形,又到梯子上看过,叫来手下的将校布置了一番,“开始吧!”
京营随后开始攻击。弓箭在高处压制,刀盾手居前突进,火铳手在盾阵之后轮流射击,打一轮火铳,后撤,然后第二排火铳上前。轮转不停。盾阵前移。立体的进攻,如同水银泻地一般。迅速的将叛军赶出贾府中路的甬道。
双方在角门处僵持住。弓弦声、火铳声,喊杀声,惨叫声,不断的响起。
向那大厅外的平地出,贾环将贾府最后的武力集合起来。约三十余人,贾环站在台阶上,目光都聚集过来。贾环看着一个个咬牙切齿又带着快意的脸庞,道:“汝阳侯赵豫随太子叛乱,带兵杀入我贾府。他杀了你们的兄弟,亲人,朋友。流血成河,阖府缟素。天道好还,匹夫无不报之仇!现在京营正在屠杀这些畜生。跟我杀过去。有仇报仇,血债血偿!”
贾环提着他的火铳,大踏步的往外走。黄总旗、张四水等人忙簇拥着贾环,护着他,一起杀往东跨院角门。角门之外,十几米外就是望月居的后门。
“血债血偿!”平地上的青壮们大吼,举着长刀,跟着贾环一行人,尾随着京营,屠杀落水狗。
贾府的青壮,要和汝阳侯的乱兵对阵,根本就不敌。但是痛打落水狗,还是可以的。
何大学士的次子何以渐没有兴趣去厮杀,他是文士。本来,他对贾环“忽悠”他父亲去“作死”,是相当的不满。此时,看着贾环的背影,多了几分欣赏。难怪他父亲看重贾环,他们身上确实有某些特质是相通的。
贾蓉、贾琏、贾蔷、贾芸等人在台阶下,目送着贾环带着人马出去,核心的人手自然是贾环从扬州带回来的淮上男儿。加上黄总器,只剩下六人了。
贾蓉苦笑一声,道:“环叔这是何苦呢!”京营平叛。清剿汝阳侯的乱兵只是时间问题。何苦去冒这个风险。万一在最后的时候,有个好歹,贾府怎么办?
贾琏亦是点头。
贾蔷和贾芸两个有些感悟。环叔与他们是不同的!对于环叔来说,别人把刀架到脖子上了,捅在肚子上,要反抗,不妥协,要还回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
……
战争是一门艺术,暴力是一种美学。
东跨院角门处,到处都是尸体,伤员。京营的伤员,很快就有贾府的下人充当辅兵搬运走,安置好。
一名哀嚎的乱军,在枯草上爬着,肠子都露出来,血迹斑斑。“嗬”,鲜血飙出,一柄长矛插入乱军的喉咙着,结束他的小命。
道路上,随处可见残肢断臂,血迹,各种颜色的混合物。
角门外,这方圆不大的地方,白刃战正在激烈的进行。捉对儿厮杀。在空地,在草地,在道路,在回廊,在门口。
回廊中,京营的一兵持刀与一贼对冲。在贼兵的短斧将将划过他的脖子时,他抢先一步,一刀劈在乱兵的脖子上。血雨喷杀,撒了他一脸。
乱兵带着血雾翻腾出去,大半个脖子被劈断,只有一些皮肉连着。这时,回廊后的一个乱兵一锤砸在京营的兵腰间,“嘭!”巨大的打击声,还有骨骼的脆裂声。那兵眼看着活不了。
乱兵舞着铜锤张狂的大笑,突然间,笑声戛然而止。“嘭!”,他身上被轰出巨大的血洞,白骨可见。贾环面无表情的垂下火铳口,重新装填药子。
男儿当杀人,杀人不留情。
火铳的出现,让这处的乱兵不约而同的向贾环这边杀过来。火铳的存在,在白刃战时偷袭,谁都防不了。京营的主力已经杀进望月居中,追着汝阳侯。
“嗖!”陈也俊出手,一只利箭迅猛的贯穿了一名冲过来的乱兵的喉咙。他是殿前侍卫,没有御前的侍卫那么厉害,但,弓马娴熟。在贾府阵容的保护下,箭无虚发。
“嗖!”“嗖!”,又是连续的数人毙命。
痛快!
猛然,两贼扑过来,身上穿着盔甲。黄总旗手握着斩马刀,大步迎出去。他此时换上了京营死亡将士的铁甲,扬手一挡。挡住乱兵的长刀,锵锵的金铁交击声响,火花四溅。
黄总旗悍勇无比,斩马刀望前送,戳在右边乱兵的腰间,刀入肉体。那乱兵立时惨叫,撕心裂肺。口中有大口的鲜血吐出来。
黄总旗拔刀旋身,斩马刀掠过一匹冷光,横斩在左边贼兵的身上,巨大的力量将其抽歪,再赶上去一刀。结果这贼兵。
酣畅淋漓。
暴力是一种美学。白刃战,残酷,血腥,而又充满了男儿的勇气和血性。
杀!
在贾环、陈也俊、黄总旗等生力军加入后,角门内的局势一边倒,很快就将负隅顽抗的十几名贼兵清剿干尽。
这时,望月居的后院中,火铳声响,还有谢鲸的大吼声,“赵豫,劳资操你麻。火铳手给劳资上。”里头正在攻坚。谢鲸被赵豫阴了一把。
然而,汝阳侯的处境并不好。他此时正在贾环的住处,望月居后院的一处廊檐下,再没有杀入贾府时的云淡风轻,脸色阴沉。四周到处都是惨叫声。箭如雨下!
他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这个结果,不出乎他的意料,他一听太子和襄阳侯用圣旨没有调动京营,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只是,他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他还没来得及毁灭贾府。
他不甘心啊!
这时,一名亲兵顶不住外头的箭雨,过来跪下道:“侯爷,咱们投降吧!”
“放屁!”汝阳侯拿出自己的短铳,一枪将亲兵给干掉。谋反是大罪,要诛九族。而且,他率兵灭了王府(王子腾),天子能饶过他?想都不要想。
死在这里,还落一个自在。管他身后之名。
……
……
贾环带着贾府的众人赶到时,望月居的后院之中一片狼藉,各种形状的尸体伏陈。
谢鲸带着人马将汝阳侯赵豫围在走廊上。正在劝他投降。一个死掉的汝阳侯,和一个活着的汝阳侯,对谢鲸来说,功劳是不一样的。
赵豫穿着一身红色的官袍,靠在走廊的柱子上,拿着一把横刀对着自己的脖子,哂笑道:“谢鲸,你也是勋贵之后。将门有将门的骄傲。别妄想了。给我一个痛快吧!”
他一直想着把荣国府这座大宅子并到汝阳侯府中去。没想到愿望没有达成,他却要死在这里。而且还是死在他很不爽的贾环的家里。很讽刺!
“好!”
谢鲸一愣,他没说话啊,回头就见贾环带着人手过来,手里拿着一支精美的短铳。想了想,还是没有阻拦贾环。贾环是贾贵妃的弟弟。他功劳大半是:救贾贵妃的家人。
赵豫有点惊讶,表情有点么懵。任谁给对手痛快的答应了自己的要求,都会这样。
“我成全你。”贾环只说了这一句话,将手里的火铳放平,对着汝阳侯赵豫的肚子就是一枪。干净利落!他杀人,从来都不喜欢废话。废话太多,是所有小说里反派的通病。然后,给人翻盘。他拒绝这样。
“嘭!”
火铳声响,白烟漂出来。伴随着的还有汝阳侯的惨叫声。撕心裂肺,凄厉无比!
众所周知,铅弹比较软,在击中人体后往往将所有动能全部释放出来,导致人体组织出现喇叭型空腔,给予对方千百的伤害、痛苦。汝阳侯在地上翻滚着,哀嚎着。
我让你装逼。
贾环脸色平静,心口如惊雷般的愤怒,在这时,终于是完全的,如同山洪般宣泄出来。如果,荣禧堂被攻破,宝姐姐、林妹妹、三姐姐她们会怎么样?
一想到那种场景,他的心头,便有着乌云般厚重的阴郁,盘旋不去。令他难言高兴、难言欢畅,抑郁难言。他的人生,只怕再难有片刻安宁。直到此刻,他亲自将汝阳侯赵豫轰杀。阴云缓缓的消散。
自昨晚以来,贾环从家中出来,调配贾府的防务,挣扎的在乱军的攻打下活命。然后,独自作出决定出府,去求见何大学士,说服他。再到说服京营,出兵平叛。回府的这惊魂一刻。一路上的艰辛,轻飘飘的说出来,如何感受得到?
巨大的痛苦,压抑离开,贾环还没有来得及体会那种渡过劫难的喜悦,疲倦感涌上来。他昨晚,到今天,根本没有休息。这一连串的事件,极其的消耗,体力,脑力。
到这时,贾环再也顶不住。坚强的意志解除,贾府没有危险了,他不再压着自己的身体的感受。天晕地旋的感觉袭来。贾环手上的火铳“铛”的落在地上。
“三爷。”
“贾兄。”
“子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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