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整宝玉(下)
贾环态度坚决,朗声道:“老太太,宝二哥如今也大了。我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我受林姑父临终托孤。林妹妹的婚事,我是能说句话的。宝二哥若是对林妹妹有什么下流、非分之想,我劝宝二哥趁早熄了这份心。再者,宝二哥如今和琴妹妹的婚约,口头议定。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太太你管不管?”
贾母本来是气得不行,被贾环问一句,气势便泄下去。愣着,爱抚着宝玉的手都停下来。
薛姨妈和邢夫人两人都是闭口不言。这个话题,两人都不想沾。花厅中,安静下来。
贾环心中哂笑一声,冷冷的看着“卖萌”的哭着的贾宝玉。
贾环的意思是问贾母:贾宝玉想搞自由恋爱,你管不管?贾母的答案是什么,不问可知。封建礼教,不是说着玩的。宝玉的婚事,由不得他自己。
贾母要是开明的人,红楼原书中,宝玉和黛玉的结局有很大的概率是喜结良缘。然而,她不是!对于一个封建大家长而言,自有恋爱就是反叛。
贾母不管有多么喜欢贾宝玉,多么宠他,在这件事上,贾母的态度,必然是反对。
贾环把准了贾母的脉。
贾母沉默了。
贾宝玉心里顿时一慌,又因贾环把他的心思挑明了,涨红了脸,恼羞成怒,从贾母怀里起来,指着贾环,怒骂道:“环老三,你血口喷人!”又不满的道:“林妹妹的婚事与你何干?自有老太太做主。”
呵呵!贾环讥讽的一笑,不理贾宝玉。这种问题不值得一驳。大脸宝还在做他的春秋大梦呢,指望着贾母将黛玉许配给他。可能吗?
贾环等了一会,拱拱手,道:“老太太,顺亲王与我们贾府不对付。屡屡针对。满城尽知。宝二哥却与其府上一个叫琪官的戏子来往甚密。孙儿要请宝二哥去祠堂里走一趟,当着祖宗的面问问,宝二哥这是什么道理?请祖母准许!”
两家勋贵相互不对付。宝玉还和顺亲王养的戏子琪官来往甚密,这让与贾府相关的力量,怎么看?贾府低顺亲王府一头吗?记着,贾宝玉是贾府的嫡子!
贾母语塞。她当然不想贾环把宝玉带到祠堂里去。但是,贾环扣的帽子够大:吃里扒外!又因为气势不再,又受到不满宝玉想要自由恋爱的影响,她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话。
而邢夫人,薛姨妈见贾环的态度坚决,这时候自然不可能插话,帮腔。
宝玉见势头不对,怒骂贾环道:“我不去。环老三,你这个黑心的王八蛋……你欺负人!”
贾环淡淡的看了贾宝玉一眼,没和他废话。欺负人?搞笑的很!你打袭人的时候,怎么不说欺负人?
这时,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就见王夫人带着贴身的大丫鬟玉钏儿、彩云快步进来。王夫人四十多岁,一身红色的诰命夫人的装束。她刚从宫中回来,进府里,就听说贾环要整治宝玉,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匆匆赶到贾母这里。
“我的儿……”见宝玉没事,王夫人松口气,和贾母寒暄几句,坐下来,将呜呜哭着的宝玉搂在怀里,不客气的质问贾环,“环哥儿,你搞什么名堂?我一日不在家,你就反了天,这样逼你的哥哥?”
王夫人和贾环近年来相安无事。有一种脆弱的平衡。但,此时,贾环要动她的儿子宝玉,她心中异常的恼怒。话里话外,敲打着贾环。
花厅中,局面再次发生变化。
贾环心中已经下定决心要给贾宝玉一点颜色看看。当即,拱手一礼,针锋相对的道:“母亲最好先问宝二哥做了什么?他和顺亲王眼前的红人琪官交往,这是什么道理?明知道顺亲王府和我们不对付,还和他府上的人来往?莫非宝二哥不姓贾?这件事,不给族中一个交代,众人难服。”
贾环的优势,在贾家中!
王夫人来了,宝玉又有主心骨,大圆脸上带着泪痕,辩解道:“琪官是琪官,顺亲王是顺亲王。与之何干?环老三,你别乱扣帽子。”
王夫人却不同,拍拍宝玉,安抚着他的情绪,冷着脸,淡淡的道:“环哥儿,别动辄扣帽子。什么小事!你宝二哥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自有他父亲教训他。老爷不在,还有他舅舅,他大姐姐。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要没事,就出去吧。”
王夫人把话说的明白。第一,贾政不护着宝玉,还有王子腾。她的哥哥。第二,贾元春是宝玉的亲姐姐。不是你的亲姐姐。环哥儿,你搞清楚点!
贾环用力的抿抿嘴。
很明显,王子腾升任九省都检点,握有十几万九边精兵,这样的权势,给了王夫人极大的底气。至于元春,这种家务事,必然以调和为主。他怕什么?
嘿,王家!
见贾环被太太压着无语,宝玉心中窃喜,悄然的松口气。他知道贾环想打他,恶意满满。
但宝玉显然高兴的太早了。
贾环神情沉静的道:“太太说的是。我有什么资格管教宝二哥?但是,蓉哥儿作为族长,必定是可以的。太太明日还要进宫中随祭,不在家里罢?”
贾环的意思是,你护的了宝玉一时,护不了宝玉一世。明天你进宫,我就要把宝玉给抓进祖祠里,你信不信?
“放肆!环哥儿,你……好大的胆子!”王夫人怒拍扶手,气的浑身发抖。她怎么不信?
贾环下定决心的事,贾府里的下人有几个敢违抗?上上下下都是贾环的人。去年十一月份的血迹未干。除非宝玉在她跟前。否则,贾环立即就能将宝玉拎到祖祠里去。
贾环让彩霞传话,说“后果自负”,不是嘴上的威胁。他真具备这样的资格、能力。
贾环没再说话,平静的站在花厅中。身姿挺立如松,意志如铁。
贾环和王夫人的关系,不能简单的以嫡母和庶子来概括。因为贾环已经取的官身,早就超越庶子的地位。而王夫人近来因为王府势力大涨,并不怕贾环。她有底气。
但,王夫人和贾环是否撕破脸,取决于双方对后果的接受程度。这是意志的较量!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双方就像都手握着足以毁灭对方的核武器,就看你敢不敢按下核发射按钮。
而当前僵持的局面,贾环占优。因为,他握有贾府的武力。
这一次,轮到王夫人被贾环压的无语。宝玉顿时有点傻眼!贾环的威胁,他如何听不出来?
花厅中的气氛几乎凝固起来!贾母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突然一下子,局势就尖锐到这样的程度。她开口前,自然得想一想。其余人等都闭口不言语。
鸳鸯站在贾母身后,眼睑低垂。余光看着贾环青缎面的靴子。心里想:袭人这回没跟错人。以她看,太太多半吃不劲,要松口。
这时,外头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院子里,在门口跪下道:“老太太、太太、三爷,琏二奶奶在东府里骂人,要拉着珍大奶奶见官,蓉大爷跪下磕头,都拦不住,请三爷快去。”
贾环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想了想,告辞离开贾母上房处,去宁国府调解矛盾。
不知道怎么的,看着贾环离开的身影,王夫人心里忽而松口气。
时间已经是雍治十四年了。距离雍治八年已经过去六年!贾环官任翰林侍讲,执掌朝廷舆论。
……
……
当日,贾环虽然给叫走。但大脸宝并没有逃脱被惩罚的命运!第二天,经由贾蓉居中调解、保证,宝玉被关在贾府的祖祠中思过一天。
大脸宝小黑屋一日游!
对外的理由,自然是因为他和顺亲王的倡优琪官来往过密,贾家族中不满。对内,贾府的众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为林姑娘、袭人讨一个说法。
消息传出,贾府中,不少院落中,一片欢腾。鸳鸯后来问贾环,“三爷,你当时不怕太太真和你翻脸吗?你和嫡母闹翻,背着不孝的名声,可怎么办啊?”
贾环没有回答,只是莞尔一笑。有些事,太过于阴暗,不好说。他有把握在王夫人和他翻脸后,消除影响。
宝玉呢,从小黑屋里出来,突然发现他生活不复往日的精彩、欢乐。
首先,林妹妹和他的关系降到冰点,令他无数次在深夜里黯然神伤。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其次,其余姐妹,如迎春,宝琴,岫烟等都与他生分。特别是云妹妹。直到他向袭人道歉,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算是挽回来。有一年六月,贾环过生日,大观园诸芳齐聚庆贺。宝玉却没法参加。令他肝肠寸断。
再次,府里的小丫鬟们似乎对他存在着某些误解,不再和他亲近。大观园里厨娘柳嫂子的女儿柳五儿,生的和晴雯相似,容貌标致,他想要到自己屋里。据说差点将柳五儿给吓病。
打了袭人,宝玉的名声变的很臭。因为,袭人曾经服侍宝玉几年。这背后有没有某人推波助澜,就不得而知。
自打这件事后,宝玉不再有冒犯黛玉的念头。一则是黛玉不给他好脸色。二则是他确实怕了。然后,不再敢有殴打贾环身边人的丫鬟的想法。
但事情并没有完。
雍治十五年秋,贾政自福建回京叙职,回家的第一件事,考校宝玉的学问,然后,狠狠的打了宝玉一顿。因为,贾环给贾政写过信,俱言宝玉在府中的表现。
红楼原书中,贾政外放回来,于仕途心灰意冷。不再苛求宝玉读书。但如何和此时的贾府比?政老爹仕途得意着。
贾宝玉虽然没有证据,但心里有数,被打的时候,大骂贾环混账王八蛋,告黑状。
三连击。
第602章 凤姐大闹宁国府
八月二十三日清晨,袭人挨打惹怒贾环,阖府传遍,王熙凤本来是直接在贾母面前等着,准备打个圆场。不料,贾环因误请胡庸医的事情在潇湘馆中耽搁,迟迟没来。
王熙凤因管事媳来妇回事情,便到西路的抱厦厅中处理贾府内的琐事。
少刻,有人回昭儿到角门外。凤姐找个借口,带着平儿回住处,要将昭儿叫进来问贾琏外出的事。贾琏奉贾环的令去东庄镇上督办酿酒的事宜。有好几日不在家中。
凤姐这几年和贾琏吵架归吵架,终究还是着紧着自己的丈夫。这年头,夫为妻纲。但,感情,往往是越想握的紧,如同沙子般流走的越快。
两个小丫鬟在门口说尤二姐,昭儿喝止。恰巧被王熙凤、平儿撞到。当即,王熙凤审讯家童,问出缘由。才知道贾琏已经偷娶了尤二姐好几个月。
王熙凤当即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是将她置于何地?想一想,脸若寒霜的恨声道:“平儿,丰儿,带着人跟我去宁国府!”
以凤姐的智商、算计。她原本是要这样办。第一,控制住尤二姐。人赃俱获。第二,唆使张华去官府上闹。闹大了才好。第三才是她去闹宁国府。
如此,方可出她心中一口恶气,占尽上风,教尤氏、贾蓉知道她的厉害!再顺便弄点银子花。
但凤姐脑子里推敲了一下,就知道这不可行。如今府里是贾环当家。她很多手段施展不了。索性先去宁国府大闹一场再说。
她娘家(王家)如今有权有势,她又占着理,怕什么?
……
……
贾珍死后,宁国府后宅事务,还是由尤氏负责。这是贾环指定。尤氏的管理水平不错。小丫鬟们报进去,尤氏带着贾蓉的妻子胡氏在厅中迎着凤姐。
尤氏见凤姐脸色不善,赔笑着。
尤氏还没开口说话,凤姐照着尤氏的脸上吐一口唾沫,啐道:“呸!你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往贾家送!难道贾家的人都是好的,普天下死绝了男人了!你就愿意给,也要三媒六证,大家说明,成个体统才是。你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国孝家孝两重在身,就把个人送来了。”
尤氏当时就给凤姐骂懵。将近四十岁的美妇,就这么给人将痰吐到脸上,难堪至极。旁边的胡氏,佩凤、偕鸾、银蝶儿、万儿等七八人都看傻。
凤姐只拉着尤氏哭闹,道:“我来了你家,干错了什么不是,你这等害我?如今外头只说我刻薄,是那等嫉妒之妇。不肯给丈夫娶妾。你们做这圈套,要挤我出去。如今咱们两个一同去见官。看看到底怎样?”
凤姐一边哭爹娘,一边骂尤氏,将尤氏揉搓的如同面团一般,流彩暗花云锦的褂子上全是鼻涕、眼泪。
凤姐又再对着尤氏的脸上啐几口。骂的尤氏只是哭,不敢辩一句,哭道:“我怎么没劝?要他们听才是。怨不得妹妹生气。我如今听着罢。”
正闹着,有人去将到荣国府的贾蓉给喊回来。贾蓉早上被贾环派人叫过去,准备惩罚大脸宝。
贾蓉知道东窗事发,哪里敢往凤姐面前凑?但是听得说凤姐要报官,只得胆战心惊的进来。国孝家孝期间偷娶,闹出来,这是要命的事。偏偏琏二叔不在京中。
贾蓉忙派了人去通知贾环,再回到宁国府,到后院的正厅中,就见凤姐大发雌威,将他继母骂的狗血淋头,心里先怯三分,跪下磕头,求饶道:“婶子息怒。亲错万错,都是侄儿的错……”
贾蓉的性子,还是比较弱的。
凤姐打断贾蓉的话,上前骂道:“呸。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你死了的爹娘阴灵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还敢来劝我!”哭着,扬手抽贾蓉一个耳光。
“啪!”
贾蓉给打的叫苦不迭,只能硬受着。
宁国府的一干人等姬妾丫鬟媳妇都跪下,乌压压的跪了一地,求道:“二奶奶,虽说是我们奶奶和蓉大爷的错,二奶奶作践的也够了。想往日,奶奶们关系多好。求二奶奶念着昔日情分,给我们奶奶,蓉大爷留些脸面。”
说完,就有丫鬟起身给凤姐奉茶。
凤姐一掀托盘,将那价值数百两银子的青花瓷官窑的茶碗给摔碎,收了哭声,挽自己的头发。骂贾蓉,“孽障种子!”又再骂尤氏,“你嘴里难道有茄子塞着?他叔侄作出这样的丑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尤氏给骂的满脸通红,又羞又燥。
……
……
我去。贾环刚好走到宁国府的正房花厅外,听凤姐这花式骂法,心里一阵无语。别看凤姐不识字,她这骂人的水平,确实蛮高的。
贾环表情平静的迈步进了花厅。身后,宁国府的两个管事媳妇跟着进来。
一屋子人见贾环进来,心里纷纷暗自松口气,向贾环见礼,“奴才等问三爷好。”
贾蓉还跪在地上,俊脸上难掩喜色,一左一右两个巴掌印,仰着头道:“环叔,你来了。”
尤氏流着泪,拿手帕擦了擦眼睛,委屈的道:“环兄弟。银蝶儿,给三爷倒茶。”
“嗯。”贾环微微点头,看着狼狈、可怜的尤氏,心里对凤姐的做派有些反感。
他在贾母处得了消息,就往宁国府来。但,来的并不快。有些事情,他心知肚明。总得让凤姐先出口气。
贾琏偷娶尤二姐,贾环在这件事的立场是:不管。尤二姐能嫁给贾琏,确实是一个好归宿。至于什么国孝、家孝偷娶这种事,并不是什么大事。细枝末节。
当然,站在凤姐的角度看,这事太窝心。贾环其实蛮同情王凤姐的。“女强人”当到这份上,够悲哀的。即便国朝社会是三妻四妾,但贾琏这明显算是出轨。精神、身体上的双重背叛。
所以,王熙凤在宁国府里闹,贾环并不打算管,由她发泄。道理,确实是在凤姐这边。他只要凤姐不闹到官府里去就行。贾琏、贾蓉搞出的丑事,贾环当然没兴趣帮他们“善后”。
然而,此时见到尤氏被欺凌的惨样,贾环心中对王凤姐有些微词。他对尤氏还是很赞赏的,指定尤氏管理宁国府内务。这闹的有点过了吧?很明显,偷娶尤二姐的事,尤氏不是当事人。尤氏并非尤老娘的亲闺女,不是二姐、三姐的亲姐姐。
平儿、丰儿几个凤姐的丫鬟向贾环行礼。平儿一身翠绿的对襟褂子,花容月貌,见贾环脸色平静,心里倒是有点担心贾环发怒。
王熙凤心里的愤怒还没消,胆气还壮着,但贾环的积威尤在。王凤姐不敢发脾气,将刚才撒泼的威风十停收了九停。站着,半是抱怨半是不满的道:“环兄弟,你来听听,这叫什么事?我在这府里倒成了贼。合起伙来瞒着我。”
贾环摆摆手,表明态度,“我只是过来看看。凤嫂子,你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别闹到官府里去就成。好吧?”
贾环定了调子,接过银蝶儿的茶,指指尤氏,吩咐道:“给你们奶奶拾掇拾掇。”说着,出了宁国府的正房大院。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怎么善后,他才懒得管。
看着贾环出去,王熙凤银牙暗咬,知道再难施展,就换了一副形容、面孔。与尤氏赔礼,商谈起来。
满屋子宁国府的姬妾丫鬟媳妇们,算是见识到,环三爷到底是什么样的厉害!人来一趟,淡淡的说了两句,刚才大发雌威的琏二奶奶就消停了。
当即,凤姐讹了尤氏、贾蓉500两银子,商议将尤二姐接到贾府里去,如何在贾母、王夫人面前说。尤氏又命丫鬟们伏侍凤姐梳妆洗脸,又摆酒饭,亲自递酒拣菜。午后,才送凤姐回荣国府。
……
……
凤姐大闹宁国府,逞尽威风。贾环过去看了看,定了基调,看似事情圆满结束。但恰恰没有。
第二天上午,贾蓉居中奔走,将宝玉送到祖祠里关一天,回头到北园中向贾环汇报。
小轩中,秋风微抚,桂子飘香。
贾蓉喝着凤髓茶,笑道:“这茶好。环叔,琏二叔还要几日才回。侄儿有件事先回你。昨儿凤婶子闹了一通,说好要将二姐接到府里去。”
贾环微微皱眉,道:“这不行。”
尤二姐跟个小白兔似的,搬到凤姐院中,估计和红楼原书中结局一样:吞金自杀。他早就决定,不会允许王熙凤借剑杀人。不能看着尤二姐死吧?
贾蓉为难的道:“这……环叔,怕是凤婶子哪里不依啊!”
贾琏养外室,丢的是王熙凤的人。这显得她不能容人。妒妇的名头,在古时,并不好听。
贾环拿起茶杯,“你想个变通的办法。或者拖一拖等琏二哥回来你们商议。我就这一个意见。”
贾蓉想了想,点点头。
……
……
八月底,贾琏自东庄镇上回来。他和王熙凤夫妻间怎么闹的,外人不得而知。
八月三十日傍晚,凤姐的哥哥王仁到贾府中,在后院里堵着贾琏,大骂道:“你们贾府做的好事儿!知不知道我二叔现在是什么位置?太岁头上动土。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贾琏,带我去见贾环。我跟他说。”
第603章 贾、王的心结
贾史王薛金陵四大家族,关系紧密。通过一百多年的联姻,关系盘根错节。外人通常将之视为一个整体。这可不同于贾家和甄家的世交关系。
比如,要是贾政犯事,夷三族。王家就得被牵扯进去。而若是贾环犯事,夷三族。薛家整个都得扫进去。同样,王家犯事,贾府一样跑不了。四大家族间的关系大抵如此。
时至今日,四大家族的排名已经发生变化,现在是王、贾、史、薛。以王子腾官任九省都检点,五军都督府同知,权势最大。门生故吏奔走为用。
贾府只有宫中贵妃这张牌好用,权势、排名都要略逊王家。所以,王仁敢到贾府挺腰子。
王家这一代的嫡支分别是:王大舅、王子腾、王子胜、王夫人、薛姨妈。王大舅的嫡子王仁,嫡女王熙凤。其余庶子庶女不记。王大舅已经于雍治十三年去世。
王仁,这个人是很不着调的。品行不行。王熙凤的女儿巧姐的判词: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狠舅,即是指王仁。王仁者,忘仁负义!
雍治十三年,王仁、邢岫烟父母,薛蝌,宝琴,李婶娘带着两个女儿等人路遇,一起到京中。王仁此时就住在小时雍坊秋叶胡同王子腾家中。
他平日来往的都是京中勋贵、豪门子弟,因听人说了妹妹的事,恼怒的到贾府中。
贾琏平常是很不喜欢他这个大舅哥的,给骂的心头起火。他往日不是没有养过外室,只是没有如对尤二姐这般上心。安置着距离贾府二里地的位置。偏偏闹出来。
贾琏存心给王仁一个厉害瞧瞧,道:“好,你跟我来。”带着王仁从贾府西路出来,到北园去见贾环。
……
……
八月三十日是休沐之日。贾环白天带着学生宁澄、宁淅到郊外骑马、爬山,傍晚才回。贾琏派人通报时,他正在和香菱下围棋,顺便安抚她与母亲相认忐忑的心情。
“王仁?他来干什么?”贾环奇怪的问了进来传话的小丫鬟一句,到前院的一处小厅中见贾琏、王仁。
小厅中陈设精美。是贾环会客之勇。贾琏和王仁坐在楠木椅中,茶香在秋天傍晚的夜色中漂浮。明烛高照。
王仁三十多岁,肥头大耳,肚子凸起,见贾环进来,立即站起来,愤愤不平的指着贾环,嚷道:“贾环,你是不是人?你受我父亲的恩惠,如今却这样对我妹妹?怎么着,我这内弟养个外室,还不许我妹妹接进去?坏她的名声是吧?”
贾环皱眉,不理王仁,看向贾琏,“琏二哥,还没处理好?”尤二姐的事情,他和贾蓉说过他的意见。但具体怎么操作,他就没再过问。这点小事都管,他哪有那么多闲功夫?
贾琏时年27岁,一身天蓝色的锦袍,唇红齿白,很英俊的富家公子哥,身上带着纨绔气质。此刻,他脸色有点难看,晦气点点头。当着王仁的面,他不想多说。
他和贾蓉其实不大信贾环的话,觉得即便尤二姐搬进贾府中住,凤姐也不敢太过份。但,尤三姐是个厉害的角色,几句话将他们俩骂的很狼狈。
现在,就等着柳湘莲赶紧回京。他好将尤三姐嫁出去,再做计较。尤三姐给他明说了,思嫁柳二郎。
王仁见状,更加的得意,道:“贾环,你怎么说?别看你大小是个官。可你这个芝麻官,在我们王家眼里算什么?你趁早给我一个交代,别等我二叔回来任大学士,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贾环淡淡的看了王仁一眼,“说完了?钱槐,送客!”他懒得和王仁废话。他要谈,也是和王子腾的长子王承嗣谈。
钱槐从外头进来,笑嘻嘻的道:“王大爷,请吧!”
王仁怒道:“贾环,你什么意思啊你?你轰我走是吧?你给我等着……”待要再说时,给钱槐连拉带拽的弄出小厅中,远远的听着王仁的怒骂声传来。
贾琏心里嘿嘿一笑。痛快!
贾环看了贾琏一眼,不满的道:“琏二哥,你们怎么搞的?这都好几天了。能不能处理好?”
贾琏收敛了心里的情绪,讪笑了下,小心翼翼的道:“环兄弟,我和蓉哥儿的意思,让二姐进来住。免得凤姐儿天天闹。只尤三姐不同意。我想着等操办了她和柳湘莲的婚事,就接二姐进来。”
柳湘莲也是贾府这里常来走动的人物。贾琏知道贾环知道这么个人。
贾环一时间都给气笑了。真是蠢的够可以!王熙凤管着贾府内事,尤二姐进贾府,她要整尤二姐,轻轻松松,易如反掌。
贾环打量了下贾琏,道:“琏二哥,我原来在东府里见过尤二姐一面,是个好人儿。我是不忍心看她去死的。你的家事,我原不该多管。你自己拿主意吧!我提醒下你,你是不是忘了你那几个陪嫁丫鬟怎么没的。”
王熙凤的陪嫁丫鬟,并不是只有平儿一个,但陆陆续续都没了。只剩下平儿一个。原因,不要问,贾府上下心里都有数。
贾琏悚然一惊,感激的向贾环弯腰行礼,“不是环兄弟提醒,我险些自误。”
……
……
八月三十日,贾琏见过贾环后,连夜将尤二姐安置到京城西郊的东庄镇上。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王熙凤原本靠着来旺等人在外面办事,但自贾环执掌贾府以来,就压制凤姐,不允许她在外头搞风搞雨。像什么包揽诉讼,放高利贷,这想都别想。
来旺一家已经被打发去香山脚下种地。无人敢帮着凤姐在外面跑腿办事。贾琏将尤二姐安排到40里外的东庄镇上,凤姐有心杀人,鞭长莫及。
但是,这只是贾府内的事情告一段落。王仁到贾府里,被贾环叫人赶出去,这令潜藏在王家和贾家之间的些许矛盾,几乎浮出水面。
自贾环执掌贾府以来,贾府和王家之间的蜜月期便宣告结束。期间,王子腾和贾环的关系,反反复复。
雍治十四年春,王子腾离京前,帮贾环办了孙绍祖。算是将两人的关系修复少许。
其实,贾、王矛盾的本质原因是,谁来主导四大家族!贾环和王子腾的意见往往相左。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两个人一般就会各打各的算盘。相互埋坑。
王子腾离京前,和贾环谈了一次。毕竟,贾府握着贵妃牌,这是他强有力的支持。但王子腾的长子王承嗣,很多事情,并没有和贾环通气。自和王子腾在京中的门生商议,就定下来。
九月二十四日,王子腾的妻子何夫人过生日。
从早晨到上午,小时雍坊秋叶胡同中,贺寿的车马,络绎不绝。王府的众人脸上似乎都带着光,走路,昂首挺胸。据传,老爷很有可能要返京担任大学士!
王府的亲戚,世交,门生,京官们纷纷来贺。连左都御史殷鹏都派人送来贺礼。
时至九月下旬,病死于八月十六日的太后都已经入土为安,民间解除饮酒禁令。而在八月下旬,就空缺的大学士之争,也早就已经白热化。天子已经下诏令:九月二十六日常朝后,武英殿议事。
王家后宅的正厅中,来来往往的丫鬟们回着事,搬着东西,置办着酒席。戏班子已经叫进来。
何夫人和王夫人、薛姨妈、忠靖侯夫人几名女眷在厅中说着话。何夫人穿戴整齐,笑着问道:“怎么,我听说前些日子,宝玉给关到祖祠里一天?是什么事?”
王夫人脸色淡淡的,语气却带着抱怨,“嫂子,还能怎么的?不过是我那个庶子闹事。我如今是管不了他。二哥几时回京?”宝玉受罚,王夫人心里别提多厌恶贾环。
何夫人诧异的看王夫人一眼,便笑起来,道:“应当快了。你二哥说要立功再返京。”
……
……
正厅隔壁的偏厅中,陈设精美,人声鼎沸,很是热闹。王熙凤亦在和王家、贾家、史家的女眷说话。
她坐的和宝钗有些远。
贾环不让尤二姐进贾府,落的是她的脸面,她心里如何不怨?她们这些闺阁的小圈子都有些闲话。
若非她大哥不中用,贾环淫威太盛,她都想和她大哥谋划一番。恨不为男儿身。
……
……
怨言与暗流一起涌动着。
同一时间,王家的前院王子腾的外书房中,贾环正在遭受“围攻”。与会者有:王子腾长子王承嗣,王子胜,忠靖侯史鼎,史智,大理寺寺丞李守荣。
王子腾的门生,京营耀武营游击田升元,刑部郎中(正五品)汤奇。王家姻亲川宁侯。这是在京城中,四大家族的核心班底。
王承嗣三十多岁,身量中等,圆脸微胖,蓄着短须,盯着贾环很有一会,他和贾环的关系,亦是反复很多回。现在,自是他王家占着上风。
王承嗣哂笑一声,道:“贾子玉,你将王仁给轰出贾府,未免做的太过了吧?我今日将你赶出王家,你会觉得如何?哼,晋王殿下都没你的架子大。”
“哈哈。”史智附和的笑起来。他娶的是王子腾的长女。
第604章 猪队友,道不同!
晋王殿下?
临近中午时分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微风中带着金秋时节的气息,落在精美的外书房中。
众人依次列坐在乌檀木暗红描漆交椅上,人影落地。有的人在看贾环,有的人在嘲笑,有的人在倾听。
贾环微微偏头,看着王承嗣,眼神锐利,心中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问道:“你和晋王见过?”
王承嗣得意的点点头,看着贾环,“不错。晋王殿下支持我父亲升任大学士。”
书房中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躁动声。他们这些人聚在一起,并非是为了闲谈,或者专门批评贾环驱赶王仁。这只是顺手的事。而是商讨、交换朝政的看法、信息。
四大家族的力量,将会随着这些“共识”,而做出相应的举动。这种聚会,是某种意义上的决策会议。
看到抛出的消息起到的效果,王承嗣呵呵一笑,拿起手边桌几上的茶碗,惬意的品了一口。
在场的都不是蠢人。王承嗣的话,换言之,就是王家支持晋王为太子!
夺嫡之争,早就已经是公开的事情。
贾环神情沉下来。看着一米开外,洋洋自得的王承嗣,他都想拍死这个蠢货。
夺嫡之争的凶险,还用说吗?他都打算谋求外放,规避风险,不打算让贾府站队。然而,王家却是背着他,已经和晋王谈好。选边站。王八蛋。
四大家族,俱为一体。王家要是在夺嫡过程中当出事,贾家跑得了?这真特么的大号猪队友!
贾环没有掩饰他的不满,沉着脸,质问道:“王承嗣,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先和我通气?”
这种政治方略的大事,以贾府在四大家族中的地位,他竟然事先没有得到一点消息。王家搞的太过分了。这要能吃散伙饭,贾环现在就请客。
居右末席的史智轻佻的道:“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哈哈……”
贾环嘘着眼睛,看了史智一眼,厉声喝道:“阁下官居何职?几品几级?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滚一边去!”
“你……”史智给堵说不出话来,气的手指着贾环乱抖。贾环翻脸,骂到了史智的痛脚。在座的,除了王承嗣,都是官身。史智根本不够资格出现在这里。他身上捐了一个龙禁尉。这算是什么官?只是因为,他是王子腾的女婿,保龄侯史鼐的嫡次子。
贾环再逼王承嗣,追问道:“你怎么说?支持晋王,为什么不先和我通气?这是哪门子道理?”
王承嗣还没答,靖侯史鼎先插话,打断贾环的气势,维护自己的侄儿,道:“诶……子玉,智儿是代表他父亲坐在这里。不能说没有资格吧?”
贾环报以冷冷一瞥。他一听就知道史家在站队中的立场。
王承嗣伸手拦住了其他人,看着贾环,讥笑的道:“晋王殿下,三番五次的向你示好,你不是都推辞了吗?我父亲自榆林来信同意。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王承嗣环视一圈,再道:“今日与诸位相会,不是要议论是否支持晋王为太子,而是要商议,如何在朝堂内外为我父亲升任大学士摇旗呐喊。”
一干人等都看向贾环。众所周知,朝廷舆论,归贾环执掌。焦点汇聚,压力迫向贾环。
贾环冷笑一声,讥讽道:“王承嗣,你未免想的太美了点。告辞!”说着,站起来,冷着脸,走出外书房。
敲打一下,然后要我出力?
贾环掀了桌子。他根本不接受所谓的压力。猪队友想要逼迫他一起为伍,门都没有。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这个结果,他们事先,是都没想到的。
半晌,王承嗣恼怒的道:“不管他,我们继续。”书房中的商议声,渐渐的响起。
……
……
贾环极其不快的离开王子腾的外书房,派人往王家内宅里说了一声:报社有急事。坐马车离开王府。
胡小四、钱槐两个嘀咕着赶着马车。他们俩作为贾环的长随,今天在王家受了点气。
贾环坐在马车中,看了一眼王府,脸沉如水。
王子腾府上去年被汝阳侯赵豫带兵攻破,惨遭荼毒。王子腾的姬妾,王承嗣的正妻都遭了毒手。女眷被侮辱者,死者不可胜计。但,随后天子便酬功王子腾,王家很快就恢复元气。
王家的心态膨胀的太厉害了!简在帝心,执掌九边十几万精兵,王家上下忘乎所以!
贾环执掌贾府后,为什么往往和王子腾的意见相左?除却观点不同外,还因为贾环觉得王子腾这个人关键时候靠不住。他无意牺牲贾家的利益,成全王子腾。
再者,贾环认为王子腾的政治博弈水平不行。这从红楼原书,王子腾被人召回京城,在京城外一剂药吃死了,可以略窥一二。还有此时!
急功近利,利欲熏心!
夺嫡之事,风险极高,连吴王府十四岁的永清郡主都知道要远离这个漩涡。他接连拒绝楚王的招揽,亦不向晋王靠拢。却不想王子腾一头扎进去。
想要升任大学士没有错。官场本来就是百舸争流,不进则退。但是,有必要去走晋王的门道吗?晋王能够让何大学士同意?还是能说服天子同意?
贾环用力的抿抿嘴。他好不容易带着贾府渡过甄家、废太子汹涌的暗流,本以为自此一片坦途,不想,在此时,又给王子腾,带到沟里去!
你妹的!
有些事,有些路,他不得不走了。我哭豺狼笑,扬眉剑出鞘!
……
……
贾环作为贾府的一号人物,在寿宴开始前突然离开,在王府中引起不小的波澜。
后宅里,女眷已经开始准备入座。旧武勋集团里的世家,都派了女眷过来。如北静王妃,南安郡王妃、牛府夫人等。满屋子都是珠翠生辉的妇人。
正厅上首处,何夫人不满的道:“这是怎么?报社能有什么急事?去叫他回来。”
不少女眷看过来。
贴身大丫鬟薇儿忙在何夫人耳边说了几句,何夫人脸上露出异色,随即,不再提这事。
波澜只是波澜而已。主导四大家族的王家认为要在晋王身上下注,众人赞同,贾环即被边缘化。
……
……
午后,下了一场凉爽的秋雨。京城中,官员们的目光,已经汇聚到明天的武英殿议事上。
空缺了一个月多的武英殿大学士人选要定下来了。人选,不外乎吏部尚书宋溥,左都御史殷鹏,通政司通政使俞子澄,掌翰林院事礼部左侍郎曾缙。
西苑中,晋王从雍治天子面前离开,刘公公送晋王出西苑。两人在楼阁、园林中穿行着。小雨飘散。
晋王呵呵笑道:“刘公高见。”他指的是拉拢王家,进而与旧武勋集团联系起来的事。
刘国忠笑了笑,看起来有点阴沉,尖着嗓子道:“咱家早给王爷分析过。贾环此子,有才智,可以重视。但不是夺嫡的关键人物。很多事,他决定不了。”
比如,四大家族是否支持晋王。决定人物是王子腾。
晋王仰头一笑,心中豪情万丈。
豪杰、智能之士为我所用。可怜他那位弟弟还在守着苏州穷秀才玩报纸呢。
……
……
正阳门外正东坊的真理报社中,人来人往。真理报除了兼顾时政外,同样有其他版面。需要各种消息渠道。在没有电话,手机的时代,报社中,繁忙、热闹,可以预见。
下午时分,一名仆人拿着陕西道掌道御史高昌隆的名帖求见副主编萧梦祯。
稍后,进了萧梦祯的公房中。这名仆人约四十来岁,恭敬的奉上一卷文稿,道:“这是我们老爷的文章,恳请萧庶常发表在明日的真理报上。”
萧梦祯接了文稿,应允道:“高侍御乃是朝廷言官,有文章送来,理当刊登。这是我们报社的规矩。”
掌道御史是什么地位呢?比如明天的武英殿廷议,都察院的十三道掌道御史都是有投票权的。地位,大约可以类比中央委员。自明以来,言官,官卑而权重。所以,言官任满外放,一般都是官升七级。后面,言官们还有要加一句:势减万分。
将高御史的奴仆打发走,萧梦祯看了看文稿,却是一篇罗列左都御史殷鹏政绩的文章。萧梦祯将文稿递给正在他公房里的乔如松,笑道:“你看看。”
乔如松扫了一眼,微笑道:“这是第几篇了?”殷大中丞是在真理报上造势啊!
萧梦祯胖脸上浮起笑容,“殷大中丞当了这些年的都御史,总有几个喽啰(小弟)吧?”
……
……
傍晚时分,掌翰林院事礼部左侍郎曾缙,到何大学士的三大干将之一,翰林院侍读学士、吏部左侍郎许澄家中拜访。
两人同是翰林院的学士,许澄将曾缙迎到书房中,上茶叙话。
曾缙四十八岁,容貌普通,有着一张矮圆脸,身量中等,此刻穿着一身青色的文士衫,坐在楠木椅中,笑呵呵的道:“承渊方才在教子,我辈羡慕啊!”
许澄刚刚在点拨儿子许英朗学问。他是福建乡试第四名。春秋经魁。经义水平,相当的厉害。贾环,公孙亮,罗君子他们几个书院最厉害的弟子,北直隶乡试名次只是一般般,与许澄比不了。
许澄笑了笑,没说话。
相比于卫阳的父亲卫康,很善于聊天、交际。许父官场标签是沉默。当然,他私下里还是很风趣。
曾缙微微一笑,和许澄聊起科场趣闻。聊了小半时辰,便告辞,道:“我虽然比承渊早一科。但在翰林学士中,资历其实很浅啊。在何前辈面前俱是晚辈。哈哈。”
许澄将曾缙送走,儿子许英朗冒头,笑问道:“父亲,曾学士是来找你走门路?这都几时了?后天就要议事了呢。”
许澄点点头,道:“曾大绅是想以退为进。”曾缙,字大绅。
何大学士需要的是一位助手,而不是一个进入军机处和他唱反调的人。那么,来自于翰林院的科场晚辈,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吗?
廷议,许澄不管是作为吏部左侍郎,还是翰林院侍读学士,都是有资格说话的。
……
……
就在当事各方都在积极奔走,要在后日武英殿议事之前,拿到最好的局面时,在这场棋局中,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名叫贾环的少年,拔剑,要反抗被猪队友强加的命运。
毫无征兆的被卷入夺嫡之争的漩涡,谁愿意?猪队友,道不同!
夜风吹过无忧堂,星光摇落在栏杆。庞泽一身澜衫,手持酒杯,问道:“子玉,你决定了?”
贾环轻轻的点头。
王二舅,这个大学士,你就别想了。
第605章 大学士之争
九月二十五日,真理报刊发。京中的朝臣们基本都读过。报纸上,除了鼓吹,为殷大中丞造势的文章外,还有几篇为九省都检点王子腾造势的文章。
文章出自顺天府的两名杂官、贾环的同年江西道御史朱鸿飞。三篇文章写的花团锦簇,历数王子腾在京营节度使、九省统制、军机章京、九省都检点等职务上的政绩。
这让很多“观察家”们大吃一惊。竟然又杀出一个强劲的对手来。王子腾的履历、资格,确实够了。他同样有着天子的信任。
而昨日在王府参加何夫人寿宴的四大家族的官员们都是会心的一笑。谁不知道朱御史是贾环的御用号手?贾环闹的很凶,也不过如此嘛!
……
……
九月二十六日,奉天门外的常朝后,雍治天子御武英殿,召集大臣们议事。准备确定悬而未决,多方争夺的大学士人选。
雍治天子自今年来,上朝的次数越来越少,多半时候都是何大学士带着朝臣在皇极殿中参拜御座。群臣召对的时候也变少。真正的令朝臣感受到天颜万里,宫门深远。
这是之前十三年,天子勤政时大臣们从未有的体验。不是没有御史上书开骂:不上朝的皇帝,在史书上大都是昏君。但都被天子留中不发。
言官们如同韭菜般,在这些年中,割了一茬又一茬。新来的言官们,哪里对付得了御极十四年的雍治天子?他整言官的时候,这些新人还在啃饼子读圣贤书。
所以,此次武英殿议事,够资格参与的朝臣,全部都到场。奉天门外的常朝,要求正五品的京官才能参与。当然,翰林与言官除外。武英殿议事,对官员的资格要求则更高。
简而言之,除了当事人,就是具备廷议资格的文武大臣。大约四五十人。
约上午武英殿中,朝臣们三三两两的进入,各自按照自己的班次站好。这对于混迹朝堂的朝臣们来说,驾轻就熟。
稍后,鸿胪寺的赞礼官、通政司的读本官、纠仪的监察御史纷纷就位。朱鸿飞皮肤黝黑,中等身材,眼睛锐利的扫着群臣。他今日担任着纠仪御史。于此地,此时,心潮起伏。
雍治天子进来后,净鞭三响,廷议开始。
雍治天子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白而微胖,端坐御座之上,声音平稳的道:“开始奏事吧。”
翰林词臣的方阵距离天子较近,翰林侍讲学士、日讲官蔡宜看得见天子脸色似乎有些疲倦,显然是今日常朝早起没有休息好。心中禁不住感叹:大周的雍治朝已经进入后半段时期了。
吏部天官宋溥出列,上前向雍治天子行礼,然后侧身,面对群臣,主持廷议,“近日以来,武英殿大学士韩润致仕。军机处只有何、刘两位大学士看奏章,预机务。今日诸公在此,廷推大学士一人。”
朝廷选官,不外乎部选、部推、廷推、特简几种程序。其中,廷推最为贵重。廷推的职位,一般都是侍郎,尚书,九卿,地方督抚,大学士这些官职。
由此可见其贵重之处。而廷推得官,这往往代表着得到朝臣们的支持,代表着人望。所谓,得官之正,无过于此。
廷推流程,由吏部尚书主持,朝臣们各自推荐候选人,再投票,选出二三人,供天子选择。
宋天官说完上面一段话,然后就紧闭嘴巴。武英殿中安静了大约几秒钟。见宋天官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朝臣们都明白,这是表明宋天官并无推荐的人选。
一般而言,吏部尚书会抛出几个候选人。这是他的职权范畴。由此可见吏部尚书稳重外朝第一大佬的位置,并非没有原因的!
其实,想想今天的局势就明白,为何宋天官一言不发?因为,他本身就是大学士的候选人之一。他总不能不要脸,当着朝臣们的面,自己推荐自己吧?这种事,自有小弟(党羽)来干。
大学士刘飞白开口道:“我推荐礼部左侍郎曾缙。”
何朔和他谈过一次。他并非强势的性格,与何朔一起共事,摩擦是有的。但大体过的去。何朔确实有才能,为人清正贤明。增补一个刺头进来何苦?
吏部右侍郎、翰林院侍读学士萧学士开口道:“我推荐左都御史殷鹏。”
萧学士开口推荐殷鹏,让不少人颇感意外。目光看向六部方阵中沉默着的许澄。许澄被何大学士提拔,超萧学士一头。这两位似乎有点心结。
当即,又有刑部尚书华墨推荐通政使俞子澄。兵部左侍郎推荐吏部尚书宋溥。
户部左侍郎赵侍郎朗声道:“我推荐九省统制王子腾。”赵侍郎与旧武勋集团交好。贾府到清虚观打醮,他还特意派次子送礼。贾政在京时,与他时有来往。
因为,昨天的真理报上已经有鼓吹王子腾的文章出现。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真理报的主编是贾环。王子腾可是贾环的舅舅。显然,某些力量想要推出自己的政治旗手!
王家那一幕,朝臣里知道的人不多。
一个很普通的推荐。吏部尚书宋溥就准备在空册上列上王子腾的名单。宋天官此时更多的是感觉到多了一个强力对手的棘手感。
这时,领班军机大臣,大学士何朔出列,向雍治天子奏道:“武官如何为宰辅?王子腾并无主政一方的经历,臣以为不妥。恳请陛下废除此推荐。”
武官如何为宰辅?何大学士这句话,说的武英殿中一片哗然!
优哉游哉的推荐候选人阶段,气氛却突然一变。谁也没想到,何大学士会在这个阶段发力。不是在廷议投票时操纵票数,更显得有素质吗?
许澄低着头,脑子飞速的转着。很快,就有点明白问题出在哪里?真理报上这两天大肆报道王子腾的功绩,恰恰加强了王子腾身上的标签:武官。
何相能让勋贵出身的武官进入军机处?想都别想。必须是文臣,科举正途出身。
朝堂之中的明眼人,不只许澄一个。户部尚书卫弘很快也品过味来。心中倒有些奇怪:贾环为什么要阻拦王子腾升任大学士?那不是他舅舅吗?
……
……
勋贵武将中,当即就有人不满的道:“何相,武官如何不能为宰辅?唐朝时,出将入相乃是美谈。本朝,亦有此例。”
何朔并没有回话。他在等天子的答复。文臣中,立即有人出列,引经据典,摆事实,讲道理(忽悠),说明武将为宰辅,于治国不利。
武英殿中,很快就吵成一锅粥!
雍治天子心里一阵苦笑。他的这位宰辅,能力很强,却总想着搞文官政治。这又来了:压制武将。
右都督魏其候出列,向天子奏道:“何相之语,有失公允。臣窃以为不取。不过,王子腾为大学士的提议,确实欠妥。若以战绩论,臣岂不是更合适?”
勋贵武将序列中,当即就有人笑起来。
这真不是吹牛,魏其候的战功,比王子腾不知道大多少倍。要是以战功论,魏其候可为大学士。但是,魏其候为宰辅明显是不合适的。所以,按照这个逻辑反推,王子腾也是不合适的。
北静王、南安郡王几人都是皱眉。
别以为魏其候说什么公道话,这只是新旧武勋集团之间的矛盾。新武勋集团的扛鼎人物魏其候,觉得是不愿意旧武勋集团的王子腾成为宰辅!
魏其候说话,当即又有一批勋贵加入争论的行列,都是不同意王子腾升大学士。提名都不行。因为,提名有时候往往意味着一种资历。这次不行,下次说不定就行了。
见反对声音比较大,雍治天子有一点犹豫。王子腾算是他提拔起来的臣子。忠心耿耿。当然,他让王子腾执掌九边精兵,看中的就是其忠心。
晋王在他面前力荐王子腾。雍治天子对此议在两可之间。这时,心中已经有偏向性。
这时,兵部尚书高国对出列,上前奏道:“臣以为王点检不合适。他于兵事,都未必擅长。何况与牵连更广的政事?”
雍治天子点头,道:“高尚书说的是。”
户部赵侍郎就有点傻眼。前些时日,王子腾的长子王承嗣找到他时,说的可不是这样:大臣们、晋王都支持、万无一失。但是看今天这情况呢?狗屁的万无一失。竖子!
北静王等人对这个结果都有些失望。但是王子腾事先并没有和他们通气。此时,他们也不好逆势而为。
当朝臣们以为接下来就是投票时,兵部尚书高国对,忽而道:“臣有一议,晋王英睿、聪颖,陛下何不指定晋王参与廷议呢?”
高尚书的话音刚落,雍治天子的脸色就沉下来。
武英殿中,瞬间变得乌云密布。气氛紧张。这倒不完全是雍治天子的怒色所带的。而是,朝臣们都明白,高尚书公开打响了本朝夺嫡第一枪!
这场巨大的漩涡、暗潮,朝臣们谁能置身事外,得以幸免呢?
第606章 第一回合
上午,天晴。北湖中秋波涌起。荆园临湖的一处小院中,粉墙雅舍,韩谨和楚王在敞轩中下着棋。
楚王二十岁的年纪,身姿修长,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文士衫,文质彬彬。坐在棋盘前,落下一粒黑子,笑道:“先生高才。”
武英殿议事已经开始了。不知道,将要致仕的高尚书按默契推荐晋王没有。恐怕谁都没有料到吧?
韩秀才平静的一笑,道:“王爷过奖。不过是令王爷占得一些先机。要被立为太子,还需要继续下功夫。”
楚王微笑着点点头。
他那位四哥在京中联络大臣,又有锦衣卫、内监相助,又在天子面前办事露脸,春风得意啊!现在呢?哈哈!
门外,自苏州而来,韩谨的朋友,秀才罗子车,童正言两人见屋中的情形,对视一笑。子恒游历天下数年,如今越来越厉害了。东林一脉,有望通过楚王,重新执掌朝堂。
……
……
武英殿中,空气凝固。
从程序上,兵部尚书高国对的话没有问题。廷议,除了通过官位自动获得资格的大臣外,天子还可以指定人参加。
但是,高尚书建议天子指定晋王参加,这就实在太犯忌讳。谁知道天子心中怎么想的?——废太子之事不远,天子是否愿意现在立太子,大臣们谁都难以把准脉。
雍治天子眼神冷冷的看着面前的高国对,高居于御座之上,冷声道:“高国对妄测上意,用心险恶,其罪当诛。”
高尚书,年老多病,本来只是打算临退休前政治投机一把。此时,给天子这句话给吓的跪下来。免冠叩首,陈情谢罪道:“陛下,储君乃国本,宜早定之。自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臣不敢有私心。唯陛下圣心独幄。臣辜负圣恩,罪该万死。望陛下念臣年老,准臣乞骸骨。”
高尚书一番求饶的话,说的武英殿中的群臣心中感慨,赢的了不少同情分——晋王阵营中可怜的炮灰!当然,仅仅是感慨,没有人会在此时为高尚书求情。
不要把大家都当傻子。也不要把天子当傻子。
雍治天子理都没理跪着的兵部尚书,问身前的何朔,“何卿?”
何朔行礼,给出解决方案,朗声道:“陛下春秋鼎盛,臣以为高国对此议大谬,不足为取。陛下念其多年勤于王事,一时糊涂,可准其致仕。”高国对公开为晋王摇旗呐喊固然有罪,但罪不至死。
何大学士为人还是很公允的。虽然,他内心中极其的讨厌两王夺嫡之争。争来争去,令国家空耗。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他得天子信重,执政五到十年便足矣。但凡长期独揽权柄者,基本都没好下场。他不想落得这样的结局。以天子的年纪,太子之争,与他无关。
雍治天子的杀心还是比较重的。高国对犯了他的忌讳。当即,微微蹙眉。不过,何朔的意见,他需要考虑。
武英殿中便沉默下来。
……
……
一场廷议,本来议论大学士人选,谁也没想到话题转到太子的人选上。晋王参与朝政,这不就是太子么?国朝虽然不像明朝那样将皇子,宗亲当猪养。但皇子们亦没有开府治事的权限。只有太子需要学习治国理政。
当下雍治天子沉默,思考,朝臣们便等待着天子的决定。
刑部尚书华墨,却突然意识到,他的机会来了。天下大事,悉决于圣天子!指定谁为武英殿大学士,何朔的意见很重要,但决定权在天子手中。
华墨心中一动,出列,上前,向御座上沉思着的雍治天子说道:“臣以为高国对居心叵测,可追夺出身以来的文字。陛下春秋鼎盛,便是太子之为空悬一段时间又何妨?”
追夺出身以来的文字,对官员而言,是比较重的一种惩罚。换言之,就是踢出读书人的队伍。读书人相应的政治特权,自然是再享受不到的。
类似于,双开。即开除党籍(读书人身份),开除公职(官职)。
所以,武英殿顿时响起交头接耳的议论声,监察御史朱鸿飞立即出声弹压,“肃静!”很明显,华尚书在明目张胆的逢迎天子。这是很没有大臣气节的行为!令人不耻。
华墨丝毫不受周围的气氛影响,再道:“臣以为当务之急,乃是圣上中馈乏人,宜早定夺。臣以为可晋杨贵妃为皇贵妃!”
话音刚落,满殿哗然。当即就科道言官出列骂道:“华墨,尔与为佞臣乎?”
“简直是放屁。岂有兄嫂为皇后者?百年之后,后人如何评论本朝?”
“陛下,华墨阴私媚上,欲陷陛下于不义,其罪当斩。”
一时间,武英殿中群情汹涌。
雍治天子当前有三位贵妃。独独是杨贵妃晋位为贵妃时,当时军机处的大学士们拒不奉诏。因为,杨贵妃的身份有问题。杨贵妃膝下有皇子,若为皇贵妃,成为皇后不过是时间问题。那么,三纲五常还要不要?这让正统的读书人们如何能接受?
雍治天子微怔,他没想到朝臣之中,有人有这份眼力、胆魄。后宫佳丽三千,他最宠燕燕。但,领班军机大臣何朔,为人清正刚直,理学大家,不会同意他立燕燕为皇后。
雍治天子深深的看了华墨一眼,似乎想要记住此人。
何朔斥责道:“华丙章,你这是什么提议?还不退下?”
宰辅之威如此,华墨拱手一礼,默然的退下。谁都没看到他低着头,眼中的喜悦之情,一闪而过。
何朔再向天子道:“陛下,今日理宜先议武英殿大学士的人选。”他虽然不同意立杨贵妃为皇贵妃、皇后,但不想当众扫天子的脸面。
雍治天子没说话,沉着脸,指指跪在地上的高国对,道:“按华墨的意见处置。”说着,从御座上起身,转向殿后,离开了武英殿。太监们连忙跟上。
满殿的文武大臣,措手不及,感到有些茫然。显然,杨贵妃这个议题,令天子很不满。
刘飞白心中摇摇头,他同样不同意立杨贵妃为皇后。但看天子似乎心意已决。问何朔,“高远,现在是怎么个章程?”
何朔看看议论纷纷的武英殿群臣,作出决定,道:“高国对的处置,以天子口谕为准。我们继续廷推,稍后,再将结果呈报给天子。”
当即,武英殿中的朝臣们慢慢的恢复秩序。
临近中午时,廷推得票最高的人选曾缙、殷鹏被报送天子,等待天子决断。而得票第三的吏部尚书宋溥,被何大学士排除在上报的名单外。
……
……
雍治十四年九月二十六日,随着大臣们陆续离开武英殿,殿中议事的过程很快就传遍京城。真可谓一波三折!
谁也没料到,兵部高尚书会为晋王说话。同样,没有人料到刑部尚书华墨异军突起,提起杨贵妃的地位。当然,他给天子留了个好印象,但要升官,还要需要等待时机。
而另一边,廷议之前,信心满满,大热的九省都点检王子腾,意外落选。谁又能想到,真理报上的鼓吹,反倒是起了反作用?何大学士要压武官!
看点颇多。路边社的分析家们、点评家们已经在京城各处说的唾沫横飞。而真正的余波、影响,才在夜色中,如同湖面的涟漪,徐徐泛开。
……
……
秋夜凉爽。小时雍坊,秋叶胡同,王家王子腾的外书房中,两天前才聚过的某些人,不得不再次聚会。只是,这一次气氛很有些凝重。
王承嗣坐在书房的主位上,目光一一从众人的脸上滑过:王子胜,史鼎,史智,李守荣,田升元,汤奇,川宁侯。心情沉重的叹口气,“诸位……”
王承嗣开了个头,忽而,心情沮丧的说不下去。他和晋王谈过,晋王在天子面前力荐,但谁想到结果是这个?他父亲原本到手的大学士飞了。
王子胜不满的道:“叹什么气?这都是贾环那小子捣鬼。若不是他在真理报上乱说,怎么会引得何大学士不满?”
史智立即附和,“对,就是他的原因。”
史鼎沉默着。没有他们自己的原因?报纸上,有部分文章是四大家族相关的官员们写的吧?
看着外书房中的这一幕的丑态,大理寺寺丞李守荣心里摇头。这些人连基本的东西都没看明白:贾环这是摆明车马,要争四大家族内的话语权。
贾环不同意,王舅老爷要上这个大学士,就上不成。谁让王家之前不和他商量来着?
李守荣觉得,他今晚不应该来这里。而是,应该考虑去贾府坐坐。没有人愿意和蠢货为伍。
外书房窗外,秋夜越冷。
王承嗣、王子胜、史智等王家的人物还在批评贾环,但离心力,已然产生。而他们还不自知!
……
……
夜里七八点。宝钗在潇湘馆中和黛玉、湘云、宝琴说话,顺便等着贾环。她问去贾府前院里打听消息的晴雯,“三爷还没见完客?”
晴雯点头,回道:“我让人去问了钱槐,说三爷还在和户部的赵侍郎见面。琏二爷,东府的蓉大爷,蔷二爷都在外头候着,怕是还要谈一谈。”
宝钗沉吟着点头。明亮的灯光下,杏眼桃腮,肌肤胜雪。
……
……
武英殿中的消息,贾环作为报社主编,自然是在下午时就知道。晚饭后,户部左侍郎赵侍郎来荣国府。贾环和他密谈。
赵侍郎恨恨的向贾环抱怨着王子腾的长子王承嗣做事不靠谱,最后道:“竖子不足与谋。”
贾环就笑了笑,“赵大人,还是要将我舅舅,和我表哥,区分开来看嘛。”
赵侍郎微怔,笑着点点贾环,“你啊……我是早该过来和你聊聊。”端起茶杯喝口茶,道:“你要和北静王谈一谈。他和贵府交情非同一般。”
赵侍郎属于四大家族的外围力量,算来往亲密的政治盟友。这话说的就有些推心置腹了:这是叫贾环找外援压王家。
北静王和贾府的私交极好。远胜四王八公中其他几家。也超过与王家的关系。
贾环点点头,“我知道。”
……
……
送走赵侍郎,贾环将贾琏、贾蓉、贾蔷叫进来聊了一会。贾环在真理报上做的手脚,瞒不住人。贾、王两家是姻亲,吃不了散伙饭。有些事,他要给三人交个底:
贾府和王家的斗争,并非你死我活。但一定要让王家尊重贾府的意愿。
谈完后,贾环从前院里出来,径直往贾府东路穿过,进入大观园,直抵潇湘馆。宝钗、黛玉、湘云、香菱迎着。宝琴已经先回蘅芜苑。贾环歉然的道:“让颦儿久等。你要按时休息。”
黛玉轻笑。
笑谈了一会,黛玉、湘云休息。贾环带着妻妾回北园。走在甬道上,秋风冷冽。宝钗穿着精美的褐色斗篷,明眸如星,问道:“夫君,外头……没事吧?”
贾环微微一笑,轻搂着宝姐姐的细腰,看着月色下她精致绝美的容颜,国色天香,明丽无端。笑道:“姐姐,没事。”
四大家族,明显是以王家为主导。王子腾想要升大学士,和晋王搅合在一起。那么,王子腾升不了这个大学士,他不会还表态支持晋王吧?
作为一个政客,基本的素养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晋王的事没办成,王子腾会给他卖命?答案不问可知。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缓解了“危机”。以王二舅的尿性,只怕有机会还想要捞取好处。四大家族,因为血缘关系,根本无法割裂。贾环想要一劳永逸,他必须要取得四大家族的主导权。
那天贾环和庞泽的对答。贾环的决定是:阻击王子腾升职,放弃外放,转而寻求在京中晋升。
因为,他怕自己不在京中,一不小心,就给王家牵连到夺嫡的风波中去。
而以他现在的处境,在京中谋求晋升,异常困难。就像卫神童说的,近乎是绝路。然而,鲁迅先生曾经说过: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第607章 再议
围绕着武英殿大学士之争,如同一场大棋局,各出其谋,谋取利益。贾环顺利的狙击王子腾,暂时免于被猪队友牵连。但,这只是棋局中的一部分。还有太多的事情,在九月二十六日武英殿议事后,发生。
当天深夜,小时雍坊宋府中,吏部尚书宋溥与来访的兵部左侍郎鲁伯宗商谈。
小轩窗中,寒夜清冷。
宋天官一身灰色的便服,此时神情阴沉,怒道:“何朔欺人太甚!”
鲁侍郎六十岁出头,矮胖。他是宋天官的同乡,同为湖广石首县人。今日在殿中议事时,推荐宋天官为大学士候选人。此时,苦笑着喝茶。
“弘济,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淡定啊。”
廷推结果,可以报两人给天子,也可以报三人给天子。这都在何大学士的职权范围内。
他这位同乡,早前在议论一条鞭法时,反对何大学士,岂能不能被记住?韩大学士便是因为此事辞职。否则,哪有如今的大学士之争?如今,这个位置不出曾、殷二人。
宋天官脸色冷峻。
……
……
相比于宋天官的失意,晋王在府中,暴跳如雷!
因为,他被楚王给阴了。高尚书,不是他指使的。他根本就不用去问锦衣卫指挥使毛鲲,都能知道这是谁干的。除了他的好八弟,还能有谁?
可笑他之前还在西苑里嘲笑楚王只会倚重苏州来的穷秀才。
晋王府后院的一处小厅中,四周无人。烛光在夜间跳了跳,价值千金打碎的瓷器散落在地上。
晋王坐在椅子中,脸色阴晴不定。他都可预见,天子即将对他的疏远。
第二天午后,晋王的首席智囊,太监刘国忠到晋王府中。他昨天就得到消息,但是出宫,并不方便。今日才来。
晋王的花园中,常青藤、葡萄、菖树在山石上蔓牵。深秋时节,碧幽幽的。四周静得鸦雀无声。
晋王一身绯红色亲王常服,胸前绣着龙纹图案,英俊的脸上有些萎靡、困顿,没有休息的模样。急切地问道:“刘公,我现在该如何做?”
刘国忠四十岁左右,鬓角已经发白,身材消瘦,看了晋王一眼,吐出一个字,“等。”
夺嫡如同赛马,有时你领先几步,有时我领先几步。但,不到终点,谁能说是最后的赢家?
……
……
九月底,曾缙、殷鹏两人府上,忽而热闹起来。其中的得意、快意不足言表。
稍后,对兵部尚书高国对的惩处结果亦出来。天子金口玉言,高尚书的结局,很不好。
十月初,位于正西坊的高府中冷冷清清。两名澜衫秀才由远而近,进了巷子,在门房处递了名帖,寒暄几句,稍后被门房带进府中去见高尚书。
几日不见,高尚书气色极差,六十多岁的人,满头白发,身体佝偻着。他在书房中整理书籍,打包,准备离京。深秋的阳光透进来,带着说不清的寒意。
高国对见韩秀才进来,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道:“韩子恒,你来了?”当初,说的结果可不是这样?但,多年的尚书生涯,养气功夫还在。如今,骂韩秀才能有什么用处?
韩秀才点点头,将礼单奉上,客气的道:“我来看看高尚书。”他不能说他是代表楚王来的。双方心知肚明。
高国对将礼单放在书桌上,摆摆手,叹道:“我不是尚书了。”
场面尴尬。
韩秀才点点头,干瘪瘪的说了两句话,带着大头秀才童正言出了高府。身后,高府的土墙在秋日下午,冷清清的倍显落寞。
童正言抱怨道:“这位高尚书也真是的。被免了官,可吝啬到一杯茶都不给我们吃。早知道,我们便不来了。”
韩谨时年三十多岁,国字脸,一身秀才蓝衫,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有着生活磨难沉淀出来的沉稳气度。温和地笑道:“这叫,认认真真走形式。”
必须要来一趟,这是善后工作。
童正言晃晃大头,好奇地问道:“子恒兄,当初你没能料到高尚书会落到这么个结果吧?”当面触怒天子,风险很高。韩谨给出很高的价码,才说动了将要致仕的高尚书。
韩谨看了看童正言,拍拍他的肩膀,道:“正言,料到,料不到,又有要紧的?”
童正言悚然一惊,突然间觉得韩谨既熟悉又陌生。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当初,本就是“忽悠”高尚书去当炮灰?高尚书落到如今这个结局,当初的承诺,也不用全部兑现了。这种风格,让他心中有些难以接受。
君子重诺啊!
……
……
十月初三,永寿宫中,杨贵妃穿着翠绿色的长裙,正在逗弄着乳母怀中半岁大的儿子,脸上满是母性的光辉。她的身材已经恢复,冰清玉润,芳华绝代。
刘国忠自宫外进来,在一旁等了一会,见杨贵妃留意到他,跪地行礼道:“奴婢恭喜贵妃娘娘。”
杨贵妃微微一笑,三十出头的美人,有着尤物般的风情,刘国忠身为太监,都觉得她是如此的美丽。“刘公公来晚了,方才独孤贵人和商贵人都来过。”
这几日,后宫之中,已经传遍,天子有意晋封杨贵妃为皇贵妃。
刘国忠笑了下,神情有点冷,他似乎很不擅长笑,道:“奴婢非为贵妃娘娘将要封为皇贵妃贺,而是贺喜贵妃娘娘将要成为皇后。”
这话是很入耳的。杨贵妃禁不住用手背掩嘴娇笑,自谦道:“刘公公到底是与众不同。皇后,母仪天下,我何德何能居之?”
刘国忠拱拱手,并不多说。
但他这个态度,恰恰增加了他的话的说服力。晋王除了等,还是走走后妃路线。
而近日的事情,则是表明杨贵妃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以他之见,宫中传言贾贵妃若生皇子必为皇后,这是非常可笑的一种观点。圣天子嘱意杨贵妃。
……
……
贾元春所在的凤藻宫中,防护严密。已经快8个月了。抱琴、陈太监等人如临大敌。
宫中的某些传言,令凤藻宫中十分紧张:杨贵妃有望晋封皇贵妃。
按照惯例,在有皇后的时候,皇帝很少册封皇贵妃,这是尊重皇后的地位。若宫中没有皇后,封皇贵妃的妃子,则必然执掌六宫。
那么,如此情形,置元妃于何地?
周贵妃扶着贾元春在花园中走动了一圈,回来坐在软褥上说话。周贵妃将近四十岁,鹅蛋脸儿,身姿偏丰满,气质沉静秀雅,宽慰道:“妹妹不要多想杂事,好好休养。”
孕中的女子是非常敏感的。贾云春点头,“我知道。”她问身边的陈太监,“你近日出宫了?”
陈太监低头答道:“是的,娘娘。静养为主。”这是贾环的答案。在没有B超的年代,酸儿辣女,完全是扯淡。只有等胎儿出生才知道性别。生皇子和生公主,完全是两回事!
贾云春“哦”了一声,笑着对周贵妃道:“周姐姐陪我下盘棋?”
……
……
西苑,御书房中。太监、宫女站在各自的位置中。书房中,一个美人的声音抑扬顿挫。
雍治天子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惬意的躺在躺椅上,听着身边商贵人念着奏本。另有两名太监在旁边的书案上,提着笔,天子口述,他们写在奏章上。
商贵人的声音如若黄鹂,清脆动人,念道:“……臣等廷议,首推掌翰林院事礼部左侍郎曾缙,左都御史殷鹏。伏唯陛下圣裁。”
雍治天子哂笑一声,道:“打回去,让何朔择日廷推。”
一名小太监用铺着黄绸缎的托盘接了商贵人手中的奏章,送到书案边,两名太监,奋笔疾书。
消息传到军机处,满朝皆惊。
天子否定了廷推的结果。曾缙、殷鹏不符合天子的心意。而廷推结果,体现的是何朔的想法。难道说天子要敲打何大学士?君臣的蜜月期就要结束了?
但,为什么天子却又下令何朔主持廷推呢?圣心莫测!
风雨欲来。
第608章 难眠的一夜
十月初四,天子的批复到军机处。朝廷中暗流汹涌。每一个人对天子此举,都有不同的解读。这不是政治智慧的问题。而是俗称的:屁股决定思维。
争与不争武英殿大学士职务的朝臣思维不同,是否站在何大学士对面的朝臣思维亦不同。晋、楚两皇子党羽的大臣们思维还是不同。看热闹、打酱油的京官们思维也不同。
何大学士的反应,相当的干脆。初四下午,军机处的禀贴下发到京中各衙门,明日与朝廷诸公在东朝房廷议。
天子议事的地点,没有定规,看天子的喜好。若是皇城中,一般在武英殿,文华殿两处。而朝臣们的廷议,惯例在午门外的东朝房。大臣们常朝时,基本都在午门外等候。
所谓的暗流汹涌,具体表现便是京中各种流言乱飞,扎堆、串门的官员增多。可以预见,十月初四的晚上,注定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初四下午消息传出时,雍治天子在西苑中游憩,他的心情并没有受到一点的影响。
执掌天下十四年,帝王心术,他早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杨贵妃陪同在天子身边,在鹅暖石路上散步,去往湖边。金秋十月,西苑的御花园中秋景阵阵,常青的松柏,金黄的菊花,火红的枫叶。美不胜收。
宫女、太监们跟了一地。鸦雀无声。风中,还能隐约的听到天子和贵妃笑谈的声音。
至于在西苑中颇为受宠的两位新贵:娇小清冷的独孤贵人,清丽绝伦总带着忧愁的商贵人此时都缀后,随在宫女、太监们的队伍中。杨贵妃,争不过啊!
好在,天子并没有让杨贵妃般到西苑中居住。
走在清幽的小路中,雍治天子牵着杨贵妃的手,笑道:“燕燕,且看朕如何给你争一个皇贵妃的金册回来!”
杨贵妃容貌美丽,冰清玉润,浑身透着成熟美人的诱惑风情,却偏偏气质端庄,当即,雍容的一笑,道:“臣妾谢陛下天恩。臣妾并无非分之想,唯愿陛下以国事为重。”
雍治天子莞尔一笑,双手握着杨贵妃的手,轻轻的拍拍她的手背,心中更加满意。
天子与天子是不同的。杨贵妃这话,换做一个别的天子,大约会觉得有点烦。大臣们天天唠叨,还要你劝谏?但雍治天子爱江山胜于爱美人,如此识大体的贵妃,很对他的胃口。更加坚定了天子心中的某个决定。
帝、妃二人笑谈时,太监、御前侍卫们忙着准备龙船。天子等一会要泛舟湖上。天子和杨贵妃走出小路,到湖面时,等候在此处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鲲上前来,弯腰行礼,道:“陛下,晋王殿下有事求见。”
雍治天子四十多岁,白而微胖,穿着宽松的明黄色龙袍,有些显富态的中年人。这时,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去。帝王的威严,散发出来。淡淡的道:“晋王他能有什么事?你让他回去吧。”
毛鲲当时额头上有些细密的汗珠冒出来,声音干涩的道:“是。”
雍治天子看着退下去的锦衣卫指挥使,眼中,锐利的精光一闪而过。
当废太子还在位时,他并不介意他的锦衣卫指挥使和晋王走的近。而此刻东宫无主,毛鲲还和晋王走的这么近,或许,他应该考虑换人了。
这时,龙舟抵达岸边,雍治天子携杨贵妃,两位贵人等上船,开始秋季游湖。
……
……
夜色徐徐的降临,小时雍坊,宋府内。吏部尚书宋溥招来他的两名心腹:文选司郎中戴显宗、考功司郎中宋克忠。
秋夜里有些凉,屋中烧着炭盆。香茶蒸腾着热气。
宋天官的脸色明显有好转,振奋的道:“天子驳回何朔的人选,于我而言,大为有利。”
宋郎中沉吟一会,建议道:“天官老大人,下官以为是否等到明年京察之后再入阁为好?”
国朝六年一京察。京官,四品以上,上疏自陈,由天子亲定任免;五品以下京官,由吏部考察。七品的科道言官恰恰都在京察的范围内。所以,京察的旗号通常很高大上,其中的奥妙概括起来是八个字: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再概括一下:党同伐异。
想想看,朝廷廷议就四五十人有资格,科道占了多少人?十三道掌道御史,六科都给事中。所以,京察的份量,可想而知。雍治十五年春,便是京察的年份。
宋天官摇摇头,“天子倚重何朔治国,明年京察,起不了什么作用。我叫你们二人来,是有事情交代。”
天子“敲打”何朔,倒是让他心中安定下来:他不会被罢官。宰辅大学士如果和吏部尚书关系融洽,该疑虑的,就当是天子了。这种组合威力太大。
如何拿下这个大学士位置,每个人的方法不同。他有他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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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之中,不同的轿子正在各处流动。所谓暗潮汹涌,最可怕之处,不在于嘴面上的流言,而在于官员们暗中串联。
国朝的政治,基本都是暗箱操作。谋于众者,很难成事。不吵成一锅粥,就算是好局面。
京城西,南安郡王府上,在夜色中灯火通明,尽显郡王府的气派。酒戏已经开场,很是热闹。
顺亲王傍晚时便来到南安郡王府上,吃了几杯酒,找着机会与南安郡王在房间中密谈。
晋王推荐王子腾失败,但晋王一系,和四王八公为首的旧武勋集团互动,却多了起来。刘公公给晋王开了一个“等”字药方,但不代表什么都不做。只是,明面上确实不能再蹦跶了。
精美的房间中,南安郡王微笑着邀请顺亲王品茶。他约四十多岁,鼻梁高耸,嘴唇很薄。很冷漠的面相。“王爷莫非有意军机大学士职务?”
顺亲王则有五十多岁,富贵胖老头的模样,笑起来,狭长的眼睛眯的如同一道缝,“郡王不要说笑。我哪里够资格成为宰辅?我为兵部尚书一职而来。”
周朝当前,文武并立。兵部尚书只是类似于后勤部长和装备部长的职责。武官的考核、升迁权力都在五军都督府手中。前段时间,高尚书去职。这个位置便空下来。
南安郡王顿时笑容满面,等着顺亲王的下文。
顺亲王接着道:“小史候史鼐如何?”
在争夺武英殿大学士的前夜,顺亲王谈的却是兵部尚书。政治,时刻充满了各种交换。南安郡王在旧武勋体系中,有一些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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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城并不执行宵禁。京中极其的繁华。正阳门外的真理报报社在入夜之后,迎来访客的高峰期。似乎夜色能给某些人一种心理上的安慰。
坐镇在真理报报社的萧梦祯迎来了一位客人:通政司通政使俞子澄的家仆。
来人递上一份文卷,道:“这是我家老爷的文章……”
萧梦祯笑着打个哈欠,打断来人的话,道:“真理报的规矩,你们都应该知道啊。俞纳言的文章,当然会刊登。”
来人笑一笑,道:“萧庶常,我家老爷希望等在头版上。”
萧梦祯胖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拿起文卷看了看,随即,毫不犹豫的道:“好。”
俞子澄的文章,归纳起来一句话:支持增收商税。这样的新闻,他如何能不放在头版中?
……
……
夜色中,许府亦迎来一位不速之客:大理寺寺卿梁锡。
许澄忙将他迎入厅,泡茶待客。
梁锡开门见山,道:“我刚才派人去贾府上问了,贾子玉不在府中,他去了北静王府。所以,我到承渊这里来。明日廷议,让我忧心忡忡。我看天子之意,明显是交换。以皇贵妃之位,换一个武英殿大学士。可何相似乎态度坚决。”
他们三个,在江湖传言中,同为何大学士的三大干将。这其实反映出三人在何朔那里的地位。
许澄脸上浮起苦笑,道:“所以,梁廷尉的意思是我们两一起去劝何相?这怎么劝?”三纲五常啊!
梁锡沉默。
有些时候,看起来,很简单,只要变通一下的事往往却很难做到。这种束缚,在人心中。
明日廷议,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幺蛾子!唉……
……
……
只要不是王子腾晋升武英殿大学士,贾环就其实是处在一个看客的位置。他也想是何大学士亲近的朝臣拿下。但问题是,他决定不了。他都没有廷议的资格。
所以,他都没去何大学士府上坐坐。反而,是在今晚到北静王府中小酌。
北静王府的一处雅间中,黄酒一壶,小菜数碟。北静王水溶与贾环相对小酌。
北静王二十出头的年纪,人物秀丽,性情谦和。因祖宗的功劳,他在旧勋贵中颇有地位,明日廷议,他有资格参与。
水溶举杯和贾环饮了一杯,笑道:“子玉,你和你舅舅怎么回事?”他和贾环见过很多次。很欣赏这位贾府的庶子,名满天下的探花。
贾环道:“这正是我要和王爷说的事。”
武英殿大学士的事,和贾环关系不大。他要做的是另外的事:掌握四大家族的主导权。这句话,简化起来,其实是两步。第一,阻击王子腾。第二,自己升官。
贾环道:“我以为我们旧武勋集团并不适合在此时就开始押注,选边站。但似乎有些人很心急。我舅舅和晋王有些瓜葛。”
水溶明亮的眼睛看贾环一眼,点点头。
北静王今年不过二十多岁。可以预见,夺嫡之争,必然会波及到他。新皇登基,他正值壮年。这个时候,形势不明朗,天大的好处,他都不会下注。他认可贾环的想法。
贾环就是一笑。
他要是有北静王的地位,王子腾、王承嗣父子想要拖他下水,可不容易。他直接上奏章表态就是。但,贾府没人到部院大臣(六部侍郎以及之上)这个等级。王子腾的态度,就是四大家族的态度。
取得北静王的支持后,他面临的局面略有改观。北静王的态度会影响到一批人。这对王家是一种压力。接下来,该是做下一件事的时候。
他打算等武英殿大学士的事情平息后,上书朝廷,增设的文宣院。他是时候,从幕后走到台前来了。现在真理报的名义总编是魏翰林。
他要主导四大家族,必须要有足够的地位。
……
……
十月初五,真理报,照常派发至衙门,在京城各处售卖。早晨起了浓雾。九点许,阳光驱散着天地间的雾气。此时,身穿各色官服的大臣们陆续的抵达午门外的东朝房。
第609章 第二回合
朝阳铺陈在巍峨的宫殿上。东朝房中,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很有些拥挤。资历浅的官员都只能站在走廊上。
能参加廷议的官员的范围,前文已经说过,不再赘述。但,外朝廷议,正所谓事无不可对人言。今日议论人事,不能说吏科给事中们没资格来吧?
再比如锦衣卫,他们要来坐听,这是不可能被赶走的吧?还有,记录的书吏,超品的勋贵们,等等。这些人,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看热闹可以,说话没资格。通俗点,叫列席旁听。所以,有资历浅的官员被挤在门外,情有可原。
此时廷议尚未开始,众官员自是各自与友人、同僚们议论着。
其实,若是按照惯例,廷议在清晨就要开始,绝不会拖到上午九点钟。大臣们常朝基本都在凌晨五点。各衙门上班时间是早上7点。哪有九点才开始廷议的事?
然而,任何制度、规矩在时间长了之后,就会慢慢的松散。像大周朝的常朝,只在逢三六九日,而不是每日常朝。真理报出现后,部院大臣们都习惯了先读报,再议事。
故而,何大学士将时间定在了上午巳时。这个举动,深得众位部院大臣们之心。
此刻东朝房中大臣们议论的焦点自是等会就要廷议的人选。九月底武英殿议事,共有四名候选人被廷推。然而,曾缙、殷鹏被天子否掉,只剩下宋溥、俞子澄两位大人。
而恰恰是,今天早晨的真理报上,头版头条刊登的通政使俞子澄的文章:建议增收商税。这显然是向何大学士交投名状。而宋天官与何大学士的关系恶劣。
就剩正反两方。今天将是摆明车马的较量。
宋天官拿出怀表看了看,咳嗽一声,宣布道:“开始吧。”天子令何大学士廷推,但主持廷推的依旧是吏部尚书宋溥。这是吏部尚书的地位体现。秉持铨政。
当即便有书吏在朝房正中摆好书案,放好书册,笔墨。
提名程序,上次已经走了。此次廷推,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剩下两位候选人,投票等天子定夺而已。但朝争,恰恰是这种一力降十会,短兵相接的路子更令人热血沸腾。
安静下来的东朝房中,这时便有些微微的躁动,响起低低的交谈声。
这时,趁着书吏摆放东西的时候,宋天官忽然对居中前排而坐的何大学士道:“何相,我近日听了一则传闻,听说贾府有人在国孝期间偷纳小妾。”
“哦?”喧闹之声,忽而大起来。宋天官这是当面挑衅啊!
谁不知道贾环是何大学士的干将?贾环在推行一条鞭法的辩论中出了大力。负责京中的舆论。一干科道言官,被压的没法找何大学的麻烦。试想,附在真理报后面的言官奏章节选,谁在意?都在看头版头条吧!
国孝期间偷纳小妾,往大了说,对皇家大不敬,其罪当斩。往小了说,触犯礼法,要罚银或者打板子。宋天官在廷推投票之前,忽而说起这件事,明显是给何大学士施压。试图左右票数。
何朔六十多岁,身材高大、消瘦,一身正一品的文官绯袍,很有宰辅威仪,瞥了宋溥一眼,淡淡的道:“听说?宋尚书几时改为风闻奏事?若有实据,交有司论之。”
何大学士态度强硬,语带讽刺。当即就有人哄笑。至少有一半人在笑。
宋溥给何朔弄的无话可说,他没想到何朔竟然是这个态度。这让他后面准备的一箩筐言语都没法说。
宋天官鼻孔里冷哼了一声。一甩官袍,上前在书册上了写下他和俞子澄的名字。尔后,有:廷推资格的大臣们依次上前,在书册上签押投票。
稍后,中书科中书舍人费敏政上前统计票数:宋溥24票,俞子澄25票。
这个结果多少有点出乎众朝臣们的意料。宋天官站在何大学士的对面,竟然只差一票!
顺亲王微笑着看着这个结果,很明显他游说南安郡王起了作用。卖了宋溥一个人情。再用史家的史鼐上任兵部尚书,在这次朝政风波中,晋王就不亏。
结果出来后,宋天官面无表情的宣布了结果,道:“诸君还有何话说?若没有,就散了吧。”廷推结果,吏部报军机处。军机处送天子批阅。
短兵相接,结果是只差一票。还是要天子裁决。
从东朝房里看热闹出来的朝臣们,都有些意兴阑珊。虎头蛇尾嘛!剧本不应该是:宋天官挑衅何大学士,然后,何大学士“吊打”宋天官吗?
然而,当所有朝臣以为今天的事就这样结束时,下午军机处上报给天子的奏章被人抄出来,朝野哗然。
何大学士只向天子上报了一个候选人:通政司通政使俞子澄。显然,何大学士对宋天官很不满。
……
……
十月上旬的秋风在京城中肆掠,寒意阵阵,一如此时激荡的朝局:何大学士和宋天官的矛盾浮到水面上。
深秋时节,西苑里菊花绽放,而林木皆叶落枝疏。树蓠、园莆里,有风吹卷起来一阵阵的黄叶。几名太监将天子批复的奏章送往军机处。
文渊阁中,轮值翰林签署画押,接了奏章。他们打开天子批复十月初五廷推结果的奏章:再议。
消息传出,这又是令朝臣们极其意外的一个决定。
有些人作出解读:很明显,天子要册封杨贵妃为皇贵妃。只要何大学士上一个奏章,或者指使亲信官员,上一个奏章。这件事就会迎刃而解。
但,朝臣们会内心里会思考,自雍治十三年来执政的何大学士,地位是否不再是如日中天,是否是有机可乘?
雍治天子的这个决定,仿佛是将已经沸腾的朝局中加了一把火。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上暗流的漩涡正在不断的扩大。
十月初十,吏部尚书宋溥暗中见了顺亲王一面。谈了什么不得而知。
……
……
对于朝政局面变化,贾环自是有察觉,但他并没有费多少心思关注。斗争级别太高,他关注也没有。大学士和吏部尚书的斗争,他怎么掺和?
可以说,朝堂之地,绝无平静之时。区别只在于暂时平静的时间长短而已。斗争是永恒的。平衡是暂时的。
十月初六深夜,贾环去何府见了何大学士一面,东朝房里的消息自然瞒不住他。
而后,贾环的注意力都在思考,如何让朝廷同意增设文宣院,管理真理报。增设文宣院,自然最好是以他为主官。不过,这事,难度不小。
他想要掌握四大家族的主导权,必须要走到前台来,竖起旗号,和王家争。他的官位,不可能比王子腾高。但优势在于,王子腾不在京中。这就为他争夺主导权,提供了无限可能。
这天下午,贾环正在家中和庞泽、罗君子、乔如松商谈时,外头小厮来报:御史朱鸿飞来访。
贾环将他请进来,重新上茶,朱鸿飞迫不及待的道:“贾兄,都察院中有御史正在串联,要弹劾你把持真理报,阻塞言路。”
庞泽听得心里起火,拍着桌子怒声道:“什么叫阻塞言路?御史的奏章,我们哪一份扣押了,没有登在真理报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背后是谁?”
庞泽的水平是极高的,一言直指问题核心。
这个问题,朱鸿飞答不上来。御史串联,打的是旗号,谁会说背后是谁?
贾环沉吟着,道:“士元,先不要动怒。这事有点蹊跷啊!”
这时,外头又报,同科的进士,直隶华亭人,户部主事唐道宾来访。贾环的那一科,没有馆选,唐道宾名列二甲前列,但只得在六部任职。贾环外出,在前院的正厅中招待唐道宾,“元徵兄,今日怎么来访?”
唐道宾摆摆手,茶也不喝,急迫的道:“贾兄,我近日在户部,听到一些关于你的议论。在国丧期间纳妾,有无此事?”
贾环苦笑一声,解释道:“外头以讹传讹。唐兄不知道原委,是我的堂兄所为。”他脑子又没抽,怎么会在国丧期间纳妾?前几日给香菱、晴雯等人写的妾室的文书,不在国丧期内。
唐道宾松口气,他们乙卯科中,状元翁宗道正人君子,谏言天子,被贬云贵。榜眼周慎行,品行不端。他是不想来往的。同年中,就剩贾子玉官位最高。这要犯这种低级错误,就太可惜了。
唐道宾提醒道:“恐怕已经有人上奏章了。你要注意。”通政司的奏章,并非每一份都会给真理报。真理报派人去抄录是大部分,不是全部。
唐道宾又道:“另外,我去其他衙门办事,听到一些流言。说你在外城南湖边建的澹云轩,极尽奢华,藏污纳垢。勾结权贵,敛财无数。”
贾环稍感意外,驳斥道:“一派胡言。摘星楼,澹云轩只是拍卖、会馆的生意而已,如何称的上藏污纳垢?里头有任何不法之事,在下甘受国法。”
唐道宾无奈的一笑,道:“我只是信得过贾兄。但三法司哪里,未必肯信。恐怕要早做准备。”
这时,外头的小厮又来报,同科好友,刑科给事中江西永丰范锡爵来访。贾环诧异的将范锡爵请进来。范锡爵尖嘴,形象突出,见唐道宾在,微微有些诧异。
三人相互见礼后,寒暄了几句,范锡爵才道:“子玉,我在科中,听人议论,说你谄媚上官,排挤萧开之,把持真理报。恐怕不日就有人上书。”
六科给事中,科道言官。这是要准备骂贾环的人品不行。言官骂人,花样繁多:经济问题,作风问题,人品问题等等。
贾环要是还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那就智商堪忧了。
真理报和和楚王资助报社设在外城东荆园的大周日报,这两份报纸的出现,大大的压缩了京中流言的传播。但压缩不代表消灭。流言,路边社依旧有市场。比如官员串联,议论,报纸就管不了。
有流言缠身不是问题。比如庙堂大佬,谁没有过?但短时间内,密集的出现抹黑言论,而且,随随便便到处就能听到,这就很不正常了。这就说明背后有人蓄意推波助澜。
三人成虎!
即便贾环握有舆论大杀器——报纸,但他不得不认真的对待。贾环起身,拱手一礼,道:“谢两位兄长来告知。我知道了。”
唐道宾、范锡爵两人见贾环慎重对待,便不再多说,告辞离开。贾环一边沉思一边回到庞、罗、乔、朱四人所在的小院中,将情况说了说。
罗君子一脸凝重的道:“子玉,来势汹汹啊!”
贾环点点头,讥讽的笑了一声。有些人,不肯消停啊。
他本来是旁观,但到底是被卷入到这场朝争的风波中。他享受何大学士带来的“便利”时,同时要承担“风险”。没有朝争会在一开始将矛头直指大学士。
他这位何大学士的三干将之一,似乎是最弱的一环。他给人盯上了。
……
……
十月十四日,弹劾贾环的奏章如潮。
第610章 秋雨中离去
十月中旬,针对贾环的弹章如雨,骂声如潮。大有要将这位天下闻名的翰林侍讲骂死为止的架势。贾环上的自辩奏章,瞬间就被朝臣们的口水淹没。
一时间,贾环的负面新闻迭出,甚至爆出他侵吞他表妹林家的资产的言论。真理报一言不发,大周日报推波助澜。京城中的舆论风向正在转向,很不利于贾环。
但凡朝争,舆论先行。
傍晚时,整个贾府浸润在微寒的秋雨中。府中的气氛微微凝滞。因为,贾府的当家人贾环遇到了麻烦。
凤姐院中,王熙凤刚从王夫人的东跨院回来,俏脸上笑容灿烂,解开身上的斗篷,递给平儿,喝着丰儿递来的茶,笑孜孜的道:“我们爷呢?”
丰儿答道:“去三爷那里了。”
王熙凤娇笑,“哈哈,谁让他图着一时裤裆里痛快偷娶。这会知道了?怕也没用。环哥儿,自身难保。”她和王夫人闲聊了一会,得到一些消息。
平儿将斗篷挂在衣架上,听着凤姐有些肆意张扬的话语,笑声,有点刺耳,心里长叹口气。她能理解她们奶奶此时的快意。这些年,她们奶奶给环三爷压得可够惨,跪都跪过。只是,不管怎么说,三爷到底是府里的顶梁柱。就这么出事,贾府能好?
……
……
贾琏确实如丰儿所说的,前往北园见贾环。一同求见的还有贾蓉、贾蔷。
傍晚时分,雨声淅沥。贾环背负着双手,在正房院落的厅中看着秋雨。玻璃窗外,庭院台阶如洗。菊花残落。
“环兄弟……”
叔侄三人进来,见贾环这样的情形,仿佛能感受他肩膀上所承受的压力。贾琏欲言又止。
贾环回过身,缓缓的笑了下,道:“坐吧。”说话间,如意进来倒茶。三人忙站起来接了。如意担忧的看了眼自家的三爷,他最近话越来越少了,心里难过的有些想哭,低头退出去。
沉默了一会,贾琏在贾蓉,贾蔷兄弟俩的眼光中,咬牙,放下茶碗,道:“环兄弟,我去官府里说明情况吧!是我在国孝,家孝期间偷娶。”贾琏心里很感激贾环拿出几万两银子为他父亲赎罪。再加上,贾环若是倒了,贾府绝对不好过。两害相权取其轻。他愿意出头认罪。抹掉贾环身上的一项流言。
贾环眼睑微动,道:“哪个官府?”摆摆手,“琏二哥有这个心就好。不用,没事的。你们回去吧。”
贾蓉有点气愤的道:“环叔,我昨日在教坊司里吃酒,给王家、史家那帮混账嘲笑。京城的话乱传,和他们肯定有关系。一群王八蛋……”
贾环点点头,做个手势。
贾蓉便没有再说下去。
……
……
薛蟠九月份就回了京城。但因为出京太久,水土不服,回家就病倒。那日,何夫人的寿宴他都没去。这天傍晚,宝钗带着香菱、莺儿两个回梨香院探望母亲、哥哥。
薛蟠已经能起床活动,只是还不能出门吃酒。薛姨妈让厨子整治了晚饭,一家人坐着吃饭。
薛蟠看了妹妹身旁,梳着少妇桃心髻的香菱,眉间一点红痣,越来越美丽温柔安静,心里一口气就上来,这本来应该是他的女人。喝着鸡汤,道:“好妹妹,近日外头有些闲话,想必你是知道的吧?你那个相公,不是个好东西……”
宝钗皱眉,又不好说她哥哥,忍耐着道:“妈……你听哥哥这说的什么话?”
薛姨妈骂道:“你还没喝两口黄汤呢,就开始犯迷糊。环哥儿出事,你妹妹的日子能好过?我们家的日子能好过?”薛蝌已经从江南回来,据说一趟,就赚了数千两银子。眼下他在贾府里地位水涨船高。谁提拔的?
薛蟠固然是孝顺薛姨妈,也疼自己妹妹薛宝钗,但性子就是那么个性子,晃着矮冬瓜的头,嚷道:“妈,本来就是事实,还不叫我说?好妹妹,你也别叫我恶心,我知道你出嫁从夫。我听说宝兄弟,原本喜欢林表妹的。硬给他拦着。我听外头说,笑他不要脸,人财两得。还有,和名妓拉拉扯扯的,不清不楚。我看他这次啊,肯定是要完蛋。”
薛蟠絮絮叨叨的说着,心中极其的快意的宣泄着。
宝钗食难下咽,放下筷子,委屈的道:“哥哥,没有你这样说妹夫的。你们关系纵然不好,也不要落井下石。他从来没在我面前说你坏话。”
宝钗说到伤心处,都要哭起来。薛姨妈忙劝着,将薛蟠骂走。
薛蟠晃着大脑袋,对天叫道:“这鬼病,嘴里都要淡出鸟来。”抬脚回房睡觉。
……
……
秋雨连绵,贾府中气氛如同天气般阴郁。当然,亦有一些地方,暗中偷笑。就不一一点名了。
贾环停了吴王府的课程,每日在报社中,收罗各种消息。同时,遭受各种骂他的奏章的轰炸。挨骂,从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心理素质不好的人,很难忍受。
比如九悟。
朝廷局势依旧混沌,口水大战继续着。这天傍晚,贾环自正阳门外的报社回来,到正房大院相邻的院子中探望袭人。她被宝玉打伤后,留在北园将养。已经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小院中的房间中,布置的很有少女气息。贾环进去时,正巧鸳鸯在里头和袭人一起说话。两人坐在卧室的小桌边。见贾环进来,两人都站起来。
贾环着做个手势,“不用。你们坐。”
袭人细长的身姿,白白净净的少女,容貌姣好,如桂似兰,说道:“三爷,我已经没事了。想早点回姑娘屋里。在这里住的都要生出病来。”
贾环想了想,缓缓的道:“让医生说吧。不能听你的。”
坐了一会,贾环便离开。鸳鸯跟着送贾环出来,她已经有21岁,身姿高挑,穿着水粉色的掐牙背心,蜂腰俏臀,水葱儿般的女孩。白皙的鹅蛋脸上几点雀斑,更添她的温柔、俏丽。
鸳鸯走在贾环身侧,看着贾环的侧脸,忍不住温声安慰道:“三爷,你心里别压力太大。没有迈过去的槛啊。”
贾赦如今早死了。她心中对三爷感激不尽。她是贾母的贴身大丫鬟,外头的消息都知道。恰恰是袭人,反倒不知道现在三爷是怎么样难的处境。
贾环笑了笑,看着庭院里的园林,秋意浸染,道:“鸳鸯姐姐,不会有事的。说起来,我好久没和你单独说话了。年初的时候,谢谢你帮忙。”
贾府拍卖,好多东西都是贾母的私藏,是鸳鸯遮掩着,瞒着贾母,才能拿出来卖。
鸳鸯心中浮起难言的情绪,柔柔的,似乎上一次单独说话是和袭人一起,看到龄官在地上画字。如今龄官已经嫁给贾蔷。那些唱戏的女孩子们都在贾府的大戏台里唱戏。据说,有个叫芳官的唱的不错,都成了角儿。
贾环轻叹口气,道:“鸳鸯姐姐高义,只是也要为你自己打算,多看一看。有合适的人,你告诉我。不会叫你没一个好结果。”
贾府里已经大规模的放了两次丫鬟。迎春的大丫鬟司棋就和她表弟潘又安成亲。林之孝的女儿小红,和贾芸成亲。成亲之后,主子留的,依旧在各处服侍。比如司棋。不过,小红,王熙凤没敢用。升了贾府的管事媳妇。
鸳鸯俏脸微红,看了贾环一眼,低下头,轻声道:“嗯。”
贾环点点头,没再说话。他心里有事。走廊外烟雨朦胧。这时,一个小丫鬟跑进来道:“三爷,不好了,史家打发人来接史大姑娘回去。”
贾环脸色微变,“走。去看看。”史湘云住在贾府,是贾环派人以贾母的名义接来的。史家,不敢不给他面子。而现在,似乎,史家不打算再给他面子。
贾环赶到大观园时,宝钗、黛玉、宝琴,邢岫烟,迎春,惜春,宝玉等人正在大观园中正门处送史湘云。史家来的两个女人,正拿着包裹往马车中放。
史湘云一手拉着宝钗,一手拉着黛玉,依依不舍,眼泪都快掉下来,对宝玉道:“二哥哥……”想说什么,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
宝玉给贾环整的很狼狈,成了大观园的边缘人。但此时,算是和众金钗们修复了一些关系。湘云真情流露,他亦是眼泪落下来,大圆脸上两行眼泪。
秋雨飘零,更添离愁。于贾府而言,亦有风雨飘摇之感。此时,此地,每个人都能感受的到。仿佛这是大观园诸芳流散的开始一般。
宝玉含泪催促道:“云妹妹,你快家去吧。我回头就让老太太打发人去接你。”回去晚了,恐她二婶娘要责骂她。
史湘云抱着黛玉哭,“林姐姐……”
贾环带着丫鬟过来,由远而近,沉静的站着,见湘云看过来,轻轻的点头,道:“云妹妹,你放心的回家住几日。稍后,我打发人接你过来。”
贾环这话,让史家的一个女人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意。不过,对方乃是贾府的当家人,她不敢出言讽刺。几日?说不定过几日,你就成了平民了。这贾府,谁当家还不知道呢。
史湘云的马车,从大观园的正门出发,在秋雨越走越远,渐渐的消失在夜色中。
……
……
在潇湘馆吃晚饭时,气氛还有点伤感。湘云在地方,从来就不缺乏笑声。她一走,感觉很明显。
贾环晚上还要去一趟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府上。元妃怀孕,她那里需要人照顾。他需要填银子给夏守忠。
这时,雪雁进来道:“三爷,外头派人来传话,说甄家二爷来访,有急事求见。”
第611章 甄家事、恶意、废牌、契机
甄宝玉?
贾环之前还问过甄家到京城后是否派人来贾府,当时香菱很不理解:两家的关系已经破裂,甄家怎么会登门?
其实,原因很简单:贾家和甄家是多年的世交,虽说分道扬镳,但如今甄府落难,有事到贾府求教,若是贾府不理,贾家的名声会非常难听。这就是世故人情。
贾环沉吟着起身,“姐姐,妹妹,你们先吃。我去外面看一看情况。”
宝钗和黛玉的俏脸上不约而同的流露出担忧的表情。甄家的急事,肯定是麻烦事。只是两人都是聪慧的女子,并没有询问。
宝钗点头,在灯光下,肌肤雪白,明丽无端,温声道:“夫君,你先忙吧。你爱吃的几样菜,我让厨房给你留着。”
黛玉坐在饭桌边,细声说道,声若清箫,极为悦耳:“紫鹃,你把蓑衣给环哥拿来。还下着雨呢。”
贾环在紫鹃、莺儿的服侍下,在宝钗、黛玉美眸的注目下,换了竹制的蓑衣,心中柔情难抑,穿过雨帘,前往荣国府的前院。在偏厅中见到甄宝玉。
甄宝玉和大脸宝的模样一模一样,标志性的大圆脸,面如傅粉,唇若施脂。只是,此时甄家落魄,衣着装饰,人物气度,一眼就可将他和大脸宝区分开。
甄宝玉穿着半旧的天蓝色文士衫,起身作揖行礼,道:“见过环世兄。今日冒昧前来,望世兄海涵。”甄宝玉与大脸宝同岁,但这时,他自不可能称呼贾环“世弟”、“贤弟”。“世兄”一词,亦是世交平辈间的称呼。
贾环轻轻的点头,做个手势,道:“甄世兄客气了。”等甄宝玉坐下来,贾环主动的道:“甄世兄有事可以直说。”
甄宝玉感激的一笑,他内心中已经是忧心如焚,径直道:“不瞒贾世兄,家兄今日下午被顺天府的衙役拘走。说他违了朝廷的令,要将他流配到西域。万望贾世兄帮忙。另外,舍妹想要见你一面。她此时就在府外的马车中。”
甄宝玉说的不算清楚,贾环一听就懂。京城里由他倡议的“严打”已经结束。但规矩延续下来,但凡有作奸犯科的人,不是流放到西域就是流放到西南。甄礼被抓,要判的话,却是有去西域的可能。只是,甄三姑娘要见他,倒让他有些诧异。
贾环脑中的思路一闪而过,没有犹豫,道:“甄世兄不必早急。我与礼世兄熟识。我让人拿名帖带你去顺天府探视。救人的事情,只能明日再说。”
官府晚上不上班。贾环要运作,只能等明天。顺天府通判傅试是贾政的门生。
甄宝玉感激不尽,作揖道:“谢贾世兄仗义相助。我去叫舍妹进来。”
贾环点点头,独自在厅中而坐。夜色中,厅外的小雨朦胧,夜色扑朔迷离,雨雾重重。
……
……
将时间线倒推回几天。
一辆华丽的紫顶蓝厢马车自京城内城西的阜成门出来。四匹来自高昌的高头骏马奔驰。官道上的行人、商旅莫不避道。用的起这样的马车,无一不是达官贵人。光是那四匹骏马,就是价值数千金。
马车驶进了京城外城西临街的一处富丽堂皇的大宅院中。永昌公主扶着嬷嬷从马车中下来,穿着弹墨绫碧绿色棉袄,水泻百褶长裙,清新雅致的少妇,二十四岁的芳龄,风情万种。
只是,永昌公主皱着眉头,进了正房中。她刚见过顺亲王。当前朝堂中,都在骂贾环。她和顺亲王的谈话内容不得而知。
正房中,等候着的顺天府府衙快班严捕快笑着上前来,察言观色,帮永昌公主换衣服,“公主殿下,我前些日去西郊的东庄镇上提案犯,回来时,在城西遇到一个极其漂亮的女子。”
永昌公主正对着铜镜,欣喜着自己的娇容,脸上浮起一抹妩媚的笑容,问身后情夫,“你想死了,是吗?”笑的很妩媚,内容很惊悚!她可以有很多男人,但这些情夫只能有她一个女人。
严捕快忙赔笑着道:“我哪儿敢?只是听说公主你说在为天子收罗美人,所以留意着。容貌不比商贵人差。我特地去打听了,那小娘子是姓甄,是甄家的三姑娘。”
“哦?”永昌公主脸上的笑容这才淡去,很有兴趣的问一句,“那个甄家?”
严捕快嘿嘿笑道:“前太子妃的甄家。她是太子妃的妹妹。”他长的很英俊,却笑的很猥琐、龌龊。
天子纳兄嫂,焉知不好儿媳?戏文里,唐明皇不就是抢的儿媳。据闻,天子就是因为太子妃的遗言,放过甄家。要知道,甄家是多大的罪啊!太子可是叛乱。甄家是太子的岳家。
永昌公主瞬间明白自己这情夫话里的意思,很刺激,咯咯娇笑,眼眸一转,转身挑起严捕快的下巴,“抱我进去。”
……
……
雨夜中,贾环在会客的偏厅中微微沉思着。约二十多分钟后,甄宝玉带着甄三姑娘进来。贾府的小厮们都留在厅外。
甄祎摘下头上黑色的帷帽,在明亮的烛光中,露出她俏丽如花的容颜。精致的五官带着英气,俊眉星目,肌肤白皙。一身暗红色的长裙,身姿修长,青丝挽起,俏脸不施粉黛。甄家有女初长成。
贾环脸上的讶然之色,一闪即过。他有很多年没有见到甄三姑娘了。三年还是四年,他记不大清楚了。今日再见,却是女大十八变。少女的姿容更甚往昔。
甄祎的美眸落在贾环脸上。当日的青衫少年,已经是名满天下的探花,且成为贾府的执掌者。她心中的情绪,难以言喻。好一会,她收敛了情绪,屈身行礼,“甄祎见过贾世兄。”
贾环轻轻的点头,伸手示意甄祎起身,“三姑娘,你我是旧识,不必客气。甄世兄说你要见我。”
甄祎咬牙道:“我大哥是被陷害的。今天随后,就有人告诉我,说只要我愿意进西苑侍奉天子,一切就没事。”说完,俏脸上带着一抹羞红色。一个姑娘家,要说这样的事,很丢人。
甄宝玉当即就傻眼,结结巴巴的道:“三妹妹……你之前为什么不给我说?”这种层级、黑暗的事情,完全超出他的想象。
贾环没说话。
他意识到麻烦来了。有些事情,根本瞒不住人。比如,永昌公主在给天子进献美女。京城中中等以上的勋贵世家基本都知道。永昌公主要送甄三姑娘入西苑,这是几个意思?
永昌公主对贾府的敌意,早就已经表露。
贾府帮落魄的甄家解决麻烦,是人情世故。但,甄家的衰落,和他,是脱不了干系的。甄祎心里对贾府,对他是怎么想的,谁知道?政治,往往很少是摆明车马的较量,而是于无声处听惊雷!
贾环看着面前的焦虑难安的甄宝玉,羞愤焦急的甄祎,缓缓的道:“三姑娘,我不建议你进西苑。礼大哥,我会救他出来。”
甄祎站着这里,就表明她不愿意去西苑侍奉天子。或许,因为甄家曾经离皇权太近了,被灼伤。而他,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宁愿和永昌公主“啰嗦”,亦不愿,元春在宫中多一个对手。
……
……
送走甄家兄妹,贾环心中沉甸甸的。黑暗中恶意的獠牙张开,他已经感受到其冰冷的锋锐。
王、史两家,以及外延的四大家族的力量;宋天官与何大学士的朝争,晋王,顺亲王,楚王。现在这个名单上,再加上永昌公主。暗中,浪潮汹涌!
贾环心事重重的外出见过六宫都太监夏守忠,第二天晚上到陈太监府上见面。陈太监在宫外内城北面置办了一栋宅院。作为贾贵妃凤藻宫中的大太监,他并不缺银子。
秋雨下了两天,至晚上已经停了。天阴无月。陈太监在正厅中招待贾环。
陈太监三十多岁,将近四十,喝着温酒,叹道:“贾大人,咱家在宫中都听说了。你正在被那些官儿们骂。骂就骂吧。还能怎么的?”
贾环笑一笑,没说话。
陈太监再叹口气,道:“宫中的情形平稳。夏公公只认银子,还算照拂。天子近日都在西苑。或者,招杨贵妃过去候驾。很少到凤藻宫中。”
贾环微怔,沉默的点点头。贾贵妃见不到天子,贾府的贵妃牌算废掉。和陈太监谈了一会,将一张银票放在酒桌上,告辞离开。
深夜之时,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漆黑中,点点灯火难驱夜色。贾环在马车中,久久的沉思不语。
……
……
同一时间,位于外城东的荆园中歌舞达旦,临湖的楼宇中,美人与名士唱和,觥筹交错,曲乐之声不绝于耳。
相比于,荆园正厅里的欢娱,一水之隔的韩谨所在的小院就要清静的多。美人的歌声从湖面上飘来。他约了三五好友,在深夜中浅酌闲谈。
大头秀才童正言摇摇头,叹道:“不及江南林大家多矣!可惜她退隐了。”
今科庶吉士,与金陵李家结亲的罗华笑着点头,“确实不如。”当日,金陵码头的盛况,他曾经听说。据说,一曲拟古决绝词唱的荡气回肠。令人潸然泪下。
韩谨微微一笑,美人都是浮云,男儿只有功业才是真。喝着酒,吟诵道:“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罗子车笑道:“子恒这是醉了。”走市井路线的《大周日报》近日在攻讦贾环的事情推波助澜,着实吸引不少“读者”。影响力见涨,韩子恒意气风发。
萧梦祯胖乎乎的,有点看不过眼,问道:“子恒,你与贾兄也算是友人。为何这次要在暗中推波助澜?”
韩秀才笑了笑,道:“开之,公事与私交要分开啊。我得楚王看重,自然要尽忠王事。”
何大学士,理学大家,支持长幼有序的继承规则。这对楚王是不利的。此次宋天官挑战何大学士的威严,朝中的反对势力一拥而上,他如何能不出手?
打倒贾环,只是其中的第一步而已。
萧梦祯突然发现,韩秀才说的好有道理,他竟然无言以对。只是,心中却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不该来荆园喝酒的。
……
……
一般而言,骂人的事情不能持久。持久的骂,就没什么威力。贾环挨了十几天的骂,各种骂人花式。他每天一封自辩的奏章都被淹没在百官的口水中。但,他却并没有主动请辞。
这让朝廷中不少老油条感到惊讶。要知道,很多部院大臣,都被骂的辞职。还有人被骂死的。有人在衙门里感叹道:“看来贾探花的脸皮,和他的才华一样啊。”
贾环不请辞,局面就僵持着,真理报之事依旧没个说法。但,这绝对不是结束。
十月二十八日,刑部给事中戴琮上书,奏请朝廷将贾环下狱治罪。罪名有十条。就不一一列举了。言官可以风闻奏事。奏章传出,朝野瞩目。
军机处,何大学士将奏章压了一天。二十九日常朝,何朔带着朝臣在皇极殿朝拜御座时,左副都御史韩伯安当众发难,当面质问。何朔没有表态。随后票拟,上报天子。
局势在十月底于贾环而言,陡然的变得凶险起来。近乎于是图穷匕见!
十月三十日,朝廷休沐。当天下午,一匹八百里报捷的骏马自北面而来,进入京城:大捷,十月中,九省都检点王子腾率军出榆林,于塞外与察哈尔部大战,斩首五千。
贾环得知消息时,正在家中“宴请”来访他的两个学生:吴王世子宁澄、燕王宁淅。
说是宴请,其实是在后院里“喝下午茶”:吃烧烤,喝黄酒,并闲谈。
贾环这时间已经停了吴王府的课程。但学生自是可以登门来看他。师徒三人随意的在桌子边坐着。
宁澄咬着竹签子上的羊肉,笑嘻嘻的道:“贾先生,我姐给我们说,叫我们来看看你。尽一尽师生的情分。等你被罢官下狱,再来看你,就不大合适。”
贾环抿了一口绍兴黄酒,道:“这不像你姐姐的风格。”
宁澄笑道:“小瞧我姐了不是?她还是很大气的。当然,她确实对你不服气。她和九哥心里都等着看你的笑话。只是当着我的面没说出来。”
宁淅担忧的道:“先生,事情真的无可挽回了吗?要不,你辞官吧!总好过下狱。”
贾环没说话,眼睛看着窗外。别人都以为他脸皮厚,耐弹。朝堂内外已经有人笑称他是贾棉花。但真正的原因是,他才十四岁,仕途才刚刚开始。怎么可能辞官?
他和那些部院大佬怎么比?人家的官是可做可不做。反正仕途风光都看够了。他呢?没了官身这张皮,很危险的!
这时,外头一个小丫鬟进来报,“三爷,蓉大爷让我来报。王舅老爷在塞外大捷……报捷文书已经到京中。满城皆知。”
贾环微怔,随即笑起来,道:“好消息!”拿起酒杯,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将酒杯用力的搁在桌面上。近乎于砸在桌上。
破局的契机来了。
第612章 答庞士元
“什么?他竟然说好消息?”吴王府中,宁潇毫不掩饰她的鄙视,大而明亮的凤眼微斜,就这么看着回来告诉她这个消息的弟弟。另有一种美人风姿。
京城里谁不知道贾环前段时间在真理报上捣鬼,将他舅舅王子腾提名武英殿大学士的机会给打掉了?现在处境艰难,哦——,又想起来王子腾是他舅舅?
这什么人啊!
宁澄虽说才十三岁,但身为吴王世子,政治上的东西多少还是懂一点,好笑的道:“姐姐,我理解你要看贾先生笑话的心思,但你不得不承认,王检点这个大捷来的正是时候。”
宁淅附和的点头。能帮助到先生就好。
宁潇冷哼一声,高傲的扬起洁白、优美的下颌,漂亮的凤眼眯起来。某探花不是官僚,但还是个俗人,没有一点底线。
……
……
贾环将两个学生打发走,坐马车直奔何府,求见何大学士。今日休沐,何大学士理当在家中。
等到了何府,却被告知何大学士今日在军机处值班。贾环等到深夜,才在书房中见到何大学士。
贾环见到何大学士的第一句话是,“何相,王检点擅开边衅,理当撤职问罪。请何相上书天子。”
何朔惊讶的看了贾环一眼,眼中满是欣赏,捻须一笑,道:“这是自然。我已经和刘临川他们谈过。国库空虚,夸耀武功,将会拖垮国家。”并且,正在推行的一条鞭法的成果都将毁掉。
……
……
王子腾在西北边境出师大捷,朝廷内外喜气洋洋。以国朝兵锋之盛,四夷小国断无取胜的可能。
十月三十日的下午,旧武勋集团的头面人物如北静王、南安郡王等,纷纷沟通,上书,保奏王子腾的功劳。蠢蠢欲动。
贾环因为当晚不在贾府中,北静王派去的人没找到他,没有与会。
然而,第二天上午,一则消息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来。大学士何朔亲自上书天子:有功将士赏赐照发,令有司核之。但严惩擅自出兵的王子腾。
何朔在奏章写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国之战止,俱决于圣天子。岂有操于边将之手乎?……当今之时,国力未复,擅开边衅,钱粮耗费几何?民力耗费几何?王子腾其罪当斩!”
何大学士的意思,是否对外作战,决定权在朝廷,不在边将。此风不可涨。否则,将复唐朝旧事: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其次,国库里现在没钱,怎么打?战争是前方将士们打赢的,同样需要后勤的支撑。打的是国力。大周在近年内,连番征服西域、西南。国力损耗。再打一场大战,将伤到国家元气。
消息一出,满朝官员惊讶无比,细想之下,又觉得何大学士的奏章在情理之中。
关于大周对草原蛮族的战略早就定下来。王子腾之前上报过朝廷。朝廷批复是要求等国家消化了西域、西南两地,再战。当前以守为主。王子腾是大捷,但却是违令了。
关于王子腾的处置,瞬间在舆论中取代了“处罚贾环”成为热点。十一月初二,奏章不断,满朝的中高级官员都参与其中。何大学士都亲自下场,要砍王子腾的头,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大臣们都在表态。
再者,法不责众。
朝争至此,如若巨大浪潮,达到顶峰。这是数个事件汇合而成的顶峰。猛浪若奔,暗流汹涌!
十一月初三,雍治天子谕令:十一月初六,在武英殿中议事。
参与朝争的各方都明白,决战的时刻就在三日后。天子将亲自裁决。
焦点有三个,第一,王子腾如何处置。这牵扯到旧武勋集团是否能如愿的推出其旗标人物。之前,已经失败一次。
第二,真理报,贾环如何处置,要做一个说法。天子不提,自有朝臣们会提。骂了半个月呢,不可能没个结果。刑部给事中戴琮的奏章,天子还没有批。
第三,武英殿大学士的人选拖了这么久,廷议结果连续被打回两次。事不过三,该有定论了。
不过,在朝廷的明眼人看来,还有第四个潜藏的焦点:兵部尚书属谁?
……
……
雍治天子“体贴”的将裁决日期定在了三天后。深秋之末,天寒地冻之时,京城中仿佛汹涌着一股暗流。官场中人都感受的得。
午后时,北静王府中一处精美的敞轩中,明亮的玻璃窗外,北风吹佛着枯树。
北静王和南安郡王喝着温酒,闲谈。
四王八公集团的核心人物,左都督牛继宗、都督佥事石光珠在西域。贾家贵妃的父亲贾政在福建。王子腾在九边榆林。在京中的核心,就剩他们二人。外加一个能代表贾家的贾环。
南安郡王的面相给人很刻薄的感觉,微笑着轻晃精巧的酒杯,道:“水王爷,要不你和贾子玉谈一谈?这可不能由着性子来。”
贾环反对王子腾的立场,满京城皆知。但是,内部竞争,不能影响到大局嘛!
北静王和贾府的关系是比较深的,他年纪二十出头,小南安郡王一辈,人物秀丽,一身白色的龙袍,想了想,苦笑道:“我看难。”
他和贾环谈的比较深,知道贾环的想法。
王子腾要出兵征讨察哈尔部的事情,他之前告诉过贾环。成,如何处理。败,如何处理。
他是赞同贾环,不要在夺嫡中过早站队的观点。但王子腾有军功,上升,对旧武勋集团而言,是一件好事。他们当然要推王子腾上去。这个时候,北静王不可能因顾忌贾环的看法,逆大势而动。
王子腾站队,当然影响不到他。但,要说服贾环很难。
南安郡王咂了一口酒,讥讽的笑了笑。
贾环没有去武英殿议事的资格,但可以预见,十一月十六日,贾环必然会出现在武英殿中。因为,贾环是当事人之一。
但是,贾环若当着朝臣的面,弹劾其舅舅王子腾,叫旧武勋集团里其他人怎么想?殊为不智。不顾全大局嘛!
年轻人的脾气,都很冲。往往会付出成长的代价。
……
……
外城西,永昌公主的府中,后院某处院落的浴池中,水汽氤氲。永昌公主舒服的泡在浴池中,胴体在水中若隐若现。几名男宠帮她搓背、按摩。另有宫女四人在四角添加热水。
永昌公主问道:“事情办的如何了?”
身在浴池中的严捕快道:“甄家的小姑娘说还要考虑考虑。”
永昌公主冷哼一声,态度不满,“你回去催一催你们府尹。”
“是。公主殿下。”严捕快在顺天府中当捕快。面见顺天府府尹(正三品)孙嘉很方便。
……
……
国朝的规矩,地方亲民官,是不能擅离地境。而且主官吃住都在衙门中。
所以,清宫戏中,总有些官老爷半夜被长随催着从自己家里出来,“请大人上轿。”画面相当滑稽。艺术来自生活。夜不归宿,属于违例,要被御史弹劾的。
晚间时分,顺天府府尹孙嘉在后院中,召见下属通判傅试,问起监牢中甄礼的事。
傅试暗中照看甄礼的事,他自是知道。一个府尹,对府衙里的事要是不知道,那就太废材。
傅试拱一拱手,道:“大人,贵人之事,与我等何干。等结果出来罢。”
孙嘉诧异的看了傅试一眼,没想到这个平庸的通判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想一想,便点点头。
距离武英殿的议事,只有明天一天的时间了。
……
……
天气微微阴着。秋菊绽放后,百花凋零。西苑中,雍治天子在万善殿的东厢房中作画。
独孤贵人侍奉在一旁。锦帽貂裘,如若白狐。身姿娇小玲珑,却又异常的火辣。偏偏玉容清冷。
书桌上,放着的最近几期的大周日报,这是给天子消磨时间用的。连续几版的头条,都是反对增加商税的文章。
忽而,太监总管许彦自外头进来,站了一会儿,见天子提起画笔,忙道:“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能在许彦口中称贵妃的,只能是令“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杨贵妃杨燕燕。
雍治天子颇为诧异的抬起头。燕燕一般不会来主动来西苑,除非他召见。搁下手中的毛笔,吩咐道:“快叫她进来。外头冷。”
少顷,杨贵妃带着贴身的宫女缓步进来,看着书桌上还未成形的画,含笑道:“陛下好雅兴。臣妾罪过,打扰陛下了。”
雍治天子摆摆手,并不在意。和杨贵妃笑谈了两句,问她外头冷不冷。
独孤贵人向杨贵妃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杨贵妃看着别具风情的独孤贵人,微微一笑,挽着她的手,“妹妹快起来。自家人,不用这样讲礼。”又道:“陛下何不完成画作,让我们姐妹一饱眼福。”
雍治天子哈哈一笑。又继续泼墨挥毫。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出尽风头。尔后,将独孤贵人打发走,搂着杨贵妃,笑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燕燕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杨贵妃轻笑,充满了娇柔的成熟女人味道,道:“陛下圣明。我今日来,是想找陛下讨个人情。永昌公主将甄家的长子给扣了,想要强迫甄家的三姑娘进西苑。”
杨贵妃的性情,上善若水。今天来讨人情,是贾环请求的。她欠贾环一个人情。
要是之前,她未必肯“得罪”永昌公主。但是,她既然有儿子,自不用太过于避讳天子的幼妹。
“甄家?”雍治天子微微沉吟,“是静儿的妹妹?”前太子妃,甄家大姑娘,名甄静儿。
杨贵妃点头。
“胡闹!”雍治天子脸色微沉,喊道:“去叫永昌来见朕。”
所以说,狗头军师要不得。严捕快,完全错估了甄静儿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她是雍治天子和已故的皇后一起选定的儿媳。雍治天子见到她,就会想起已故的皇后。而不是严捕快想当然的因素。
许彦忙答应,转身出去。雍治天子想一想,又道:“回来。过几日,叫永昌来见朕。乱弹琴!”天子余怒未消。
杨贵妃正要开口说话时,外头传报,“陛下,刑部尚书华墨求见。”
……
……
十月初五的下午,蜀王宁恪到吴王府中找宁潇说话,他得到一点最新的消息。他知道永清郡主宁潇关注着最近朝堂上的朝争。她喜欢政治。
“潇妹,贾环这次肯定完蛋。你知道吗?我听汉王世子说,他看到宋天官的一个侄儿进了顺亲王府。”
后花园中,草木枯黄,寒风萧瑟,一树梅花,将开未开。不是霜娥偏爱冷,白雪未至花不开。
宁潇一袭白底粉色绣花长裙,身姿比例极佳。尤其明艳的丹凤眼注目着花园中的景色。认真沉思的模样,令人心悸。侧颜无双。认真思考的美女,同样有着难言的风情。
“意料之中。”宁潇偏头笑了下,十四岁的少女,明艳如花,美的动人心魄,道:“九哥,你知道吗?贾环去见了何大学士,何大学士转头就弹劾王子腾。”
蜀王慌忙的挪开眼神。潇妹太过于美丽,他不敢多看。有些底线,不能越。脱口而出,道:“他傻了吧。这个时候,不抱紧他舅舅的大腿,还标新立异。”
宁潇摇摇头,长出一口气,“人不能连续的犯两次错误。我更不想犯第三次错误,所以,我想了很久,总算明白他的想法。”
蜀王道:“是什么?”
宁潇明艳的凤眼中仿佛有着智慧的光芒,这给予她别样的神韵,与众不同。丹唇轻启,“他想进武英殿。”
蜀王宁恪也算聪明人,一脸的懵逼,他完全没搞懂宁潇在说什么。
宁潇莞尔一笑,明丽动人,解释道:“天子怠政,只有重大的政事才会亲自召开御前会议。朝廷一众官员弹劾贾环的事,够不上这个标准。而何大学士上书要杀王子腾,这就能够的上了。也就是说,贾环认为,他有把握当面让天子改变主意。否则,天子在奏章上勾画两笔,他的命运就决定了。由此推测,近期若没有王子腾大胜的事,他同样会搞出事来,好混进武英殿。不过,我仍旧不看好他逆转现在的局势。交出真理报的控制权是必然。罢官只把很寻常。下狱未必不可能。顺亲王和贾府,不是早有恩怨吗?”
这思路、分析,蜀王宁恪听的目瞪口呆。
……
……
十月初六。天降大雾。凌晨三四许,贾府的侧门打开,贾环的马车缓缓的驶出。他今日获准常朝,稍后去武英殿议事。
正阳门外正东坊中,天地间弥漫着白雾与夜色。真理报报社中,灯火通明。今日的报纸正在印制。
编辑室中,庞泽、乔如松,罗君子,萧梦祯几人不约而同的选择昨夜值班。目光、心思都想着紫禁城内。这不仅仅是关系着贾环的个人命运,同样是关系着真理报的命运。
庞泽看着书桌上的文稿,这是贾环写的,大家已经看了很多遍,读之却依旧热血沸腾,感受到力量,想象着他此时赴朝会时的慷慨心情:
海天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揽大荒。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环,于丙辰年十一月初五,静夜口占,答庞士元。
第613章 群起而攻之,之后
雍治十四年十一月初六的清晨,寒风刺骨。贾环在长安左门验了牙牌,进入宫城中。宫阙在白雾中依稀可见其巍峨、壮丽。时隔近一年,贾环终于重返朝堂。
雍治天子照例缺席今日的常朝,朝参在皇极殿中举行。鸣鞭、过河、行礼、散场。朝参有着几百年的历史,一切照旧。所有人都明白,今天的大戏,在武英殿中。
不过,贾环今日出现在翰林方阵中,引起不少人关注。但没有人评论,或者与他攀谈。这是意料中的事。
皇极殿的朝参结束后,朝臣们三三两两的出承天门,过金水桥,向西穿熙和门,到武英殿中。
这一路上,北风呼啸。几乎没有官员们在轻松说笑,都是心思重重。这场朝争,涉及到方方面面,所有够资格到武英殿议事的大臣,近乎全部被卷入。
看热闹的大臣只在少数。
武英殿外,故意绕路到此,从西华门出去的京官们只能羡慕的看着同僚们的背影。这是国朝的最高权力舞台啊!这场名为《武英殿》的大剧,将会如何开演?
……
……
武英殿中,夜宿在杨贵妃处的雍治天子进殿升座,朝臣们行礼参拜,再各自归位。武英殿瞬间便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此刻,大臣们的位置是按照朝参时的位置而站立。御座之下,东侧是军机处大学士何朔,刘飞白。大学士地位尊崇。独立于文武班次之前。
其后,殿中西侧是王爵、公侯、勋贵。东侧最前方则是鸿胪寺赞礼官、通政司读本官、纠仪御史监察官。其后是翰林方阵。翰林词臣是天子近侍,享受优待。
贾环此刻就在词臣方阵中,沉默着,推敲着。他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站在这里。没有任何谋略是完美的,要看实际情况。成功,或者失败,来吧!
翰林方阵后是六部九卿,各部左右侍郎,副都御史,国子监祭酒,俱是部院大佬。如宋天官,卫司徒等人就在此方阵中。大佬们的方阵之后,是科道言官——拿执照的职业喷子。
雍治天子高居于御座之上,气定神闲,看着安静得如同一尊尊泥塑的雕像的朝臣们,心中微微一笑,略带嘲讽。
这时,大理寺卿梁锡率先从班列中走出来,奏道:“臣弹劾王子腾擅开边衅,理当问斩。”说着,手呈奏章。内监上前受了。
大理寺名列三法司。大理寺卿是九卿之一。地位高于六部侍郎。开场就是九卿之一的人物上场,今日廷议的激烈程度几乎可以预见。言官们反倒成了看客。
西侧勋贵方阵中响起一阵微微议论声。王子腾是武官,隶属于旧勋贵集团。
都督同知南安郡王出列道:“臣以为梁锡是一派胡言,哗众取宠。王检点去年在废太子叛乱中,家破人亡。于国家有大功。岂能因小过而严惩?”
他没和梁锡争论,直接向雍治天子说王子腾的功劳。说起王家当时确实是惨。人人戴孝。武英殿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的变化:王检点罪不至死。
雍治皇帝微微点头,没说话。
这时,兵部鲁侍郎出列,质问道:“梁大人掌大理寺,这定罪未免过了些吧?王检点在塞外阵斩五千蛮族,这是抹不掉的大捷,于国有功。如何变成了死罪?”
说着,不理梁锡激烈的反驳,径直向天子道:“陛下,臣以为,行文训斥即可。”
顺亲王嘴角浮起一抹微笑,胖老头的模样。兵部鲁侍郎与宋天官是同乡。今日此时,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何况,晋王本来就在拉拢旧武勋集团。
雍治皇帝眼睛眯了一下,这是比较对他的胃口的。罚俸,训斥,勒令不许再战即可。何朔说要砍头,太过了。事情没到这一步。
武英殿中的大臣们都看得出来,雍治天子即将裁定。不少人微微有些失望。说好的大戏呢?九卿上场,这么快就了结一个议题?高开低走!就在这时,翰林方阵中一名青衫官员,快步走出来,“臣有本要奏。”
顿时,武英殿中的气氛变得有些躁动、兴奋起来。因为,走出来的是贾环。这个时候,贾环身上的标签,不是探花,或者真理报主编,而是:王子腾的外甥!
外甥弹劾舅舅,这很刺激的!大约仅次于门生弹劾座师。
需要说明一点,翰林方阵中人不多。这不像常朝时。够资格列席廷议的,不过是几名学士、日讲官。有投票权的是兼任了部职的学士。所以,贾环几步路就走出来。
贾环站立于武英殿正中,身姿挺拔,向雍治天子朗声道:“臣弹劾九省都检点王子腾擅开边衅,违背朝廷命令,损耗国力。请有司治其罪。”
贾环说的很简短,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但是他的话音刚落,武英殿中的言官们就沸腾了。
原因有两点。第一,贾环不过是个正六品的翰林。言官们可以随便骂。
第二,言官们骂了贾环半个月,还没出结果。结果,一个道德有问题的人,当着言官们的面去弹劾别人有问题,这是什么行为?赤裸裸的挑衅!当兄弟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近日来声名鹊起的朱鸿飞担任的殿中的纠仪御史,看着沸腾的同行们,心中有着虚弱感。这阵仗有点吓人。
当即就有言官出列,质问道:“贾翰林你阻塞言路,抢夺民财,欺凌弱女,你有什么资格弹劾王检点?退下!”接着,又有几名掌道御史出列,有的是质问贾环,有的是向天子陈述贾环的问题,要求将贾环下狱。
“绝无此事。真理报如何阻塞言路?骆御史还请明言。不要污蔑……”贾环辩驳,但往往他还没说完,就有新的问题抛过来。
河南道掌道御史宇文锐看着殿中被骂的“狗血淋头”的贾环,心里叹口气。他与贾府、王府交好。贾环表现的很不理智啊!有外甥弹劾舅舅的吗?
左副都御史韩伯安哂笑道:“贾环,你不过十四岁,朝政大事,还是安心学习为好。不要卖直邀名。还不退回去。”
贾环的仇恨拉的非常牢固,反对浪潮很高。看起来,满殿的大臣都在质疑他。
这时,五军都督府的右都督魏其候冷笑几声,道:“看来支持王安世的人很多啊!只是,我要问问诸位,西域10万大军由牛继宗统帅,其中4万京营。九边精兵12万归属王子腾。这你们就安心?好,他王子腾想打谁就打谁?哪天他调兵攻打京城呢?”
武英殿中,顿时变得安静。就仿佛是一部嘈杂的电影,在高潮时,给人按了消音。
魏其候的话是非常诛心的。牛继宗、王子腾同属于旧武勋集团,而且同属于四王八公的世交小圈子。大周朝,一半以上的精兵,都在这两人手中。这情况很正常吗?
贾环弹劾王子腾,和王子腾手中兵权过大且不服管理,这是两个问题。但是,注意贾环的弹劾词。他确实弹劾了王子腾不听中央的命令。这种情况下,贾环弹劾王子腾属于政治正确。
涉及到兵权,这是雍治天子心中的高压红线,沾点边都不会有大臣愿意去碰。
上午的朝阳刺破白雾,照射在安静的武英殿中。贾环挺立的身影,被绚烂的朝阳,拖的很长。
第614章 政治正确
武英殿中,鸦雀无声。形势至此,已经完全颠倒过来了!
在政治正确的前提下,攻击贾环的人数越多,言辞越强烈,越容易影响天子对王子腾的某些看法。这简直是在给贾环助攻。
没有谁会白痴到以为魏其候下场助拳是自发的。这明显是一个陷阱。
科道言官们发起抨击,部分大臣参与训斥,酣畅淋漓的将贾环骂的狗血淋头。最后呢,却发现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这种感觉简直不要太酸爽。
左副都御史韩伯安和工部张侍郎,脸已经黑的如同锅底。科道言官们则是集体闭嘴。
丢人现眼啊!
担任纠察御史的朱鸿飞站在武英殿的前列,看着站在殿中间的贾环,心中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涌起一阵兴奋的感觉。何大学士,魏其候,贾环两方先声夺人,拿下一城。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今天,贾环过关的概率很大呢?
部院大佬方阵中的卫弘微微一笑。贾子玉这是当了何大学士的尖刀啊!好家伙。
吏部左侍郎许澄表情木讷,心里笑了下。贾环现在在朝堂中,谁都不看好他。落井下石的人不少。但是,这个反转,恐怕不少人心里都后悔了。
……
……
南安郡王和北静王对视了一眼,旧武勋集团此时在朝会中以他们为首。两位郡王都颇有些惊讶。
第一,谁会想到魏其候会配合贾环?这完全出乎意料。贾环执掌贾府啊!而贾府是四王八公集团中的中坚力量。第二,谁会想到魏其候的言论?
别看魏其候说的很吓人,说王子腾调兵攻打京城,完全是在扯淡、唬人。王子腾的女眷、儿子都在京城,他敢反?再者,九边的将士谁肯跟着他反?
庙堂诸公又不是缺心眼、瞎子。只能说,这次王子腾擅自开战,放大了某种担忧,给了魏其候口实。但,不得不承认,这恐怕将说动天子。
南安郡王脸色的怒色一闪而过!贾府这是对旧武勋集团的背叛。还有没有一点大局观?
北静王和贾府的关系密切,心中苦笑着摇头。还真让贾环又给阻拦了。他们想要推王子腾上位的计划又泡汤了。若是朝廷承认王子腾的军功,在他们的支持下,进入中枢,不是顺理成章?
十四岁的少年,很犀利啊!
……
……
吏部尚书宋溥和兵部尚书鲁侍郎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难掩失望。
他与何朔的矛盾在东朝房廷推后已经表面化。凡是何朔所反对的,他自然要赞成。但,这样的情形,竟然给翻盘。
宋天官看了贾环一眼,缓缓的垂下眼睑。
……
……
此时此刻,顺亲王脸上的笑意已经渐渐的淡去。很有点可惜。刚才要是借着言官们骂贾环的大势,顺势将贾环清理了,那才叫大快人心!然而……
贾环这小子阴险着。废太子评论他:阴柔诡谲、心机深沉。果不其然!
现在,且忍耐吧。等一会,始终还是要谈到贾环、真理报的处置。有他哭的时候。
……
……
武英殿中寂静无声。雍治天子高居于御座上,沉吟了好一会,询问道:“何卿,你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理?”他信任何朔的能力。
雍治天子心里还是相信王子腾的忠心。但是作为一个御极十四年的天子,政治上很成熟。朝廷大半的精兵都在旧武勋集团手中,他确实需要作出平衡,纠正他之前忽略的东西。
雍治天子问的不是如何处置王子腾。何朔久在中枢,自然明白。出列道:“西域时有小乱,本来要调回的兵力又重返西域。朝廷可允许有功将士在当地成家,增加汉民人口。另设西域布政使司,派官员治理、教化诸胡。九边重镇,直面草原蛮族各部。可仿明朝旧例,分设辽东总兵,宣大总兵,榆林总兵。”
何大学士的建议是:第一,西域治理,军政分离。这是削弱左都督牛继宗的权力。而朝廷在西南,军政大权都是交给云贵总督齐弛。
第二,将九边分成三段。王子腾若还在任,那他在榆林只能下辖、指挥4万人。九省都检点变成虚职。他的实职是榆林总兵。下辖榆林、宁夏、陕西、甘肃四镇。
其实,国朝的总兵官,不是常设职位,而是战时的职位。战时节制诸将,战后则罢。何大学士的建议,是准备将总兵官作为常设的职位。
雍治天子稍微一想,便点点头,“善。”当即,作出裁决,宣布道:“西域设布政司,左布政司由廷推拟定人选,其余人选照例选任。王子腾擅自出兵塞外,军机处行文训斥,罚俸半年。有功将士,奖赏照例。九边分设三总兵。王子腾兼任榆林总兵。其余两位总兵,由五军都督府拟定人选。何卿以为如何?”
雍治天子的裁决,虽说削弱了王子腾的兵权,但总体是维护王子腾的。罚俸半年,对王子腾而言不痛不痒。而,何大学士之前上书,是要砍了王子腾的头!虽说这是唬人的,但王子腾罢职的概率还是相当高的。
以雍治天子的强势,都已经宣布当众决定,这时候装模作样的问一句何朔的意见,可谓是相当给面子。江湖传言:天子依赖何大学士治国,此言不虚。
何朔心里无奈的叹一口气。天子对王子腾擅自出兵的处罚,更多的是出于平衡军权的角度考虑,而不是禁止出战。不知道多少边将会想着:以军功博取圣心!
但是,天子金口玉言。他难道当众抗旨?幸而他早有所准备。何朔躬身行礼,道:“陛下圣明!”
君前奏对,其他朝臣自不会随意的插话。三言两语间,对王子腾的“处罚”便已经决定下来。
让很多人不解的是,魏其候与何大学士有着什么样的交换?他在今天支持何大学士,确实出人意料。莫不是为了那两个总兵官的位置?
……
……
何朔与雍治天子奏对完,此时武英殿中,梁锡、鲁侍郎,贾环三人还站在文武大臣的中间区域,面对着雍治天子。刚才那种沉默的情况下,谁会动?
这时,梁锡、鲁侍郎两人各自归位。贾环还没移动,左副都御史韩伯安出列奏道:“臣弹劾贾环排挤庶吉士萧梦祯,把持真理报,阻塞朝廷言路。其罪当斩!”
贾环刚才借助政治正确,坑了诸位朝臣们一把。而现在韩副都御史的理由,同样是高举政治正确的大旗。
在国朝,广开言路,始终被认为政治清明的气象。这属于政治正确!韩伯安说要把贾环给砍了,理由很充分。
第615章 乞骸骨
贾环停下脚步,转过身,站立在殿中,身姿笔直,略显青稚的脸庞上表情平静。仿佛,被一个正三品高官,指名道姓要说砍头的不是他。他的头脑,思绪依旧保持着活跃,镇定。
他刚才虽然和六七个掌道御史,都给事中打口水仗,被骂的很惨。但并没有心浮气躁。此刻心中,也没有太多坑他们一把的快意。因为,来不及体会。
如果说“阻击”王子腾上升是前菜,那么,现在事关他的前途、命运,就是正菜。
局面很急促、紧迫。仿佛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
……
高居在御座上的雍治微微一笑,很浅的笑容,拿起茶碗轻轻的抿了一口。
其实,今天算是贾环第一次站在他的面前,奏对。他不怎么喜欢这个年轻人。此刻,贾环被大臣弹劾,他多少有点看笑话的意思。
这个意思,潜台词就是:顺水推舟!
……
……
贾环并没有来得及自辩。翰林方阵中,翰林侍讲魏翰林走到前排,怒骂道:“韩伯安,你放什么狗屁?你那只眼睛看到贾环排挤萧梦祯?信口雌黄,鼠辈!”
魏翰林,名原质,字宗贯。他是多年的老翰林,贾环在会试时的房师,大师兄公孙亮的岳父,真理报名义上总编。
魏翰林脾气不好,性情非常执拗。所以,混了这多年,还是翰林修纂。去年因是修书的副总裁,得了一个正六品的翰林侍讲。他连方宗师都时常顶撞,哪里能容忍韩伯安在朝堂上搞污蔑?
魏翰林仗义执言,在武英殿中担任纠察御史的朱鸿飞自然是当做没看见。
一名御史闪出来,向天子奏道:“臣弹劾魏原质臣前失仪。”
雍治天子没说话。礼部左侍郎,掌翰林院院事曾缙判道:“可罚五杖,以银抵。”又道:“魏宗贯,君前不得无礼。好好说话。”
曾侍郎是礼部左侍郎,但礼部尚书方宗师方望不管部事,他是实质上的礼部尚书。他身上还挂着一个职务,翰林院学士,掌翰林院院事。所以,直接将御史的话接过去。当然,满朝的人都听得出他在偏袒魏翰林。
魏翰林很不给曾学士的面子,冷哼一声,再质问道:“韩伯安,你说阻塞言路就是阻塞言路?有什么证据?科道言官,谁的奏章、文稿,登不上真理报?你说一个给我听听?”
左副都御史韩伯安微微一滞。确实没有。但身为言官体系的二号人物,他不至于给一个翰林搞的没话说,正准备换个说法时,顺亲王插一句,打太平拳,笑眯眯的道:“魏翰林,你不要偷换概念。御史们的奏章能登上真理报,不代表言路通畅。御史们确实可以畅所欲言。但是真理报每天的头版,很少是御史的文章吧?我们看到的都是贾环想让我们看到的。你敢说言路通畅?”
顺亲王的话,有攻击贾环的情绪在。武英殿里的大佬们都知道他和贾府有过节,自动过滤。而思考着内在的逻辑,顺亲王说的是相当透彻的。
贾环眼睛余光扫了一眼顺亲王。确实说的点子上。
比如,西方号称言论自由。表面上是不错的。每个人都可以说话。但是,你一个小人物说出去的话,能传播开吗?有几个人听得到?答案不问可知。
真理报亦然。御史有说话的权力,但消息传播的渠道,却卡在真理报手中。这一点,贾环在推行一条鞭法的大辩论时,已经向朝臣们展示过。
所以,不要问朝臣们为什么最近半个月骂贾环骂的那么凶残。这是有原因的。他得罪了相当一批反对一条鞭法的大臣。这样的声浪,不仅仅是宋天官、顺亲王、大周日报推动。
顺亲王眼光毒辣,但这更加坚定了他打掉顺亲王的决心。所有人,以为他今天站在武英殿上,只为自保。但他要在这不可能的时刻,绝地反击!
魏翰林当即语塞。真理报的奥妙,他当然是清楚的。他脾气不好,不代表他人不聪明。
这时,宋天官出列奏道:“陛下,贾环把持言路,凡是有利于何朔的在头版头条,凡是不利于何朔的压在报纸角落。如此,太祖设言官何用?古人云: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臣请陛下罢黜贾环,另选贤良主持真理报。并问罪何朔。”
武英殿中的群臣,出现微微的躁动。有些人在后排小声议论。
倒不是宋天官将战火烧到何大学士身上让他们诧异。这场朝争,早晚要王对王。但是,战局才刚刚开始,宋天官现在就下场,令人惊讶啊!
许澄微微皱眉。这是意外。不是先应该定贾环的罪,再牵扯到何大学士身上吗?贾环有罪,那么用他的何大学士自然有错。宋天官不安套路出牌啊!
宋溥弹劾何朔的力度是比较轻的。天子信重何朔,他不可能用太激烈的词语。
但是,宋天官表态后,接而连三的有大臣出列弹劾何朔,求严惩。处罚结果从问罪,到罢黜,治罪,下狱,杀头。官越小,用词越狠。武英殿中,出列的官员足有近二十人。
前面有宋天官带头!这时,就显出宋溥亲自将战火烧到何大学士身上的用意。乌压压的人群,立在武英殿中,向天子面奏,压力骤然而升。
面对弹劾,何大学士没有废话,走出来,免冠顿首,朗声道:“臣乞骸骨。”
但凡宰辅被弹劾,惯例都是要“乞骸骨”,作为表态。但在此时,何大学士一方的官员没有任何表态,何大学士就摆出这个请去的姿态。这意味着什么?
朝臣们看着何大学士的免冠顿首的动作,随着他“乞骸骨”三个字出口,武英殿中针落可闻,气氛瞬间就变得紧张起来。至此,双方短兵相接。局面在无声中激烈到极端。胜负就在天子一念之间。
雍治天子笑了一声,道:“何卿请起。朕不许。”又环视众大臣,道:“真理报挂在翰林院下,被贾环攫取掌握,确实有些不妥。诸位臣工,有何建议?”
雍治天子用了攫取这个词,大部分朝臣都明白什么意思。这对贾环而言,不是一个好的评价。左副都御史韩伯安的弹劾,还是有作用的。
吏部左侍郎,翰林院侍读学士,江湖人称何相三大干将的许澄立即出列,奏道:“陛下,可单独另设文宣院。专门管理报纸一事。”
一名侍郎道:“不妥。怎么能专门设立官吏编制?徒耗国家钱粮。再者,先请陛下定贾环之罪。后议真理报。”
朝堂就是一个舞台。刚才众大臣弹劾何大学士,贾环人微言轻,没有发言权。而现在,到他上场了。矛头再次指向他。又是一名要求治他罪的大臣。压力如山重。
但,危险和机遇并存!
贾环深深的吸一口气,走上前两步,摘下官帽放在殿中的金砖上,顿首叩拜,道:“臣乞骸骨。”
第616章 武英殿不相信眼泪
这年头,假作辞官,以退为进的事情多了去。这是每个官员都要熟练掌握的技能。正所谓,好官我自为之。谁耐烦做平民?
但是,贾环如今才十四岁,这个年龄在御前“乞骸骨”,未免有点搞笑!怕是破了自秦汉以来,“乞骸骨”的年龄纪录。这让殿中这些四五六十岁还在仕途上拼搏的人情何以堪?
武英殿中,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声音。
终于啊……!贾环被朝臣们弹劾半个月,他硬撑着不辞职。都有人讥笑他是“贾棉花”,耐弹。现在,终于在御前抗不住压力了,主动辞职。
“肃静。”监察御史朱鸿飞怒视各方阵后排交头接耳的朝臣,履行纠仪的职责。心里一阵发苦。他刚才还想着贾环今天过关的概率大增。不料,贾环直接请辞。这是打悲情牌吗?但是,效果恐怕不是很好。唉……
武英殿中的喧闹,渐渐的安静下来。此时,武英殿中的主流观点认为,贾环是真请辞。
因为,天子已经表露出明显的倾向性。何大学士请辞,天子挽留,但宋天官为首的近二十名朝臣不需要安抚吗?所以,与其被朝廷当做平衡的筹码处理掉,还不如主动请辞,保全自身。国朝官场的规矩,辞官之后,概不追究。
当然,雍治天子和猛人,比如太岳相公那种,属于例外。他们可以不讲规矩。但是,雍治天子不大可能对贾贵妃的弟弟“穷追猛打”。多少要讲点情面。
中书舍人,翰林修撰,今科状元费敏政看着殿中这一幕,心中悲愤难言。满朝文武,难道容不下一少年乎?贾环有什么错?推行一条鞭法,是国之大事!这朝堂之上,还有没有公理,正义?
本朝的中书舍人亦分很多种。有在内阁办事的小吏,亦有中书科中书舍人,这种常侍天子左右备咨询顾问的。极其清要。掌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事。
费敏政时年20岁,为人聪明正直,大声道:“贾子玉不可!”说着,从翰林方阵的班次中大踏步走出来,掷地有声的道:“圣君当朝,方有神童。贾子玉少年英姿,才能卓异,名满天下。他如何不是贤良之臣?真理报上不体现圣君、军机处的意志,昭示京中官员,百姓,那体现谁的意志?臣恳请陛下留任贾子玉!”
看着躬身向天子行礼的费状元,武英殿中,所有的人都极其的诧异。包括在贾环在内。
贾环心中一声苦笑。费子充真君子也!满朝诽谤,他敢直言。但,对自己而言,恐怕适得其反。事情总是出乎意料啊。
更多的朝臣,除了赞赏费状元的热血之外,更有些好笑。很明显,费状元对朝堂上的套路,理解的不够深刻。若是业务不够熟练,且讨厌贾环的天子,现在肯定当场就会允许贾环致仕。但雍治天子登基十四年,八成是要走形式。
天子干净利落的同意大臣们“乞骸骨”,等同于说:“你赶紧滚。”这哪个大臣受得了?士可杀不可辱!所以,要慰留几次,做门面功夫,以全君臣之义。
贾环不受天子待见,但肯定没到要当面羞辱的程度。
顺亲王眯着眼睛,微微一笑。这位费状元和贾探花一样,都很天真啊。贾环想打悲情牌。嘿嘿,脸皮不厚,搞什么政治?武英殿不相信眼泪!
雍治天子看着他亲点的状元,颇为满意。有正气的人,谁不喜欢?但他没回答费状元,而是对贾环道:“十四岁的少年,学什么乞骸骨?起来罢。”
雍治天子果然是在走流程!
“臣遵旨。”贾环金砖地板上起身,飞快的从手中袖袋中再取出一本奏章,他实在不想再出意外,朗声道:“臣年少德薄,领真理报重任,诽谤交加。辜负圣恩。罪莫大焉。臣甘愿辞职。请陛下另选贤臣。臣去职之前,有本上奏。臣弹劾顺亲王妄测上意,知法犯法;首鼠两端,有失臣节。十一月中,顺亲王指使顺天府拘禁金陵甄家长子甄礼,胁迫其妹。此为,妄测上意,知法犯法。废太子政变中,顺亲王与废太子眉来眼去。陛下待其如何宽厚?顺亲王却不图思报圣恩,罔顾君臣大义,坐观成败。此为,首鼠两端,有失臣节。两罪并罚,臣请斩顺亲王,以示天下。”
瞬间,武英殿一片哗然!
像费状元都已经走回班次,接下来,不是该谈怎么干掉贾环和真理报吗?谁料到贾环还要奏事?谁又料到他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要弹劾顺亲王?
贾环疯了吧!
顺亲王在废太子政变中的表现,满朝文武皆知。但因其进献商贵人,天子赏赐他,逻辑上已经赦免。这时候还拿出来说,有什么用?至于甄家的事,以顺亲王的地位,就算猜错了天子的想法,欺负下甄家,又如何?
武英殿中,很多人想不明白,看着贾环的眼神带着嘲讽。但,还是有明眼人的。
户部尚书卫弘微微沉吟着。以贾环的手段,会把一个轻的罪名,摆在一个重的罪名后面去弹劾?肯定是先重后轻。由此可见,甄家的事,有猫腻!
贾环的话,对朝臣们带着一定误导成分。他的话,听起来,像顺亲王想用手段把甄家的某个姑娘收进房中。男人嘛,纳妾算什么错?但是,杨贵妃在雍治天子面前早说过这件事。
甄家的事,是永昌公主干的。杨贵妃为还贾环的人情,她敢稍微得罪下永昌公主,但肯定不会为贾环去得罪顺亲王。而甄家的事,顺亲王确实不知情。
但是,站在雍治天子的角度:他早知道顺亲王和永昌公主来往密切。商贵人就是顺亲王通过永昌公主进献上来的嘛。又通过杨贵妃得知甄家的事。所以,贾环此时“污蔑”是顺亲王指使永昌公主干的。雍治天子信不信?
他是信的。
武英殿中,高居于金黄色御座上的雍治天子脸色沉下来。
他对甄静儿的好,是因为他已故的皇后,而不是顺亲王心中那龌龊的念头:他喜欢儿媳!又想起顺亲王在废太子政变中的表现。心中厌恶的情绪涌上来。
一瞬间,武英殿中变得安静。非常的安静。或许,天子难看的脸色,离御座远些的朝臣看不清楚,但是武英殿中的气氛,是个人都感受得到。如同殿外的气候,凛冬将至!
这一切的变化,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顺亲王一脸好笑的神色还没有敛去。贾环想着和他同归于尽,想的太美好了吧?此时,他完全懵逼!
想不通啊!就这样的弹劾,天子怎么就震怒了?他刚刚心里还在嘲讽贾环打悲情牌,武英殿不相信眼泪。而他现在,欲哭无泪!
顺亲王缓了一会,看着御座上雍治天子阴测测的眼神,硬着头皮走出来,陈情道:“臣有罪。但臣绝没有妄测上意,欺压甄家。”
雍治天子冷哼一声,目光炯炯,还敢狡辩?怒声下旨,道:“降顺亲王为镇国公。免去议政之职,不用朝参。”
满朝大臣,鸦雀无声。
天子的处罚,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劈在顺亲王的头上,不知道怎么的,他的眼泪就流下来。微胖的老脸上,眼泪纵横、流淌。腿有些发软的跪下来,摘下亲王帽,叩首谢恩,“臣谢主隆恩。”
亲王爵位,就这样没了。不许议政,不许朝参,那他一个镇国公,在京城中,算什么?
雍治天子冷着脸,挥挥手。
当即,两名锦衣卫上前来,搀扶起顺亲王。本来顺亲王需要自己出去。但天子示意赶他走。锦衣卫自是上前,将他带出武英殿。所有人都明白,顺亲王府完了。
成国公、北静王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叹口气。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们三人是勋贵、皇族的代表。在廷议中有投票权。而现在,顺亲王倒下。近乎毫无征兆。
京城风华,绚丽而危险:繁华竞逐,悲恨相续。后人对此,谩嗟荣辱。
贾环顺势走回翰林方阵中,他已经辞职,暂时没他什么事了。贾环脸色平静,步履沉稳。仿佛刚才干掉一个亲王的,不是他。
武英殿的朝臣们再看贾环的眼神就变了。贾环今天总共上了两本奏章。一本弹劾王子腾,王子腾兵权被削。一本弹劾顺亲王,其王爵被夺。
每弹必中。这很吓人的!就问你一句,怕不怕?好在,他马上要致仕,离开朝堂。
……
……
贾环归位,顺亲王被锦衣卫拎出去,武英殿中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御前以宋天官为首弹劾何朔的近二十名朝臣,此时见贾环被致仕。都各自回到班次中。这已经是天子给的一个说法。想要何大学士下台,今天绝无可能。
雍治天子余怒未消,冷眼扫了一眼殿中的朝臣,喝口茶,缓和了内心的情绪,道:“接着议事。”
贾环已经被致仕。接下来,议事的题目是:真理报归谁?
此时武英殿中的庙堂诸公,谁不想操控真理报呢?殿中的气氛,顿时又变得微妙起来。
第617章 主编人选
因刚才许澄提出要另设文宣院,另一名六部侍郎反对。真理报的去向,大致上就是两种:第一,另设机构管理。第二,归属到现有的衙门中管理。
武英殿中的大臣便是围绕着这个思路,各有算盘,踊跃发言,争论不休。
这时,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出列奏道:“陛下,另设文宣院不妥。增设编制,耗费朝廷钱粮。通政司右参议本来就是管着邸报之事。可以将真理报划归通政司。以通政司右参议负责报纸事。至于右参议人选,诸公皆在,可早定人选。”
何大学士神情不变,站在群臣之首,没有说话。他刚因为刚才被宋天官等人弹劾把持言路。对真理报的事,不便开口。而刘少钦来说,更合适。
真理报早已经取代邸报,且影响力不可同日而语。肯定要换一个通政司右参议。刘大学士这个提议,很符合众位大臣的人心。当即,便有数名朝臣赞成。
雍治天子略一思索,点点头,道:“可。”
随着雍治天子这句话,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骤然间,在朝堂诸公的心中就变得重要起来。炙手可热!
……
……
武英殿中,气氛随即变得热烈起来。不少朝臣们当场小声议论起来。倒不是串联,而是笑谈朝中谁有资格担任通政司右参议。不外乎那么几个人。
京中清贵(难进)的部门,以翰林院,科道为首。其次是六部,再次是五寺、通政司、国子监。
通政司右参议是正五品。真理报权力虽大,但正五品以上的官员不会争。清贵衙门平级的官员基本不会争。级别低的官员会争。再一个,报纸是文事,勋贵武将们全部排除。
所以,这样圈定下来,人选就一目了然了:吏部员外郎元武,工部郎中卫康,刑部给事中戴琮,庶吉士萧梦祯。
元员外,是宋天官的同乡,湖广荆州府人。户部尚书卫弘与大学士刘飞白交好,其长子卫康风仪出众,官任工部郎中。在朝堂攻讦贾环的浪潮中,刑部给事中戴琮头一个跳出来要治贾环的罪。而戴琮时常去荆园吃酒。萧梦祯和贾环配合的很好。在贾环被致仕的情况下,何相一方,必定会提名他。
纠察御史朱鸿飞皮肤很黑,个头中等,这时,懒得管殿中的大臣议论,看了看翰林词臣方阵中的贾环,心里禁不住长叹一口气。
贾环刚才绝地反击,打掉顺亲王,精彩绝伦!此刻,估计还有很多人没回过神来,包括他。但是,贾环同样丢掉了官位。作为贾环的好友,他的心情难言畅快。
现在,精彩是别人的!
要是,贾环没有被致仕,通政司右参议谁争得过他?朱鸿飞再一次的在心中长叹:时也,势也,命也!
……
……
朱鸿飞的想法,同样是武英殿中不少大臣们的想法。
如卫弘,曾缙,魏翰林,费敏政、河南道掌道御史宇文锐,北静王、魏其候等人。贾环太可惜了!
左都御史殷鹏看着身旁得意的副手韩伯安,心中冷哼一声。他与韩伯安关系不睦。韩伯安对贾环的弹劾,终究是其了作用。
宋天官、鲁侍郎、南安郡王、韩伯安等人目光扫过贾环,意味深长。朝争中冲在前面的人,都是炮灰。
贾环站在翰林方阵中,留意到朝臣们所有若无扫过来的各种目光,心中沉静如古井中的水。他确实被致仕了。能否起复,现在还在两可之间。
但是,正菜只是才刚刚开始啊!
……
……
太监总管指挥着内监们搬书案出来,放在御前。又摆上笔墨纸砚。准备廷推。
吏部尚书宋溥出列,道:“现在廷推通政司右参议署真理报主编之缺。本官推荐吏部员外郎元武。”宋天官在吏部耕耘多年,虽然何朔将许澄这颗钉子打进来,但宋天官对吏部还是很有掌控力。元员外便是宋天官夹袋里的人。
稍后,户部尚书卫弘道:“我推荐卫康!”
武英殿中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哄笑声。武英殿这幕大剧演到现在,非常的紧张,刺激。像顺亲王,他一不留神,亲王帽子都被摘了。开场之时,谁想得到?
但,廷推通政司右参议,明显不会祸及旁人。短兵相接,也是投票为主。朝臣们的神经到此时都已经麻木到不自觉的放松。殿中的气氛并不算严肃。
有人道:“卫司徒还真是内举不避亲啊。”
卫弘笑了笑,并不答话。他的提名并没有人否决。何大学士与刘大学士私下里谈过。有一些交换。但这个人选、职位,还是各凭本事。
工部尚书白璋道:“本部推荐刑部给事中戴琮。”
“哦……”武英殿中响起一阵惊呼声。顺亲王被打掉了。代表着晋王的势力在这场朝政中沦为配角,只能配合宋天官。而新旧武勋集团的勋贵们,在此事上没有发言权。
但是,工部尚书白璋浮出水面,让今日朝争的局面又明朗了几分。谁想的到他竟然和楚王有关系?戴给谏时常出入荆园,而白司空推荐他,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工部尚书白璋说完之后,就闭嘴,眼睑下垂。不管从武英殿中各处投射来的各种异样的目光。朝臣们看过工部尚书白璋,然后目光全部都投向何大学士。
何大学士,在真理报的归属上确实不好发言,但是谁执掌真理报,肯定是要争的。否则,言官们天天找茬,还有宋天官敌对,他怎么执政?
何朔今年六十多岁,籍贯山东,身材高大而消瘦。穿着正一品的文官绯袍,很有宰辅威仪。此时,他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看起来,根本不像要提名的样子。
就在朝臣们感到奇怪时,外朝大佬方阵中,一名正二品的绯袍大员开口道:“本官推荐贾环!”众朝臣看过去,说话的是刑部尚书华墨。华司寇的声音不大,但清晰的传到众人的耳朵中。
这个推荐人选,顿时让武英殿中如同炸开了锅一般!又如若热油中到一瓢水进去的那种感觉。
贾环微微低头。关键的时刻到来了。今日之前,他与何大学士、吏部左侍郎许澄、大理寺寺卿梁锡密谈了一次。何大学士承诺:若是廷推真理报主编,将会提名他。但贾环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是刑部尚书华墨推荐他。
一名掌道御史怒道:“敢问华大人,贾环有何资格可以被推荐?他刚刚已经请求致仕。”
面对众人的目光,华墨淡淡的道:“真理报是贾环一手开创的,谁能比他更合适担任主编?贾环确实请求致仕,但天子同意了吗?”
我日。华墨这是公然的耍流氓!掌道御史火冒三丈,睚眦欲裂,但却无言以对!如宋天官、韩副都御史等人心中都在骂娘。
天子同意了吗?当然是同意了。天子口中没同意,但等会散场后,贾环回去自觉点,再写个两三次辞呈,天子就会批准。流程就是这么走的。你华墨当大家都是三岁小儿吗?
但是……
值此之时,谁敢公然说天子同意贾环乞骸骨?天子刚才金口玉言,亲口慰留贾环!
如果这是网络时代,我们可以这样形容:数以万计的草泥吗正在愉快的从武英殿某些人心头,撒欢一般的疾驰而过。留下的,是他们风一般潇洒的背影!
第618章 鹿死谁手?
武英殿坐北朝南,晚秋时节,约上午九点多,和熙的秋日驱散浓雾,落进殿中。
御座上,雍治天子微微有点错愕。他没想到华墨竟然是用这样的“借口”驳斥其他人的质问。他想起前日他华墨在西苑求见时所说的话。当日,他刚刚听燕燕说完甄家的事。
而被华墨提名贾环刺激的沸腾的朝臣们,此时都是哑口无言。场面一阵安静。有人眼角余光偷偷看向御座上的雍治天子。但,雍治天子没做任何的表态,似有所思。
天子没有表态反对,贾环的提名通过!
……
……
站立在前排担任纠察御史的朱鸿飞看看贾环,心中惊讶难言。这样也行?靠!
刚才觉得贾环可惜的卫弘,曾缙,魏翰林等人都不得不感叹:朝堂,果然是风云变化之地!贾环竟然又起死回生。虽然最终如何,还要看等会投票的结果。
武英殿西侧,勋贵方阵前排,南安郡王冷笑着这一幕,目光从贾环身上扫过。
满朝文武都知道天子同意了贾环的请辞,连贾环自己也是默认的。华墨现在翻手为云,堵的宋天官等人无话可说,强行提名贾环。但这是挟持君上,违背圣意,他和贾环落得了好?
他不认为。
……
……
武英殿大臣们心思各异时,宋天官上前到书案边,提笔,在书案摆放的文册上写上几名候选人的名字,包括贾环。
此时,贾环被被刑部华墨提名,并且通过。这个转折,出乎意料,但迅速的被接受。朝臣们开始思考这件事的意义、影响。殿中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的变化。
大臣中的佼佼者们开始意识到,今天武英殿里的这场大剧似乎才刚刚开始!
相比于王子腾的战功确定,相比于贾环、真理报的结果,武英殿大学士花落谁家才是今日议事的重中之重!
这数月以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围绕这件事而进行的。贾环为什么遭受朝臣们的辱骂?核心的,根本的原因是因为宋天官和何大学士的朝争。贾环是何大学士的干将。
而宋天官为什么要与何大学士朝争?除却私人恩怨因数外,更重要的是,他想通过反对何朔,进入军机处。任何帝王术,都讲究制衡。宋溥想做朝堂中制衡何朔的那个人。
这一步棋,不得不说,是非常精妙的。
虽然,刚才宋天官带领着朝臣们攻讦何大学士,何大学士以乞骸骨应对,而天子拒绝何朔致仕,且决定了真理报的去向:由通政司右参议掌控。
矛盾的焦点,由此转移到对真理报控制权的争夺上。但是,华墨突然出手,甚至不惜故意曲解天子的话,推荐贾环继续担任真理报的主编,改变了这一态势。
按照原剧本,宋天官若在处置贾环、真理报的较量中占据上风,则可以顺理成章的将火烧到何大学士身上——贾环、真理报的问题,难道不是何朔的问题?
当然,以“领导责任”这点罪名,要罢免、治罪何大学士,是不可能的。但宋天官的本意、目标,本来就只是入阁。何朔退一步,他自然进一步。武英殿中的大臣们,对这种朝争的套路,自是非常熟悉。
天子接受刘大学士的建议后,剧本应该是:廷推通政司右参议,而后,争夺武英殿大学士。
而华墨提名贾环后,剧本的剧情就变了。先不说华墨的推荐,充满着浓浓的政治妥协和政治阴谋的味道。假设,贾环得票最高,意味着什么?
贾环复官,升任通政司右参议,继续掌控朝堂舆论大权。这叫天子如何看待宋天官呢?很没有水平嘛!
所有合适担任武英殿大学士的人选中,现在只剩宋天官一个。其余全部被天子否决。而何大学士,毫无疑问,等会在御前还会推出他的人选。两人摆明车马较量。
然而,武英殿大学士的人选,最终还是要由天子敲定。天子的看法,将决定谁成为武英殿大学士。贾环胜,宋天官就会丢分!反之,贾环败,宋天官就会加分!
所以,毋庸置疑,接下来,关于真理报主编的投票的结果,将直接影响到武英殿大学士的结果。如果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朝堂中,难以走的更高,更远。
现在,这里武英殿这场大戏的剧本,在此时,大约已经开始偏离了宋天官的预设!
……
……
吏部尚书宋溥很快就将贾环、卫康等四人的名字写好。程序如此。他没有反对的理由,只得捏着鼻子认了。但,接下来。鹿死谁手,尚无可知!
宋天官能担任吏部尚书,政治水准,自不用说,他明白这场投票对他的意义。
贾环的资历担任真理报的主编确实没有问题。甚至按官场逻辑来看,正六品的翰林侍讲升正五品的通政司参议,算是贬谪。词臣清贵!其他三名候选人,都比不了贾环。至于年龄,贾环能站在武英殿中,这就不是需要考量的因素了。
但是,贾环在一条鞭法辩论时得罪了多少人?真以为,骂贾环的人都是他指使的?
宋溥面对群臣,道:“人选既然已经拟定,现请诸君开始画题。”
画题,就是投票。
当即,殿阁大学士,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六部侍郎、左副都御使、六科掌科给事中、十三道掌道监察御史,右都督魏其候,都督同知南安郡王,勋贵代表北静王,成国公共计44人一起出列,在书案前,面北而立。
勋贵们在通政司右参议的议题上没有话语权,但他们的投票权还在。吏部尚书宋天官已经出列,所以,算下来,参与投票人数总计45人。
当即,众大臣们按照各自的顺序,在雍治天子的注目下,依次上前,在四名候选人(元武、卫康、戴琮、贾环)下面画题(投票)。
……
……
两位大学士画题之后,宋天官上前落笔,投票给元员外。接着,户部尚书卫弘上前,他想了想,在贾环的名下落笔。
文官们依次上前,而后才是武勋。
魏其候在贾环下面画题后,南安郡王上前。他将票投给了元员外。他虽然是旧武勋集团的人,但他此时可不会投票给贾环。贾环不顾大局嘛!而晋王一直在通过顺亲王拉拢旧武勋集团。
北静王人物秀丽,穿着红色的郡王服,倒数第二个上前画题。他画在贾环名下。贾环今天的表现,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背叛”了旧武勋集团。但他和贾府还是交好的。
由于投票是在文册上,不像现代社会有大屏幕显示。很多朝臣们是既好奇又无法。不知道投票的大臣们到底投的谁的票。只能等待这场较量最终的结果。
文官方阵后排的官员中,有人小声议论投票的情况,“朱兄以为如何?贾环能否当选?”华墨提名贾环,给朝臣们的震动不小。看起来,势不可挡。
“难!他确实是执掌真理报最合适的人选。但这些天有多少朝臣在上书骂他?科道几乎全部参与。这就有19票。而何大学士在朝堂中还没有当年谢大学士的影响力。”
贾环站在翰林方阵中,脸色平静,但心中飞速的计算着他可能拿到的票数。雍治十四年的朝堂,大致可分为数派:何系、刘系、宋系、晋王系、楚王系、新旧武勋集团、中间派。
派系如此多,由此可见朝堂中水之深。当然也说明朝廷的朝争,并不算激烈。否则,就剩下黑或者白两种,亦或被人一统江湖。比如严嵩、张居正。
这些派系之间关系错综复杂。比如,何、刘两相和而不同,宋天官和晋王在此次朝争中,是政治联盟。那么,决定谁来掌握真理报,实际上取决于“中间派”的态度。
贾环心里苦笑一声,越计算越觉得头大。政治之难,难在人心。人心往往是最复杂的东西。天高不算高,人心最高。
其实,他心里是很想拿下这个通政司右参议的。词臣固然清贵非常。如他这样的翰林侍讲、侍读,正途应该是谋求日讲官。日讲官,既是混资历,也是在天子面前混脸熟。
然而,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他不受天子待见,往天子跟前凑,等同于找死。他已经被打发到吴王府教书,靠边站。因而,他是不能走正常的词臣升官路线。他曾计划外放的。
所以,他拿下执掌真理报的通政司右参议,绝不能算贬谪,而可以算升迁。
要知道,他去年底才升的翰林侍讲。一年的时间没到,就官升两级。这不是火箭干部,是什么?
但是,结果会怎么样呢?以贾环沉稳的性情,这是也忍不住有些紧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宽松的青色官服下,贾环右手轻轻的紧握。现在投票决定的是他的政治生命!
他想起那日傍晚在潇湘馆宝姐姐、林妹妹的温柔:宝姐姐说留饭给他,林妹妹叫紫鹃给他拿蓑衣,美眸充满柔情的看着他。他如何能承担此时失败的后果!
第619章 武英殿三章
雍治十四年秋末,秋日已经升起。武英殿中的朝争,达到最高潮时。大餐的正菜已经端上来了!
投票投的是通政司右参议人选,而实际上在天子、重臣们心中,决定的是武英殿大学士的人选!
不再废话、嘴炮,何大学士、宋天官双方,于此时短兵相接,直接以票数(影响力)定胜负。于无声之中,刀光剑影闪烁,鼓角争鸣!
在这紧张的时刻,贾环心中并没有想着同学、书院的期望,以及他在何系、旧武勋集团的地位等等。他想到的是家中的娇妻,红颜。无情未必真豪杰。
武英殿中,投票已近尾声。雍治天子似有所思。何大学士站在前排,宋天官在书案旁监察投票。两人都是面无表情,心里怎么想的,不得而知。
刘大学士,户部尚书卫弘,礼部左侍郎曾缙,刑部尚书华墨,工部尚书白璋,兵部左侍郎鲁侍郎,左都御史殷鹏、通政使俞子澄、大理寺卿梁锡等人,表情各异:有人平和,有人不动神色,有人微笑,有人忧心,有人严肃,有人冷着脸。
其他朝臣们,亦是神情不同。这构成武英殿此时此刻的众生相,如若一副官场百态画卷,铺陈在晚秋时节上午的紫禁城中。
……
……
十月白露降,湖中水已老。京城外城东,荆园。北湖湖畔韩秀才的小院中。
楚王宁瀚与韩秀才在小轩中品茶下棋。高风疏叶带霜落,一雁寒声背水来。
一名中年太监在一旁侍奉着。武英殿中的消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传过来。比如:顺亲王被贾环一本参倒,摘了亲王的帽子。刚刚传来的消息是:刑部尚书华墨提名贾环。
楚王双指拈着黑棋,看着棋盘,微笑着道:“我四哥要气死咯。白辛苦一场。”
韩秀才一身月白色的直裰,国字脸,有着一种落拓,潇洒不羁的气度,神光内敛。微微一笑,“坐看风卷云舒,殿下是赢家。”
大周日报刊登反对增收商税的文章,再加上今日白尚书的提名,楚王在朝臣们心中,就已经竖起一面旗帜。政治旗号,很重要。
楚王哈哈一笑,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道:“全赖先生谋划。哦,先生觉得贾环能过关吗?”
韩谨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他心情有些复杂。他相信贾环的水准,但今次贾环要面临的敌人太强大。旋即失笑,和他何干?眺望天边。武英殿,那里的风华、舞台,亦是他所向往的!这一天不会太久。
……
……
随着成国公投票完,退回班次。宋天官和吏部左侍郎许澄上前,各自统计结果。由于廷推是不记名投票,且是在文册上画题。结果很容易统计。
少顷,吏科给事中再上前复核一遍。随后,宋天官当众宣布结果:“贾环20票、元武18票、卫康5票、戴琮2票。”
“这怎么可能?”
消息一出,武英殿中一片哗然。朝臣们很有些失态,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这个结果实在太出乎意料。令人看不懂。
要知道,反对贾环的仅仅是科道,就有19票啊!再算算其他人呢?这个票数,说明十三道掌道御史和六科都给事中当中有人反水了,给贾环投票。
左副都御史韩伯安脸都黑下来。目光往左侧的口水官方阵中扫过。鲁侍郎轻轻的叹口气,宋弘济尽力了:切入,造势,攻讦,联盟,都很用心。只是,人心难测,非战之罪。
南安郡王嘴角抽搐了一下。他认定贾环不顾大局,但是和贾府交好的力量,恐怕还是投了贾环的票。比如,河南道掌道御史宇文锐,户部左侍郎赵侍郎,北静王。他感觉自己的脸上被人抽了一个耳光。所谓的大局,到底是什么?
“肃静!谁敢君前失仪?”
监察御史朱鸿飞怒视全场,维持议事纪律。只是,他脸上的喜色已经掩不住。朱御史还是年轻了点。像此刻翰林方阵中的魏翰林就只是露出矜持的微笑。
部院大佬方阵中,吏部左侍郎许澄木讷的面无表情。但心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虽然,他不确定何大学士会提名谁为武英殿大学士,但总算是定下来了。这样的情况下,天子不可能还以杨贵妃的事为借口做交换。
关于投票结果:别看满朝官员骂贾环骂的很凶,但有多少人是跟风上书?很多。法不责众!而投票前,天子没有任何的表态,这其实就是一种表态。
天子确实不好否决关于贾环的提名。但是要影响投票结果,实在太简单。比如,谈一谈前明权相的教训。天子的这种态度影响到不少人。当然,他是事后诸葛亮。刚才投票时,他同样很紧张。
武英殿左侧,大学士之后,翰林方阵中,贾环脸色沉静,并无变化。但心中紧绷的情绪,却骤然释放出来,如清泉喷涌。如释重负与欣喜的情绪交织。正所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提名,投票,计票。武英殿中这场大戏,到此时总算是唱完。完全脱离宋天官的剧本,反转之后,给予其重重的一击。
以贾环的智商,他自然明白武英殿大学士的人选已经归何大学士所有。这一场朝争至此,算是落下帷幕。
胜负已分,大局已定!
但其中有一些疑窦。贾环眼角余光瞟了眼左侧下方部院方阵中的刑部尚书华墨。华司寇应当和天子,和何大学士谈过。只是,怎么谈的,就不得而知。
……
……
吏部尚书宋溥时年62岁,湖广石首人,历经世宗、仁宗、雍治三朝。进士出身。在世宗朝因得罪天子下狱六年,在狱中读书不辍,融会贯通。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宋天官在此时,面对巨大的政治失败,心中发苦,脸上表现的很平静。不管喧闹着的朝臣,向天子奏道:“廷推结果,臣已统计出。以翰林侍讲贾环得票最高。臣请圣裁。”
雍治天子颇有些诧异的看了眼,距离他御座不远的贾环。翰林方阵就在大学士之后。裁决道:“可。以贾环为通政司右参议,掌真理报事。”
接下来,贾环可以出来谢恩。毕竟刚才的事,闹的满朝汹涌。从贾环被攻讦,到他弹劾顺亲王,再到致仕,再被提名。完全是今天武英殿中的风云人物。
但贾环还没来得及动,通政使俞子澄出列,奏道:“陛下,臣举荐刑部尚书华墨为武英殿大学士。”
雍治天子笑了笑,看了华墨一眼,竟然让他运作成功,询问道:“何卿以为呢?”
何大学士很干脆的道:“臣伏唯圣裁!”
武英殿中,一片寂静。宋天官一方没有人出列推荐他为武英殿大学士。大势已去。雍治天子略作沉吟,点头道:“可。诏书,由军机处拟上来。”
君臣奏对完,这时,贾环从方阵中走出来,向雍治天子谢恩,“臣谢陛下隆恩。臣当尽忠职守,不负圣恩……”
武英殿所有人以为贾环要走君前奏对的形式,表忠心。没有人关心他讲什么,都在回味着今天武英殿中的一幕幕大戏,想着华尚书入阁,朝局的新形式。
这时,贾环话锋一转,朗声吟诵道:“力微任重久不支,重掌真理诽谤疲。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当今天下,报纸日多,良莠不齐。内容纷杂。臣奏请陛下,当立制度审查报纸。不得诽谤圣君,不得出现违法、违禁之事。”
“哦……”
武英殿中的群臣,顿时沸腾起来。这不比刚才对廷推结果的惊讶,而更多的是一种兴奋的情绪。
好诗!
当年曹魏时期,人道天下之才,曹子建独得八斗。唐宋(周)之后,诗词写尽。明有三大才子,而本朝幸有贾探花。后人不至于笑本朝诗坛无人。
顷刻成诗,佳句天成。这种本事,今天当众见闻,当真是令人赞叹,兴奋。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用来总结贾环执掌真理报以来的风风雨雨,何其之贴切?
有一种“就算我觉得你是在说假话,但我还是被你感动得流泪”的感觉。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贾环执掌真理报时是秉公为国家做事。但,他们承认,这句诗确实好!
御座之上的雍治天子都微微动容。盛名之下无虚士。贾环有神童之名,名满天下,果然是名不虚传。
但是……
武英殿中的群臣中,不乏五六十岁的宦海老手,怎么可能为一首好诗而动容?注意贾环说的话:他奏请天子加强对报纸内容的审查。那么,审查对象是谁?
天下之大,若要审查报纸,必以京中为先。京城中,除了真理报,第二大报纸是大周日报,余者不足一提。大周日报前段时间骂贾环,可谓是推波助澜,充当急先锋!
大周日报是楚王资助的,是楚王的喉舌。这是人皆尽知的事情。想想贾环刚刚在武英殿中做了什么事?弹倒顺亲王。
换言之,贾环在已经得罪晋王的前提下,接着要找楚王的麻烦。那么,他这不是找死吗?以后还想不想混?但恰恰相反,这在雍治天子心中是加分的。
这可以看做是贾环的第三本弹章。
第620章 猛人!
武英殿中沸腾一片,议论纷纷。贾环,再一次成为武英殿中的焦点。
工部尚书白璋心里苦笑:贾环找楚王的麻烦,自然是因为大周日报前段时间骂了他。
鉴于贾环刚刚在武英殿中“每弹必中”的强势表现,白尚书不敢掉以轻心,出列奏道:“陛下,臣以为不妥。审查报纸,则必然言路堵塞。此非朝廷之福。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殿中群臣的喧嚣顿时小了一些。诗是好诗,但此时不是品诗时。现在还在武英殿中。
因好诗句略有些激动的某些大臣明白贾环的用意。其一,报大周日报一箭之仇。其二,贾环同时得罪晋王、楚王,是在向天子表态做孤臣。
贾环的用意很深啊!不愧是朝中重臣们都交口称赞的人物:权谋机变,俱是一流。
贾环争辩道:“白尚书,朝廷自有科道台垣为言路,何以言言路闭塞?朝廷不是以报纸治国的吧?报纸上的内容妖言惑众,难道不该审查?”
朝廷中枢当然不是以报纸治国。所有的政务批复都在官员的奏章上。对于朝政的发言权,在官员们手中,而不在报纸手中。
贾环连开三炮。白璋愣了愣。
倒不是说白尚书水平不行。而是一个正二品的高官,谁料到贾环一个正六品的小翰林(右参议的告身、牙牌还没到手),就敢当面这样质问?而且是连发三问!
白尚书愣神,且不论对错,气势上完全被贾环压倒。
刑部给事中戴琮迅速的从口水官方阵闪出来,给白尚书助拳,讥笑道:“贾环,你当大家都是瞎子吗?若说违禁的内容,干扰朝政,真理报比大周日报更甚。”
这话在朝臣们心中激起共鸣。当即,不少朝臣纷纷出声附和。真理报的黑材料还少了?
贾环理直气壮的道:“真理报是官报。大周日报是民报。岂能混为一谈?”然后,不再与百官辩论,转身向雍治天子行礼,道:“陛下,报纸于近年来新兴起,必将成为朝野舆论的载体。朝廷报纸,更换主编,一纸文书可解,则舆论风向可变。而民间报纸呢?明末,东林党操纵舆论,以君子、小人之辩,党同伐异,为害深远。报纸为舆论利器,其内容,岂能不审查?于报纸新兴之时,当先立下规矩、法度:但凡,民办报纸,不许妄议政事,不许褒贬官员。违者,查封。”
贾环进武英殿时,与百官辩论,被骂的狗血淋头。被朝臣们“围殴”。当时,他要拉仇恨,表现的很稚嫩。但这并非他的真实水准。此刻,他无意做无谓的辩论,直接向天子陈情:舆论,需要监管。明朝东林党的例子,可是活生生的!
武英殿中,一些个摩拳擦掌准备骂贾环的朝臣们,立即熄火。
东林党在江南操纵舆论时:东林党说谁是君子,谁就君子。东林党说谁是小人,谁就是小人。在一个道德可以代替法律的时代,这意味着什么?
权力!
说得简单点,贾环建议设立审查制度,固然有找楚王报仇、刷天子好感的成分,但确实是在维护朝廷、言官们的话语权。否则,民间报纸兴起,个个都是编外御史,个个都可以“随意”的骂大家,兄弟们还怎么混?
所以,现在对贾环有意见的朝臣们,要是还反对设立审查制度,继续骂贾环,那么,等会出了武英殿,消息传开,科道一百多人,必定会群起弹劾。
雍治天子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少年,心中很有些诧异,这打破他的某些固有的印象。当然,他是不会允许大周出现权相。
雍治天子正准备开口时,左副都御史韩伯安走出来,上前奏道:“陛下,审查制度理当设立。兹事体大,不可交由通政司右参议审查。可由通政司、都察院共议。”
按照朝廷的惯例,基本上是谁提出来的,谁负责。贾环提出设立审查制度,理所当然的由他负责。但韩伯安要拿走审查权力,而且言之有理:既然审查报纸这么重要,官员级别要高一点吧?
这是要摘桃子啊!
当即,武英殿中响起一阵轻微的喧哗声。有些人看向贾环的目光中就有些怜悯、嘲讽。
到底是少年得志,不知道收敛!贾环他弹劾了王子腾、顺亲王,意气风发!准备整楚王!而刚才,又分别将工部尚书白璋、刑部给事中戴琮驳斥的哑口无言。何其的风光!
但是,现在,傻眼了吧?韩左副都御史的提议,让贾环一场辛苦白忙,为他人做嫁衣。
许澄微微皱眉。贾环要求设立报纸审查权,完全是自作主张。当日并没有议及此事。
站立在前排的刘大学士轻微的摇摇头。贾环得意忘形了!他是贾环会试的座师。按理说,这种师生关系,相当的牢固。但他和贾环关系一般。
魏翰林看着正前方的贾环,眼中带着责备的神色。有点恨铁不成钢。若换他在贾环的位置,断然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武英殿右侧武勋班中,北静王惋惜的轻叹口气。过犹不及!
南安郡王嘴角溢出一抹快意的冷笑。朝堂,就是这样的风云变化之地,前一刻,你还是风云人物,但下一刻,可能就会跌落凡尘。比如,贾环!
贾环并非对周围的目光没有感觉,但脸色依旧沉静,心里笑一笑。韩伯安跳出来,跳的好。否则,他心中预设的目标还不好完成,只能完成个80%。现在可以到100%。
贾环向天子行礼,奏道:“陛下,报纸只是初兴,还没有形成规模。以通政司右参议审查,足矣。审查法度需要在试行中不断完善。船小好掉头。另,臣有下情上奏。”
“呵呵……”武英殿中当即响起轻微的哄笑声。不是善意的,是嘲讽。贾环在自卖自夸嘛!虽然,他的话很有几分道理。但,并不足以改变局势。
雍治天子的身形微胖,高居在御座上,气度威严,眼睛看了贾环一眼,道:“说。”
贾环沉声道:“自去年底以来,东宫空悬,皇四子晋王、皇八子楚王不思读书修养品德,反而参与朝政,相互攻讦不休,致使朝堂动荡。臣斗胆上奏圣上:明无夺嫡之争。”
“嚯……”武英殿中的群臣,在情不自禁的发出惊叹声之后,迅速的变得鸦雀无声,根本无须纠察御史朱鸿飞废话。
猛人!
如果说,大学士之争的第一回合时,前兵部尚书高国对在武英殿这里,当着天子的面推荐晋王参与议政,是公开打响了本朝夺嫡第一枪。那么,贾环此时,就是将太子之争,第一次拿出来公开讨论。
这不是猛人是什么?
要知道,高尚书猜错了雍治天子的心思,已经被追夺出身文字,罢官回乡做平民去了。贾环将会是什么结局?
御座之上,雍治天子的表情,古井无波。看不出任何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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