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韩小人!
二月二十八日,天晴,微风。吹面不寒。
韩谨一身青衫,国字脸,气质内敛,带着他的哼哈二将,罗、童两秀才自荆园出来,步行前往崇文门大街上,京中最负盛名的酒楼之一:醉仙楼。
一路官道上,尘土飘扬。各行各业的百姓行走,讨生活。其中不少人,面有菜色。京中的米价,有些高了啊。
一辆马车自官道过去,大头童秀才举起袖子,捂着嘴,抱怨道:“子恒,干嘛要走路过去?”
韩谨对着一个看他的小娘子点点头,道:“古人云:安步当车。走这一路,可以观察到很多细节、东西。”
罗子车心里好笑。他大约知道韩子恒的心思:白龙鱼服。试想,楚王的核心幕僚,在京城中什么地位?走在这市井中,是不是有一种俯视众生的快感?
三人抵达崇文门大街的醉仙楼,包下整个在三楼,给小二、掌柜留下口信,告知贾环。
三楼中,视线极佳。韩谨凭栏眺望京师,和童正言、罗子车闲谈着。
罗子车歪歪斜斜的坐在椅子上,问道:“韩兄,你觉得贾环回来吗?”毕竟,贾环从昨天到今天都没有回信。
韩谨微微一笑,胸有成竹,轻拍着栏杆,“子车,他必定会来!他这个人,很特别。我等读书人,女人如衣服,不过是平常,宋时士大夫的妾室都可以送人的。然而,贾环绝不会!我在闻道书院和他接触多日,深知他的性情。他很爱护他的女人。林千薇即便只是他的妾室,但在他心中的份量,肯定重过天子。”
罗子车恍然。这是基于对贾环性格的了解所得知的弱点。若是其他人,必定是权力为重,不受威胁。想当年,徐阶连亲孙女都送给严嵩的儿子做小妾。
罗子车哈哈一笑,道:“贾探花嘛!多情种子!红豆不忘行乐夜,锦缠殊忆奉恩年。哈哈。”
童正言在八仙桌边喝茶,道:“然而,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在虚张声势。以贾环的聪明未必想不到啊?”
韩谨淡然的一笑,“只有亡国的昏君才会抢夺臣下的妻女。当今天子并非昏君,只是怠政而已。天子在西苑纵情声色,只是寻常事。子曰:食色,性也。但是,贾环敢赌吗?哪怕只有很小的概率,甚至,他明知道我在恐吓、要挟他,他也绝不敢赌。他太爱惜他身边的女子了。要知道,我们可是将青美人送到西苑中。”
童秀才敬服的点点头。
韩谨再道:“这张牌,拿在手里,引而不发,才有效果。若是打出去,就和贾环不死不休了。而我只是要他暂时退一步,不要干扰楚王入主东宫。”
他很清楚,正面冲突,打大决战,他绝不是贾环的对手。输给贾环这么多回了!贾环的底牌,往往出乎意料。翻出来,横扫一大片。他只能一步步的建立优势,以绝对的优势,拒绝任何意外,取胜。
就像楚汉争霸一样,之前败多少次都可以接受、忍受。只要最后一战的胜利者,是他就行。
罗子车抚掌笑道:“韩兄运筹帷幄,成竹在胸!正言兄,你我可高坐畅饮,等待完美的结果。”
童正言晃着大脑袋带笑。
醉仙楼,三楼中,气氛轻松。
……
……
崇文门位于京城内城南面,是天下最为繁华的地带之一。醉仙楼便在崇文门里街上。
三楼高,五间开。进门之后,一股股清幽之气扑面而来。假山、园林与丝竹之声浑然一体。
贾环带着乔如松、张四水、刘国山步入门口。
小厮钱槐上前打听了消息过来,咬牙切齿的道:“三爷,他们在三楼。”他虽不识字,但也知道礼义廉耻。韩秀才竟然拿林姨奶奶威胁三爷,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林姨奶奶多么和气,多么好的一个人!他在金陵时,承蒙姨奶奶照顾。
贾环神情沉静,点点头,当先一步,走上楼梯。醉仙楼的胖掌柜亲自在前面给贾环引路。笑呵呵的。他看得出来,贾环心情不佳,并不多说话。
醉仙楼的二楼包厢以杜甫《饮中八仙歌》中写李白的四句诗中的字来命名。诗曰:“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而三楼则只有三个包厢:天地人。韩谨包场,等在“天”字包厢中。包厢布置的很精雅,充满了书卷气。内外间隔,附带走廊(阳台)。
贾环几人鱼贯而入。
韩谨从走廊处走进来,拱一拱手,道:“贾兄……”罗子车,童正言一左一右,跟着韩谨。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果然,贾环还是来了!这个令人忌惮的人物,是有缺点的。
贾环并不回应。
刘国山容貌俊朗,一身华美的蓝衫,愤怒的质问道:“韩子恒,你昨日让人送来的信是什么意思?有你这样拿林大家的清白、声誉做威胁的人吗?下作!卑鄙!小人!枉我当日在首善书院,还拿你当知己好友。我当时真是瞎了眼。”
雍治十一年,东林党朝争不利,鼓动监生、生员闹事。刘逸刘国山当日就在首善书院就读,听从韩谨的指挥。这件事的后果,监生被毒杀数人,为首者中,数人流放,其余签署认罪书的士子,终身禁止科举!
刘国山,骆宏、韩谨都在终身禁止科举中。刘国山一辈子的前程,就这样毁掉。而他现在发现,他当时所信任的领袖人物,竟然是这样一个下三滥的货色!
他如何不怒?
韩谨嘴角抽搐了一下,脸上挤出来,挂着的笑容淡去。当年的他,是何等的热血青年!但,人终究是会变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贾环说的。
罗子车踏出半步,想要说话。韩谨摆摆手,制止他。这些往事,子车他们不懂!那是他青春的岁月。
韩谨平静的开口,道:“国山兄,是我愧对你们当日那些人。但是,我得楚王信重,焉敢不尽心尽力?如今,各为其主。贾兄高才,我自知不如,不得不用一点手段。”
“狗屁!”刘国山气的手指着韩谨,再说不出一个字来。韩谨就像滚刀肉。他自有他的一套理论。不管做什么事,都拿的出道理去解释。但是,这都是些什么狗屁逻辑?
狗屁!
乔如松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时年31岁。为人厚道,品性极佳。但面对如此厚颜无耻的韩秀才,老实人也有怒火。极其不满的道:“韩谨,你这不叫一点手段吧?韩谨,你睁大你的眼睛看一看,当日你跳河,是不是四水下河把你背起来的?当日,在东庄镇洪灾,不是子玉拉着你跑出来,你是不是会被淹死?你一身本事,从哪里学的?你雍治十一年犯事,不是子玉为救骆先生营造出大势。龙江先生救得了你?你背信弃义。雍治十一年,东林党祸水东引,嫁祸山长。你为权势,可曾给子玉言语一声?你不知道,子玉和林大家的感情?各为其主?这四个字,解释给谁听?数次救命之恩,师生之谊,换来就是你这样反咬一口?韩谨,你还是不是人?”
说到最后,乔如松大喝一声。
但是……
这些话,并没有起到什么黄吕大钟的作用。
韩谨神情平静,道:“乔友若,子玉的救命之恩。我没有忘。师生情谊,我同样没有忘。这些我会还的。但,一码归一码。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你有你的立场,我有我的立场。我首先是楚王的智囊,其次,才是韩秀才这个身份。”
乔如松深深的吸一口气,压住心里的恶心情绪。这人真是无耻到一定的境界了!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卖友求荣,恩将仇报,还能说的这样的大义凛然!无耻之尤!
张四水忍不住,冷笑道:“好!好!韩谨,那我问你,你在金陵和子玉作对,失败之后,子玉如何对你的?你为楚王幕僚,几次对子玉出手,子玉又是如何对你的?还有,近来在报纸上辱骂子玉,导致他在士林中声望下降,你又如何解释?”
韩谨身边的大头童秀才忍不住反驳道:“张四水是吧?我知道你。别扯这些没用的东西。当日在金陵,贾环不理会我们,是因为谁在乎一只蚂蚁的生死?这可不是什么仁慈、手下留情?而这几年在京中,呵呵,虽然子恒为楚王的几次谋划都失败,但他不是阿猫阿狗。楚王都要称呼他一声韩先生。是你们想整就能整的了的吗?你们做好与楚王为敌的打算没有?所以,别说什么顺水人情的光溜话!谁比谁傻?呵呵。”
贾环轻轻的拍了拍气的直呼气的张四水的手臂,脸色平静。人不要脸则无敌。言语是没有什么用的!道:“韩谨,你约我来的目的,说一说吧!”
韩谨注视着贾环,说出他的目的,“贾兄,我希望你在夺嫡之中退一步,不要阻拦楚王入主东宫。楚王的登基之路,就是一场游戏。成为太子,并不是这个游戏的终结。而是走了九十步。”
行百里者半九十。
他知道贾环不会让楚王成为皇帝。但是,成为东宫太子,贾环还有机会,扳倒楚王。这是他给贾环留的余地。至于,双方如何确保信守这个约定,这就是等会要谈的事情。
贾环看着韩谨的国字脸,熟悉而又陌生,令人感到十分的厌恶,恶心。
贾环轻轻的一笑,“韩谨,你就这么笃定我会答应你的要求?”
韩谨微微一笑,强硬的道:“贾兄,你敢赌天子不会留林大家吗?”
贾环没说话,他当然不会去赌。他不会让薇薇受到那怕只是一丁点的伤害!缓缓的道:“韩谨,人都是有一些在意的东西的。装逼一点说,叫做:龙有逆鳞,触之则死。我希望你记住。”往门外问道:“钱槐,胡小四来了吗?”
“三爷,我在这儿!”胡小四从门口闪出来,看看韩谨三人,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意,从怀中取出一张帖子交给贾环。
不知道为什么,韩谨心中忽而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极度的不安感!
第722章 永昌公主
贾环接过帖子,翻一翻,递给韩谨,淡淡的道:“顺天府府衙快班,破获了一起盗窃案,在赃物中找到一件永昌公主府上丢失的御赐玉观音。而根据窃贼交待,是买通严捕快,得以入永昌公主府中。这是府衙向礼部、内务府的行文抄本。”
御赐的器皿,朝廷都有记录。而损坏、丢失御赐的物件,是大不敬之罪。
不能天子赏赐你一件贵重的器皿,你转头就拿去卖掉换钱吧?这种事,一般没人去查。天子一年赏赐的东西不知凡几。但若是查出来,往往很麻烦。
顺天府府衙行文,是向朝廷确认这件玉观音的真假,是不是天子赏赐给永昌公主的?并询问如何处置。
贾环的话音刚落,韩谨三人神情微变:怎么会这样?而贾环一方的几人,亦同时变色:在惊讶之后,带着欣喜。
“这……”罗、童两秀才对视一眼,死死的看着贾环手里书帖。太出乎意料。两人有点懵逼。
永昌公主家里失盗,这责任当然怪不到永昌公主身上去。但是,严捕快,这个名字,在京城中一定层次内,不是新闻。都知道此人是永昌公主的面首。
这件案子的重点,根本就不在于御赐之物被盗窃。而在于,有些事情,做的,说不的!永昌公主,养个面首,不是什么大事。但,闹出来,就是永昌公主失德!
府衙行文,这事只怕已经传开!况且,还有贾环这里!
雍治天子会怎么想?怎么处理?要知道,韩子恒威胁贾环就范的关键人物便是永昌公主。
不是谁在天子耳边挑唆几句,天子就会请林大家到西苑。只有,深得天子信任,常给天子送美人的永昌公主说话,才能有这样的效果。否则,他们不会等到青美人入西苑后,才发起威胁。这是表明,他们业已打通永昌公主的门路。
须知,贾府在天子面前并非没有说话的门路:杨皇后,独孤贵人,吴王,都有可能帮贾环说话。
韩谨压着情绪,手微颤抖的,接过贾环手中的帖子,扫一眼,心里禁不住长叹一口气:失败了!他无法再威胁贾环了。
永昌公主养面首是丑闻:不守妇德!然而,更大的丑闻是她和她侄儿宁浮有一腿。顺亲王一脉是皇室宗亲,与当今天子尚在五服内。论辈分,永昌公主是宁浮的姑姑。
这刺激不刺激?
会死人的!
见韩谨的神情失落、挫败,刘国山快意的大笑,“哈哈,哈哈,韩子恒,又成了笑柄了吧?怎么样,这一耳光的滋味,好受吗?多行不义必自毙!”
韩谨没说话。情绪低落。确实,这相当于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来时,他信心满满,自信抓住了贾环的弱点,一定可以逼贾环就范。但是,现在呢?如他所忌惮的,贾环的牌翻开,令他费尽心思的筹划,前功尽弃!
唉……
乔如松轻蔑的看韩谨一眼,补一刀,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谁想到,竟然会有这样一桩案子爆出?顺天府同知傅试是贾政的门生。贾环能及时得到消息,情理之中。
贾环安排倪二做事,居中的只有贾芸知道。好友庞泽只知道他开局的目标是永昌公主。乔如松他们都不知道。机事不密则害成。
童正言不爽的瞪着贾环几人,强辩道:“你别太嚣张。不到最后,谁敢言必胜?”
韩谨摆摆手,制止童秀才,深深的吸一口气,平抑着自己心中茫然的挫败感。他不是非常人。他的一生至此,经历了多少坎坷、磨难?对贾环一拱手,道:“贾兄高才!但夺嫡之局未完,我不会认输的!”
韩谨这个态度,令刘国山、张四水、乔如松几人极其不爽。打不死的小强啊!膈应人!
贾环没回礼,而是缓缓的道:“韩谨,我有句话一直没有教给你:做坏事,当坏人,出门一定要多带人手。”
韩谨微怔,看着贾环。他不懂。
童秀才呛贾环,“贾环,你什么意思?我们是坏人……”
贾环竖起左手掌,很强势的打断童秀才的话,轻描淡写的道:“四水,胡小四,把他们三个打一顿!”说着,转身往“天”字包厢外走去。
胡小四,张四水领命而上。门口的钱槐也窜进来打人。场面极度混乱。
乔如松看着胡小四一耳光将韩秀才打翻在地,脸上一个掌印,再无刚才那牛逼的死不认输的范儿!笑一笑,很暴力啊,转身,追上两步,跟着贾环往外走。
刚才叫嚣的很厉害的大头秀才被张四水按在地上揍,大声叫饶,“啊……别打了……”刘国山仰头哈哈大笑。痛快!跟着贾环出门。
如果大脸宝在这里,肯定会感受到一种熟悉的味道。这才是贾环做事的风格啊!黑心环老三啊!
醉仙楼“天”字包厢中,鬼哭狼嚎时,贾环从容的走下三楼、二楼,走出醉仙楼,坐进马车中,神情沉静,吩咐车夫,“走吧!”马车后,乔如松,刘国山的轿子跟着。此时,醉仙楼上不时的传来殴打的嚎叫声。
仲春时节,正午的阳光将贾环的队伍照射出一连串的影子,温暖、和熙。官道边的杨柳,郁郁葱葱,随风起舞。有燕子在杨柳、梁间轻快的飞过。
……
……
二月二十八日中午,楚王的智囊,核心幕僚韩谨韩秀才在京中醉仙楼,被贾环命人打了一顿,打的鼻青脸肿。这件事在瞬间就传遍京城。据闻,贾环冲冠一怒为红颜,因其林表妹之事,痛殴韩秀才。
随后,二十九上午,礼部会试放榜。己未科会试,天下大比,会元者,宛平县举子,罗向阳。纪时春名列第七。庆国公次子沈迁榜上有名。乔如松,卫阳、秦弘图,纪澄等8人高中。
同时,因顺天府府衙行文礼部、内务府。永昌公主放荡的私生活被曝光。玉观音案由此爆发。
这三件大事同时在近期内发生,京城之中如同沸腾的开水一般在翻滚。局势,正在走向“高潮”。
所有关注夺嫡之局的朝廷内外人士,都意识到,大局业已开始!
……
……
夜色,灯光朦胧。
尹言在宋溥宋大学士府中喝着茶,笑着道:“出乎意料啊!贾环竟然将韩子恒打了一顿。我没有想到。”他早前还犹豫着要不要和晋王谈一谈。楚王势大。看这情况,贾环很能耐啊!呵呵。
宋溥笑眯眯的喝着茶,“年轻人,比较冲动。可以理解。关键还在于这里面的故事。微之,你觉得天子会怎么处理永昌公主的事?”
朝中各衙门,报纸上已经传遍,永昌公主面首众多,除了案中的严捕快,三等辅国将军宁浮亦在名单中。
尹言微微沉吟,摇摇头,“不好说。”这事,说大,很大。永昌公主坏了皇族的名声。啧啧,姑姑和侄儿……说小,很小。顺天府府衙只是行文请示。天子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糊弄过去。
当今天子性子严苛……但是,永昌公主时时进献美人,颇得帝心。所以,不好判断。
宋溥点头,“等等看吧。”
……
……
三月初的上午时分,永清郡主宁潇在府中后院的议事厅处理着府中的琐务时。一名小丫鬟送来一张纸条。
宁潇穿着流苏青翠长裙,明丽如花,坐在长案后,看着纸条上的最新消息,禁不住噗嗤一笑,“咯咯……”美丽的丹凤眼笑的眯起来。宁潇对下头回事的王府内管事中年仆妇道:“你们先在外面等一会。我想一会事。”
“是。郡主。”两个内管事走出去。
宁潇喝着茶,思绪飘飞。她一直关注着夺嫡之局的动态。
她不大看好贾环,而又期待着什么。贾环果然又给了她一个惊喜:将忘恩负义的韩秀才打了一顿。而这说明,贾环有把握破局。永昌公主的案子爆出来,有问题啊!
怎么可能那么巧?偶然中,必定有必然。她认为,贾环未必没有做工作!他可是把澄弟关了三天小黑屋的狠人啊!
挺厉害的!
……
……
湖中波光粼粼。层层鳞浪随风而起。阳光似乎在水面上跳跃。吹皱一池春水。
锦衣卫千户张辂乔装后,在澹云轩和贾环见面。监视贾府的工作,便是由他负责。
摆在水榭上的茶几精致。
张辂道:“贾兄,永昌公主府上的玉观音失窃,和你有些关联吧?”
贾环坐在梨花木椅上,看着湖面,道:“你有证据吗?”
张辂笑一笑,道:“查到倪二头上,并不是什么难事。关键要看天子的想法。”又道:“据闻,青美人在西苑中很得宠,此女内媚。”他和贾环私交不错。
君子之交淡如水,不错。但,有些事情,他还是会给贾环透漏。他能当上千户,就是因为他跟着贾环去江西宣旨,贾环指点他,前锦衣卫指挥使毛鲲要倒台。
贾环看了看张辂一眼,点点头。
……
……
马车平稳的驶向贾府。贾环在马车中闭目沉思。张辂透露的消息很重要。
他虽然破解了韩谨设下的恶毒的局,揍了韩谨一顿,稍稍顺了心意,通达念头。但,这并不是他和韩谨斗争的终点。
多少影视作品,文学作品中,反派BOSS因为大意,被人翻盘了?他杜绝这样的事!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韩秀才的思路,是清除反对派。他就是楚王党最大的反对派。而他的思路呢?
要对付滑溜的楚王,要像剥竹笋一样,一层一层的来。夺嫡,终究是要看对天子的影响力。所以,他开局的目标,自然而然的落在永昌公主身上。
永昌公主的私生活已经捅出去了,这是开局,把水搅浑了。大幕开始!各方都在等雍治天子的反应。但是,他的计划,并不是等雍治天子。他有他的思路:干掉韩谨!
而张辂的消息,给了他灵感,让他的计划更圆满。
……
……
今天早晨,在被窝里,薇薇哭着说:“贾郎,若天子召我去西苑,我就自杀。”
贾环抚着她的秀发,将她抱着,轻声道:“薇薇!我都解决了。别怕!”
安抚着她,说明情况,薇薇才破涕为笑。
……
……
贾环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喝口茶。思绪回来。他怎么可能让薇薇受到伤害?
目光看向车窗外优美的田野风光。
这一次,他一定要将所有的牢笼都打破!
……
……
午后时分。西苑,御花园朝霞居中,一名太监跪在雍治天子身前,高高的举起托盘。上面有一个药瓶。
雍治天子取出龙眼大的丸药,就着温酒,一口吞服。脸上有着他没察觉的,反常的潮红色。
第723章 智商、等待、爆发
夜色笼罩着京城。淡淡的。阳春三月,点点的灯光从书房中透出来,落在屋檐教。
真理报代理主编周慎行坐在书案后,看着眼前摘下斗笠的俊朗男子,惊讶的道:“我还以为贾环会派庞士元来和我谈。不想是你。你们书院真是人才济济。”
深夜来访的,正是贾环的情报主管,京城日报主编,刘国山。
刘国山拱拱手,微笑道:“士元兄另有他事,望周大人见谅。我来谈,亦是一样。”说着,走上前,奉上日升昌不记名的银票一叠:10万银元。
周慎行看看银票,笑呵呵的道:“先不谈正事。我倒是要问一件事,揍韩秀才一顿的感觉如何?我听说,你当日在醉仙楼。”
刘国山一听,就知道今天的事办好了!哈哈一笑,道:“很爽。”
……
……
三月初八早晨,一场春雨落下。北湖湖畔,院落中有些泥泞。
“嘶……”
卧室里,镜子前,美妾正在帮韩谨揭下眼角,脸上的膏药,时隔数日,淤青才消。
美妾心中,偷偷的笑:猪头脸总算恢复了。她们的苦日子算是到头。这几天没少被他打骂。
楚王带着黎宽、彭鏊、刘子宁前来,在客厅中等候。罗、童两秀才陪着。脸上还有些红肿、淤青的痕迹。片刻后,韩谨从屋里出来,脸色平静,拱手一礼,道:“殿下……”
黎宽想要开口,楚王摆摆手,制止他,温声道:“韩先生,我来看看你。贾环真是太嚣张,竟然恶意殴打韩先生。本王日后必定要他好看。”
这几天韩谨不见客。他今天来,当然要收拢人心,表明态度。至于,议事,反倒是在其次。他的优势很大的。就算没有拿捏住贾环,又如何?
韩谨心中好受一些,表态道:“谢殿下。只要殿下登上大宝之位,我便心满意足。挨打不算什么。贾环气急败坏,正说明,我戳到他的痛处。”
“嗯。”楚王点点头。
本来要发难,找茬的黎宽、彭鏊两人见韩谨如此镇定,颇有名士风采,心中不得不佩服。换了他们,肯定做做不到。
这时,外头一名太监急匆匆的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报纸,脸色焦急,跪下道:“殿下,大事不好!”
楚王宁瀚时年23岁,一身白衫,身姿修长,文质彬彬。容貌英俊。此刻,不满意的皱眉,训斥道:“什么大事不好?大惊小怪。拿过来。”伸手拿过一份报纸。随即,脸上的表情变得很精彩。
报纸还有很多。黎宽、彭鏊、刘子宁,韩谨、罗、童两秀才分别去过报纸。几秒后,客厅中寂静无声。
以京城日报为首,京中共有十几份报纸刊登了一篇贾环的署名文章。文章详细的介绍韩谨的来历,包括他一些列忘恩负义的文章。简单点说,就是贾环发文章黑韩秀才。
童正言气的眼睛冒火,骂道:“王八蛋!又来这一套。”说着,向楚王请缨,“殿下,我们写文章反驳他。”话说完,却感觉不大对劲,因为客厅中的诸人,并没有与他同仇敌忾。
黎宽、彭鏊两人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心里很腻歪。他们俩刚才还佩服韩谨来着。看看……
刚才韩谨说贾环命人殴打他,是气急败坏。那么,这文章怎么回事?
试想,是殴打韩秀才之后,发一篇黑他的文章,效果大,还是单纯的纠集报社发黑韩秀才的文章的效果大?毫无疑问,是前者!殴打,是为现在的文章造势!
换言之,韩谨被贾环打了,还没有判断准贾环的意图!没有料到贾环接下来要怎么走!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智商啊!是不是被打傻了?
若是一般的局面,也就罢了。这不算什么。但是,在夺嫡这种天下顶级的智力游戏中,关系到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前途。这种表现,不及格。
韩谨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又是一耳光。神情尴尬,无法再保持名士风范。
楚王心里有点犯嘀咕。他早听到一些传言,韩谨的本事是从贾环处学的。现在报纸上的文章也说明了这一点。而韩谨,遇到贾环就失败。一次又一次。这不得不让他多一个心眼!
楚王温语安慰了韩谨一会,道:“韩先生好好休息几日。本王明天再来看你。”
罗、童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充满了无力感。这……
稍后时间,楚王聚集黎宽、彭鏊在荆园的书房中议事:讨论如何对待永昌公主的事,持何种态度。韩秀才的才智,他还是倚重的,但在此时,他想听一听不同的声音。
议事结束,楚王语气不满的吩咐道:“叫周慎行来见本王!”真理报主编掌握着天下报纸审查大权。而报纸上出现黑韩谨的文章,这是周慎行失职。
……
……
二月二十九礼部会试放榜。随后,京中到处充满了纵情狂欢的士子。午后时分,宣武门大街上,几名高壮的士子从三元酒楼出来,放声长歌,相互扶着,摇摇晃晃。而不远的一间小酒馆,一名青衫士子,伏案大哭,狂饮不止。三年又三年,三年何时休?有人得意,便有人失意。三千多士子参加会试,录取200人。残酷,但这便是科场!
晚间,棋盘街里的云宾酒楼中则是有一群江南士子在聚会。江南籍的官员们亦来参加。场面喜气洋洋。将画卷再往东舒展,歌声响彻的教坊司中,十几名士子痛饮,与身边的美人们调笑,放浪形骸,说着夹着各种方言的京话。
教坊司往南,城东的一间旅馆中,这里住着应试的士子。不同的房间中,数名士子默默的收拾着行李,准备离开京师。返回故乡。或许,故乡才是心灵的归宿。
人生尽欢,看尽京城花。科场失意,忘于樽中酒。京师风华,就这样展示给天下的读书人,让他们欢笑,让他们哭泣,让他们得意,让他们迷茫!
三年一度。
殿试定于三月十四日。
在三月初,京城中除了会试,科举,还有其他的焦点。甚至可以说,更重要的焦点。京城日报的文章,让贾环和韩谨这八年来的恩恩怨怨,公布在公众面前。舆论的声势一边倒。事情正在向前推进。
永昌公主失窃的玉观音案,将她放荡不羁的私生活暴露在众人面前。报纸上,并没有太多恶意中伤永昌公主的消息。真理报主编周慎行并不傻。在天子还没有表态的情况下,他不会允许舆论乱来。而且,韩谨派人给他打过招呼。
然而,永昌公主和严捕快,她的侄儿宁浮不得不说的三百个故事,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各权贵、官员府中流传。桃色新闻,天生自带流量。传播的飞快。
三月初,永昌公主把严捕快打个半死,送到顺天府衙中。宁浮不再到西城外的永昌公主府邸。永昌公主在府中,痛哭流涕的请永昌驸马林承凯原谅她。希望他发声。事情,在缓缓的前行。
朝堂的各大势力,都在等天子的态度。然而,在明眼人看来,这两件事,未必是孤立的。而应该是相互关联。
漫漫的长夜中,借助着夜色形式上的掩护,京中的一些个官员们开始走动,拜访。书房中,人语不清。街道上,小轿里的人,不知是谁?沟通、串联,议论。
看似平静的朝堂,正在酝酿着难以想象的,剧烈的风波。黑夜,遮掩着仿佛混乱的狩猎场,巨大的能量,或许在明天,或许在后天,爆发出来,引发滔天巨浪!
……
……
三月十日,夜,无风。
西苑的朝霞居中,一声惊恐的尖叫,刺破夜晚的宁静。守候在外的太监总管许彦听得出是青美人的声音,冲进去。玻璃屋中,雍治天子昏迷在精美、宽敞、明黄色的龙床上,人事不知。
“快,传御医!”
第724章 虚惊?引爆!
“滴答,滴答!”
黑夜里,朝霞居的正房暖阁中,太监总管许彦焦虑的来回走动,座钟转动着。声音,在这仲春的夜晚,格外的清晰。
他很紧张。
暖阁外,两名小太监候着,一动不动。还没有消息自宫中传来。天子突然昏迷,他不敢封锁消息,而是派人飞报宫中的杨皇后,请皇后决断。当年,秦朝中书令赵高与丞相李斯封锁始皇帝的死讯,矫诏扶持胡亥上位。这样的事,他可没胆子做。
然而,已经是亥正时分(晚上10点),宫门早就落锁。杨皇后得到消息,亦无法出宫。
许彦焦躁的步出暖阁,正房的卧室中,灯火通明,太医院的四名太医正在抓紧时间忙碌。十几名太监、宫女紧张的侍立。青美人已经被扣押在东厢房中。
会怎么样?
一想到这个问题,许彦就口干舌燥!消息并没有封闭。正在向城中传播。如果天子有事,今晚必定会有宫廷政变。而他此刻就处在暴风眼中。但是,他不想死!
……
……
京城西城,顺亲王府中。没落的王府,即便是在春天的夜晚,依旧能感受到衰落的气息。
晚上十点多,顺亲王的长子,将自己的儿子宁浮叫到书房中。书房周边无人,父子俩说一说私密的话。
灯火如豆。照射在宽敞但不再华美的书房中。珍品都已经典当。他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票,塞在宁浮手里,叹口气,道:“浮儿,这是一千两银子。你逃吧!”
宁浮愣住,“爹……”
顺亲王长子摆摆手,“逃吧。这几天京中的消息,你都知道。你和永昌公主的丑事,已经是政治事件。各方角力,就等天子表态。政治的事,往往风云莫测!永昌公主或许没事,但你留在京中,恐怕命不长久。”
宁浮低头,看着脚尖。他不想离开京城。逃走,他就是隐姓埋名过一辈子。而在京城,他是三等辅国将军,皇室宗亲。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顺亲王长子长叹一口气。
这时,皇城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喧闹。父子两人连忙出了书房,到小楼中远眺。远方西华门附近,有人叩动皇城,传递消息。顺亲王长子脸色一变,“出大事了!”
天子长居西苑,军国大事,悉数送往西苑。皇宫既没有太上皇,也没有太后,只有皇后。那么,什么事情要在晚上惊动皇后呢?天子出事!
这一刻,西城许多权贵府上,都被惊动。仿佛有石头投进在河面,激起阵阵涟漪。稍后,西苑的消息传到在西苑中有消息渠道的皇室、勋贵、文臣、武将府中。
……
……
永寿宫中,杨皇后被叫起来。已经是晚上11点许。这个点,杨皇后自是已经休息。
“娘娘……”
贴身的宫女,服侍着杨皇后起床。
杨皇后时年34岁,珠圆玉润的成熟美妇,微显丰腴,挺拔一双的雪峰将胸口粉白色的里衣撑出曼妙的弧线。颈脖处的肌肤雪腻如玉。披一件薄薄的水锦色的袄子在寝宫中来回的走动,沉思。
一名进来报信的太监跪在地上:天子在西苑突然晕倒,已请太医救治。结果未知。许太监派人来报信,请皇后娘娘拿主意。
“这……”
杨皇后六神无主。她揣摩男人的心思、争宠,固然厉害,但终究只是个妇人。当前的局面,牵一发而动全身,完全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一个不慎,就是死。
半晌,杨皇后作出最平稳的决定,道:“请军机处三位大学士到西苑中。”
她的心情很复杂。
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年,后宫之宠,未有如她者。她丈夫虽然被天子杀了,但此刻,心中还是在担心西苑里天子的安危。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天子是她的依靠。
同时,她内心中,被尹言的话挑起的想法:将自己的儿子扶上皇位。眼下,不是一个契机?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不敢轻举妄动。
而如果,要换取晋王、楚王尊她为太后,此时以皇后的名义,召一人到西苑侍奉天子,是不是大事可定呢?她不知道。
杨皇后走到庭院里,看着空中皎洁的明月。月华落在,她美丽的玉脸上,神情不定。
杨皇后的懿旨,被女官书写出来,加盖皇后的印玺后,很快被太监们送出皇城,去往西苑。
……
……
“父亲……”
卫康送着父亲到前院,欲言又止。西苑的太监来传召,带来皇后的旨意,召他父亲进西苑面见天子,语焉不详。但,消息早传出来了:天子服用春药,御青美人,晕倒在朝霞居中。
雍治朝进入末期,这是所有朝臣们心中都知道的事情。然而,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卫弘摆摆手,神情平静,坐进轿子中,出发前往西苑。
贞白想太多了。不是什么事情都要往权术上想。他是武英殿大学士,有责任维护中外稳定。他已经位极人臣,难道还想着什么从龙之功吗?他注定是要在青史上留名的人。值此之时,宰辅当有宰辅的气度,职责!
天子若无事,他镇抚朝廷内外。天子若有事,他要保证朝廷权力平稳、顺利交接。这是百姓、社稷之福。
卫大学士是一个成熟的官僚,但自有他的底线:小节不守,大义不亏。该贪污时就贪污,该与同僚们同流合污时,必定是和光同尘。但有读书人的良知。
晚间12点许,卫弘抵达西苑。西苑御花园的朝霞居中灯火通明,华墨,宋溥已到。卫弘和两人目光交流。华墨一身绯袍官服,轻轻的摇头:天子情况还未知。
周帝国的三位宰辅齐聚在朝霞居正房外,等待着御医们的救治结果。
整个朝霞居,乃至西苑,气氛极其的压抑。不少年龄大的太监、宫女想到了十七年的那个夜晚。当时,京营入宫,天空都是血色的。很可怕。
……
……
至凌晨两点许,王济仁等四名太医,用尽手段,针灸,用汤药。终于将昏迷的雍治天子救醒。
富丽的龙床上,雍治天子极其虚弱的睁开眼睛,看到太监总管许彦在眼前,问道:“几点了?”
许彦跪在地上大哭,老泪纵横,道:“陛下,你终于醒了。到丑正一刻了。奴才见陛下昏迷,传信宫中,请示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诏令三位大学士进西苑。三位中堂正在外面候着。”
雍治天子很疲倦,感觉刚从无尽的黑暗中走出来,声音虚弱的道:“召三位爱卿进来。”
雍治天子诏令文华殿大学士华墨,武英殿大学士卫弘,东阁大学士宋溥共同主持朝政大事。这个时候,雍治天子不可能让华墨擅权。除非是像何朔那样检验过忠心的臣子。他简单的交待了几句,就疲倦的睡过去。
太医们也提醒不要打扰天子。华墨问病情。王济仁代表太医作答。刨除五行等的专业中医术语,大意是:天子长期服用某种刺激性药物,身体亏损极其严重,因而昏迷。需要静静调养数月,甚至半年,方才能有所恢复。
三位大学士商量后,商议轮流在西苑值班。十一日,清晨时分,卫弘、宋溥两人分头出了西苑,各自回府休息。
……
……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京城中。三位大学士联名行文,朝中各衙门,言道天子无事,镇抚人心。
十一日非常朝日。卫弘回到家中,长子卫康、孙子卫阳等在厅中。屏退所有仆人后,卫弘说了说西苑里的情况,喝口茶,看着儿子、孙子。
工部郎中卫康沉吟几秒,道:“虚惊一场啊!”语气感慨,跃跃欲试的样子。
卫弘好笑的摇头,道:“阳儿,你上午去一趟贾府,问问贾子玉的意见。”
他儿子有宰辅的亲和力,但政治水准不行。天子醒来,看似虚惊一场,一场巨大的风暴(宫廷政变)免于无形。但这只是一种错觉。事实上,天子的发病,恰恰是将京城中前段时间汇聚、积蓄的各方力量给激发出来了。
夺嫡、朝争的大幕就此拉开!
这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引爆了整个京城中汹涌的暗潮!而且,后患无穷。想想看,昨晚,多少人的野心被撩起来?再有下次呢?各方还会反应缓慢?
夺嫡有三方:晋王,楚王,杨皇子。他大致是知道贾环的想法:阻击楚王。所以,他让孙儿卫阳去和贾环沟通一下,问问贾环对此事的反应。
第725章 三方、杨皇后、黑不黑?
一个病危的天子,和一个病中、不久后可能会死的天子,对于要下场进行政治博弈的大臣们来说,是完全不同的。如果是前者,就不要想什么朝争了。谁握有兵权,谁就将笑到最后。
同样的,一个健康的天子,和一个快要走到人生终点的天子,大臣们的政治态度也是不同的。
明朝嘉靖皇帝,玩了一辈子的权术,聪明绝顶,但晚年时,首辅徐阶将他吃的死死的。嘉靖想炼丹,徐阶不同意,嘉靖就炼不成。为什么?因为,你快要死了,人心已散。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一个老皇帝,晚年想要过的舒服点,是不敢随意折腾、撤换首辅的。否则,国家大事全部落在老皇帝身上,他吃不消。
说得简单点,周朝此时,大臣们对于雍治天子的畏惧,正在逐渐的消散。对应的,行事的手段,都将不同。步子会很迈得更大一些。
所以,大学士卫弘的判断是,接下来,夺嫡和朝争,将会空前的惨烈!
……
……
三月十四日的殿试将至,京中文会依旧不断。士子们在大街小巷中,纵酒狂歌。
贾府,北园。前院一处幽静的敞轩中,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纪澄、庞泽、刘国山、张四水数人在此密谈。昨天晚上,西苑中出事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京城。今天上午,众人自觉的汇聚在贾环这里。
大师兄,庞泽住在山长府中。会试结束后,带队的大师兄就搬到山长府中住,侍奉在山长身前。罗向阳、乔如松等人都住在东城的旅馆中。方便和同年们结交。而纪澄对士子间的交游没什么兴趣,搬到贾环这里住。他一向很崇拜贾环。
敞轩中,众同学或坐或站。美酒和冷盘、果盘陈列在八仙桌上。议论着昨晚的事情。
庞泽鼻子很大,容貌丑陋,嘿嘿笑道:“天子这病……寡人有疾啊!”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众同学发出一阵快活的哄笑!
闻道书院体系的核心圈子,对雍治天子并不大感冒。于私而言,雍治天子不喜欢山长,不喜欢贾环。贾环至今还未看到起复的可能。于公而言,雍治天子为一己之私,罢黜了贤明公正的何朔,启用阿谀奉承的华墨,纵容边将擅开边衅。说民不聊生有点过了,但社会上的矛盾正在日益突出。听闻,运河上的漕工又有叛乱的迹象。有识之士,谁不担忧?
贾环站在窗边抿茶,沉静的道:“其实,我没想到这么快。”
来自锦衣卫的消息,楚王进献给天子的青美人与众不同。内媚。他估着雍治天子迟早会在青美人身上出事。强撸灰飞烟灭!但,真没想到这么快!他的计划,得跟着调整。
乔如松问道:“子玉,那报纸上针对韩秀才的攻击,还要继续吗?”本来,计划中,是要舆论酝酿一段时间。把韩谨的真面目揭露出来,再进行下一步。谁料到……
贾环点头。
这时,钱槐在庭院外大声汇报:卫阳来访。贾环和大家说了一声,到前面去见卫阳。
偏厅中,卫阳正喝着茶,一身白衫,唇红齿白,容颜俊美,寒暄几句,笑道:“昨日之事,想必子玉已经知道。我爷爷让我来问问子玉的意见。”
贾环想一想,道:“天子病一场,恐怕将有立太子的意思。晋王、楚王相争,到了分胜负的时刻了。”
贾环和卫弘私交很不错。并没说什么糊弄的话。而是,表明态度。他明着说到了分胜负之时,实际上亦表明他的态度:要分胜负了。雍治天子发病,促使京中形势发生变化。
卫阳点点头。他知道贾环的态度了。然后,低声道:“子玉,你要多加小心。”真情流露!
当年雍治九年,书院救灾,贾环力排众议,任用他,使得他融入书院的体系中。今天,闻道书院的众人,即将下场博弈,在汹涌的浪潮中,分生死。他如何能不关心?
如果说,现在京城中,浮出水面的,最急切的矛盾是夺嫡。那么,夺嫡有三方:晋、楚、杨。而闻道书院体系的目标是:阻止楚王。否则,东林党得势后,会毁掉书院。
而卫家,是属于中立方,作壁上观。朝廷中,很多人是属于中立派。
贾环轻轻的笑一笑,轻声道:“元皓,谢谢。会没事的。”书院,是没有退路的。既然没有退路,何必要退?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狭路相逢勇者胜!
上午的阳光透窗而入,落在贾环的身上,让他很轻的笑容,似乎颇具感染力。在三月仲春的清风中,传递着他的意志、勇气!
……
……
摘星楼,幽静雅致。美人弹奏的古筝如行云流水,叮咚悦耳。晋王在楼中的走廊,提着酒壶,眺望着自己的王府,京城。还有他,梦中都想的皇城。
晋王的消息并不闭塞。昨晚的事情,传到他耳中,他一晚没睡,心中窃喜。
若是他父皇就此龙驭归天,他作为嫡子中的最年长者,有没有希望被大臣们推举上位?
楚王党强势啊!党羽众多,需要安排很多位置。而他势力弱小,可以给大臣们很多东西。
而且,在法理上,他是天然的优先继承人。只是,他的爵位不及楚王。
晋王郁郁的灌了一口酒。
昨晚一晚上,他内心里就在这两种念头的揣测中度过。他缺少智谋之士,对于当前的局势,有着深深的无力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静观其变。
……
……
三月十一日上午,楚王并不在城中的王府里,而是在东城外的荆园中。他得知消息要晚一点。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来龙去脉。
中午时分,从翰林院散衙的黎宽、彭鏊两人联袂到荆园中拜访楚王。这个时候,顾不得避嫌了。谁都知道他们出身苏州,和楚王、东林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荆园临北湖而建,横跨北湖两岸。湖西岸的一处楼阁中,楚王招待着黎、彭两人。楼阁雕梁画栋,飞檐流苏,似乎带着几分历史的凝重感。
微风习习,吹进二楼中。很舒服。
楚王坐在长案后,一身青衫。时年23岁,容貌英俊。身上的气质文质彬彬,给人一种文采风流的感觉,令人感到亲近。但和楚王接触过的人就知道,他的性格,可不是书生。
“黎先生、彭先生,请!”楚王举杯,微微笑着。但,可以看得出来,笑容不及前两日。
无可否认,夺嫡之局,楚王占着优势。他在天子心里的印象比晋王好。然而,昨晚的事,天子若是病死,他这些优势,恐怕没什么用吧!局势有些紧张了!
黎宽时年40岁,饮过酒,出声献策,道:“殿下勿优。值此之时,要有定力。殿下可上书给天子,问候圣躬,请求去西苑,在天子面前侍奉。”
彭鏊轻轻的点头。这是他们两人商量出来的计划。百善孝为先。这个时候,楚王应当打这张牌。天子病重,心中肯定有定下东宫之位的意思。否则一旦有变,会愧对大周列祖列宗。
楚王想了想,拱手道:“那就有劳黎先生了。”三位大学士主政,他的奏章,肯定会报给他父皇知道。
黎宽微笑着点头,谦逊的道:“在下份内之事。”翰林,在文字上的功夫,自是世间一流的。他自信可以做到字字感人,发自肺腑。这是他的专长。
这时,楼下的太监上来,楼阁门口跪着,道:“殿下,韩先生求见!”
黎宽和彭鏊对视一眼,心里有些不满。韩子恒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啊!输贾环输的连裤子都没有了,还有脸来求见楚王殿下?是想献策吧?但是,有用吗?
楚王沉吟了几秒,道:“请韩先生上来。”他对韩谨有所疏远,但没到不见韩谨的程度。他还是倚重韩谨的智谋。他前几日还将搞小动作的周慎行训斥了一通。要他保证,京中的报纸上再无黑韩谨的文章出现。
“咯吱,咯吱”的楼梯声音传来。随后,韩谨上来,走进楼阁中,一身水蓝色的文士衫,国字脸,气度内敛,似从前几日被贾环的殴打中恢复过来。
韩谨向楚王行礼,道:“殿下,我听到昨晚西苑中的消息,苦思了一上午,特来和殿下谈谈。”
楚王微微一笑,“哦?正巧黎、彭两位先生也对本王有所提议。黎先生建议本王在‘孝’字上做文章。”
韩谨躬身一礼,斩钉截铁的表态,“此言大谬!现在,根本不是刷天子好感的时候。天子在病中,他想的是治病,而不是看到所谓的孝子贤孙。现在的关键人物是杨皇后。若是,天子再次昏迷,朝廷的大义名分就将在杨皇后手中。昨晚,不就是皇后诏令三位大学士到西苑吗?”
雍治朝现在没有太后!如果雍治天子不能行使权力,那么,杨皇后将占着大义名分。后权,将作为皇权的延伸。在夺嫡这件事上,话语权变重。同时,天子在病中,正虚弱着,杨皇后对天子的影响力倍增。
楚王一愣。韩谨说的事实。昨天晚上确实是皇后诏令大学士们进西苑。若是召他进西苑呢?心中一阵火热。历史书上,有些皇帝死的不明不白。
黎宽、彭鏊两人本来要反驳韩谨的话,但听到这里,不得不说,这个见解,确实很精辟。令人醐醍灌顶。杨皇后才是当下的焦点人物。她的态度很重要。
彭鏊道:“韩子恒,杨皇后恐怕更希望她的儿子登上大宝吧?”
韩谨哂笑一声,“想法是很美好的。但现实很残酷。杨皇子没有时间长大。我们送青美人到西苑的目的,不就是不给杨皇子机会吗?”说着,对楚王拱手,“殿下,杨皇后是聪明人,这需要你出面和她谈一谈。”
送一个内媚的女人给天子,就是要损耗天子的生命。要他早点死!
彭鏊一时无话可说。
楚王跟着韩谨的思路,下意识地问道:“谈什么?”随即,笑起来,“本王知道了。”
韩谨道:“不,殿下未必明白。”教道:“宫中耳目众多,敌友难分。殿下现在去探望杨皇后,只是表一个态度。真正的条件,和礼物,得和蜀王谈。”
满朝都知道蜀王是杨皇后的“白手套”。
楚王一愣,再赞道:“韩先生说的有道理。本王这就去办。”
黎宽有点不甘心,道:“殿下,可以双管其下。奏章,我为殿下写好。”
韩谨不客气的驳斥,他实在是痛恨这帮猪队友。争权夺利,这很正常。但是,没有哪个水平,你揽什么活儿?道:“黎兄,奏章当然要写。但是,不仅仅是写你说的内容。而是,有御史风闻奏事,晋王闻天子病重,于府中脸有喜色。楚王殿下斥晋王无状。”
卧槽!
黎宽、彭鏊两个读书人中的精英,听到韩谨这个想法,都忍不住想爆粗口。读书人玩笔杆子,颠倒黑白,已经够黑了。但韩谨,这更够黑啊!诬陷,搞莫须有。但是,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韩秀才技高一筹。
天子看到楚王告状,心里会怎么想?怕是会极其的厌恶晋王吧?至于,晋王到底笑没笑,这种事,锦衣卫一时半会查的出来?等晋王“平反”,黄花菜都凉了。
楚王满脸笑容,心里对韩谨的信心大幅提升,赐座上酒,再请教道:“韩先生,永昌皇姑那里如何?她昨日还派人来求我。”
韩谨痛快的一口饮尽杯中酒,脸色平静的道:“殿下,不用管她。此一时,彼一时。这次天子发病,正好由她负责任。”
真是黑啊!黎宽心里叹口气。之前,韩秀才还派人向周慎行打招呼:报纸上不要出现永昌公主丑闻的文章,似乎要保永昌公主。他们当日议事,也是按照这个思路走的。毕竟是盟友。
然而,现在牌翻出来,韩秀才是将永昌公主当弃子用的!保她是为在此时背锅!天子昏迷,责任在永昌公主这几年持续的进献美人,还是在青美人内媚、魅惑?满朝文武大臣心中,很容易作出判断。
黎宽看了正在饮酒的韩秀才一眼,摇摇头。甘拜下风。但,同时,心里不可抑制的冒出一个念头。韩谨这么黑,那他的老师贾环岂不是更黑?
第726章 谁主沉浮(上)杨皇后
荆园北湖西岸,韩秀才在楚王面前尽情的“表演”,压服内部的竞争对手时,荆园北湖东岸,韩秀才的小院中,罗、童两秀才正在小厅中等着消息。
小厅布置的精雅。窗外便是烟波浩渺的北湖,阳春三月,如一块镜子,湖面发光。
罗子车颌下一颗黑痣,容貌清奇,轻松的道:“韩兄进入见湖阁这么久,看来是说服楚王殿下了!”
“这是必然的。韩兄高见啊!抓得住重点,那两个翰林经历过什么事?”童正言晃着大头,说道,“子车,此次天子御青美人而昏迷,永昌公主估计是牺牲品。给天子配药的御医,估计也得问斩。嘶,青美人可惜啊……”
他脑海中不自觉的浮起当日所见的那个尤物美人的形象:容颜清秀幽静,柳叶眉,双眸剔透。身量中等,雪乳如笋,臀圆如蜜桃。十七岁的美人。
罗子车点头,他当日一样看着青美人,目不转睛。叹道:“是可惜啊!估计她也会被问斩吧……”
哼哈二将笃定韩秀才的策略会取得成功,聊天的内容,完全偏移当前的形势。
然而,不被主意到的细节,往往是很重要的!
……
……
三月十一日晚,天子在西苑昏迷。十二日上午,三位大学士行文昭告中外,天子无事,人心安定。稍后,朝臣们请安的奏章如潮水般涌入军机处。
不过,天子的身体恶化,引发朝中有识之士的担忧:国本未定。这个话题正在迅速的发酵,引发关注。
午后莺啼燕语,三月的暖风吹拂着西苑花园中的杨树林。杨皇后这些天一直住在西苑中。
下午三点许,杨皇后在含元殿中探望了一回沉睡中的雍治天子,摸了摸天子额头的温度,安静的坐了一会儿。稍后,得到禀报,带着宫女,太监到偏厅中见楚王。
偏殿布置的庄重而不失生活气息,皇家的富贵之气,在多宝阁上陈列的器皿中展露。
楚王穿着红色的亲王常服,二十三岁的亲王,容貌英俊,正等候着。他很等了一会。这时,见杨皇后从殿后转进来,上前两步,大礼参拜,“儿臣参见母后!”
杨皇后美眸中露出诧异的神情。她是皇后,但并非晋王、楚王的母亲。楚王见她,从无今日这样恭敬。随即,恢复过来,伸手虚扶,温雅地笑道:“楚王请起。”
楚王起身,和杨皇后寒暄了几句天子的病情,“儿臣不无诏令,不能尽孝,心中凄然。今有母后日夜守着父皇,父皇肯定能得到无微不至的照料。”
又道:“二十四弟不在母后跟前,二十四弟天资聪颖,将来必定是国家栋梁。”
杨皇后脸上露出母性的光辉,更添她的雍容华贵之气质,微笑着道:“楚王过誉了。他才多大点。届时,也要你们这些哥哥们帮助,爱护他。”
不咸不淡的聊了片刻,楚王告辞。杨皇后带着疑惑回到她在西苑暂时的住处。含元殿后的一处宫殿中,坐在椅中,微微沉思着。
她并非蠢人,楚王对她的态度似乎说明了一些问题。但是,她的首选方案当然是希望天子的病情好转,然后,渊儿长大,继承皇位。楚王不会以为,做一个姿态,她就会支持他吧?
……
……
杨皇后的疑惑,在第二天上午,蜀王求见后,得到解答。
水云谢中,视线开阔。前方太液池中,波光粼粼。临湖的御花园中,杨柳枝繁叶茂,绿意盈盈。
杨皇后坐在宽敞、柔软、舒适的短塌上,微微倚着,水粉色的宫装长袖落在扶手上,道:“恪儿,就这样?”
塌椅旁,一名杨皇后贴身的宫女端着茶盘侍立。杨皇后不可能和成年的皇子单独见面,这很犯忌讳。远处,曲折的回廊上,还有十几名宫女、太监候着。可以看见水榭中的情况,但听不到水榭中的声音。
“母后,是的。”蜀王站在杨皇后身前两米处,苦笑着回答。他昨晚的经历,一般人想不到。
昨天晚上,楚王找到他,开出他姨娘支持其为太子的条件:他日,尊杨皇后为太后,封杨皇子为亲王,可作为皇室的代表人物,参与朝政。
蜀王宁恪略等了一会,再道:“母后,昨晚除了楚王找到我以外,尹郎中,贾环都找到我。”
杨皇后微微有些惊奇,坐正身体,丰润的美妇,好奇的道:“哦?尹先生怎么说?”
蜀王知道旁边的宫女是杨皇后的亲信,道:“尹先生说,楚王必定会向皇后娘娘开出丰厚条件。但,继母终究不是亲生的母亲。日后很难说。且等一等。请皇后娘娘暂时不必表态。而有两件事,则必须要尽快做:禁止永昌公主再向天子进献美人,否则,天子迟早还会再出事。御前时,请皇后娘娘支持华相查处永昌公主涉及的玉观音案。我会游说华相出手。最后,请皇后娘娘发懿旨斩青美人,杜绝后患。并以儆效尤。”
杨皇后轻轻的眨了下美眸,尹先生果然高才,分析的鞭策入里!皇儿有他为师,真是万幸。
天子生病,京中夺嫡的局势,突然就变得很紧急。而杨皇后是各方的焦点所在。她的态度至关重要。但是,对杨皇后而言,她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当然,是制止天子再次犯病。那么,阻拦永昌公主继续向天子进献美人,和杀掉西苑中的狐媚子:青美人,才是当务之急!
她并不需要在此时就表态。即便楚王开出非常丰厚的条件。如尹言所说:且等一等。
杨皇后得到尹言的分析,建议,心中豁然开朗,这比她当日在永寿宫中焦虑、徘徊了一晚要好的多。轻笑着问道:“那么,恪儿,贾环又说什么?”
贾环是让弟子宁澄传话,让宁潇帮忙和蜀王说一说他的“建议”。他欠潇郡主一个人情。他的动作很隐蔽。像这种大事,非得本人去见蜀王,才有足够的说服力。不至于令蜀王心中疑虑。然而,贾环委托宁潇出面,绝对是可以取信蜀王的。
蜀王再苦笑一声,道:“母后,你肯定猜不到。贾环的意思和尹郎中相左:可以追究永昌公主的责任,但请不要杀青美人。他说,请蜀王殿下转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恩宠系于天子一身。暂时扣押青美人,等待天子自决,岂不是万全之策?何苦见恶于天子?可以建言,但不要代替天子做决断。”
杨皇后禁不住蹙眉。
尹先生说的是对的。若留青美人,天子会不会继续宠幸她呢?导致身体恶化。
但,贾环说的同样有道理。她所有的东西、地位,都来自于天子的宠爱,擅自作出决定,杀青美人,天子会怎么想?
……
……
这里,必须要解释一下,整个事情的脉络。
在古代医学和信息咨询都不发达的情况下,内媚这个词,到底要怎么理解?青美人的内媚之处,只有雍治天子自己知道。因为,只有天子用过。
更关键的是,尹言并不知道青美人的与众不同之处。贾环知道,是因为锦衣卫张千户透露的。楚王系当然是守口如瓶。
但,以尹言的智商,不可能猜不到杨皇后会犹豫。所以,他坚定的催促杨皇后,阻隔永昌公主继续进献;并杀青美人,以绝后患。
这是一个智谋之士,应有的水准!杜绝一切可能的风险、意外!
理由:青美人是天子昏迷的直接责任人。皇后担忧天子,心中激愤,将其杖毙,这很正常。天子醒来,纵然心中不快,但亦有限的很。
但是……
包括尹言在内,杨皇后,蜀王等人,是认为天子发病的原因在永昌公主持续进献美女,还是认为责任在青美人?都认为责任在永昌公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简单说,对青美人的“危害”,认识不足。所以,当尹言和贾环的意见,重叠在:惩处永昌公主,分歧在:是否杀青美人时,杨皇后,要怎么选择?
她愿不愿意,为一个不重要的青美人,引发天子的不快?
如果,杨皇后是武后那样的狠人,青美人现在已经死了!而杨皇后是什么性格呢?如果,尹言追随杨皇后多年,杨皇后肯定听他的建议。而不是,去想贾环说的有没有道理。
但是,如果,终究只是如果。
……
……
蜀王等杨皇后想了想,再道:“母后,贾环说,他想请母后得便,在天子面前帮他美言几句,他还是想请天子为他和他表妹赐婚。”
贾环的思路,实在是太为杨皇后着想。而这个“请求”给出来,顿时让杨皇后心中疑虑尽去。同时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促使杨皇后心中作出选择。
杨皇后展颜轻笑,风情无双,道:“呵,他倒是多情很!我是人间惆怅客。可是苦了人家姑娘等他多年啊!”点点头,“我知道了。”
……
……
自三月十一日晚,雍治天子昏迷,杨皇后成为夺嫡之局的焦点人物韩谨,尹言,贾环,都意识到这一点。三人分别在杨皇后面前运作。暗斗!
暗斗的结果,将在不久的将来,深刻的影响到最终的结局。
三月十四日,万众瞩目的雍治十七年的殿试结束。但是,结果并没有立即在十五日清晨公布。
以华墨为首的十二名读卷官,确定名次后,带着皇榜,前往西苑,请天子最终定夺。而雍治天子经过四天的调养,已经恢复少许,召见重臣,开御前会议。
这一刻,西苑中,汇聚着朝堂群臣,皇室、权贵,京中新科进士们的目光。但,众人所关注的焦点,却是不尽相同。
第727章 西苑中
清晨的朝阳洒落在西苑精美的楼阁、殿宇中。十二名读卷官进至含元殿,在殿外的朝房中等候。
稍后,天子宣旨,令华、卫、宋三位大学士并纪兴生、白璋、曾缙觐见。
其余六名大臣:吏部尚书殷鹏、户部尚书赵鹤龄,会试的副主考官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国子监祭酒魏源质,左都御史张安博,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萧丕在朝房中继续等候。
殷鹏笑道:“张中丞,你们书院教的好弟子啊。以我之见,罗向阳当为状元!”
殷尚书这是实话。他昨天判卷时,就力荐罗向阳,但是,华相不可能为闻到书院点一个状元。天子在西苑养病,连殿试都没有出席,此次到西苑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而已。
雍治十七年己未科殿试,前三名分别是:瞿炜,罗向阳,袁枚。
天子根本没有精力去更改殿试的成绩。今天觐见,其实朝臣们都一个共识,这是三位大学士们需要在天子面前提出来的:天子昏迷,这件事,必须要有人负责。
这是等会御前会议的重点。
张安博72岁,须发皆白,温和的道:“殷大人过誉了。”他性情宽厚。
张伯玉天下名儒,殿试阅卷,肯定有他一席之地。但,天子并不喜欢他。此时,并没有召见这位朝廷重臣。若是以朝廷的人望来排名,山长的排位是很高的。山长宦海多年,闻道书院体系的旗帜,还有残余的何党的支持。
朝房中,几名大臣交谈着。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微笑摇头。他和纪兴生有旧,准备推其侄儿会试第七名的纪时春进三鼎甲。奈何,华相反对,未能成功。
似乎,二月底的那场常朝后,纪兴生因顶了华墨几句,和华墨的关系就变得差了。
……
……
十二名朝臣抵达西苑时,京城中各处,目光都是汇聚。
晋王乔装在宣武门大街的一处酒楼喝酒,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芸芸众生,等待着最新的消息。他虽说无力改变局势,只能旁观。但,作为夺嫡之局的当事人之一,他如何不关注最新的消息?
国本之事,近来京中有些传闻,不知道会不会在这时提起。
……
……
棋盘街后的六部衙门汇聚区。礼部衙门中,礼部郎中尹言在自己的公房中喝着茶,内心里推演着西苑里的情况。
没有迹象表明,这次觐见会出事。按理说,应该是平稳走流程,但他直觉,会出大事。
当然,他胸有成竹。
……
……
荆园中,楚王在韩秀才的小院中,正由韩秀才陪着饮酒,等待着最新消息。
歌姬弹奏着琵琶助兴。
楚王看看一脸平静,自斟自饮,不亦乐乎的韩谨,欲言又止。
韩谨笑一笑,自信的道:“殿下放心,今日定叫殿下得偿所愿。至少,也要将优势转化为胜势。”
楚王脸上露出笑容,举杯道:“本王再敬韩先生一杯。诸位共饮。”
韩谨,罗子车,童正言,黎宽,彭鏊纷纷举杯。气氛热烈。
……
……
贾府,北园中。
贾环、庞泽、乔如松三人在前院的一处小院中喝茶,等着西苑中最新的消息。
相信,京城中,如他们这般的还有很多人。打铁要趁热!不说天子病中,是不是有立太子的心思。只说,局势已经到了这一步。谁知道天子什么时候挂掉?
夺嫡各方的牌都要翻出来。谁都不会留手。抢得一线先机,说不定就是胜机。
只不过,雍治天子现在在病中,谁会先跳出来当出头鸟呢?
贾环心里不断的盘算,坐在椅子中,喝着茶。神情镇定。这是他一贯的风格。该做的事,他已经做了。现在就等结果。
庞泽,乔如松都参与讨论贾环的计划。作为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贾环不可能喜欢三国演义中诸葛亮一个人搞定所有事的风格,而是喜欢团队、集体的风格。
一人智短,众人智长!集体智慧、头脑风暴,这才是他所喜欢的方式。他与别人的区别在于,雍治九年的水灾,给了他一个可以绝对信任的团队。
庞泽有一点紧张,破局之路,他一开始就紧张,实在是事关重大,道:“子玉,蜀王那边不会有问题吧?他能不能完整的向杨皇后转达你的意思?”
隔着蜀王去想杨皇后传话,要想达到最大的效果,其实最好是说服蜀王在潜意识里赞同贾环的观点。
贾环沉吟一会,“问题不大。”
乔如松看看两人,道:“如果西苑的剧情按照我们的剧本走,那么,第一阶段的搅局计划就是成功的。我们成功破局的把握,就增加三成。”
……
……
含元殿中,空气微微有些闷。天子还在养病,见不得风。门窗紧闭。华墨为首,带领群臣,行至后殿正室中。
雍治天子卧在床榻上,盖着被子。身边杨皇后正在坐在床榻上服侍,端着汤碗,里面是人参汤,提神用的。太监总管许彦在床边站立。他跟着天子很多年,天子一个眼神,他就能知道天子想说什么。为天子传话。
殿中,竖排蜡烛点燃,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另有数名太监、宫女在场。
然而,朝阳无法穿透殿中厚厚的帷幕。这里似乎充满了枯槁、衰败、行将就木的灰暗气息。
这一切,让经历了整个雍治朝的大臣们,心中感慨。当年,那个兵变上位的天子,励精图治的天子,杀伐果断、行事严苛、酷烈的天子,快要走到生命的末期。
朝政,在此时,鲜明的向群臣们昭示,即将进入一个新的阶段:末期!或许,将伴随着剧烈的动荡。
华墨带着群臣叩首,大声道:“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子们响亮的声音,响彻在寝殿中。雍治天子平躺在床榻上,侧着头,虚弱的回答道:“平身。”声音很轻。
六名大臣起身。
华墨呈上此次殿试的成绩,简单的说了两句。该吵的架,大臣们昨晚在皇城里就吵了。今天拿到这里来的名单,就是最终结果。雍治天子很简单的扫了一眼,道:“准!”
然后,场面便冷了几秒。
虎老威犹在。提出追求责任的话头,说不定会触怒天子。因为,天子是御青美人时昏迷的。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属于桃色新闻。遣词造句,必须得小心些。别惹恼了天子,还不自知。
华墨正在肚子里酝酿字句时,这时,刑部尚书白璋上前半步,出列,奏道:“陛下,近日有御史奏事。晋王十一日晚听闻陛下生病,脸露喜色。臣奏请陛下得知,恳请陛下严惩晋王!”
殿中一阵寂然。
朝廷重臣们,肯定不会轻易的表露自己的情绪。即便此刻惊讶着,都在各自的肚子里。
显然,楚王系率先开球。事实上,是先发制人,还是后发制人,这是个很玄学的问题。谁都说不清楚。
雍治天子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放在锦被上的右手,因为气愤,微微的颤抖。
第728章 谁主沉浮(下)华墨
白尚书的话,显然起到了很好的刺激效果:晋王不当人子。有听到父亲生病,还脸露喜色的吗?至于,天子是不是会被气的加重病情,这就不在白尚书的考虑范围中。
刑部尚书白璋很早就表露态度支持楚王为太子。所以,在去年年底,晋王被削爵之后,朝廷上不少朝臣都靠近白尚书。他想到军机处中,并非只是做白日梦,而是确实有一定的实力支撑。
这份支撑,亦让他得以在此时,进入到含元殿中的寝殿,参加御前召见。
而,比如礼部尚书曾缙,能进到殿中来,只是因为他是今年会试的主考官。
“陛下……”杨皇后软语呼喊,连忙安抚着雍治天子的情绪。她的手给天子握着,感觉到有些天子在用力。
太监总管许彦很不满的看了白尚书一眼。天子若驾崩,他的好日子便到头。他和天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而卫弘、宋溥、纪兴生、曾缙对此事并不表态。这是很明显事情,楚王党和晋王在“争斗”。他们都是中立派,并没有必要在此时,反驳白璋。
其实,要反驳白璋很容易。只要说他是楚王的党羽就行。他攻讦晋王的效果要削弱80%。但是,读书人的事情……如孔乙己说的: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君子群而不党!没有人,会公开承认自己是有党的。像欧阳修那样承认自己有党的,实在是文坛盟主,政坛小白!白尚书屡次帮着楚王说话,这并不是他是楚王党的根据。他可以扯出一大堆合理的理由来!
白尚书在御前,如此直白、赤裸裸的攻击,直接赤膊上阵,直指问题核心,在朝争中,很是罕见!
这正说明,雍治天子行将就木,让臣子们的胆子变的大了。而,这在今天的含元殿中,是正确的,效益最大的做法。因为,天子在病榻上召见群臣。这个时候,天子根本没有精力去看群臣们你来我往的“精彩战斗”。
生过病的人都知道,人在病中根本不想思考。说生病了,智商就下降有点过,但绝对更容易被外界影响。简单,直白的语言,在此时是最为有效的。
白尚书上来,对晋王就是一记“杀招”!
当朝领班军机大臣,华墨冷冷的瞪了白璋一眼。再向作揖行礼,道:“陛下,此事真伪尚不知。御史风闻奏事而已。可令有司查证。请陛下保重龙体!”又神情不善的训斥白璋,“东宫属谁,圣心独运!此非人臣可以言之。白仲玉慎言。否则,休怪本官弹劾你居心叵测,妄测圣心!”
白璋有点诧异的看了华墨一眼。华墨的态度让他费解。此公并非晋王党人!但,被宰辅在御前当面训斥,只能无奈的退回班次中。若是天子震怒之下,下旨处罚晋王,则大局可定啊!
白尚书自是不知道,三月十一日后,尹言去见过华大学士,开门见山:“一朝天子一朝臣。华相位极人臣,若天子驾崩,纵观史书,华相还能坐稳领班军机大臣的位置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翻翻明史,就知道怎么回事。杨廷和,三朝元老,保嘉靖入主皇宫,嘉靖三年,致仕回乡。隆庆新政,高拱先生风光无限。等万历皇帝登基,不久之后,他就被张先生给阴掉。
其中更深刻的历史规律,人性,权力分配原则,就不必细说。新帝登基,首辅基本会换人。华墨,此时就是领班军机大臣!他是属于肯定会被新帝换掉的大臣!
所以,华大学士的立场,很清晰、坚定:他必须要保雍治天子。保皇党!
……
……
卫弘、纪兴生两人心中各自摇头。楚王党这样的风格,让人心里不大喜欢。想想白璋的行为,是不是在背后,挑唆、告状?这两位是明眼人!
别看,白尚书一脸悻悻的退下,被华大学士斥退。但是,到底是让楚王得手了。天子对晋王印象大坏。
然而,两位朝堂大佬不知道韩谨此刻在荆园里对楚王吹的牛逼:今日定叫殿下得偿所愿。至少,也要将优势转化为胜势。
天子虽然对晋王印象大坏,但并没有立即下诏处置晋王。若是用足球场上的比喻来说,叫做得势不得分!
换言之,韩秀才的牛皮吹破了!
按照楚王党的剧本中,今天御前会议有两件事。第一,再次攻讦晋王。奠定胜局。第二,查处永昌公主,让她背锅。然而,白璋出手后,没有料到一向在夺嫡中中立的华墨会突然出言“维护”晋王。
剧本,第一次出现了偏差!
……
……
华墨的话,让雍治天子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些,虚弱的道:“查!”语气坚定。雍治天子的性格,御下极严,当年有刻薄寡恩之名,手段冷厉。他怎么可能容忍儿子(别人)冒犯他?
华墨躬身领旨。
再道:“陛下,前日永昌公主与三等辅国公宁浮有染,中外群情汹涌,臣请斩宁浮,以平息众怒。再有,永昌公主府中丢失御赐玉观音,臣请缨调查此案。”
礼部尚书曾缙心中为华墨叫一声好。对永昌公主,秋后算账,是朝臣们的共识!天子之尊,他出事,必须要有人对此负责。华墨此时惩处永昌公主的“借口”,找的很好。很好的避免刺激到天子。
雍治天子沉默不语。
卫弘,宋溥,纪兴生,白璋,曾缙五人同时躬身,奏道:“臣等请陛下查永昌公主。”
雍治天子内心中有些挣扎。他不愿意处罚为他进献美人的永昌公主。但是,偏头,看着一排、齐刷刷出声的朝廷重臣们,妥协道:“可。”说着,闭上眼睛。
一旁的太监总管许彦,眼睛有些湿润。他感受到了天子的无力感。心想:若是天子三十岁时,这些大臣们敢这样行事?即便是正确的,态度应该要委婉些吧?
“臣遵旨。”华墨领旨,带着群臣三呼万岁,退出含元殿的寝殿。
群臣们一致认定,要永昌公主为天子昏倒负责任。但华墨要亲自调查永昌公主犯的玉观音案,还是出乎意料的。规格太高。至于,斩宁浮,这只是件小事。庙堂大佬们,不会关注一个小小的勋贵的生死!
不得不说,尹言的预感是正确的:他预感今天的觐见会出大事。然而,所谓的大事是什么,恐怕是尹言自己都没料到。
华墨雍治十五年底返京执政,但是,他的资历、评价,都不高。很多人并不怕他。比如,刚才白尚书就敢抢在华大学士之前说话。换成谢旋,何朔,白璋敢吗?还想不想在江(朝)湖(堂)上混?
一言蔽之,华大学士威望不足!
现在,华大学士拿到了一个大案的主审权,他真的只是查查永昌公主的破事吗?图样图森破!
剧本,第二次出现偏差!
天下如棋。但,棋局中所有人的举动,谁能全部料得到?天高不算高。人心最高!
他们并非都是游戏中傻愣愣的怪物,等着被砍,被拿经验,爆装备。都很有想法的!比如,尹言说动华墨当保皇党,但没有想到华大学士的野望、想法。
正所谓,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
……
寝殿中,烛光跳跃了一下。寂然无声。
一小会的召见,即便有参汤提神,还是耗尽雍治天子所有的精力。他感觉异常的疲倦。
杨皇后细心、温柔的服侍天子,帮天子调整睡姿,擦拭嘴角,盖着被子。
雍治天子很疲倦,但心里的情绪,让他睡不着,道:“燕燕,你去吧。朕一个人静静。”见杨皇后欲言又止,禁不住问道:“燕燕,你有事要说?”
杨皇后退开少许,道:“陛下昏迷后,臣妾将青美人扣在含元殿东偏殿中。请陛下决断!如此处置青美人。”
雍治天子长长的叹口气,“燕燕,不关她的事。”
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雍治天子对大臣们的套路还是很了解的。当然,在病中,思路有点慢。他肯定,落在朝臣们手中的永昌公主无法再向他进献美人。那么,就这么将青美人杀了,他日后还能得到相似的美人吗?
杨皇后一愣,旋即一笑,道:“臣妾知道了。”心中,多少有些庆幸听了贾环的建议。
贾环的请求,她还真的认真的考虑啊!
……
……
觐见天子的结果,很快在含元殿的朝房中被其余六名大臣们得知。再向京城中传开。
第729章 牛皮吹破后
来自西苑中的消息传得飞快。
宣武门大街的一家中档酒楼的二楼包间中,晋王看着纸条上的消息,坐在桌子边,猛的灌下一口酒。
五味杂陈啊!
柳暗花明又一村,这种坐过山车般的刺激感,让晋王很难准确的说出他心中的感受。
是为在天子心中的印象进一步恶化而感到担忧,还是为最终没有被立即处罚而高兴?或者,应该恼怒他那位八弟恶毒的计划:竟然污蔑他。
但不管怎么样,他或许应该做出一点改变了。并非所有人都放弃他。他何必坐着等死?
他可以有样学样。比如,和杨皇后接触,许诺条件。比如,上书天子,表示孝心等等。就算晚一步,总不会于事无补吧?
晋王喝下最后一口酒,走出酒楼。
在死亡的重压之下,这位心灵饱受折磨的皇子,不得不振作精神,继续前行。前途漆黑无光。
……
……
礼部衙门中,尹言在临近中午时,收到宋溥宋大学士派人给他送来的消息。
当即,尹言就意识到不对。作为顶级的谋士,见微知著。或许,华大学士准备搞事情。就是不知道,这对于夺嫡之局,有没有影响?
事情,超脱于他意料之外!局势变得混乱。
尹言紧锁眉头。
他意识到,有点不大对头。这种混乱的局面,对三方中谁最为有利?
……
……
不提晋王和尹言的反应,荆园之中,因为距离,收到消息时,比城中略晚。
朝廷大臣们出了西苑后,便有礼部尚书曾缙安排礼部官员到长安左门处张贴皇榜,公布殿试成绩,免得满城士子久等。罗向阳,乔如松,纪澄,沈迁,袁枚等人都在此处等候。随后,长安左门处,人声鼎沸,各种庆贺声、欢笑声不断。
而此时,自西苑的消息快马送到外城东的荆园中。从朝阳门出门,到荆园约有十里路。
韩谨的小院里,阳春三月的风光,是很美的:湖光山色,台榭楼阁。更有美人弹奏,美酒怡人。
然而,气氛,却颇有些尴尬!
就在不久前,韩秀才在楚王面前保证:今日定叫殿下得偿所愿。至少,也要将优势转化为胜势。但,现在呢?华墨出声缓和,天子虽怒,但只是要锦衣卫去查。
这远远低于众人的心理预期!
楚王宁瀚坐在精致的长案后。长案上,放着两碟小菜,一壶美酒。并一只果盘。楚王此时的神情微微有些沉重,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将失望之色表露出来。但是,一个23岁的年轻人,如何做到情绪不外露?
黎宽,彭鏊两个翰林都看得出来,楚王心中的失望,同时还有隐约的不满。
但,这一刻,两人并没有取代韩谨在楚王身边地位的想法。前些天,韩秀才的表演,让他们意识到其中的差距。楚王面对的对手,智商很高的。
当然,这种情绪,并不妨碍两人看韩谨的“笑话”。哈哈!牛皮吹破了!
罗子车,童正言两人微微低头。很尴尬。刚才笑的多么欢畅,现在就有多么难堪。
韩谨深深的吸一口气,压住负面情绪,勉强的道:“殿下不要忧虑。晋王在天子印象中变的很差,这就是殿下的机会。容我再思虑几日,为殿下筹划。”
楚王挤出几丝笑容,道:“有劳韩先生了。”共饮一杯酒,独自离开。韩秀才的小院在北湖的东侧。楚王自东向西,坐船回北湖西侧的书房。小船轻快的行驶在湖面上,楚王对身边的大太监贺太监道:“韩秀才,不行啊!”
贺太监一脸的震惊,连忙低下头。这……殿下这得多失望,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楚王离开后,黎宽,彭鏊随即告辞。
罗子车,童正言两人看向呆坐着的韩谨,“韩兄……现在,怎么办?”这时,歌姬们早就退下去。
韩谨长长的叹一口气,“我想想吧。”喝一口酒。呛了一下,剧烈的咳嗽起来,大量的酒水沾在他精美的白色文士衫上。罗子车,童正言两人连忙起身,准备过去给韩谨顺气。
“咳……咳……”韩谨喘过气,摆摆手,对哼哈二将道:“不用过来。我没事。没事……”声音有些低沉,神情沮丧。他这个样子,让罗子车,童正言心中亦很难受。
韩谨微微依靠在塌椅上。
他千算万算,但还是有各种遗漏!此次,失误很多。
第一,杨皇后没有立即同意帮助楚王。显然,尹言做了工作。搁置了提议。
第二,他没有想到一直中立的华墨会维护晋王。这派政治力量,叫做保皇党。雍治天子一死,多少人的官帽子会没了?新帝登基,肯定要换人。
他忽视了这些人的想法。很多事情,把窗户纸捅破,会发现很简单。但,当时,在事前,却总是很难想到。
如果……
韩谨心中有些后悔的情绪浮起来。吐出一口气,世间的事,便是没有如果的!压力,在肩头上,如山。帝师之路,不好走哇!
……
……
贾府就在西城中,距离西苑不过七八里路。步行在一个小时之内。这个距离,自是很早就收到消息。
这一次,贾环并没有到吴王府“蹭消息”。他和吴王的私交不错。但夺嫡之局,吴王和他的想法未必一致。这种关键时候,他动用的是贾府在西苑中的关系。
贾府,北园。西边幽静的院落:夕韵堂中,贾环、庞泽、刘国山、张四水一起品茶,吃着糕点。最新的消息刚刚传来,令堂中气氛变得很轻松。
夕韵堂是贾环专门开辟出来,用来作为此次较量,核心的议事厅。大量的文件都在这里。若是有人能进来,贾环、闻道书院体系的筹划、想法,将全部暴露。
当然,这里的守护很严密。张四水亲自带人管着的。
庞泽穿着一身灰色的直裰,大鼻子,短须,这让他的容貌看起来很丑,感慨的道:“想必,罗君子,乔厚道,小纪澄他们已经知道殿试最终的成绩。罗君子想拿状元,估计不大可能。”
第一阶段的目标达成,心中的压力释放。他想起令他头疼,伤心的科举之事。
刘国山手里拿着茶碗,笑呵呵的道:“士元有闲心关心这个?我倒是想,现在荆园里的韩秀才是什么表情?嘿。”他实在给韩秀才的无耻气到!虽说那天张四水他们将韩谨殴打了一顿,但这难消心头的郁结。贾环的第二阶段目标,就是要干掉楚王的核心幕僚韩秀才。
庞泽不以为然的哂笑道:“他能有什么表情?就算牛皮吹破了,以他的厚颜无耻,难道会觉得不好意思么?我是觉得,关键是,楚王对他怎么想的!”
贾环脸上浮起一抹笑容,平稳的道:“士元,这不正是我们要的效果?”楚王如果对韩谨很信任,那怎么杀他?站起身,走到窗户边,看着窗外的春日美景。快到正午,阳光柔和。远处,贾府中一片祥和的气氛。隐隐的可听到鞭炮声。
好像今日是,大脸宝和薛宝琴纳征的日。他记不大清楚。这些事情都是宝姐姐一手安排。他最近的注意力都在政治上。
“士元,国山,四水,我今天晚上去拜访周慎行。”贾环说道。
是时候,开启第二阶段的征程了。
他们的计划,第一阶段,是将水搅浑。永昌公主作为棋子,被引爆。而他们的计划,亦因永昌公主而完善。
庞泽轻轻的点头,“嗯。我们预料到会有人浮出水面,没想到,先浮上来的是保皇党。”
当对手没有破绽,要怎么做?楚王滑溜的很。那么,就要将水搅浑,投石问路,打草惊蛇。果不其然,楚王系露出了漏洞:楚王可能失去对韩秀才的耐心。
刘国山对贾环很有信心,笑道:“子玉,用小人对付小人。我估着韩秀才想不到。”
贾环微微一笑,道:“华老大人要开无双啊!我去探探路。”
韩谨的为人固然令人鄙视,令他愤怒,不爽。但,做事的能力,他还是看得到。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那么,如何对付韩秀才?
用游戏术语说,正面一对一的操作,韩秀才逊他一筹,但很有实力,但是打多线,韩谨就不行。会被他带着节奏打。
保皇党浮出水面,带来的结果是朝局更加的混乱。不知道,会对夺嫡产生何种影响。
而这件事,更重要的是,下棋的人的身份变化。走到明面上来,真正掌握权力的还是庙堂诸公。朝堂上的主要矛盾,实际上由夺嫡,变成玉观音案!
这种局势,是不是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但是,他不同于尹言,韩谨两人。他有政老爹,山长,北静王等人的支持。这其实,某种程度上放大了他的“优势”!他依旧有落子的资格。
试想,尹言和宋溥宋大学士是一条心吗?和华大学士的利益相同吗?尹言如果无法说动这两人,他可以调动的资源就很有限。
众人正说笑着,小厮来报:“三爷,永昌驸马来找你。说一定要见到你。”
第730章 永昌、高阳
永昌驸马林承凯一身暗红色长衫,图案繁复,做工考究,穿着在他身上更加显得一表人才!林驸马当年能击败众多对手,成为太后最喜欢的小女儿的夫婿,仪表自是一流。
只是,他此时正焦急的在精美的花厅中来回走动,神色焦躁!他在等贾环前来。
京中风云汇聚!夺嫡之争,随着天子的病情略见好转,且并未表态,紧张的气氛暂且停止。但,紧随着的便是“玉观音”案。贾环近段时间深居简出。他知道贾环此时就在府中。
唉……
说起来,他很悲哀。妻子永昌公主偷情、出丑,他帽子绿油油的,此刻还不得不为妻子的生死而奔走!
因为,公主死了,国朝的驸马还是驸马吗?
他和贾府交好。今天西苑的消息传出来:斩宁浮,调查玉观音案。永昌公主便吓个半死,求他出面,来求贾环帮忙出个主意。贾环的才智,是京中权贵所公认。
只是,当前的情况下,说是查丢失的御赐玉观音,但谁不知道,是要永昌公主为天子昏迷而负责?贾环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唉……
……
……
贾环从北园西路的夕韵堂出来,带着小厮,顺着府内的甬道往南直走,再折向东,到前院的花厅中。雅静的花厅中,陈设精美,透着富贵之气。
贾府在贾环的执掌下,已经从破产中缓和过来。而贾环自己当然更是不缺银子。他的私房钱,由韵儿帮忙打理着,远超贾府公中的银子。
“贾世兄……”林驸马看到贾环进来,迎上前两步,俊脸上带着苦笑,作揖道:“在下厚颜上门,望贾世兄不吝赐教。”
贾环是什么人?他对林驸马上门的来意,大致有数。做个手势,虚扶林驸马,道:“林世兄先得说说是什么事情?请坐。”让小厮上了清茶。
贾环当然不会自承他在西苑中有消息渠道。大臣打听禁中的消息,一向比较犯忌讳。当然,大家私下里都这么做!
林驸马坐在楠木椅中,愁容满面的沉吟了一会,叹口气,自嘲的道:“我也没什么好瞒贾世兄的。永昌闹出的那些丑事,在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想必贾世兄有所耳闻。唉……我作为一个男人,很失败!只是,永昌到底是我的妻子,如今朝廷要永昌为天子昏迷之事负责。我不能看着她去死。京中都知道贾世兄才华横溢,足智多谋。望贾世兄怜我,教我一策。”
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一叠契约、文书,放在手边的高几上。这是给贾环的报酬。
贾环看着林驸马那张类似于大明星胡歌的俊脸,听着他想要救永昌公主的“理由”,心里摇头。他并不赞同林驸马的做法。匹夫亦可以有怒!
一个人,可以追求荣华富贵,但绝不能成为其奴隶!
站在林驸马的角度,永昌公主搞出这种破事来,正常人的选择是什么?不得恨透永昌公主啊?巴不得她早点死!妻子不忠,奇耻大辱啊!血溅五步,都无可指责。
然而,林驸马这是第二次向永昌公主低头!
第一次,是他横扫晋王党时,永昌公主托林驸马出面向他说明,商贵人的事,和她无关。
当年,唐朝高阳公主与和尚有染,房遗爱还在门口帮忙望风,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奇葩中的奇葩!
不过,永昌公主显然不是高阳公主。唐太宗杀辩机,高阳公主怀恨在心,行事愈发的放纵,并谋反的意图。而永昌公主在事发后,就将严捕快送到了顺天府。
指望永昌公主恨雍治天子,她没那个贼胆。
贾环能感受到林驸马此时的尴尬、犹豫、纠结的心情。他报以同情。假设,林驸马知道玉观音案被爆出来,他是幕后黑手,不知道还会不会上门求救呢?
当日,他对林驸马说,他相信永昌公主和商贵人的事没关系。只是虚与委蛇!永昌公主当时对贾府、他的敌意,真当他不知道?
贾环喝口茶,坦然相告,道:“林世兄,华相调查玉观音案,不管结论是什么,永昌公主都不会死!永昌公主的期望的结果是什么?”
林驸马有些难以开口,道:“永昌的意思,最后是能保住当前的地位。当然,我知道这不可能……能保证她公主之爵就行。”
贾环摇摇头,“林世兄,这个要求太高了。请恕我无能为力。永昌公主肯定会被夺爵,失去地位。”
永昌公主毕竟是皇室,罪不致死。但公主爵位肯定保不住了。同时,定什么罪,要看华大学士的想法。能不能留在京城,都两说。朝臣不会允许她继续拥有觐见天子的资格。
林驸马微怔,神情沮丧。坐了一会,失落的告辞离开。
贾环在花厅门口的台阶上,目送林驸马的背影消失在府中的甬道尽头。沉默不语。
他对林驸马并没有意见、看法。同样的,他对“坑”永昌公主,并不会有什么愧疚!种什么瓜,结什么果。
他有他的立场,和需要守护的东西!远处,贾府西路贾母上房处传来嬉笑、热闹的喧哗。
当年,他一直试图离开这腐朽、没落、充满了封建主义礼法教条没有人情味的贾府。而,经历了各种事情,他最终留下来,执掌贾府,改造它,给予它新生。
这里,有他不认可的贾母,王夫人,王凤姐,亦有他所眷恋的人和事,还有和她们一起度过的,铭刻在记忆里的美好时光!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摧毁这里的生活!
……
……
三月十五日下午,还在犹豫要不要跑路的宁浮被刑部差役捉拿,关进大牢中,准备秋后问斩。玉观音案,引起满朝关注。很多人,都嗅出了些不同的味道。但,刀在华墨手中!
同时,金榜题名的士子们开启狂欢模式。包括,闻道书院的士子们。
京城中的风风雨雨,对贾府里的气氛影响有限。贾府里当前的大事,是贾迎春、贾惜春、贾宝玉的婚事。三年守孝期要到了。而薛蝌娶迎春之后,宝琴才好嫁宝玉。这一连串的婚事都要排到八月份去。
仲春的夜晚,春风沉醉。
北园的正房中,宝钗和黛玉,湘云聚在一起说话、顽笑。每个人面前放着的针线活,都只是做个样子。丫鬟们环伺一圈。
湘云笑盈盈的道:“宝姐姐,环哥儿今儿不在家?我们还说拿新写的桃花扇给他看。”
宝钗一袭鹅黄色的长裙,额前留着刘海,更添她的神韵。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点头道:“嗯。”又笑道:“我近来事多,与诗词文章倒荒废不少。颦儿数次不起社,竟是在写桃花扇。”
几女说笑着。窗外,微风轻轻的抚过树梢。月光落在庭院里的花瓣上。
……
……
贾环晚上并不在贾府中,而是到周慎行的家中进行拜访。一顶小轿,径直到周府中。
第731章 各自的目标
书房中,烛光明亮。书橱、多宝阁中的文玩陈列。窗外夜色如墨,浸染着天空。
周慎行时年24岁,常州府宜兴人,乙卯科榜眼。官任翰林编修,真理报代理主编。这个年纪的翰林,并且主管着真理报,执掌天下舆论之牛耳,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年轻有为。
但,在同一科的探花面前,这份成绩,履历,并没有多少可以值得夸耀的地方!
周慎行坐在书桌后,小心翼翼的隐藏着心里某些如毒蛇般的情绪,微笑着道:“家里略小,只能在书房中待客,怠慢子玉,还望不要见怪!”
书房只有一套桌椅,用作待客用。贾环坐在椅中,看着书案后的周慎行。周慎行的这种姿态,说明了某些问题啊。刘国山说以小人对付小人。这一位便是!
贾环神色平静,并不顺着周慎行的话头去恭维他。喝口茶。
周慎行再换一个话题,笑吟吟的道:“子玉,你现在还敢出府到处游说、活动?你可知道你府中内外,多少锦衣卫的眼睛盯着你的行踪。”
贾环笑一笑,手里拿着茶碗,道:“玉绳兄,锦衣卫愿意盯着就盯着吧。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这是暗讽了一句。整部论语,孔夫子常常将君子和小人对立起来论述。而周慎行的“小人”之名声,满朝皆知。他自己未必就没听到一些风声。
其实,锦衣卫盯着他的行踪,贾环当然知道。当前的锦衣卫指挥使邢佑业务能力并不差,但有鉴于历朝前任的下场,他并不愿意得罪人。本朝锦衣卫编制三万多人,活动非常频繁。就算换了掌舵人,败坏家底,也不是几年功夫就可以败得掉的。
如果,天子那里有一个黑名单,贾环估计他差不多榜上有名。但是,排名不可能很靠前。做人,不能妄自菲薄,同样亦不能妄自尊大。一个致仕的前翰林,再怎么能搞事,在朝堂这个池塘里,比他大的鱼还有很多!若他是致仕的大学士还差不多。
锦衣卫会监控他的行程,但这份报告,多半不会有机会给雍治天子过目。雍治天子还在养病,有多少军国大事等着他决断?
周慎行笑了一下,拿起茶杯喝茶。放弃压服贾环的想法。
贾环这才开始谈正事,道:“过几天,会有一波针对韩秀才的舆论浪潮。希望玉绳兄届时高抬贵手,予以放行。”
周慎行看了贾环一眼,微微一笑。并不说话。他代理真理报后,飞速的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官僚。拿架子,这种事他驾轻就熟。
贾环道:“当然,我不让玉绳兄为难,会有御史上书,京城日报等报纸不过是转述真理报上节录的御史的奏章。”
周慎行这时不得不表态。因为御史的文章,必须上真理报,这是通行的规则。否则,科道一百多人,肯定会同仇敌忾,上书弹劾真理报主编阻塞言路。
周慎行为难的开口,道:“子玉,前几日我因在真理报上给你开了一个口子,允许刊发你攻讦韩谨的文章,被楚王叫过去训斥了一顿。再来一次,恐怕我这真理报主编的地位不保。”
贾环笑了笑,语气淡淡的道:“玉绳兄何不去问一问华相的意见?”
周慎行给贾环顶的一时无语。然后,点点头。因为,对外可以蒙鬼,对贾环就别扯淡了。他这个真理报主编,还是贾环建议他去拜访华大学士得来的。
贾环略坐了一会,留下银票,告辞离开。
他需要周慎行去帮他探一探华墨的态度。华老先生开无双,没有对着他来吧?
同时,他要开启第二阶段的计划:干掉韩秀才。
要破局,将楚王系干倒,首先得干掉韩秀才,降低对方的智力水平。最后才能设计,推掉楚王系,破局成功。
轿子很平稳的走着。贾环在小轿中,闭目沉思。
第一阶段,已经结束了。起源于永昌公主,然后,是三方在杨皇后面前的较量,在今天清晨,所有的结果都在西苑中出来。尘埃落定。
朝堂中的主要矛盾转化为玉观音案。夺嫡由主要矛盾暂时变成次要矛盾。认识不到这一点,就无法准确的把握住当前的形势。
与以往的政治斗争不同,贾环这一次是在主动进攻。如同围棋,不断的落子,合围,屠龙!
……
……
喧嚣的朝局,有多少会影响到普通人的生活呢?这是未知的。
京城扩建有外城,内城的护城河,多年未用。阳春三月,春光明媚。河堤上绿草茵茵。护城河的河水清澈,可以清晰的看到河底。春季时,游人如织。
晨曦浸染着河水,波光粼粼。春天的早晨,西城外的一处街巷中,走出一名穿着青衫的中年人,身量中等,在街口的食档买了早餐:卷饼、豆浆。一边吃,一边悠然的往内城中走去。
欧阳文德,浙江永康人。表字舜敷,时年46岁。他少年时有志于学,科场连捷报。却始终无法通过乡试。浙江,同样是科举强省,不少县,都是死亡组。
他终究只有一个秀才功名,到京中谋生。现在在华墨华大学士的幕府中。作为很早就追随华墨的幕僚之一,在华墨拜相后,他颇受重要。都能有余钱,在西城外买下一间小院。
在上午九点许,欧阳文德踏入华墨府中。“欧阳先生早!”,“舜敷兄来了。”小厅中,几名幕僚相互招呼着,然后开始阅读报纸,了解咨询,动态。一天繁忙的工作开始。
华大学士为执政,府中每天拜访的人极多。光靠子侄不够用,幕僚要帮忙接待。同时,注意收集、汇总各种信息。还要领受华大学士交待的任务。
欧阳文德上午读完报纸后,下午便去了永昌公主府中,找林驸马密谈。永昌公主不会什么都不想要了吧?想要就得配合着些。玉观音案,不仅仅是一桩盗窃案,他还是一桩政治案件。
矛盾,指向的是今科会试的副主考官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此人是纪兴生的党羽。很有希望在一两年内晋升为六部侍郎。卡站位置。
晚间八点时分,欧阳文德在书房中,单独向见完客的华墨汇报。
“舜敷,都谈好了?”
“谈好了。允诺永昌公主降爵为郡主,贬南京。非召不得入京。并收其皇庄八座。米店五间。价值约一百万银元。”
华墨点点头。拿起茶杯喝着茶,嘴角带着一抹笑容。灯光下,60岁的华大学士,脸色有些难言的阴森感。
纪兴生此人喜欢自命不凡,以朝廷重臣自居。看不惯他执政以来的种种措施。屡屡和他唱反调。既然要开刀,立威,当然是找一个重量级的朝臣。看谁日后还敢对他的意思阳奉阴违?
“舜敷,你辛苦一趟,去和袁壕谈一谈。”
第732章 打的好,打的妙
三月十五日殿试成绩出来。三月十六日,新科进士们到国子监,领取进士巾服。
相比于政治斗争,京城中绝对大部分人,关注的焦点还是在科举上。京师三百万人口,官员以及相关的人员,才多少人?
十七日,新科进士们便要游街夸官。很多富贵人家都打算去大街上观看。这是京中的盛事!
十六日。晨曦在天边透出时,贾府开始逐渐的忙碌起来,一场春雨滴落在百年的世家府中。
王夫人带着彩云,玉钏儿等四个丫鬟,到贾母上房探望缠绵病榻的贾母。摆设精致的正房中,飘散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道。鸳鸯、琥珀等大丫鬟向走进来的王夫人行礼,“太太……”
王夫人轻轻的点头,坐在床前的椅中,和贾母说话,温声道:“老太太今儿感觉好些?”
贾母已是82岁的高龄,躺在床榻上。满头白发。说话非常的模糊。鸳鸯帮她说出来,“太太,老太太说,她想看看外头的太阳。怕是没几天可看。”
这句话,让屋中的气氛微微有些凝固。鸳鸯忍不住别过头,向着墙壁,眼泪就这么落下来。老太太已经不大记得住事了。早上才说,外面正下着雨。
王夫人聊了几句,又例行叮嘱鸳鸯带着贾母屋中的大小丫鬟尽心尽力的服侍。这才出门,返回东跨院。
老太太的病有好些日子了,听太医的意思:人到年纪了。这意思,差不多就是药石无效。等着死。
回顾她嫁到贾府里的这几十年,她一直在和老太太“较量”着。多年媳妇总算要熬成婆。只是,心中,对宝玉的婚事越发的急切起来。因为,有个万一,宝玉守孝三年期间不得婚嫁。宝玉今年已经18岁,可耽搁不起。
而今年四月份,迎春的孝期才满。还得等一等。
想着宝玉的婚事,王夫人的思路有转到探春身上。她是探春的嫡母,探春的婚事,她要操持。这是她的责任。吩咐彩云道:“你去叫赵姨娘到我屋里来一趟。”
王夫人回到东跨院中,在东廊三间小正房内略坐一回儿,和周姨娘,周瑞家的说几句话,赵姨娘穿着妍丽的粉色褂子,蝎蝎螫螫的进来,给王夫人行礼,“太太,你叫我?”
赵姨娘如今在贾府中,地位自不必说。当日贾母设家宴,都给她一个位置。母凭子贵。王夫人很早就免了她在跟前侍候,卖贾环一个好。
王夫人很不喜欢丈夫的这个小妾,喝口茶,缓缓的道:“环哥儿和老爷、我说起过,纪家那头不大靠谱。探丫头的婚事,我还得好好挑一挑。你有什么想法?”
按理说,探春的婚事,应该是王熙凤帮忙参谋、到别府处打听消息。然后。她来定夺。但现在,她成了跑腿的,由贾环定夺。
赵姨娘已是中年,脸庞上有些鱼尾纹,容颜比起十年前,雍治七年时,自是不如。见王夫人问,嘀咕道:“只要不嫁的太远就好。嫁到福建有什么好。”
在赵姨娘的心中,探春嫁的太远了,怎么回来孝敬她?这是一个很极品的娘!
王夫人摆摆手,“我知道了。”心里有些烦躁。就知道赵姨娘没水平,问她问不出什么好意见来。
……
……
三月十六日,蜀王府中张灯结彩。明日便是他成亲的好日子。妻子是宣大总兵庆国公的二女儿。
杨皇后派了宫中老练的太监、女官来帮忙。蜀王府中的事情里理的很顺。
蜀王在外书房中,由几个“狐朋狗友”陪着说话。他没什么事。
狐朋狗友者,比如吴王世子,封爵越国公的宁澄。还有,其他王公贵族的子弟。
众人纷纷恭喜着蜀王抱得美人归。据闻,庆国公的二女儿生得清纯秀丽,二八年华,是京中有数的美人。
蜀王性情率真,一袭水蓝色的长衫,气质倜傥,温和。拱手致谢。心中苦笑,他其实更愿意娶贾府的那位姑娘。奈何,贾府并不同意。贾环宁愿一年送他姨娘两百多万两银子的利润,亦不愿意同意这门婚事。
只因,权力害人。甄家殷鉴不远。说起甄家,半个月后,燕王便会娶甄家三姑娘。
众人正说笑着,外头小厮来报:“沈二爷来了。”少顷,便见新科进士沈迁进来。他考中三甲第五十一名。时年19岁。比蜀王还小一岁。蜀王即将成为他的妹夫。
沈迁一身士子衫,脸上带着怒气进来,对诸位勋贵子弟,拱一拱手,坐下来喝酒,众人问他。他道:“我才从国子监领了进士巾服。路过这里,进来喝杯酒。玛德,纪时春简直是王八蛋。他公然在国子监说,贾府的三姑娘乃是庶女,配不上他!他回头就会把这门亲事辞掉。把我给气的。你们评评理!”
蜀王府和国子监都在北城。
沈迁刚在国子监和纪时春对骂了一阵。但是,庆国公在京中份量不轻,手握兵权。可是在文官圈子中,纪家才是江湖大佬。当时,有很多闽地士子帮腔,他骂输了。
要知道,会试考试前一天,他还专门去贾府,给贾环提醒过此事。纪时春这王八蛋真做的出来。当众坏人姑娘的名声!
这边的众人当然是支持沈迁的!众人七嘴八舌的安慰沈迁。又在看蜀王。都知道蜀王曾经有意求娶贾府三姑娘。蜀王的眼睛腾的变得有点赤红,显然是极为愤怒。
王八蛋!
他所喜爱的女子,却被人以庶女的身份侮辱,他心里如何好受?怒发冲冠!
庶出的女儿,地位不高。但是,娶不娶,都不能以这样的理由去回绝吧?这不是说庶女低贱吗?你敢?
……
……
新科进士们,殿试后的流程,几百年来都是固定的。领到进士巾服后,第二天,朝参天子,谢恩。出了皇极殿后,游街夸官。次日,天子赐宴于礼部,琼林宴。
又数日,在鸿胪寺学习礼仪。随后,参加常朝。再前往国子监谒孔子庙,然后正式换上官服,表示脱离平民身份,成为官员。进入朝堂各部门实习。
至此,整个流程才算走完。
雍治十七年的三月十七日,殿试结束后的第三天。新科进士们在皇极殿中参拜御座后——雍治天子病还没好,没法露面。礼毕,以礼部官捧金榜在前,新科进士尾随其后,鼓乐随之。沿御街出长安左门,张贴金榜,供万民观看。再以顺天府伞盖送状元骑马归第。谓之:游街夸官。
长安左门出来,便是东长安街。跟在礼部郎中尹言身后的己未科300进士按名次排列。一甲三人:瞿炜,罗向阳,袁枚。二甲依次是:纪时春,卫阳,傅正蒙,纪澄等人。如:乔如松,秦弘图,沈迁等人都在游街夸官的队伍中。
无怪乎十五日清晨在西苑含元殿外,吏部天官殷鹏称赞闻道书院的教育搞的好。前十名中,闻道书院出身的士子有三人。
状元瞿炜,住在城东的浙江会馆中。一行人,从东长安街到崇文门里街直走。沿途的街道二楼中,官宦、富贵人家早就定下位置,随着队伍走来,鼓乐,欢呼声不断。
位置最好的醉仙楼,早就是人满为患。而此时,醉仙楼的三楼包厢中,却是很安静。本来要出发去城西的庆国公府迎亲的蜀王宁恪,正在“天”字包厢中,手里拿着千里镜。可以想象,此刻蜀王府中乱成什么样子!
一名心腹仆人指点道:“殿下,看到没有。骑马的便是状元瞿炜,他身后第三个位置,就是二甲第一名,传胪,他就是纪时春。”
“知道了。”
……
……
街道两旁,人群连绵不绝,欢呼声,连绵不绝。不时的有点评声传进来。
纪时春走在队伍中,满脸享受。可惜,今天天气不好,更可惜的是他不是状元!
纪时春时年19岁,容貌普通,志得意满。他才不要娶什么贾府庶女。她如何配的上他?他的未来,是纪家的家主,是未来的大学士!朝廷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今天的这一切,仿佛梦幻,是未来的起点,而他把握住了。
就在纪时春想的正爽时,醉仙楼中,冲出一名青年,径直到路中,硕大的拳头,直接砸在纪时春的眼睛上。
“砰!”
再一拳,打在纪时春的鼻子上。顿时,未来的纪大学士鼻血像酱油一样流出来。
“砰!”
又是一拳。这一次,换一个形容词,叫做:脸上就像开了一个染坊一样。乌青,红血,红的,白的……被打倒在地。
场面一阵混乱。不少士子冲上来护着纪时春。但是,这免不了他挨打。离得比较近的纪澄,一边劝架,“诶,别打了啊!”一边下黑脚踩纪时春。王八蛋,敢侮辱贾院首的姐姐?
闻道书院的超新星,很崇拜贾环,做事风格,都在学贾环。
街道两旁,酒楼上的“观众们”一阵哗然。正在吹锣打鼓的乐队停下来。差役们一脸的懵逼。他们干这个行当,很久了。几百年来,从来没有听说,有新科进士在游街时被打了啊!
“住手!”
尹言喝住了衙役。他当然认得,打人的是蜀王。如何能让衙役们动蜀王?
……
……
夸街游官,整个京城有多少人在看?众目睽睽之下,纪某人被蜀王痛殴。瞬间成名!雍治十七年的春闱,最出风头的士子,不是状元瞿炜,而是纪大公子!
消息,如同一阵春风般,吹向整个京城!
蜀王打人的理由随后就被爆出来。因他爱慕贾府三姑娘。舆论一边倒的支持:打的好,打的妙!京中百姓,与外地百姓,脾气可不大相同。
据闻,当日蜀王是要去迎亲的。而根据小道消息,沈家的二公子沈迁是新科进士,听说,是在他的担保下,蜀王才得以顺利从沈家娶走他家的二姑娘!
否则,这桩婚事就要泡汤了。沈家丢不起这个脸!
……
……
贾环听纪澄回来说了当时的情况,微微错愕。随即莞尔一笑,道:“打的好!”
和纪家的联姻,本就是政治联盟的意向。并非一定要联姻。他早给政老爹和王夫人说过,这事黄了。王夫人都在物色新人选。
不过,纪时春口出狂言,看不起三姐姐。被打了,确实让他感觉很痛快!打的好!
晚饭的时候,王夫人听说情况,若有所思:庆国公府的沈二公子?
第733章 风势越急
十七日上午,跨街游官时,纪时春被蜀王殴打的鼻青脸肿。接下来的新科进士们的各种活动,他都没法参加。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士子们的笑料。毕竟,这可百年未得一见的“趣事”。
说起来,也是纪时春此人太过于嚣张!婚姻大事,俱是父母做主,若不愿意娶,在家里说,和贾府沟通即可。为何要在大众广庭之下宣扬?踩着别人姑娘的名声,成就自己的名声?在士林中看来,到底是19岁的进士,太过于得意!
而纪时春在纪府内,向叔父纪兴生抱怨、不爽,打丫鬟发泄怒气,这些,都于事无补!纪侍郎再怎么厉害,都无法把蜀王怎么样。
蜀王背后是杨皇后。在雍治天子还活着的时候,无人可以撼动杨皇后的地位!这是雍治朝末期的“政治常识”。
相反,纪侍郎还的想想,会不会因为他侄子孟浪的行为,影响和贾府的合作!
蜀王的婚事照常进行。关于蜀王为贾探春出头的事,有只言片语传传出来。昔日的沈小娘子,今日的蜀王妃说,“妾身亦喜殿下为有情有义之人。今妾与郎君,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负。”
很聪明的姑娘。日后,蜀王不再吃花酒,亦未纳一妾。
有沈小娘子的话,沈家亦从不利的舆论中走出来。转为有利。而另一位当事人,贾探春呢?
……
……
夜色慢慢的淡去,晨光再次来临,照射在大观园优美的园林中。秋爽斋中,探春梳洗完毕,带着大丫鬟侍书、翠墨并几个小丫鬟,到大观园正门左近的议事厅中处理园中的事务。
她的日常和永清郡主的日常,差不多类似。在上午时,处理府中的琐务。下午和晚上则是自己的时间。
议事厅是正园门的花厅改造设立。探春一身蜜橙色的长裙,俊眼修眉,宛若美丽的玫瑰花,坐在花厅中上首的椅处,手边有一张桌几。丫鬟们侍立。
花厅的珠玉门帘放下,贾府的内管事们得了召唤,方才进来。探春一一询问,处理大观园中的各种事务。
侍书站在花厅门口,管着进出。看着花厅中坐着处事通达、果断的姑娘,心中叹口气:都说千金易求,难得有情郎。蜀王殿下竟然愿意为姑娘在进士们游街时打纪时春,可见情意。闹得满城风雨哟!不知道多少女子羡慕姑娘。可是,刚有这么一个好的,却是马上成亲了。她都替姑娘心疼。
“三爷。”
侍书正遐思着沈家当日要是退婚多好,她家姑娘可就是王妃了。忽而听到小丫鬟们的声音,定神一看,就见贾环来了。身后跟着晴雯、如意。
“三爷,你来了。”
贾环笑着点头,和侍书寒暄几句,问明情况,进到花厅中。三姐姐探春正在厅中吃茶,略作休憩。
“呀,三弟弟你怎么来了?你最近不是忙着吗?”探春对贾环的到来,挺惊讶的。姐弟俩随口聊两句,从花厅后出了议事厅,往滴翠亭方向走去。
徜徉在大观园暮春时节的美景中,探春轻轻的一笑,仪态从容,道:“三弟弟为我的婚事而来?我并没有难受。你不用担心我。”
拒绝蜀王的理由,明面上很好听,真正的原因是贾环对杨皇后存在着疑虑。贾皇子的死,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脱不干系的!
贾环点点头,微微一笑。
三姐姐给蜀王这样“追求”,在京中媒婆行业中,身价会抬的很高啊!不是好姑娘,值得蜀王这样对待?当然,杂音也是不少的。但,不值得一提。贾环可是舆论战的高手。怎么会让三姐姐的名声受损?
他无意去探究三姐姐的心里活动:肯定还是有些感触吧。他是来看三姐姐的状态!
“三姐姐,你的婚事,太太那里真挑着。我会把好关,挑一个人品好的。”
其实,贾府姐妹们婚姻的事。他一直是很迟疑的。什么样的人叫好,什么样的是不好?前世里,他见过太多的反例。书读多的,有钱的,婚姻幸福?
长的帅,有才华的,婚姻幸福?不好说的。凡是情诗写的好的,必定都是风流的很。比如:柳永,杜牧,温庭筠,徐志摩。
有时候,可能还是普通人,安稳的过一辈子。打开门来,柴米油盐酱醋茶。日常的争吵、恩爱,并行中。
越是理解生活,就越难以帮三姐姐她们做出最后决断。一个不慎,是坑姐坑妹妹一生!国朝可不流行离婚!
探春偏头,看看贾环,笑一笑,道:“三弟弟,总会遇到好的。”语气,近乎是咏叹的调子。美丽的脸蛋上,带着让人安心的笑容。明眸中有着淡淡的忧伤。
贾环笑一笑,点点头。
他和三姐姐之间,很多话不用说的太直白。他的顾虑,三姐姐的心情、想法,对他的支持。都在这只言片语中。
三姐姐心中,可能会是一种很复杂的感受吧!但,偏向于美好的!
他心中放下心来。
……
……
蜀王将纪时春打了一顿,闹的满朝风雨,但最终不了了之。
十八日晚,周慎行心中踌躇着怎么去向华大学士请示,当晚,被欧阳文德叫到华府中。
书房中,灯光明亮。窗户中镶嵌着透明的玻璃,反射着烛光。有一种说不清到不明的意味。
华墨坐在书桌后,神情微微有些疲倦,他刚见不少客人。对进来的周慎行点点头,道:“玉绳,坐吧。”喝口茶,略微理了一下思路,道:“近日,玉观音案就会有些新的进展。玉绳执掌真理报,要为此事造起声势来。”
他用周慎行,但不会信任周慎行。玉观音案的最终目的,是在纪兴生!
纪兴生的侄儿作死,公然宣称贾府的庶女配不上他。那可是贾环的亲姐姐!这把贾环给得罪的。两家的关系必定会受到影响。这对他而言,倒是个利好!
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上来。
周慎行应承道:“是。老大人。”想一想,道:“华相,贾环前日晚上曾找到我,说他将会攻讦韩秀才。此事,我当如何?”
“哦?”华墨想了想,似笑非笑的看了周慎行一眼,道:“随他去吧。”
没有必要节外生枝。贾环的想法,他大略可知。闻道书院和东林党的恩怨。他当年旁观。
……
……
三月二十日,玉观音案案情有新进展,窃贼、严捕快、倪二几人分别画押,招供。如何作案的。只是,目的令人费解。倪二一口咬定,他就是想发财。不想,盗出的是御赐之物。
然而,据永昌公主说,她曾和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的儿子提起过这尊价值数万银元的玉观音。
次日,刑部行文,请汪学士的儿子到刑部中问询,事情往汪学士陷害永昌公主的方向上走。听闻,汪学士曾经派人找永昌公主打听西苑中的情况。
真理报连篇累牍的报道,带动起朝堂内外关注。有御史上书弹劾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
风势越急!
第734章 天枰的倾斜
京城的风势,通过真理报以及京中贵人们写给外地的私人信件中传递下天下十九个承宣布政司。
自报纸诞生,便催生了很多相关的产业:报社,编辑,记着,印刷公认,报童,读报人,销售代理商等。
如真理报、金陵简报这样的大报,想要行销天下、江南,靠的是一层一层的经销商代理销售体系。
报纸虽然具备时效性,但是在电报没有发明之前,区域性的报纸向外地扩散,便存在着时间差。当然,古时的生活节奏,并不算快。属于可以接受的范围。
京杭大运河,全长近两千公里。根据《中华通志》记载,走水路,正常速度,需费时17天。而真理报每日清晨在京中发售,传递到湖广的省城武昌需要15天。
四月上旬,武昌城内外已经是春末夏初。正所谓,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黄鹤楼前,大江滔滔东去。下午三四点许,风和日丽。楼中,武昌府的文士们正在雅集聚会。
七八名文士在楼中的走廊处,簇拥着一位胖胖的中年男子,面对着长江,高谈阔论。身后的楼中,有歌舞酒宴,美人琵琶。
今年不仅仅是春闱大比的年份,同样是童子试的年份。武昌府的府试就在数日后举行。城中,文士汇聚。不仅仅是童生,还有秀才,举人。这是士林中的大事。
一名青衣士子拍着栏杆,吟诵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此词气魄雄浑,真乃千古绝唱。朝中老大人们政争,亦如此啊!”
三月二十一日,华墨授意周慎行在真理报上造势,将玉观音案引向纪兴生的友人,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消息,业已经通过真理报传到武昌府中。
试想,街头百姓都喜欢谈论政治,何况于士人?此刻,话题都是在围绕着领班军机大臣,文华殿大学士华墨和工部左侍郎纪兴生的政治斗争。
“萧前辈如何看?”
士子们迅速的停止争论,看向正中的灰色道袍男子:前真理报主编,翰林院庶吉士,萧梦祯。时年32岁,弃官在家。好读书,擅诗文。乃湖广名士。
萧梦祯比雍治十五年冬贾环等人送别他时,再胖了几分,穿着宽松的道袍,一派高旷名士气度,神情微微有些凝重,叹道:“诸生,朝争激烈非国家之福。本朝自十四年始,天子怠政,朝争便未停息。”
翰林,是精英读书人中的精英,秒杀一切科场文位。
士子们微微沉思。有人道:“萧前辈,既如此,当迅速落定,才是最好。前辈以为谁将赢得此次朝争?”
萧梦祯摇摇头,看着浩浩荡荡的长江,感慨的道:“谁获胜,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韩秀才要完了。”
他和华墨,纪兴生接触的不多。隔着几千里,怎么做出判断?但是,近来真理报上出现御史弹劾韩谨的奏章。御史是江西道掌道御史朱鸿飞。他是贾环的死党。
换言之,贾环要“干掉”韩秀才。
他对贾环行事的风格,还是很了解的。必定是舆论造势。三月底的真理报才到武昌。京城后续消息未来,但他相信,贾环的能力。
“啊……”士子们一阵惊呼。韩秀才是谁?这在三月初,真理报上刊发黑韩秀才的文章时,说的一清二楚:生平,人物,事迹。作者署名:贾环。
正所谓,忘恩负义韩秀才,黑心阴诡环老三!
正讨论着时,萧梦祯给科场后辈们讲一讲当年京城的恩怨时,这时,楼下一阵喧闹,片刻后,就见一名官员带着随从们进来,与三楼中的士子们寒暄,然后坐到主位上。
来者是,湖广左参政(从三品)彭世俊,时年42岁,表字章民。此次文会雅集的主持者。
萧梦祯几人从走廊处进来。相互寒暄客气。酒过三巡,有士子向彭世俊说起刚才萧梦祯的判断。彭世俊笑着对左手第一位的萧梦祯道:“开之,我看未必吧?”
以萧梦祯如今在湖广的名声,他即便是在布政使面前一样有座位。
萧胖子的声名、才华,彭世俊自是知道,时常亲近。两人都是翰林出身。但,在这件事情上,他不觉得韩秀才会出事。楚王势大,这是基本的朝政格局。贾环能怎么办?
萧梦祯笑一笑,喝着酒,道:“章民兄,你我不做口舌之争,还是等结果吧。”
彭世俊的恩师,大儒傅伯龙,是前太子的老师,雍治十三年,前太子起兵造反失败。傅伯龙被贾环的座师方望,假公济私,给杀掉。方宗师和傅大儒是文坛上的对手。彭参政恨贾环师徒恨的咬牙切齿。
彭世俊微微点头,目光幽幽。他希望京中复杂的政局,将贾环绞杀。
……
……
三月底,自玉观音案爆发以来,京中的舆论,一直在攻击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并有将纪兴生牵扯进去的势头。
然而,在这样的大浪潮之中,还有一种舆论的声音始终不弱。贾环的派系,在和楚王系、东林党较量。
江西道掌道御史朱鸿飞上奏:韩谨昔年铸下大错,违反国法,天子开恩,允许其写下悔过书,不许科举。然而,韩谨不在家乡思过,反倒是重返京城,担任楚王幕僚,挑唆天子与皇子们的亲情,罪该万死。臣请陛下,先审韩谨之过,再逐出京城。
这封奏章,堂而皇之的刊登在真理报上,引起很大的反响。要知道,朱大御史,在科道中,本来就是名人。他上奏章,一帮子科道言官跟着上。
另外,贾府控制的京城日报等数家报纸,连篇累牍的报道此事,呼吁严惩韩秀才。在华墨,纪兴生斗法时,硬生生的占据了不少版面,吸引了一批人关注。
楚王系的大周日报,朝廷上的“马仔”们纷纷摇旗呐喊。比如:山西道掌道御史戴琮。双方大打口水仗。
但是……
四月十二日,夏初时节,天气逐渐的变得炎热。如绿豆、金银花、竹叶、菊花、大叶青等解暑之物,在通州码头卖的断货。
午后,荆园。蝉鸣愈静。
韩谨在小厅中独自打着棋谱。一盏清茶飘香。看似非常的悠闲,镇定。
哼哈二将罗、童两秀才从外面打听消息进来,看到韩谨这个样子,罗子车跺脚道:“韩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下棋?”
论无耻,他谁都不服,就服周慎行!
十几天前,在楚王系和贾环一帮人舆论战的高潮时,周慎行正好病了。然而,舆论战的形势,对楚王系而言就是江河日下。
这不同于年底和初春时,他们黑贾环和他表妹的事,那叫证据确凿,贾环处在守势,若非与林如海关系密切,且在朝中颇有份量的纪兴生表态,贾环还要更被动。
但,如今风水轮流转。御史的奏章,京城日报攻击韩谨的事,一样是证据确凿。
而贾环在报纸上的论战手法更高超。时不时搞个社论,再采访下当年的旧人。又派人在市井中用白话宣讲,还编了戏剧在园子里唱。这些手段,他们哪里搞得过贾环?
第一,贾府是京中的百年世族,关系错根盘结,府中人口一千多人,再加上贾家的族人,四大家族的族人。这些人力资源,调动起来造谣、传谣。很恐怖。
楚王系的力量根本比不了。
第二,京城戏剧行业的执牛耳者,满庭芳,是贾府的产业。简直是一呼百应。
韩谨笑一笑,“什么什么时候?贾环找人在报纸上骂几句,就能把我骂得回苏州?我没那么脆弱。他号称贾棉花,我可以学成韩棉花嘛!”
“不是……”罗子车叹口气。
楚王去派人看过周慎行。那孙子确实病了。太医诊脉,都是实情。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还对楚王的使者说:“请回复殿下,通政使贾老大人,一天当面骂我两次,骂得我灰头灰脸。几乎成为笑柄,我能怎么办?真理报说到底还是通政司管辖着。我能查封贾府的报纸?请殿下体谅我们这些下官的难处。”
真理报主编,审查天下报纸。但是真理报主编,一样有人管:通政使。
周慎行确实可以帮楚王查封京城日报等骂战的报纸。但是,使唤的衙役,书手,都是通政司内的,这些人听通政使的,还是听通政司右参政的?
周慎行当然也可以亲自去京城日报报社坐镇,查封。但是,他的性格,肯这样为楚王卖死力气?他的恩主华相的想法是:不管贾环,由得他和东林党斗。
所以,病遁。贾环暗中送的银两,自然是笑纳了。
韩谨摆摆手,“没事!”转一个话题,“你们打听到什么消息?”
罗子车看一看好友。大头秀才童正言说道:“子恒,华相上奏章给天子,对玉观音案结案。说是汪学士奉命窥测禁中,打听天子身体情况。以偷窃玉观音,要挟永昌公主。因而,请求处死狱中的汪学士。汪学士的两个儿子此刻正在华相府前跪着磕头。请华相高抬贵手饶恕汪学士。京中的报纸、百姓都在围观。”
韩谨微怔,随即,轻轻的叹口气,“可怜,可叹。这没用的。”搞政治的,求饶有什么用?
童正言嘿的一笑,道:“子恒,华永新难道还真敢如严嵩一样?”
严嵩要杀王世贞的父亲王忬。王世贞携弟叩首,求之。严嵩将王世贞扶起来,答应不杀,转身就催促赶紧杀掉王忬。所以,王世贞骂了一辈子的严嵩。
据闻《金瓶梅》此书,有可能是王世贞所作。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号东楼。金瓶梅的主角,西门。可以想象一下……
韩谨没回答,道:“我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去吧。”
等党徒离开,韩谨起身,在窗户处,眺望着烟波浩渺的北湖。他在想他的事情。
萧梦祯能看得出来贾环的套路。韩秀才当然也看得出来。贾环正在,图穷匕见!
若他败了,是不是也会是个死呢?就像这样跪着求饶也没用?他知道:贾环的手,很黑。
其实,局势的不利,他可以感受得到!他只是在罗、童两人面前表现的镇定。安抚人心。但是,他现在能怎么办?
一个策略,计谋,不是凭空产生的,需要脑力,人力,时间去布置。他的牌打出去,楚王未能登上太子之位。而现在,贾环攻讦正急,他没有足够的时间谋划。
对策,第一,稳住。贾环骂他的,但他绝不会离开楚王身边,离开京城。等待贾环的力用尽。
第二,仔细的观察,耐心的等待。贾环也是人,一样会犯错。他或许能找到机会反扑。
“轰!”“轰!”“轰!”
天色忽而阴沉下来。电闪雷鸣。夏季的一场暴雨,突然而至!
第735章 如游戏,如画卷
整个局势,如果用“竞技游戏”来做一个比方,或许会更加的直观和清晰。
和贾环的团战中,韩谨丢完技能,技能还没会恢复,现在是贾环在丢技能,他自然处在下风。而且,周慎行实力卖队友,搞得韩谨很被动。但,结合周慎行此人的一贯作风、人品,可以“理解”。
当然,他内心中其实还是想骂人!当初若是把黎宽或者彭鏊推上去,就不会是这个局面。
然后,他要做的是,在贾环一连串的技能风暴中,走位,保证自己不死。并且,不能回城。
因为,这并非真正的竞技游戏,而是死亡游戏。退一步,就是死!
……
……
夏季的暴雨来的非常快。几乎没什么酝酿,很突兀的,黄豆大的雨滴就砸下来。
临近西苑的小时雍坊,华墨府门口,围观汪逊业兄弟的百姓,报社编辑如同鸟兽一般的散开。到处避雨。
华府的门口,亦是人流断绝。
还在午后。
汪逊业兄弟跪在华府的门口,磕头,高喊道:“请华相开恩啊!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兄弟俩满脸的泪痕,雨水,额前可见血痕。情况十分之惨。刚才是烈日暴晒,现在是大雨倾盆!
不远处的屋檐下,有围观的报社编辑、百姓指指点点,评论着。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有什么用?都跪了有两个时辰了。若是汪学士得知自己的儿子如此没有骨气,岂不是要自绝于狱中。”
“呸!死的不是你爹!他们若是有办法,何苦用这种法子折腾自己?”
“就是,你这人心肝是什么做的?再大的理,大的过一个孝字。”
“报纸上说,汪逊业曾是永昌公主的入幕之宾。刑部的衙役查的一清二楚。这事,纯属他害了汪学士。”
“可惜啊!”
……
……
华府内,华墨并不在府中。华大学士在军机处处理政务。
前院的一处偏厅中,华大公子来回的踱步,听着仆人的回报,烦躁的道:“让他们跪去。玛德,还耍赖了!”
一旁华墨的心腹幕僚,欧阳文德劝道:“大公子,不可如此。舆情汹涌,对华相名声不好。不如将他们请到府里来,好言相劝。让他们回去。”
华大公子四十岁左右,惊讶的看了欧阳文德一眼,他们两人当然知道华墨的打算,杀鸡儆猴。汪璘必须死!
“欧阳先生,这……”
欧阳文德捋须道:“我去和他们说。国有国法。岂有要挟大学士的道理?”
华大公子懂了。是将汪家两个儿子“哄”回去。“好,就有劳先生去走一趟。”
……
……
汪家两个儿子进了华府,然后千恩万谢的回去了。但是,读过明史,懂点政治的人,都觉得这件事恐怕将会走向另一个极端!
然而,对于汪逊业兄弟俩来说,落水的人,连一个稻草都想抓住,即便只是华墨的幕僚出面做一个承诺,他们还是愿意去相信。愿意去期待!
人在局中。
晚间时分,华墨回到府中,听长子和幕僚说了此事,点点头,道:“天子龙体稍愈,明日在西苑召见重臣,处置玉观音案。”
名声什么的,他不大在乎。想在乎也没法在乎。士林中怎么抨击他的?说他靠奉承天子马屁上位。谀臣!
比起是不是会被人骂成奸相严嵩的声音,他更在意明天的议事的结果!
权力才是真实的!天下大事悉决于圣天子!
……
……
夜幕,笼罩在京城中。下午的暴雨已经停歇。天气中带着潮湿的闷热。云层极后,未见月光。
京城中,有的地方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有的地方,一片寂静,不见五指。
这像极了此时京中的局势!天子明日上午召见重臣,决断玉观音案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朝堂。对于,汪家来说,一片黑暗。对于红人党们来说,一片光明,因为天子圣体渐渐痊愈。这比什么消息都好!
在四月十二日的夜色中,人流来来往往。即便是搞谍报的锦衣卫都无法区分其中各人的身份。朝臣们来往交流,沟通,交换。派出的可能是子侄,幕僚,甚至是本人亲自拜访。
画卷,正在这夜色中徐徐的展开:华墨和上门的李康适在书房中交谈;户部尚书赵鹤龄派了儿子和卫弘的长子卫康吃酒、交流,探听卫相的想法;
宋溥宋大学士将礼部郎中尹言请到家中,听一听他对时局的看法,吏部左侍郎戴显宗陪坐;其实,明日的召见,侍郎级别的人物,根本进不了含元殿。
刑部尚书白璋秘密的接待来访的韩秀才,谈了很久;另外一名当事方,工部左侍郎纪兴生,在晚上九点多,坐着轿子从贾府里离开,在轿子中沉思。他和贾政、贾环谈了很久;他拜访贾府,明面上的理由,是为侄儿的鲁莽道歉。
不过,随着贾府正在和庆国公府接触,谈探春和沈二公子的婚事。这一篇,倒稍稍可以翻过去。但是,真正谈的是什么?谁知道?贾府给贾环经营的滴水不漏: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锦衣卫的暗探,都是千户张辂和贾环协调后,才得以布置在贾府中。
贾环回到北园,轻轻的拍一拍宝姐姐的雪臀,到夕韵堂中守着。他今天晚上并不打算睡觉。每临大事有静气。但,这并不意味着大战开始的前夜,统帅可以睡觉。主席都不会睡的。
张安博府上,张安博笑着对庞泽说,“罢了,你和子玉捣鼓。我不过问。明天的含元殿,我估计我进不去。”挺着肚子的张承剑在一旁很不满。
所谓,召见重臣,涉及的是朝政,武将们不会得到召见。文臣中,以三位大学士,白璋,纪兴生,他父亲为重臣。但,天子不喜欢他父亲。
江山如画,画图难足。每个人的想法,每一方的意图,各种矛盾,混合在京师的夜晚中。令人看不清楚。
当所有卷轴舒展到底,就是图穷匕见!
……
……
四月十三日,常朝毕。
三位大学士并九卿,齐齐到西苑含元殿中求见天子。少顷,太监总管许彦出来传旨,“召华墨、卫弘、宋溥、纪兴生觐见。”
刑部尚书,楚王系的旗帜人物白璋,在殿外一阵错愕。这……
第736章 政治套路(上)
含元殿外,刑部尚书白璋看着走进殿中,往殿后而去的四人:三位大学士,纪兴生,蒙圈了。脸上错愕、诧异的神情,很好的暴露了他此时内心的想法!
太不可思议!
天子召见重臣,而他竟然不在其中。这到底怎么回事?
殿外,其余几位庙堂诸公都在:殷鹏、赵鹤龄、张安博、曾缙、贾政、孟何、李康适。有几人看向白璋的眼神,就充满了嘲讽。比如:户部尚书赵鹤龄。白司寇非常想进军机处,可惜没有宰辅的气度、格局!
吏部尚书殷鹏笑着问贾政,“存周,听闻你前些日子,把周慎行给骂的生病在家?”
殷尚书和贾府有旧,当年还在酒楼中训斥过贾政。他为吏部天官,但人望不足,并非朝廷重臣。当然,比正三品的通政使贾政,还是强不少。
贾政一身绯袍,古板的笑了笑,点点头,“是的。”他不大会聊天。贾环和他谈过。其实只是相互配合而已。周慎行拿了贾府的银子,对贾府的报纸内容放行。但他需要一个理由去糊弄楚王。
户部尚书赵鹤龄打趣道:“存周是假公济私啊!”
众人都微微笑起来。
含元殿外,九卿们就这么随意的聊着。但,看似随意,其实心思都在殿里头。
事情发展到今天,谁看不出来华大学士是想整纪侍郎?现在就看是整到什么程度?而他们在这场政争洗牌中,又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中?是被洗下去,还是稳固自己的基本盘?
……
……
华墨、卫弘、宋溥、纪兴生四人跟着太监总管许彦穿过含元殿正殿,到上次觐见的寝殿中。
雍治天子正半躺在一张塌椅上。塌椅前,摆放着一张文案:茶碗,奏章,书籍,笔墨陈列。另有,四五名太监安静的侍立在一旁。初夏上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天子的身上。
雍治天子三月十一日发病,到如今,调养了一个月,身子骨总算是慢慢的恢复一些。当今天子毕竟才47岁。这个年纪,远比六十多岁的老人更好恢复。
雍治天子的神情已经有些倦怠,半倚躺在铺着柔软的皮毛的塌椅上,看着跪下来三呼万岁的四名大臣,道:“众卿平身。华卿的奏章我已经看了。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天子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虚弱。但,充满了帝王的威严。
华墨上前半步,奏道:“陛下,玉观音案臣已经审问清楚,是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指使京中的一个偷窃团伙作案,意图要挟永昌公主,探听禁中的情况。而令臣所不解的,汪璘一个翰林官,窥测禁中详情,意欲何为?”
潜台词:背后有人指使汪璘!那么,是谁呢?宰辅嘛,说话不能那么直白。得诱导天子去想。这比你说出来的效果要好很多。
卫弘和宋溥两人眼角的余光落在纪兴生身上。满朝大臣都知道汪璘是闽人,和纪兴生走得很近。
卫弘心里微微摇头。这场朝争,他保持中立。当然,该刷的好感分要刷。他上密奏,建议天子不要召见白璋,免得徒惹的心情不佳。东宫未定,楚王党白璋面圣,肯定又会搞出一点事情来。天子果然采取了他的建议。
他能帮贾环的就这么多了!
纪兴生走出半步。华墨的潜台词没有说出来,但是,这个时候,他不能去赌天子会不会想到他身上去。而是得出来,自我辩护。
纪兴生作揖行礼,向雍治天子奏道:“陛下,臣以为华丙章并未审查出玉观音案的真相。此案很明显不过是一个偶然的偷窃案件。永昌公主为推卸责任,胡乱攀咬。然而,如何处置永昌公主在陛下,不在华丙章。臣敢为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担保。此事纯属污蔑,请陛下明察!”
华墨,表字丙章。
纪侍郎这已经是不打算和华墨客气了,只维持一个基本的礼貌。华相,华大人,华大学士,这些称呼,就别想了。
纪兴生此时站出来,“承认”他是站在汪璘背后的人,但他不会明着说。而是绕着弯子去“承认”。储相说话的水平,当然不可能是像小官一般。
他的话里面,很有几层意思。
永昌公主推卸什么责任?在场的几人心知肚明。包括雍治天子。不是御赐之物失窃的责任。当时朝堂中弹劾永昌公主的奏章,天子全部都留中不发。
而是,“推卸”因进献美人,造成天子昏迷的责任。纪兴生几句话,“点明”是华墨和永昌公主做了交换。所以,才有诬陷汪璘的事。但,如何处置永昌公主,应当是天子的权力。而不是华墨的权力。
再进一步的说,华墨是在拿着天子的授权,以公谋私。
“嗯。”雍治天子微微沉吟着。
脑子反应慢一点的人,都无法仔细的体会到纪侍郎话里的意思。而雍治天子当了十几年皇帝,自然是一听就懂。他心里确实微微有些不快。这在谢旋、何朔执政时,几乎不可见。
并非是以公谋私有问题,人非圣贤,谁没有私心?而是,华墨没有干正事,反而拿着他给的权力,朝争。但是,他并没有授意华墨开启朝争。
……
……
卫弘一看天子的表情,大致的揣摩到天子的心里活动。
对比一下,就会发现,华墨的政治水平确实不如前面的几位大学士。
换做他来做这件事,也干的比华墨漂亮。过犹不及!
……
……
华墨低着头,心中暗骂。纪兴生果然不是易与之辈。好在,他还准备了一套说词!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宋溥宋大学士忽而出声,说道:“陛下,臣以为纪子初才干、功勋俱足,又在朝中素有威望,闽中以他为领袖,可升为工部尚书。”
纪兴生的脑海里,正在揣摩接下来,怎么应对华墨的攻讦,哪里想到宋溥突然杀出来。还算淡定的脸色立时变得有些难看。老东西,我得罪你了?
表面上看,宋溥是在夸奖纪兴生,建议天子把工部尚书给他。但是,闽人领袖这个话,是很要命的。杀机阵阵。一言点出,纪兴生和汪璘的关系。那纪兴生给汪璘担保,担保个屁啊!
乡党。
纪侍郎的话,很没有说服力的。那么,天子知不知道汪璘是闽人呢?
第737章 政治套路(下)
上午八点多,贾府北园,夕韵堂中,彻夜的灯火未曾熄灭。贾环捧着茶杯,喝着浓茶提神。
在此刻,他极度的怀念香烟!这会儿,抽一支中华,应该是极舒服的!
张四水将窗户打开换气,清风吹入。庞泽、刘国山在书桌边,一遍遍的翻阅着计划书。
殿试结束后,闻道书院的众同学便各自离开。如乔如松开始进入工部实习。秦弘图去了兵部。纪澄馆选庶吉士。罗君子榜眼,官授翰林编修,正在筹备娶惜春的婚礼。
大师兄在京中逗留了些时日,回闻道书院继续教书,作学问。府试对闻道书院而言,还是比较重要的。秀才的基数,毕竟比举人更大。唯有庞泽,还在他这里参赞。
庞泽揉揉鼻子,道:“子玉,含元殿里的召见,应该开始了吧?”
贾环站在窗口,回过身,微微点头,“嗯。”
不管玉观音案的结果如何,他的目标始终是“终结”韩秀才。朱鸿飞朱大御史在奏章上要求的是将韩谨赶出京城,这不过是遮掩他的真实意图。
而昨天晚上纪兴生来访,给了他很好的机会。远比他自己策划,相信的方案要合适。
纪兴生想要救汪学士,最佳的方案是让倪二翻供。倪二和贾府的关系,锦衣卫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京城中其他人则未必清楚。但,纪兴生恰恰知道这一点。
但是,贾环拒绝他的提议。道理很简单,倪二是他用的死间,把永昌公主拖下水。本来是“公检法”来查的案子,闹到国安部门(锦衣卫)来查,会出大事的。
而纪侍郎大概以为他心里还是对纪时春口出狂言不满,只得换了个方案。贾环也乐得纪侍郎误会。道歉有用,要法律干什么?
……
……
含元殿,寝殿中。
雍治天子在太监们的搀扶下坐正身体,眼睛扫了一眼,面前的四名重臣。
以他的政治经验,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情况。问道:“宋卿,汪璘是闽人?”华墨可能确实在搞事情,但纪兴生未必没有窥测禁中的嫌疑。
宋溥道:“陛下,是的。”他和尹言谈过。尹言建议他主(落)动(井)出(下)击(石),打压纪兴生,扩大政治基本盘。而在尹言看来,他隐约意识到,宋溥宋大学士有可能成为他的政治盟友,支持杨皇子登基。
卫弘心里叹口气,纪兴生麻烦了。刚才纪兴生的应对很有效果,但宋溥这样的横插一竿子,让纪兴生很被动。
此刻的情况,用游戏画面来比喻一下,或许会更加的清晰。此时的政治斗争,就像LOL,王者荣耀里面偷袭抓人、与反被抓。纪侍郎被华大学士偷袭抓住时,应得很得体,即将脱困。谁知宋大学士又跳出来。让纪侍郎的情况就变得很不妙。
这时,华墨再补一刀,作揖一礼,进奏,朗声道:“臣无实据,实不敢断言汪璘是何人。臣请圣裁。”
雍治天子点点头。他大致上明白是怎么个套路了。目光看向纪兴生,有些意味深长。
衡量一下华墨和纪兴生在天子心中的份量,答案不问可知。
此时,纪兴生的大脑正在紧张、高速的运转着。心情,则是很有点复杂:郁闷、无奈、忐忑。
第一,他没想到,纪家数代高官显宦,为国尽忠尽责。但在宁家天子心中,其实并没有什么用。还是,要看遇到哪个天子啊。听闻太上皇就很有人情味。
第二,他是不想用和贾环商量的策略的。他待贾环,如同晚辈。曾经直言指点贾环,天子活不过五年。但是,这不代表着,他要支持贾环和楚王作对。
他的立场还是想中立。但是,形势到了这一步了。他再不用,他自己就危险了。
第三,他和贾环商量的策略用出来,能否有效呢?五五开吧。
……
……
纪兴生再上前半步,跪下,脸上带着悲愤的神情,道:“陛下,臣父曾为朝廷宰辅,臣大伯曾为朝廷重臣,纪氏是闽中望族,此是朝廷天恩。臣正是因为与汪璘交好,所以才敢为他担保。臣刚才言道华丙章查案并不是真相。臣有下情上奏。京中三大皇商之一,刘子宁酒后对人说:青美人内媚,此乃韩先生之计谋。以此观之,永昌公主有罪,但罪不致死,臣请陛下从轻发落。”
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政治套路里面,有很重要的两招:转移议题、指东说西。纪侍郎全部用上。
就像刚刚华墨诱导天子的套路,宋溥突然跳出来抢功的套路。
纪侍郎的意思:第一,天子昏迷这事,锅不能让永昌公主全背了。青美人有一份功劳,楚王的智囊韩谨在设计天子呢。
第二,满朝文武,包括天子,心里都明白,查玉观音案就是要追究永昌公主的责任。既然永昌公主的罪,没那么大,那玉观音案,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呢?
臣请陛下从轻发落!
纪兴生的话说完。空气里似乎有一声惊诧声,“嚯……”
含元殿中,仿佛在无声之中,有一种哗然状!这是个猛料!三位大学士都是庙堂老油条,养气功夫极佳,不会出声,但在那么一瞬间的眼神却全是诧异!
第一次听说此事啊!
而御前的公公们,早就是优胜劣汰,被训练出来,天大的事情,都不会有惊叹的声音发出来。因为,这里不是他们发声的地方。
雍治天子本来有些苍白的脸色,微微一变,目光盯着纪兴生。
华墨预感到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劲,侧身质问,语气严厉的道:“纪侍郎从何处听说?一个皇商的话能说明什么?”
纪兴生针锋相对,冷声反讽:“华大人,青美人是刘子宁从江南物色回来的。你说的他的话能说明什么?”
宋溥皱眉道:“纪子初,你从何处听说这些话的?你在御前,就是这样奏事?”
纪兴生避实就虚,没理会宋溥,人还跪在地上,叩首奏道:“臣请陛下下旨锦衣卫彻查。若臣有虚言,请陛下治臣之罪。”
华墨很干脆的向天子奏道:“臣请陛下治纪兴生御前无礼之罪。以不知道何处听来的虚假消息,公然在御前奏事。罪当削职。”
宋溥上前半步,弯腰行礼,道:“臣附议。”
两位大学士持有相同的意见,而且还是领班军机大臣,一般而言,天子会同意。然而……
雍治天子摆摆手,轻声道:“不必让锦衣卫查了。准卿所奏。”青美人是不是内媚,雍治天子品尝过,自然是一清二楚。
含元殿中,一片寂静。三名大臣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在雍治天子作出裁决后,荡然无存。而华墨、宋溥看着纪兴生的目光,有些疑惑、低沉。神情复杂。这些消息,纪兴生是从哪里得来的?
纪兴生翻盘了!
第738章 一剑西来
毕竟京城四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初夏的日光,在上午九点许,并不算炽烈,柔和的光芒,落在含元殿带着鲜明皇家风格的琉璃屋顶、殿外的朝房,殿后的寝殿。
“臣等告退……”
四名朝廷重臣行礼后,从含元殿的寝殿中离开。走在廊檐中,四人俱是一言不发。
纪兴生落后三名大学士半步。心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此时,忐忑的情绪自然是没了。贾环的消息不知道从何处得来,但看天子的反应,恐怕真的不能再真。
都让人有一种错觉,贾环似乎和天子有默契,当他说出青美人内媚这个消息后,天子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而作为一名政治老手,他很清楚这种错觉,意味着什么:雍治天子的脉络,被贾环完全摸透。
仿佛,令人穿越时空,到了明朝嘉靖年间的那个舞台上:严嵩一封奏章的最后几句话,令徐阶失势;严世蕃一言而定人生死;徐阶隐忍老辣,一封定罪奏章,令嘉靖皇帝御批,斩严世蕃。
看今日之朝堂,谁主沉浮?纪兴生心里禁不住冒出这个念头。随即,失笑。收拾起自己的心情。
天子同意他的请求,对汪璘从轻发落。这其实,意味着华墨对他的攻讦,到此为止。这令他摆脱“麻烦”。
但,要考虑到华墨作为宰辅的威望,在奏章都已经上来,朝堂内外都知道的情况下: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被贬出朝堂,玉观音案就此落定!
这让他在解决自己的麻烦同时,又为友人难过。汪璘的才干,都是很不错的。可惜,没有再为国效力的机会。同时,作为闽中官员的领袖,他心中对此次政争,很有看法,有些话要说。华墨明显是拿他立威。
纪侍郎心中的情绪混合着,跟着三位大学士走出含元殿。阳光落在,他的身上。
含元殿的寝殿中,重臣们的脚步声远去,逐渐不可闻。殿中寂静无声,雍治天子坐在塌椅上,眼中阴冷的目光一闪而过:刘子宁酒后对人说:青美人内媚,此乃韩先生之计谋。
……
……
荆园中,北湖东岸,韩谨和哼哈二将一起等待含元殿中的消息。楚王在北湖西岸的书房中。从京城中而来的消息,会先送到楚王的书房中,再送到韩谨这里。
虽然,楚王在书房中没有任何的幕僚陪着。但是,罗、童两秀才心中有些惶然。这明显是不大亲近的表现。而他们在京中的权势、地位,全在楚王。
时间,逐渐的走过。到上午十点左右,一名太监送来消息:汪学士被贬西域,玉观音案结案。白尚书根本没有进入含元殿中。
“怎么会这样?”
韩谨一身水蓝色的文士衫,身姿修长,一张俊朗的国字脸,看着很有风采。此时,手里拿着楚王书房里传来的便条,轻声呢喃,有些难以置信。
他并不关注华墨和纪兴生的斗争。他关注的是他和贾环之间的较量。今天之前,他和刑部尚书白璋彻底的谈过一次。谈的很深入。其中就包括,今天白尚书面圣之后,对付贾环的策略。
是的,贾环目前对他站着舆论优势,但是舆论优势,不代表胜利。他准备着反转局势。
想想看,贾环除了对他表妹监守自盗之外,真的就再毫无弱点吗?未必。纵观雍治十三年冬,废太子起兵起来,贾环屡屡活跃在朝争中。这么跳,天子不反感他?
贾环这次在真理报,京城日报,调用御史,戏曲等手段将他骂的狗血淋头,体无完肤。但是,这同样是一把双刃剑,你叫天子心里如何想?
然而,然而……
罗子车看到韩谨脸上失望的神情,试探地问道:“韩兄……”
韩谨轻轻的叹口气,将消息纸条递给两人,“唉……我白谋划了。白尚书根本没有进到含元殿中。”
童秀才安慰道:“子恒,或许是有其他的原因,导致天子并非召见白尚书。你也不必太在意。只是失去了一次反杀贾环的机会而已。还有会有下一次的。”
罗子车颌下一个黑痣,连忙点头,附和道:“是的。”
韩谨点点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振作了一下情绪,有点不甘心的道:“嗯。这次其实是很好的机会。贾环估计都没看到他露出的破绽,若是在天子面前挑拨一两句话,当可收到奇效。可以解决一个大敌。可惜!”
就在这时,韩秀才的小院外头忽而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来的人很多。
“怎么回事?”韩谨和罗、童秀才起身,迷惑的看向院子门口。他这里一向寂静,很少有人来。
片刻后,院子门口涌进来一大批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各自拿着腰刀,火铳。为首的是一名英武的千户,身姿挺拔,三十多岁,精明强干的模样。正是和贾环私交不错的锦衣卫千户,锦衣卫指挥使邢佑的心腹,张辂。
张辂伸手拿出一张驾贴,脸色平静的道:“阁下便是韩谨韩子恒?这是锦衣卫的驾贴,跟我们走一趟吧。”
“什么?”罗子车失态的大声吼道:“这里是楚王别业。你们怎么能闯到这里来……出去……”
张辂嘴角淡淡的一笑,道:“我家指挥使大人正在和楚王在书房里喝茶,你要去见见?天子下令,楚王殿下以何理由阻拦?”说着,似笑非笑的看向韩秀才。
锦衣卫正式捉拿大臣,需要驾贴。否则,大臣可以怒骂。并拒不前往锦衣卫。当然,敢骂锦衣卫的都是狠角色。
韩谨看到驾贴时,脸色顿时就变了。这时,再听到张辂的解释,一脸的颓然摆摆手,制止了要护着他的罗子车、童秀才,叹道:“不必多言。我跟你们去。”
韩谨说话的语气很镇定。但,脚步走的很慢。仿佛,脚下没有力量。而他的脸,三十多岁的人,仿佛在瞬间苍老了十几岁。以他的智商,要是还想不到被贾环阴了,那怎么可能?
含元殿中,发生了他未知的事情,而消息还未传出来。果然是图穷匕见。稍不注意,就是杀机。
贾院首……
“走吧。”张辂撇撇嘴,让两名手下,搀扶着韩谨,带着麾下两队锦衣卫离开了韩秀才的小院。
小院中,罗、童秀才处在极端的震惊中,相顾无言,茫然的不知所措,“这……”
“知了……知了……”庭院的榕树上,蝉发出刺耳的尖鸣声,点缀着方才热闹,此时安静、狼藉、零落的精美小院。
……
……
华、卫、宋三位大学士和纪兴生离开含元殿,关于玉观音案的处理结果,先是被含元殿外的九卿们得知,随即,被整个朝堂所得知。
但是,含元殿中交锋的细节,暂时并没有传出来。所谓,讳莫如深,便是这种情况。他们不可能和同僚们去谈论召对的情况。只会和亲近的心腹们去说。
稍后,缇骑四出。
贾府北园,夕韵堂中,贾环、庞泽、刘国山正在等着西苑中的消息。天子召见,属于比较隐秘的事情,贾府在西苑中的太监渠道,并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获取到详情。
而山长张安博在出西苑后,派人送来最新的消息:玉观音案结案。此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
口述消息的老仆被带下去喝茶。夕韵堂的厅中,桌椅陈列,贴着墙壁的柜子中放着各种文卷、资料。
等老仆退下去,庞泽狂放的哈哈大笑,拍手道:“哈哈。好。韩秀才完了!”
贾环一夜未睡,喝浓茶提神,此时精神头还不错。坐在宽大的书桌边。他一直在脑子中过着各种情况。这时,站起来,轻笑道:“我回去睡觉。士元,国山,这里交给你们。”
刘国山还有点懵,“子玉,这……”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啊!传来的消息只是说玉观音案结案,而没有提到任何关于楚王、韩谨的事。
贾环笑一笑,并不解释,头也不回的走了。
刘国山看向庞泽,求教道:“士元,你和子玉怎么如此笃定?不怕中途出点变故吗?”
“哈哈!”庞泽仰头大笑,解释道:“国山,以结果观之。纪侍郎采取了子玉的方案脱身。当今是什么人?心怀怨怼,都是死罪。他能容忍别人算计他?”
蔫萝卜,辣心儿。
要知道,御前告状的可是纪兴生,庙堂大佬。他的话极具“说服力”。
刘国山隐约有点明白了。
庞泽再笑道:“当今在御青美人时昏迷,闹的满城风雨。这可算是桃色丑闻。自古昏君,在史书上,都有好色的名声。比如隋炀帝杨广。他明明不好色,却偏偏有这个名头。当今天子愿意背一个好色如命的昏君名声吗?一般人都有推卸责任的心理。何况于天子?非是寡人好色,而是,总有刁民想害朕。而韩秀才就是这个刁民。”
庞泽追随贾环的时间比较长。很快,就学会贾环的一些词语,语言风格。
刘国山算是明白了,微怔一会,苦笑着摇头,道:“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看得透的”一句话里,竟然有这么多门道!这真不是文书中能体现的出来。算计到极致。
韩秀才焉能不败?
子玉这操作手法,很有绝世剑客的风采啊!于无声处听惊雷,见血封喉!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第739章 画卷,余波
四月十三日的傍晚,整个京城,都处在一种沸腾当中。空气中,似乎带着几许初夏的躁动。
下午时,军机处对玉观音案的结论,行文下发到刑部:流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三千里,谪西域某府同知;贬永昌公主为郡主,非召的不得觐见天子;
倪二,小偷王小二,严捕快等人论罪,斩于西市。另有二十多名官员,小吏受到玉观音牵连,被处置。
一名极具政治前途,有可能在一两年内担任侍郎的侍讲学士被打掉,永昌公主被贬,这在近年来,不算大案,但足以引起朝野震动!
同时,锦衣卫以意图谋害天子的罪名抓捕韩谨、刘子宁,更令京城各处震动难言。
这关键在于两人的身份。一个是楚王的核心幕僚,在当前,夺嫡并非主要矛盾,但依旧十分的敏感。天子对楚王,对东宫之位,怎么想的?
刘皇商是京中的三大皇商之一,经营着南北货物贸易,为大内采办丝制品、苏样。简而言之,他是京中的巨商。他被锦衣卫逮捕,对京中巨商们的震动,可想而知。
菀彼柳斯,鸣蜩嘒嘒。金红的夕阳在天边绘着晚霞,地面上夏季的燥热还未散去。
京城的各处热议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在皇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偷的热议着青美人的与众不同之处,这很有话题性。在西苑中,侍奉天子的杨皇后,听的颇为错愕;凤藻宫中,贾贵妃在佛堂里看佛经,闻言只是微笑,别无他话。她的心,已死。
华墨的府中,立威的华大学士和心腹们商量,评论着此次朝争。华墨心中还是要些不甘心。他和纪兴生的矛盾,尖锐到不可调和,怎么想留这个政敌?
“今日之事,还是有些诡异。纪兴生如何知道如此隐秘的消息?”华墨轻轻的摇头,看向窗外的夜幕。各种国家政事,浮上心头。不管怎么说,他今日立威成功!天子照顾、重用他的意图明显。接下来,他的政令,会更加通畅。
同样,对于纪兴生“翻盘”感到诡异的,还有宋溥。他在家中招待着尹言,说起今日之事。尹言同样感到不解。同时,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杨皇后没有在天子昏迷时,杀掉青美人,日后此女恐怕会是个麻烦。
所有的庙堂诸公都将她看做一个物品。不值得一提。但,焉知她内心中没有旁的想法?后宫之中,得宠的妃子和不得宠的妃子,待遇天才地别。
因玉观音案的处理结果已经出来,汪逊业兄弟得以到刑部的大牢中探望父亲汪璘。
“两个孽畜,真是丢尽为父的脸!谁让你们去求华永新的?王八蛋,给我滚!劳资要给你们气死。”汪学士听到前几日两个儿子去华墨府前求情,怒不可遏。士可杀,不可辱!他宁死,不求政敌。
……
……
达官贵人们在议论,巨商们在府中商议;楚王打发走自己的幕僚后,刚刚商议营救韩谨的方略。他在荆园的书房里,安静的独处。神情难掩沮丧。
卫尚书派了孙儿到贾府中,约贾环过几天见面吃酒。张安博找庞泽了解情况。贾政宴请着他的清客们,附庸风雅。周慎行的病快好了……
有的人欢喜,有的人哀伤,有的人茫然,有的人警惕……京中各处,就如同一幅幅的画卷,勾勒着当下的局势,描摹着此次政治事件的余波。
四月十五日,贾府的外管事贾芸,为倪二在刑部奔走。当然,并没什么用。
三位大学士定下来的结果,不可能更改。要注意,若是贾府对倪二的处境不闻不问,反倒是很可疑。有些事情,需要认认真真走形式。否则,会倒在黎明的前夕!
四月十七日,永昌公主府中哀鸿一片。永昌郡主保住了爵位,但失去了在天子面前的地位。同时,林驸马和华墨的心腹幕僚欧阳文德做过交易,郡主府上的生意损失大半。全被华墨吞下。
自此,永昌郡主府日渐衰落。
……
……
四月下旬,位于城西南角阜财坊的燕王府中,张灯结彩,一片忙碌。燕王的婚期定于四月二十六日。
就像一个月前,杨皇后帮蜀王操持一样,贾贵妃帮着燕王操持婚礼。燕王的舅舅周伍闵,事事请示元春、贾环。
燕王府的位置并不好,且府邸规模并不大。由内务府收回的一处郡王府改建而成。
早年间,皇子就邸,搬出紫禁城,天子会赏20万两白银作为安家费。而今国家财政吃紧,内务府同样紧缩银根,给予燕王5万银元的安家费。
内务府大臣吴王,对燕王并没有什么意见。但,内务府主要供天子用度,开销很大。这个数目,已经是他的极限。近年来亲王就邸,费用大减。
燕王府占地约20多亩。整个府邸成长方形。上午九点许,后花园的一处楼阁中,贾环和永清郡主在银两走廊上,俯瞰整个燕王府。
永清郡主宁潇,一身紫裙,双腿修长,明丽的少女。一双丹凤眼尤其的明艳。眉宇间,有一些缱倦的愁。微笑着道:“恭喜贾先生胜了这一局!”
韩谨被抓到锦衣卫里面去的消息,她自然知道。罪名是意欲加害天子。
而燕王结婚,作为同窗好友宁澄自是要过来帮忙。顺带着蜀王,沈迁等人都在这里帮衬着。宁潇待燕王如弟弟。
贾环笑一笑,很淡然,道:“谢谢。”他总不能明着和潇郡主说,我最终的目的是要把楚王拉下马。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打掉韩秀才,第二阶段的行动便结束了。楚王身边的幕僚,暂时不足为俱。
说暂时,是因为,以中国之大,能人辈出。春秋百家争鸣。三国时期,谋士如雨。民国末年,多少英杰?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像严世蕃那样说,天下最牛逼的人,一共就三个。这种心态,绝对是要玩完的。事实上,严东楼就数错了。一共有六个!最后,徐先生教他做人。
谁知道,周朝的绝顶聪明人有几个?
但是,绝顶的聪明人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楚王身边。所以,他的第三阶段计划,不能拖。
潇郡主看了贾环一眼,禁不住微微一笑,明丽如花!贾环表现的太淡然!
当然,他当得起这样的淡然:区区韩秀才,岂堪一击!估计韩秀才到现在还蒙在鼓里,连怎么输的都没搞清楚。不过,她亦没有搞明白。但,这事,她不好问。
这时,楼下的小丫鬟上来传话,“贾先生,外头有人找你。”贾环和宁潇说了一声,“郡主自便。我去外头一趟。”宁潇轻轻的点头,目送贾环下楼。
贾环从后花园里出来,穿过垂花门,到前院的偏厅中。韩谨的哼哈二将罗、童两秀才正等着,见贾环进来,两人脸色虽然不善,但齐齐的起身。
苏州的秀才虽然狂,但脊梁骨都被贾环给抽掉。哪里还能狂傲得起来?
罗子车躬身行礼,低头恳求道:“贾大人,韩兄在锦衣卫狱中,想要见你最后一面。”
第740章 江湖再无韩秀才
黑暗的牢房中,只有一方小窗透进光亮。令人可以得知外界的日月在变化。
韩谨坐在被“前辈们”踩的结实的黄土地面。蓬头垢面,形象不佳。他已经被关进来十天。
锦衣卫诏狱中的牢房四面都是厚厚的砖土墙。牢房门前,仅有一条过道。不见人影,偶闻人语声。牢房内摆着一张简单的床铺,角落里是带着尿骚味的马桶。
这令他想起科举考试时的场景。据说,位于金陵的江南贡院,就和这差不多。只是,他今生没有踏入过贡院一次,很可惜!
韩谨又想起,他当年在京中坐牢时的情景。
在这样空白的,缓慢的,近乎不知道时间变化的牢房中,韩谨长久以来,再一次的放空大脑,思考着他的一生。
他心中有预感,他可能看不到外面的太阳了。他进来的罪名是意图谋害天子。
昨日罗子车和童正言来看他,带来外面消息的同时,他请罗子车传话,他想见贾环一面。罗子车问:“韩兄,你入狱的事,只怕就是贾环害你。他怎么回来见你?”
他说:“子车,他会来的。”
是的,贾环一定会来。虽然,此时进入锦衣卫中,比较敏感。但,雍治十五年,刘太监以诗词陷害贾环入狱,他到刑部的天牢中探望贾环。
他不否认他当时有炫耀的心思。贾环,天之骄子,跌下云端。而他当时春风得意,是楚王的核心幕僚。贾环当时说,“韩子恒,如果有一天,你在里面住着。我也一定会来看你。”
这才是,那个名满天下的贾探花!带着很鲜明的个人风格。
……
……
锦衣卫设南北镇抚司。南镇抚司对内,负责锦衣卫的法纪。北镇抚司专门处理天子钦定的案件。韩谨和刘皇商都是关在北镇抚司中。
刘皇商不同于韩谨,他被锦衣卫抓捕后,家人四处奔走。刘家曾经求到贾环这里,但贾环不置可否。刘皇商和龙江先生私交密切,但同时是楚王党。
大家阵营不同!
四月二十三日傍晚时分,贾环命钱槐准备了酒菜,前往锦衣卫北镇抚司中,探望韩谨。
楚王早就打通关节。早前罗子车,童正言来探望过韩谨。一名老吏,带着贾环到牢房中。罗子车等人等在外面。
穿过长长的走道,沿途的牢房中,犯人并不多。老吏提了一盏油灯在前,抵达韩谨的牢房前。老吏叮嘱了几句,先行离开。
贾环将酒菜,放倒牢房内,香气四溢。神情平静的看着走过来的韩谨。
韩谨头发有些乱,国字脸,身上的文士衫邹巴巴的,蹲在地上,自酌自饮一杯,咂嘴品着美酒,仰头,自嘲的道:“当日我给子玉送酒菜,现在轮到子玉给我送酒菜了。”
贾环没说话,蹲下来。
韩谨笑一笑,拿着筷子,道:“贾兄,你还是这样。看似很随和,很有风度。其实,内心里很骄傲!骄傲到骨子里。你觉得我走错了路,可是,你想过没有。你,我的差别?”
韩谨拿筷子,指指贾环,再戳一戳自己的胸口,“你是荣国府的庶子,姓贾,文名远播天下,多少人赏识你,你有多少资源?而我,来自苏州乡间,一介书生……”
韩谨猛烈的灌一杯酒,呛的咳嗽几声,两眼盯着贾环,直白的道:“贾环,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贾环点头。同样很耿直。没有丝毫的掩饰。
韩谨释然的一笑,“假使这样,贾环,你愿意支持楚王殿下入主东宫吗?夺嫡之争到现在,你把晋王、楚王都得罪了个遍。无非是得罪深浅的程度。杨皇子,等不到那天。尹太守只是空想。我将死,楚王身边的东林党不成气候,烟消云散,只是时间问题。楚王礼贤下士,有明君之姿。他若登基,是国家之福。”
贾环看了韩秀才一眼,慢慢的道:“这就是你请我来见面的原因?你的演技不大好。”
韩秀才扯着大旗,干龌蹉的事。韩秀才的政治理想,或许是济世救民,谁知道?
他不可能去支持楚王。楚王越是有明君之姿,他越不可能支持。新皇帝是昏君,才不敢找他的麻烦。唐太宗多英明,他把魏征的墓碑给推了。
韩谨点头,失笑一声,“呵……”。他听得懂贾环笑他演戏的意思,神情落寞的做个手势。示意贾环可以自便。
贾环看一看韩秀才,起身离开。
看着贾环的背影,韩谨坐在地上,仿佛精气神在瞬间消失!其实,他早知道贾环会拒绝推楚王上位。劝说一二,只是他不想当面向贾环认输。
然而,就像他在雍治九年水灾时,书院击溃了来犯的窑工后,劫后余生,他狂喜之余,在笔记中写道:
余生平未见,今日茅舍顿开,始有闻道之感。其法曰:诉苦、励志、发动(群众)、组织(群众)。院首之龄少于余。然院首之才胜余十倍,百倍,万倍!
是的,胜他百倍,万倍!
他屡败屡战,屡战屡败。贾院首亲手将他送到死亡的路上,他心里恨不恨?或许,不该恨的。因为,他确实欠院首两条命。
但是,他希望死前,能有些尊严!
他的这一生:一切,开始于雍治九年夏那天,他前往东庄镇拜访贾环,而结束于此刻,他见贾环于锦衣卫北镇抚司中。
结束了!
……
……
贾环走在镇抚司内的走道中,心情有些激荡!
他能理解韩谨在临死前,想努力的保持尊严。韩秀才的演技,骗不了他的!
他从未承认韩谨是他的学生。但,韩谨的一身本事,确实都从他这里学去的!关于如此操纵舆论,鼓动百姓,演讲技巧,是雍治九年水灾时,韩谨不休不眠,参与救灾,得到的技巧、“奖赏”。
如果,韩谨没有走上歪路、邪路,会是什么样的情况。雍治九年,大家是过命的交情!
然而……
他内心中,对韩谨韩秀才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态呢?他应约到诏狱中“探望”韩谨,仅仅是为嘲笑失败者?这不是他的风格!
他内心之中,曾有惋惜。曾有被背叛的痛心。当时,他是想:人各有志。屡次作对,他只是就事论事,并未报复!
然而,去年底至今年春,韩谨在报纸上,大肆攻击他和林妹妹的婚事,致使林妹妹名声受损,他如何能忍?再有,韩谨用薇薇的名节来威胁他,他如何能无动于衷?
他痛下杀手!
人都是有一些在意的,需要守护的东西。龙有逆鳞,触之则死!
而韩谨说,出身的问题,寒门难出贵子。然而,这并不是其行事的理由、借口。做人,做事,都要有底线。什么底线?良知!不要迷失在权力、欲望中!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人只有一次,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当他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此心光明,夫复何言?
贾环到北镇抚司衙门门口,天空中已经没有残阳。夜色,笼罩着大地。钱槐迎上来,道:“三爷……”
贾环摆摆手,坐进马车中,轻声道:“走吧!”马车咯吱咯吱的平稳的驶离胡同中,消失在夜幕中。
江湖子弟江湖老,江湖再无韩秀才!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