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1章 归去。
炎炎酷暑退却,清晨起来时,台阶上有清露。初秋,像轻风吹过大观园中树林,河流,池塘。精美的园林中,秋景瑰丽。
怡红院中,秋意浓浓。庭院中点缀着些山石,种着芭蕉,海棠。两只仙鹤在剔翎。
房间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各种花式,皆是名手雕镂。里头,拔步床上,宝玉趴在床上大哭,哭天抢地,叫道:“林妹妹……”
宝玉的一干丫鬟们:金钏儿,媚人,茜雪,麝月,秋纹,柳五儿等围着拔步床,都不知道如何去劝。
更无人敢去告之老爷、太太。
金钏儿看着锦被上的青年,心中无奈,亦诡异的浮起些轻视的情绪。若是她,定然是要大闹上一场的,叫林姑娘知道,方才不负这番心意。而宝二爷根本不敢惹环三爷。
大脸宝,就如同原著中,面对问题时,表现的非常的无力!
宝玉在床上哭的声嘶力竭。然而,圣旨无法违抗,他的感情只能埋葬。心中,逐渐的有礼佛之意。
……
……
七月底,城南十里长亭。晓来谁染霜林醉?
长亭内外,停满了送行的马车。其中不乏八架的豪华马车。地位类似于后世的法拉利、兰博基尼、玛莎拉蒂等跑车。
京中权贵,文士,名妓,约一百多人汇聚在此,在今日为国朝绝代名伶玉华大家送行。
石玉华一袭鹅黄的长裙,在古亭中与众人辞行。亭亭玉立。俏丽的少女。然而,她嘴角带着慵懒的微笑,又有一双妩媚的翦水双瞳,如梦中走来的美人。魅力无可匹敌。
她已经学习了几个月的音乐理论知识。这时,准备离京,前往西域游历,追求她的唱曲之路。
“玉华,此去西域路途遥远,关山阻隔。祝你一路顺风。我等在京城等待玉华大家艺成归来。”
主持此次送行的是京中的名士胡梦阳。不过作为楚王党,他身上的国子监司业官职已经丢掉。
石玉华展颜一笑,眉目如昼,道:“谢空同先生吉言。玉华省得。”举杯饮酒,步出长亭。
亭内外送行的权贵子弟、文士们、名妓,纷纷送上祝福语:“玉华大家一路平安,万事顺利!”
石玉华美眸掠过众人,很得体的点头回应着。作为京中最炙手可热的名伶,她应对这种热闹的大场面,得心应手。稍后,走到聚拢众人外的一辆华美的棕色马车前,盈盈下拜,脆声道:“师父,苏前辈,三爷,玉华就此别过!”一语说毕,清泪双行。
昨日在贾府时,她已经和师父告别。不想,她们今日又来相送。此中情意……她心受之。她心中同样充满了别离、伤感的情绪!但她想要超越她的极限!
她是那样的热爱唱曲啊!而师父婚后感情美满、生活惬意,她亦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众人这才恍然发现,原来贾环来了。那么,贾环其实更有资格主持这次送行!名士与名妓,倾城两相欢。空同先生在诗词、声望上,终究差贾探花一筹。
车窗帘掀起,露出林千薇那明丽至极的容颜。她亦是十分不舍,依依叮嘱道:“玉华,出门在外,保重自己,事小心。若有困难,写信到京中来。”
这个得意弟子,她在金陵教了4年,寄托了她全部的心血。而在京城中,她和苏诗诗两人,一起教授了她歌舞。今日终于到了分别之时。不知此去,何年何月能再见面?
总是离人泪!
“嗯。”石玉华含泪答应,走到官道旁等候的青色帷幕马车前,回首登车,顺着官道迤逦前行。少顷,歌声飘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在场的众人,无不动容。目送着官道上的马车远去。在这天籁般的声音中,感受着离别的情绪。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宽敞,奢华的马车中,贾环安抚着依靠在他肩头的林千薇、苏诗诗两个大美人的情绪,轻轻的一叹,道:“薇薇,诗诗,你们别担心!玉华很了不起!”
根据朝廷的奏章,真理报上的消息,西域近来局势并不平静。他在贾府的护卫队中,派了四人护送着石玉华。同时,石玉华身上还有一封贾政给西域总兵官,左都督牛继宗的亲笔信。
城南凄凄别,西风袅袅秋。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
……
四匹骏马拉着的马车在官道上匀速前行。马蹄踏踏的敲击着黄土地面。
这时,马车传来轰隆的马蹄声。少顷,听到爽朗的笑声,“贾兄弟可在车中?”
贾环让胡小四停下马车,走下马车和冯紫英相见。冯紫英身边是陈也俊,韩奇。
冯紫英笑道:“没想到贾兄弟今日会来送玉华大家。要不要找个地方吃几杯酒?”又很豪爽的对马车车厢拱拱手,道:“在下向两位弟妹借贾兄弟一行。”
马车中是天下闻名的两位美人:苏诗诗,林千薇。刚才石大家已经点名。
贾环笑着同意下来,令胡小四先送林千薇,苏诗诗回府。换了马,与冯紫英几人纵马前行。到城南的一处酒肆饮酒。酒肆在南城外的一处街巷中。
三间开两层楼高的酒肆门外柳树上,系着名马。酒肆中,呼朋唤友声不绝。显然生意极好。
冯紫英对这里很熟,吩咐迎上来的小二,“好生照料爷们的马儿。”丢了一两银子给小二,带着众人往里面走,对贾环介绍道:“这家湘味楼的厨师,炒的一手好野味。山鸡、兔子,袍子,都是拿手菜。辣的过瘾!”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那倒要好好尝尝。”他亦是好美食的人。只是,并无多少时间在京中寻觅。都是家中聘请名厨整治酒菜。
四人在二楼要了间临窗的雅座,整治了酒菜,边吃边聊。以石玉华为话题,点评着京中美人。
陈也俊忽而一声长叹,道:“卫若兰可惜了……”他和卫若兰同在殿前侍卫司当值。本来这样的朋友聚会,肯定会叫上他。然而,他已经葬在城外。
贾环抿一口酒。心中亦是感慨。
他和娇妻宝姐姐在这事上,谈的并不深。其实,按照红楼原书的记载,卫若兰应该会死于射圃。脂砚斋在原书第二十六回上批语:惜卫若兰射圃文字迷失无稿,叹叹。
又有,庚辰本回末总评曰: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于此回中,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贾宝玉曾经在清虚观的张道士那里拿了一个金麒麟,和湘云是一对。湘云曾经捡到。喻示着史湘云和卫若兰的婚姻。
雍治天子因前太子叛乱,对射猎兴趣不足。没有再开木兰围场。而湘云的判词显示,卫若兰是一个短命鬼。只是,没想到卫若兰会死在这样的一起政治事件中。夷三族。
这是一个悲剧。
红楼原书的既定剧本已经改的面目全非了啊!想也是,否则,按照命运的轨迹,贾府此时已经败亡,面临着抄家灭族的命运: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一切都已经变化!
对于云妹妹的人生悲剧而言,唯一可庆幸的是,她还没有嫁的卫家。否则,此刻就当在教坊司中。封建礼教,很严苛。但嫁和没嫁,总究还是有区别的。她还有寻找到自己人生幸福的可能。大家都会帮云妹妹的。
只是,他不久后就离开京城,带着妻妾,南返金陵。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
……
……
“慢点,慢点……”
闰七月初,傍晚时分,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门口,行人寥寥。国朝锦衣卫的凶名,可止小儿夜啼。谁敢在锦衣卫衙门所在的巷子晃?走路都得绕路。
而此时,正有几人等在此处。
被锦衣卫打的血肉模糊的朱鸿飞被抬出来。几名奴仆连忙将朱大御史抬到一张滑竿上。
贾环低声道:“走。”
他接到锦衣卫佥事张辂的通知,来领走朱鸿飞。庞泽,刘国山跟着贾环,带着贾府奴仆,快步离开锦衣卫衙门所在的胡同,将朱鸿飞送到他在西城外的住处。
这是一处三进的院落。有两家子当仆人。后面还有三房美妾。这根本不像一个七品御史,应有的住处。将朱鸿飞抬到厢房中,又是一阵端茶倒水的忙碌。
朱鸿飞这时缓缓的醒过来,趴着在床上,艰难的吐声道:“子玉,你不该来的!”他在诏狱中咬紧牙关,硬是没有牵扯到贾环。他是个读书人。
贾环神情感慨,若非朱鸿飞抵住锦衣卫的拷打,这时人头落地的名单中就有他一个,轻轻的拍拍朱鸿飞的肩膀,宽慰道:“雁阳,都过去了。没事了。”
朱鸿飞闻言怔了下,先痛苦的“哼”了声,道:“子玉,你别安慰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锦衣卫那帮孙子,临死前还要劳资难受。子玉,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锦衣卫指挥使邢佑亲口告诉他,这是天子钦点的案子,他能跑得了?而且,离开锦衣卫时,他被结结实实的打了四十板。这是会要人命。
贾环正要解释一下此刻的情况。他将朱鸿飞救出来,不是为了听他讲遗言的。
庞泽突然插一句话,道:“你说。”
刘国山好笑的摇头。子玉得到天子赐婚,这证明了天子对他的态度。子玉脱离困局,令闻道书院体系内,都放下心。大家近日的心情都很不错。
书院体系正如日东升。终有一日,会执掌天下!
朱鸿飞说的很用力,断断续续的道:“我那三房美妾,我不允许她们改嫁、离开。我绝不带帽子。”
庞泽禁不住哈哈大笑。
贾环笑着摆手,道:“士元,好了。雁阳你在锦衣卫的狱中,消息闭塞。我已经没事。锦衣卫给你打的四十大板,有20板是虚的。你将养三个月便可康复。只是,官职难复。”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要流血牺牲。朱鸿飞因他受过,他怎么会不管?晋王上书求情后,西苑中传出的旨意是:杖责四十,流三千里。他只能买通锦衣卫减刑一半。官位的事,毫无办法。朱鸿飞将会被贬边远地区。
朱鸿飞这时才算明白过来,瞪着庞泽,“靠!”哭笑不得。
玛德,终于不用死了。只是,这脸丢的有点大啊!
……
……
闰七月中,朝堂大幕随着贾环被赐婚,终于落定。当前,朝堂上的焦点是白璋去职,空缺下来的刑部尚书的位置。华墨和纪系在暗中较劲。
而国事上,则是西域局势发生动乱,有小国叛乱,虽然被快速的镇压。但依旧牵动着朝臣们的心。
西苑的御书房中,雍治天子略显烦躁的将奏章丢在书桌上。书房内外候着的太监,宫女们俱是无声。
西域若是生乱,又将损耗大周的国力。不比西南,西南在安南伯齐驰的治理下,已经逐步的消化。州县治理,礼教教化,已经初见成效。赋税征收,折合有五十万银元。而西域还在需要维持近十万军队。需要投入大量的银子。
雍治天子正盘算着,这时,许彦进来,汇报道:“陛下,晋王来了。”其实,晋王在书房外已经等了有一会。雍治天子将晋王叫来,又给忘召见。他帮忙通传,一是因为晋王出手阔绰,二则是因为晋王是显然的东宫人选,他结个善缘。
雍治天子倚在铺着皮毛的龙椅上,揉着额头,疲倦的道:“叫他进来吧。”
片刻后,时年28岁的晋王走进来,器宇轩昂。他多少有些神采飞扬。他将是太子!幸福来的太突然。
晋王趋走两步,上前叩首,“儿臣参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治天子摆摆手,“起来吧!”目光注视着晋王,道:“知道朕为什么叫你来吗?你将来也是要做天子的人,连臣下的手段都看不清楚?”
“你将来也是要做天子的人”这话听在晋王耳朵中,如同吃了人参果一般,浑身365个毛孔刷展开,舒畅的不行。同时,给雍治天子问的有点懵。不知道天子说的是什么事。
雍治天子不满的哼一声,“朱鸿飞上书言道要立你为太子。你就上书救他?糊涂!你知道他有几分真心?朕如何放心的将江山交给你?”
晋王唯唯诺诺,不敢辩解。他是听周慎行劝他的:殿下如今是东宫的不二人心。然而人望不足。朱鸿飞率先为殿下呐喊,建言立储。殿下何不救之?如此,朝中立东宫之声,必然骤响。人心尽归殿下。
这种权术,周慎行当然是听贾环说的。贾环派刘国山游说周慎行。
“朕已经将他放了,流三千里。”
雍治天子淡淡的扫了晋王一眼,他的手段自然高超,再问道:“你以为贾环此子如何?”
晋王想了想,道:“其人忠心是有的。但阴柔诡谲、心机深沉。”他当然不是说的他对贾环的看法,而是揣摩着雍治天子的心思说的。
雍治天子满意的点点头,道:“还算不错。朕不用他,你将来也不用他。你驾驭不住。”
“儿臣遵旨!”
“你去吧。”
晋王走出西苑中的御书房,穿行在秋色怡人的御花园中,这时才微微回过神来。
近日因为他营救朱鸿飞之事传开,朝中确实多了许多建言立他为东宫的声音。他今日被天子召见,原以为是要谈及东宫之事。不想,却被他父皇三言两语的糊弄过去。
晋王心中叹口气。他父亲对皇权看的格外重啊!怕他为太子,威胁皇权。一个朝气蓬勃的太子,一个行将就木的天子,人心会如何选择?
他心中禁不住浮起些不忿的情绪!这老东西!
……
……
闰七月底,距离贾环和黛玉的婚事没几天。贾府中送礼的人群络绎不绝。
贾环近日亦有些忙碌。
一场秋雨落下,天气逐步的变得寒冷。正所谓:夜山秋雨滴空廊,灯照堂前树叶光。
书房中,一排烛光,照射的房间中明亮如白昼。窗外雨滴。贾环正在考校燕王宁淅。布置着未来数年的作用。他和黛玉成婚之后,便准备南返金陵。
宁淅婚后,蓄起胡须,略显成熟些,依旧文弱。阐述,应答着贾环的问题:如何缓解,甚至解决日益激化的社会矛盾,以及社会财富分配不均的问题。
贾环负手而立,道:“子文,发展才是硬道理!要解决当下国朝的社会矛盾,只有发展生产力,创造更多的社会财富,才能重新调整利益格局。这是温和的做法。而更激烈的做法,就是改朝换代。比如,当年的明朝。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任何王朝,只要抱残守缺,不改革,终究要被扫到历史的垃圾堆中去,逃不脱王朝兴替的规律。”
宁淅用力的点头。心中感慨难言:“先生有治国之才,经天纬地之能。若执政,必将现盛世。可先生求官而不得。当今天子猜忌不肯用。”他倒没想到别的地方去。以为先生是仕途失意,将一身经世济国的本事都传授给他。可他只是中人之姿,如何能学到先生本事的十之一二?
宁淅微微仰头,看着先生挺拔的身姿,沉静的脸庞,心情激荡,脱口而出道:“先生,若我为天子,必拜先生为相,治理万民,泽被黎庶!”
贾环微怔。随即,微微一笑。窗外雨潺潺,秋意阑珊。
离别,已经不远了!
……
……
雍治十七年,八月初二。贾环迎娶黛玉。北园中,张灯结彩。
这场婚礼的场面之盛大,被京中所瞩目,贺喜的宾客层次之高,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何须赘述?
八月中的晚上,月华如水。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雅致的房间中,光线明亮。视线所及处,都能看到书本。林妹妹已经从潇湘馆搬到北园里来。
北园的正房,是贾环和宝钗的住处。西厢房住着苏诗诗。东厢房是贾环的书房。苏诗诗隔壁相同的院落是林千薇的院子。贾环书房东,横穿一个花厅,便是黛玉院的西厢房。韵儿的院落在黛玉院的东侧,方便她出入。
明亮的烛光下,黛玉挽起一头青丝,盘着少妇发髻。一袭罗衫襦裙,精致的瓜子脸,秋水美眸。渲染着她江南烟雨中孕育出的灵秀,妩媚气质,姣花照月。
“环哥,这写的……”黛玉在书桌前,微微偏头,看着身旁的丈夫,“太沉郁悲怆。”
她手里拿着的是,贾环这几月中闲来无事,写的桃花扇的一些稿子:哀江南。
曲曰:山松野草带花挑,猛抬头秣陵重到……
问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目断魂消。当年粉黛,何处笙箫?……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贾环站着,轻轻的抚着黛玉的秀发,笑道:“桃花扇本来就是个悲剧啊!”
又吟道:“竟指秦淮作战场,美人扇上写兴亡。两朝应举侯公子,忍对桃花说李香。一声檀板当悲歌,笔墨工于阅历多。几点桃花儿女泪,洒来红遍旧山河。”
“好诗!”黛玉默诵一遍,就记下来,提笔在纸上写出来,狡黠的一笑,灵动无比,道:“环哥,我若写悲怆之词,你定然要数落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贾环禁不住莞尔。有林妹妹陪着,这时光,又怎么会流逝的不快呢?这让他更加的憧憬金陵的生活。
正说话间,紫鹃,袭人两人拿着厚外套、热茶进来。紫鹃道:“三爷,姑娘,已经是亥正一刻了。”
贾环点头。此刻,窗外,月出中天。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带玉看。
……
……
雍治十七年八月十四日上午,贾母病逝。寿八十一。喜丧。二十八日,贾政辞官丁忧,举家扶灵柩南下,归葬金陵。
贾环偕宝钗、黛玉并妾室,南归。
第七卷 我欲倚天抽宝剑
第762章 雍治十八年春的消息
雍治十八年春,在二月的杏花雨后,悄然的走来。来往的道路两旁,杨柳吐芽,枝条见绿。
时间冲淡了一切。那波澜壮阔、惊心动魄的政坛风暴,已然远去。曾经的人杰,有谁记起?
清晨时分,清脆的儿童卖报声,响彻在京城中的大街小巷。“卖报,卖报……京城日报、大周时报、明理报。2角一份。”
“西域大战,京营战败,官军伤亡数万余。蛮族首领拔野古孝德率大军进逼龟兹……”
“漕工判乱彻底平定。文华殿大学士华相进封建极殿大学士……”
“贾探花新作品《桃花扇》,传唱大江南北。万人空巷,盛况空前……”
大大小小的报童们一声声的吆喝声在清晨的晨曦中传扬,在微微阴凉的街道高楼、墙壁的长影中飘荡,带着独特的京中韵味。时代变革的气息,如春雨润物,悄然的改变着。
卯正三刻许(06:45),棋盘街中,人流逐渐的密集起来。沿街各处的食铺已经开张,售卖着:豆腐脑,甜米酒,豆浆,肉汤。香气飘溢在晨风中。
油炸的油条,面窝,油饼,下锅时,刺溜的一响。围着围裙的中年老板老黄,有点胖,站在铺子内,看着街道上的行人,露着和气的笑容。
隔壁的食档邻居老王卖的是:包子,馒头,小笼包,蒸饺。有各种馅。肉包子三角一个。热气蒸腾着,伴随着“来嘞”的一声声唱腔。店铺外支着三五张四方木桌。食客满满。
西域的战败,朝堂的变化,江南的昆剧,报纸上的消息与他们的生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的关系的柴米油盐:京中的米价涨到9元一石。煤价在开春之后,开始回落至2角一斤。盐价依旧是居高不下。这两年日子越发的艰难了!
“小民不知亡国恨!”
供职于明理报的编辑章时远看着乐呵呵的食客,老板,不满的低哼一声。若西域丢失,国朝这四五年的功夫白费不说,军费、抚恤的大窟窿怎么填?若是蛮族势大,寇掠边关怎么应对?这些人都不想一想!
章时远愤然的付钱,走出街巷,来到棋盘街大街中的成丰茶馆。刚进去,喧嚣的声浪便传来。
“蛮族纵然偶有得胜,亦无法掠国朝之兵锋。”
“就是。”
“当选良将统御全局。左都督牛继宗不行。”
章时远脸上露出笑容,这是他所熟悉的世界。这里是京中消息的聚集地。
茶馆的小二肩膀上搭着白毛巾殷勤的笑着过来。章时远熟络的吩咐道:“一壶高沫。”随即,扬声道:“在下以为,阵前换将并非良策。而应当迅速的调大军入西域。”
茶馆中的报社编辑,文士俱都看过来。章时远是这里的熟客,开始他的演讲。
……
……
朝阳渐渐的升起来。京中的画卷徐徐展开。西苑沐浴在清辉当中。御书房内,雍治天子正在召集三位大学士并魏其候、成国公、北静王、石光珠议事。
西域的惨败,在百姓中反应并不强烈。但报纸上,士林中,已经是群情激奋,纷纷要求再战,严惩蛮族。国朝几十年来,还从未有如此大败!
御书房中,气氛极其的凝重。
报纸上的消息都是删减的。实际情况更严重、危急!大周在西域总计有约十万大军,其中四万京营。分布在龟兹,碎叶,于阗,疏勒四镇。
而今龟兹受到蛮族大军威胁。龟兹往东便是高昌、敦煌。高昌以葡萄酒闻名,敦煌是丝路的交汇点。地处河西走廊。若龟兹失守,则大周西境震动,将失地千里。
雍治天子沉着脸,“奇耻大辱!大周何时如此丧师辱国?牛继宗可恨!可耻。”
七名重臣站在天子面前,俱是低头。听着天子发泄怒火。这一仗确实打的太烂。以国朝兵锋之锐,竟然惨败给蛮族,丢失京营2万。天子震怒,情有可原。
魏其候奏道:“陛下,牛继宗妄用胡人。臣以为选派贤臣,主持西域大局。并调精兵入西域。西域不可丢失。否则,陇右、关中难以安宁。”
牛继宗因兵力不足,在与拔野古部会战时,动用了2万铁勒族的骑兵。结果战阵激烈时,一向温驯的铁勒族骑兵突然倒戈。冲动了京营的阵脚。否则,以火器列阵击骑兵,岂有不胜的道理?
华墨道:“臣以为然。”
卫弘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年唐朝高仙芝有恒罗斯之败,就是重用胡骑。否则,以大唐陌刀之利,唐骑之勇烈,岂会败于大食?”他支持严惩牛继宗。
宋溥补充道:“西域与京师摇隔万里,骤然换将于局势不利。当下旨嘉勉牛继宗,待重臣抵达西域后,再行换将。”
三位大学士都相继表态,事情便定下来。
北静王、石光珠两人有心帮牛继宗辩解一二都无法开口。牛继宗虽算不上名将,但到底是将门出生,打老仗的人。怎么可能犯这么低下的错误:重用胡骑打决战?
原因在于,朝廷拨给西域的钱粮越来越少。拔野古部大军临境,他根本无法调动大军应战。十万大军调动,人吃马嚼,他的钱粮不足。不得已征召仆从军队参战。火器再犀利,在草原上必须要骑兵才能全胜。
不想,果然出事……
雍治天子微微点头,“此老成谋国之举。众卿以为何人可去西域?”
……
……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因贾政带着合家老小扶灵柩南归金陵,大观园中略显寂寥。贾府中人口一千多,不可能都跟着回金陵。贾政等人只带了贴身的亲随约一百多人。
留贾蓉,贾蔷,贾芸,林之孝管外头的事。尤氏,林之孝家的,管贾府内事。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风过树梢,落英缤纷。
史湘云在大观园凹晶馆的长椅中,看着河中成群结队戏水的鸭子,寂寞的情绪随之浮上心头。
史家因保龄侯史鼐被弹劾罢职,削爵一等,声势大不如前。日子越发艰难。她不爱府中的气氛,到大观园中来住几日。只是,当日联诗的林姐姐不在这里。
长姐般疼人可以说任何体己话的宝姐姐也不在这里。她们都随着环哥儿去金陵。
二姐姐,四妹妹出嫁。喜欢和她玩闹的宝琴亦嫁给宝二哥,同去金陵。三姐姐一样在金陵守孝。这园中,尚有谁?诸芳流散。
湘云斜坐,一身暗红色的长裙,梳着少女长辫。修长的身姿,展露出的曲线很是美妙。心有所感,吟诵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长廊外,有人软语问道:“是谁在哪里吟诗?”
湘云看过去,却见一身素色道袍的秦可卿带着丫鬟宝珠从这里路过。湘云认得秦可卿,起身见礼,道:“秦法师!”她还以为是妙玉。凹晶馆这里距离栊翠庵不远。
秦可卿身姿袅娜纤巧,神情温柔。娇媚的俏脸上不施粉黛,但已经是国色之姿。她是那种被人见到就想犯罪的美人。回一礼,轻声道:“史大姑娘……”
随意的攀谈几句。秦可卿忍不住问道:“史大姑娘可有江南的消息?”贾环带着妻妾丫鬟们离开,她的信息就比较闭塞。
湘云摇摇头,道:“江南并无书信来。只有报纸上说桃花扇被环哥儿写出来了。”
秦可卿娇媚的玉脸上难掩失望。报纸上的消息,她也看到。礼貌的带着宝珠告辞离开,行走在达摩庵的台阶上,心中幽幽一叹:五个月了,想问君一声近来好不好?
……
……
三月中旬,便是立夏。春深夏初,江南正是景色美丽之时。烟抑风薄冉冉斜,小窗不用著帘遮,蜻蜓立处过汀花,此情此水共天涯。
四月初二,一艘三层楼高的巨舰从长江顺流而下,抵达金陵城外。
船舱中,地面上铺着名贵的波斯地毯。器皿非金即银。安南伯、云贵总督齐驰放下毛笔,吩咐跪在门口汇报的仆人,“在金陵停三天!”
消息传出后,船中随行进京的军将一片欢腾。片刻后,豪华巨舰的主人,西南钱王胡炽进来,他一身青色长衫,黄须塌鼻,无不担忧的道:“大人,军将们在金陵城中撒欢,恐大人会被御史弹劾。天子急召……”
军中将士,打仗固然勇猛,可到金陵这温柔乡中,少不得要买醉寻欢。喝酒必然会闹事。这都是小事,就怕传到天子耳中。天子责令齐总督务必在四月中抵达京城。
齐驰坐在书案前,随意的一笑,道:“不犯法就随他们闹去吧。”起身走动,轻轻的一叹,道:“兴斋,天子有意让我去西域平叛。你觉得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不等胡炽回答,齐驰接着道:“我本是治政文臣,不通战阵。西南之地,仰仗三军将士用命,大周火器犀利,方有拓土三千里之功。我不想我这一世英名毁在西域。我要在金陵见一个人,邀请他和我一起去西域!”
第763章 金陵小住(上)
贾府众人:贾政、贾环、贾宝玉、贾琏、贾兰、贾琮等人于雍治十七年八月底南归金陵,葬贾母于贾族祖坟山中,与贾代善合葬。阖府守制。
周律:为父母(嫡母)守孝三年,为祖母、庶母守孝一年。
春季小雨,在二月底,淅淅沥沥的浸润着金陵。秦淮河上烟雨凄迷,歌声在青楼、画舫中响彻。唱的是近来极其出名的《桃花扇》中的名曲:想当初我与卿在秦淮河边,朝看花夕对月常并香肩……
船在画中游。
莫愁湖胜棋楼中,踏青的文会,一场接着一场召开。雍治十八年的童生试刚过不久。文士们凭栏吟哦!城西石头城中的校场里,金陵足球联赛在小雨中举行,场面火爆,一票难求。
江南的水乡,在春雨中漫展。春汛中,长江水涨!
润德坊贾府西路,小雨在傍晚时平添了几分春愁。中药的苦味在上房中飘散。
宝钗病卧在床,晶莹如玉的脸蛋上神情憔悴,一头秀发落在粉色的鸳鸯枕上。身上盖着暗蓝色的锦被。手掌给丈夫握着,心中低落的情绪稍缓,“夫君没事。我将养两天就好了。你忙去吧。不用每日陪着我。”
季节变化,春天容易感冒。更重要的原因是:薛姨妈有信从京中来,呆霸王薛蟠又出事了。薛蟠家中不宁的事情不必说,夏金桂不是好相与的。薛蟠在外吃酒,和人斗殴,将对方打的吐血。
贾环坐在床头,温和的一笑,道:“姐姐说的什么傻话?我能有什么事?在守孝呢!”
宝钗忍不住娇嗔自家的夫君一眼。
守孝期间,严格的来说:禁婚嫁,禁酒乐、杂戏,禁生子。这话是在和她说笑在。
这时,香菱和莺儿两人用精美的荷叶状托盘端着药碗进来,“三爷,奶奶该喝药了。”
“嗯。”贾环转身接过药碗,尝了一口,拿着调羹,喂宝钗喝药。
宝钗俏脸禁不住微红,心中柔柔的,张开小嘴,轻抿着药汁。很苦,也很甜。
香菱和莺儿两人移开视线,偷偷的笑。这个时候不适合看呢!
作为现代人,贾环给妻子喂药,自然而然。只是在古时:君子远庖厨的时代,多少有些惊世骇俗。但,他家中的事,自不会传到外面去。生活是自己的!
洒脱,随性。
他曾和宝姐姐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两人已经成婚五年,当初那份炽烈的感情,浓郁如酒,历久弥新。同时,亦沉淀下来,转换成难以割舍的亲情。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句誓言,到最后,并非是爱情的细水长流,而是温馨的日常,相守相依。最浪漫的事,是一起变老:在屋檐下晒着太阳,坐着摇椅慢慢聊着一起经历的往事。
再一起化作尘埃,消失在世间。生不同时,死归合葬。
他和宝姐姐所欠缺的,大概是一个或者几个爱情的结晶。只是,为祖母守制要一年。期间,不得生子。
屋中幽静,窗外的小雨飘落,点点滴滴到天明。
……
……
十几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宝姐姐病已大好。
三月十二日,贾环带着妻妾们,到南城的大报恩寺上香、游玩。此时,远在京城的湘云,正和秦可卿交谈。
阳春三月,春光无限。风烟俱净,天山共色。白云在空中飘荡,任意东西。
大报恩寺坐落于金陵南城,是明成祖朱棣为纪念明太祖朱元璋和马皇后而建。耗时19年,白银250万两。寺院规模宏大,有殿阁30多座、僧院148间、廊房118间、经房38间。分南北两区。
在这明媚的春天里,寺院中,游人如织。
以大报恩寺的地位、名气,达官贵人时常来上香。自有一套应对的流程。江南风气开放,女子可外出做工养家。但权贵女眷,并不会抛头露面。
以贾府如今的声势、地位,自可算是金陵城中的权贵。马车从中路驶到观音殿的院落中。
贾环带着宝钗,黛玉、薇薇,诗诗,韵儿几人进去上香。大丫鬟们跟着。殿中气氛肃穆,观音像高大而金碧辉煌。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嘛!
等上香完,众人被僧侣引导到静室中喝茶,稍作休息。同时等待下参观一个大殿的时间。
贾环和宝钗俩站在窗口说话。黛玉和苏诗诗,林千薇说着话。林芝韵比较安静,脸上愁眉不展。来江南太急,她在京中的生意手尾都没有安排妥当,正为难着。
贾环轻声问着宝钗,“姐姐在寺庙中许的什么愿?”
宝钗穿着玫瑰紫二色的褂子、白色的长裙。明丽娴雅。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肤如凝脂,冰肌雪肤,无人能及。水杏般的明眸盈盈的落在贾环脸庞上,轻笑道:“这怎么能说个夫君听啊?”
贾环听的微微一笑。宝姐姐大家闺秀,性情温和,处事落落大方。端庄、娴雅。但在他和姐妹们面前亦不禁言笑。只是,她现在不想说,贾环自不好再问。
宝钗见状,心中一柔,微微偏头,握着贾环的手,俏脸微红,低声道:“说了就不灵了。”
贾环一听就懂:求子。促狭的一笑,道:“姐姐,这急不得。不仅在你,还在我。”
宝钗忍不住娇嗔。那动人的画面,如若这春天里百花盛开时的美景。花名牡丹,艳冠群芳。
……
……
上午参观,至下午四点许,众人才回。泛舟于秦淮河上。两岸春光明媚。景色怡人。船舱中丫鬟们叽叽喳喳,显得极为高兴。出来顽了一天。
贾环扶着微微有些疲倦的黛玉,道:“颦儿,还记得那年我们在报恩寺时遇到的人吗?”
黛玉一袭青白色相间的淡色外衫,纤柳弱质。容颜精致,气质婉约。抿嘴一笑,细声道:“自是记得。我们遇到贾雨村。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好人。”
贾雨村曾经是黛玉的私塾老师。又带着黛玉到京城中投奔贾府。此时,早被贬到交趾。贾环在其中起到何种作用,不问可知。
说起贾雨村,舫中的话题被带起来。
香菱亦和贾雨村有关系。宝姐姐一样。一直持续到晚饭后的闲谈。时间又在平淡,缓慢,温馨的氛围中,向前流逝。
第764章 金陵小住(下)
桃红柳绿,春风在午后吹拂着花园里的绿树红花。蝴蝶蹁跹。燕子回梁。
黛玉精致而带着书卷气的香闺中,贾环正在拔步床上小憩,秋香色的蚊帐垂落。他中午刚在方先生处吃了几杯酒。
为祖母守孝需要一年的时间。期间禁止饮酒,不许同房。但这些严苛的规定,如今遵守的人近乎绝迹。金陵城中的大小诗会、酒会,贾环都不参加。面子功夫要做。但在方宗师的家宴上饮几杯酒,则不必太矫情。
要说贾环和贾母有多么深的感情,完全是扯淡。这老太太喜欢给贾家添砖加瓦的人。总的来说,比王夫人要强不少。王夫人心中只有大脸宝!
黛玉坐在书橱边,整理着沾着墨香的书籍。一袭青衫,身姿婀娜,三千青丝随意的挽着。就像是江南水乡画卷中走出的古典才女,秀丽妩媚。
“姑娘……”紫鹃从门外的暖阁里送茶进来,她一直在外间候着。看看蚊帐,嘴角浮起笑意。姑娘和三爷终于成婚,心愿得偿。她自是无比的高兴。
黛玉轻轻的竖起食指,“嘘……”环哥睡着了。她担心吵着他。翻书时都是轻轻的。
紫鹃歉然的一笑,再将声音低三分,给黛玉倒茶,闲话几句,退出屋中。
黛玉走到蚊帐边,透过秋香色的软烟罗,看看里头变得侧身躺着的贾环,他还在熟睡:眼睛紧闭着,这让他失却往日的神采。普通的容貌。却是刻骨铭心。
林妹妹精致无瑕的瓜子脸上浮起会心的笑容,又带着一抹不易觉察的娇羞。
午后的时光如水,悄然的流走。
贾环醒来时,已是下午三点半许。换下柔软舒适的睡衣,在镜子前,由紫鹃和袭人的服侍着,换上月白色的长衫,戴上四方平定巾。黛玉在一旁翻书,含笑看着。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贾环享受过丫鬟们的服侍,便彻底堕落。
当然,穿衣服真正的乐趣在于:帮美人们穿上去,再脱下来。
贾环在架子旁洗着冷水脸,袭人拿着干毛巾在身侧,似桂如兰。贾环笑道:“久闻妹妹博闻强记,一目十行。我倒是想考考妹妹。”
黛玉的记忆力非常好。红楼原书第二十三回,黛玉观看宝玉手中的西厢记,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看完。而且,立即便能引用。可见她的水准。
黛玉娴静的坐在黄梨木椅中。手中拿着书,嘴角带笑。斜眼看着贾环,嘴里不让,道:“环哥镇日里就想着怎么欺负我吗?”
贾环禁不住莞尔,道:“妹妹欺负这个词用的好!”不待黛玉娇嗔,再笑道:“我将妹妹刚看的书拿来,随意的挑一处,看妹妹是否还记得。若是不对,罚妹妹喝一杯茶。”
黛玉身子娇弱,这些年注重着保养,并无大病。但,贾环依旧禁止她饮酒。
黛玉俏脸上带着浅浅的绯红,倍添她的妩媚风姿,闭月羞花之貌!娇羞之态,会是何等的动人?这种风情、美态,只有贾环可以得见。嗔道:“好。”
闺中乐趣、游戏,她自是不拒绝。但免不了,星眸娇嗔着环哥。将手里的书递给贾环。
紫鹃出去泡茶。袭人笑看着。
黛玉翻看的是近来出版的《桃花扇》。贾环一看就知道难不住她。因为,编撰桃花扇的主力便是黛玉。但他并不是真的要为难林妹妹,而是和妻子消磨美好的时光啊。
……
……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春天仿佛走的飞快。快到似乎贾环刚走出黛玉的屋中,再回头看去,便是春深夏初,梧桐叶满。
这天上午,贾环在书房中见客回来,与薇薇,诗诗两人在小楼敞轩背阳处,欣赏着贾府花园的美景。楠木小条桌上陈列着四道精美可口的冷盘,一壶黄酒。
德润坊中的贾府,在住进贾政、贾环等人后,便略显拥挤。贾政,王夫人住在正房中。贾宝玉,薛宝琴住在左近的院落。贾环家中人口多,住在西路。贾琏、贾琮住在东路。
西路,贾环在上房后,修建了一座精致的后花园。栽种着许多奇花异草:君子兰,吊兰,西府海棠等。以贾环的财力,收罗这些花草,并非难事。
林千薇一身粉白色长裙,清唱着高音: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贾环一脸陶醉的听着,轻轻的在桌子上打着节拍。
苏诗诗一身白衣,清丽娴静,抿嘴莞尔。清澈醉人的明眸中带着温柔。
她家的相公,便是喜欢这些奇怪的曲子。亏的林姐姐水平高,听几遍他走调的唱腔,便能唱出来!她有些想去西域的石玉华。不知道那孩子到西域没有?是否技艺更进一筹?西域乱啊……真理报上的消息,早就传遍。
不同于家中其她人,林千薇和苏诗诗对时政都颇为关心。这是往日做名妓的习惯。
苏诗诗开口轻和曲子:“这是美丽的祖国……”
一曲唱完,贾环叹道:“余音绕梁,可以三月不知肉味。”然后,执壶给薇薇倒了一杯酒,看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谢道:“薇薇辛苦了。”
他这待遇也是没谁了:让大歌唱家专门给他一个人唱曲。随时可以大饱耳福。
林千薇先白贾环一眼,再喜滋滋的道:“唱一曲倒不会累。”贾环的夸奖,她还是很受用的。
苏诗诗抿嘴偷笑。
三人正说笑着,闲谈着城中士林趣事。贾环虽然不会外出参加文会,但消息很是灵通。林千薇和苏诗诗在金陵中都有很多故人。两位大美人洗尽铅华呈素姿,与故人倒不会联系,但偶尔听到她们的消息,亦是一番感慨。
这时,林芝韵带着大丫鬟雨儿自楼下而来。如若丁香般的郁结林芝韵穿着一袭藕荷色的长裙,身姿高挑、婀娜。回风舞雪之姿。令人赞叹的绝美容颜上带着轻愁。
林芝韵和贾环,林千薇,苏诗诗三人打招呼,寒暄着,依着贾环,坐在他身边。
贾环笑一笑。自定情后,他便从不掩饰对她的欣赏,握着她的玉手,轻轻的拍拍她的手背,温声问道:“韵儿,怎么愁成这样?成药的事情不顺利?”
京城中的生意,因来他阖府来江南,肯定会受到影响。贾蓉照顾不来。韵儿发愁,他给她出了一个主意:做成药。当前的中药,主要是靠药材煎服,可以直接服用的丸药、药剂较少。
主要是不同的人,不同的病情,需要不同的药物治疗。要对症下药嘛!不过,他那个时空,胡雪岩曾经做成此事:避瘟丹、行军散、八宝丹流传天下。被誉为江南药王。
而且后世里如云南白药、东阿阿胶、川贝枇杷露等,这些成药的代表杰作。
林芝韵摇摇头,步摇晃动,更添她的风姿,道:“相公,是太顺利。妾身担心给相公引来大麻烦。”商人世家出身的林芝韵,执掌商业多年。她的眼界,自然明白:若是为赚银子影响到贾环的仕途、名声,那是赔本的买卖。
贾环微微一笑,执壶斟酒,“韵儿,想找我的麻烦,哪有那么容易啊?”
贾环宽慰、安抚着林芝韵。转瞬就是中午。
贾环在金陵的生活:不仅仅是欢声笑语,还有宝姐姐生病的难受,林妹妹的慧黠,薇薇、诗诗的感叹,韵儿的忧愁。但这才是真实的生活啊!我们欢笑,哭泣,迷茫,徘徊,感叹,但终究是甜蜜的日子。
就如同一曲交响曲,有高音,有低音。但整体是美好的,愉快的曲调。贾环便是在这美妙的交响乐中,沉浮,行走,倾听,演绎!
……
……
时间已是雍治十八年四月初。
清晨的朝霞慢慢的散去。晴雯、如意到书房里给贾环添了冰块,陪着贾环叽叽喳喳的说了一会儿话。两个俏丫鬟依依不舍的才离开。贾环今天没时间。
他提笔给京中的友人写信,帮呆霸王薛蟠关说一二。
薛姨妈又写了一封信给宝姐姐。宝姐姐什么都没给他说,但他不想娇妻为难。帮薛蟠脱罪,他肯定不会做。这是个原则问题。否则,友人们如何看他?
但,为薛蟠争取一个好点的结果,还是有可能。毕竟只是打伤人,而不是打死人。这坑爹的呆霸王。吃点苦头、教训,未必不是好事。等他回京,看他如何整治。
刚写完信,贾环搁下笔,吹着墨汁,抬头却见鸳鸯早已在书房门口等了一会,禁不住失笑道:“嗳,鸳鸯姐姐怎么不出声提醒我?”
鸳鸯穿着青色的对襟褂子,蜂腰俏豚,香腮处几点雀斑。二十四岁的姑娘,已是很出挑。鹅蛋脸上带着轻笑,轻盈的走进来,道:“三爷做正事,婢子怎么好打扰?”
贾母死后,鸳鸯转到贾环屋中担任大丫鬟。
鸳鸯穿着绣花鞋,脚步轻轻的走到贾环身边,试一试书桌上茶碗的温度,再倒一杯清茶。难掩亲近之感,眸光中带着温柔。
贾环笑一笑,环着她的细腰,在她耳边小声道:“改日我再让姐姐真正的……”鸳鸯锦口绣心。
鸳鸯俏脸唰的绯红。
贾环失笑,心情变得极其轻快!拥着鸳鸯,说着话。鸳鸯软语说明来意:“三爷,有客来访。”
第765章 访客
拜访贾环的自黄州府来的萧梦祯。
贾环刚刚和自己的两个大丫鬟晴雯、如意说今天没时间在后院里,便是要招待萧梦祯。
当年萧开之挂印辞官,贾环赠词一首临江仙,有句曰:酒杯秋吸露,诗句夜裁冰。近年来,萧开之在黄州府醉心文学,有《快雪堂集》一卷。在诗文上颇有成就。为人高旷,好奖掖后学。名气极大。湖广并周边州府尽知。
他得知贾环在金陵守孝,特意自武昌府顺流而下,前来拜访、会友。同时,亦有开导好友的想法。
……
……
玄武湖中,接天莲叶无穷碧。荷花才露尖尖角。湖中游船中,游玩的少女长裙,与荷叶一色剪裁。湖景美,荷塘美,人更美!
歌声飘荡: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一叶轻舟,徘徊于湖中。担任船夫的是贾环的长随胡小四和钱槐。贾环和胖胖的,蓄着胡须的萧梦祯举杯小酌。湖天一色。
贾环举杯,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开之兄,满饮此杯。”
萧梦祯仰头大笑,神采飞扬,潇洒不羁,举杯畅饮,“子玉在江南如此逍遥、闲适,倒是我想多了。还以为子玉沉郁,忧愁。我刚入金陵时,便听的满城传唱桃花扇,洛阳纸贵。不朽的名篇!子玉以此剧,就当留名青史。”
贾环亦笑,坦然的道:“内子及闺中密友所作。我只是挂个名而已。”
萧梦祯微怔,随即大笑,道:“子玉果然是奇人奇事!真名士,自风流啊!”
好友二人,在湖中泛舟,畅谈别来诸事。谈论文学、朝政、时局。尤其是西域的战事,牵动着国朝士人们的心。但路途遥远,至今并没有最新消息传来。
贾环轻叹一口气,摇摇头。为牛继宗感到可惜。京中传来的消息,朝廷有意问罪。不管结果如何,恐怕他今生再无带兵的机会。就这么被钉在耻辱柱上。
当年唐朝恒罗斯之战,高仙芝重用葛逻禄骑兵,结果被胡骑偷袭。但那时,胡骑本来就是安西都护府的一部分。而牛继宗所面临的情况不同。他因为钱粮无法调动大军。
“雍治十三年,殿试策论,我为西域献策:要双管齐下。而今朝廷征服西域,但只做到军事占领,未能做到文化占领。此次战败,更深层的原因便在此。胡道昌,汉无人。除却军事原因,究其根本,便是大周这几年国力衰退。何相去职,新政尽废,国库空虚。加之,九边诸将屡屡对外用兵。却未能集中兵力、财力收服西域。胡儿畏威而不怀德!率性如禽兽,信奉弱肉强食。要好好教他们做人!当杀尽一代,教育一代,如此费数十年之功,才可令其变为汉家乐土,奏华夏之章。杀一是为罪,屠万乃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华夏先民,如何从黄河流域开拓,至有今日版图?真以为念几句“仁义道德”就行?都是铁血、刀剑,最后才是以仁义教化。
萧梦祯被贾环结尾的话说的慷慨激昂,抚掌道:“诚如是!”又唱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慷慨壮烈。萧梦祯胖胖的,但汉家儿郎血性未失。在没有满清的时空中,读书人们的脊梁骨没有被打断,男儿血性没有被阉割!
所谓:崖山之后无中华,这是一句屁话!这是日本人说的。他们的意思:宋以后,中华文化的传承在日本!但,明王朝的辉煌、璀璨、风华,又岂会掩埋在历史中?明王朝对日,吃过倭寇的苦头,但终究是胜利者!
我大清那种战五渣,就不说了。
明朝有名将:俞大猷,李成梁,李如松;有军神、杰出的军事家戚继光。著有纪效新书。遗言:三十年间,先后南北、水陆、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
有文士如:谢晋,杨慎,徐渭。另有前后七子,吴中的书画家:文徵明,唐伯虎等。
有政治家如张居正,徐阶,高拱,杨廷和。名臣如李贤,商辂,三杨,李东阳等。何以谓:崖山之后无中华?
中华文化,筚路褴褛,薪尽火传。虽然历经劫难,但文明之光从未离我们远去。因为,我们生长在这片辽阔、古老的土地上!它孕育着文明。
贾环的情感一向比较内敛,笑道:“开之,你此时当唱岳武穆的满江红: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萧梦祯笑道:“光想着阴山、玉门关。没想到这首慷慨激昂的之作。不过,我朝的形势,可比南宋时强。岳武穆面临金国强兵,而我朝只要战略得当,必能得胜。”
萧梦祯再叹道:“以子玉之才,不入文渊阁,实在是可惜。子玉,你如今是怎么考虑的?”
贾环笑着举杯,看向玄武湖中美景:烟波浩渺!
他是怎么想的呢?
……
……
游湖尽欢而散!
萧梦祯没有住在贾环府中。而是住在他秦淮河边的小院中。
黄州府距离武昌府不远。而武昌府顺流而下至金陵,亦不算远。他这三四年间往返金陵数次,购置了一间一进的小院。
贾环坐小船沿秦淮河返回贾府。
秦淮河两岸,华灯初上,歌声飘荡。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河。真不是浪得虚名。
贾环的心中,还在想那个问题:他怎么想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当不了政治家!像张先生那样,把天下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最后死在工作岗位上,他真做不到。他没有那么高尚。
如果说,在雍治十四年时,他所考虑的仕途上升,是为了实现闻道书院体系的政治理想,兼有他个人的一些理想。那么,此时,他心中想改变一些事。
雍治十六年秋,他带着薇薇游历江南,亲眼所见,国朝的社会矛盾正在发酵。就想是薄薄的冰面下的潜流。随时可能爆发、激化!而这数月在金陵,他感觉到:整个大周的局势,正在滑向深渊!
外有战败之忧;内有天子怠工;执政大学士华墨排除异己、大肆敛财,为刑部尚书、通政使之职,和升任的工部尚书纪兴生斗得不亦乐乎。就是不干活!
他其实知道一些个问题的解决方案。比如最紧急的粮食问题,只要朝廷大力推广土豆,番薯的种植,即可活人无数。但是,这需要强力人物推动。仅仅靠舆论呼吁根本不行。有几个农民是看报纸种地的?
此一时,彼一时!
他所处的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雍治十四年,国朝正在盛世,他当然可以袖手旁观。而此时,雍治十八年夏,以漕工叛乱为标志,已经有乱世的迹象,他再独善其身,届时在滔滔大势面前,可能会被碾的粉身碎骨!
两朝应举候公子,或者头皮甚痒,这种事,他肯定不干的!
……
……
贾环一路思索着,带着随从回到贾府,刚进门,贾琏就来,笑道:“环兄弟,你可算回来,齐总督等你多时。”
第766章 顾虑、游说、权衡
初夏晚时。芭蕉分绿上窗纱。
贾府前院幽雅的花厅中,灯火通明,映照雕梁画栋的屋舍。贾环和国朝名臣、云贵总督齐驰在条桌下相对而坐。檀木高几上的茶碗茶香袅袅。
贾环和齐驰是旧识!
雍治九年夏的那场水灾,朝廷委任的赈灾大臣便是齐总督。贾环身上的第一个官职,就是齐驰任命的:京西赈灾副使。贾环主持的东庄镇重建,吸纳了京西地区大量的灾民。为当时的齐右都御史赈灾政绩重重的添了一笔。
之后,齐总督在京中帮他吹捧名声:闻名天下之日不远。算是前辈提携后辈!再往后,双方的交往断断续续。
然而,随着贾环的地位稳固上升,双方终究是有一份香火情。特别是雍治十四年冬江西之行,贾环在九江城和齐驰的钱袋子西南钱王胡炽相识。这种联系便微微紧密起来。
雍治十五年三月底,齐驰面圣返回西南,路过金陵,特意请贾环在秦淮河上吃酒,邀请贾环去西南任职,为国效力。贾环没同意。
雍治十七年正月过后,贾环选派书院弟子前往西域、西南效力。分别给牛继宗,齐总督写的信。闻道书院的弟子有七人在西南军中效力,受到照顾。
……
……
花厅中,气氛安静。贾环神情沉静的安坐。
方才寒暄几句后,随从们都到门外去。齐总督摆出密谈的架势。他如何好先开口?
让一个大权在握的朝廷重臣屈尊静候他一下午的时间,其所遇到的麻烦,定然非同小可!他又不是神仙,确定可以搞得定?
齐驰方脸长须。一身灰色的精美便服。气度渊渟岳峙。这是大人物们身上特有的气质。轻啜着香茶,见贾环沉稳如斯,失笑道:“子玉心里肯定在犯嘀咕,本官为何事上门。”
他特意吩咐贾琏,不要派人去通知贾环回来。而是等在贾府中,就是要做足人情。
贾环笑一笑,道:“大帅明鉴。在下很担心力有不逮。”都是聪明人,说话不用绕得太远。三言两语表明各自的态度。
齐驰微微一笑。贾环的态度还是愿意帮忙。缓缓的道:“天子急招我进京。意欲派我往西域收拾残局。西域之败,表面看是牛继宗指挥失误,但根本原因就是钱粮不足!朝廷国库如今什么情况,想必子玉心中有数。我去西域,一样不可能拿到太多的钱粮。子玉有经世之才,于筹措银钱颇有独到之处。想必不会令我忧心钱粮。我欲推荐子玉起复,担任军中主薄,领西域布政司左参议。”
说完,目光炯炯的看着贾环。
齐总督看问题还是相当准的。他意识到钱粮的问题。精兵良将,国朝此时并不缺。他手下就一大批历练出来的良将。但没有钱粮,打什么仗?
贾环的调度、统筹才能;解决经济危机的才能,这在一连串的事件中得到证明。比如:京西赈灾,淮扬赈灾,金陵贪腐案等;比如:银元推行、马球博彩。他仰仗贾环筹措钱粮,以及舆论战的能力。
国朝的制度,总督和巡抚都是独官制度。下属的都是吏员和幕僚。辅佐主官处理各种具体的事务。
主薄,是主官下面掌管文书的佐吏(幕僚)。这是总督府中极其核心的位置。齐总督给贾环开出的价码非常高。但是,以贾环两榜进士的身份,怎么可能给齐总督当幕僚?
他可不是什么落魄文人!明朝三大才子徐渭在左佥都御史、直浙总督胡宗宪的幕府中当谋士,立下奇功。背景是:徐渭数次应举,都没有通过乡试。
所以,齐驰说了另外一个官职:西域布政司左参议。这一个从四品的官职。贾环以正五品的官阶致仕,后来因银币改革有功,不赐婚,反倒是升了一级散官:从四品。
一般来说,从四品的散官想要起复到从四品的实缺上,还是很有难度的。齐伯爷很诚意。
贾环一听就懂其中的门道,苦笑着叹口气,拱手一礼,道:“在下谢大帅青眼。筹措钱粮之事,有胡兴斋在,大帅何须忧心?我再给大帅献一策,可保钱粮无虞。但,起复去西域任职就算了。我正在守孝期间。”
胡兴斋就是齐总督的钱袋子胡炽,绰号西南钱王。有他的财力支持,足够齐驰打一场大决战。
另外,发行国债,以西域矿产做抵押物,想必很多豪商还是愿意购买的!
至于守孝不出则是托词。他在金陵等着雍治天子挂(驾)掉(崩),国朝进入一个全新的纪元。这个时候,他可不想冒头,引起雍治天子对他的关注。
殊为不智!
齐驰注目着贾环良久,随即仰头一笑,虚点着贾环,笑道:“子玉,你这是糊弄我啊!京中之事,我都知道。夺情起复,我面圣时亲自和天子说。若是这都办不到,我怎么见你?再者,西域距离京城数千里,你我此去,没有五年的时间,绝无回京的可能!你不必担忧!”
雍治天子欲杀贾环,将御史朱鸿飞下狱,这件事,齐驰自是知道。齐总督被称作国朝的名臣,有口皆碑。他的政治水平自然很高。他很清楚贾环的顾虑。
但是,西域距离京中有多远?三五年回不来。届时雍治天子只怕已经驾崩。
这话说的非常透彻。贾环哭笑不得。
都是聪明人,否认没有意义。承认,当然更不行。他和齐总督的交情没到这份上!
不过,确实将他的顾虑打消了一些。只要不在雍治天子面前晃,送到京城的奏章中没有他的名字。那在金陵等,和在西域等,有多大的区别?
齐驰再道:“子玉选调闻道书院的士子到军中,想必亦是为将来布局。几十年后你入主文渊阁,来自军中的支持,会令你腰杆子更硬。而此时去西域,不是结交诸将的好机会吗?我会在金陵再等一天,希望子玉给我一个答复。”
说完,起身,走出客厅。随从们迎上来。
贾环心里叹一口气,送齐驰出贾府。他并没有当场表态。枪杆子出政权。这是主席的至理名言。人到万不得已时,总得反抗!难道像弱鸡一样被杀?
他培育书院体系在军中发展目的就在此。去西域可以光明正大的和武将交往。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但风险在于,齐总督要说服天子夺情起复他,会不会激起天子对他的反感?他在天子那里的印象并不好。若留一道遗召“处理”他,那乐子就大了。
贾环目送齐驰的车队消失在金陵的夜色中,转身走进贾府。
贾琏迎上来,道:“环兄弟,老爷在书房等你。”
齐驰来访,贾府震动。这是大人物的份量。贾政自是要问问贾环,谈的什么事情。
贾环轻轻的点点头,月光落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微风吹动着他的衣角。衣袂飘飘。
……
……
雍治十八年夏,四月十四日,昼夜兼程的右都御史,云贵总督,安南伯齐驰在雍治天子的限期来抵达京城。
当晚,城南的会同馆中,锦衣卫指挥使邢佑亲自送来大量的关于西域战事的材料。
第二天一早,天子便在西苑中,单独召见齐驰,询问战策。
第767章 起复、北上
御书房中。
上午的阳光斜斜的落在金砖地面上。雍治天子微微有些疲倦的坐在书桌后。四十多将近五十岁的年纪,形容略显瘦,一身暗红色的龙袍便服。最近西域战事令他很烦忧。
“平身!”雍治天子抬手虚扶,略带烦恼的语气,问道:“关于西域战事的近况,齐卿可都了解?”
昨晚锦衣卫送去的情报,自是天子吩咐的。暗示的意思很明显:天子想要齐驰前往西域收拾残局!
近日西域的局势越发的艰难:西域各地叛乱,碎叶、疏勒两镇已经丢失,损兵折将万余。龟兹被围。已有近半月,未有最新消息送来。只怕凶多吉少。
齐驰低着头,恭敬的道:“臣已尽知。西域局势糜烂,非得增派精兵良将,得力重臣前往不可。臣不才,愿为陛下分忧!”
他怎么拒绝得了天子的要求?早在西南时,他接到圣旨就已经预料得到。所以,过金陵时,执意邀请贾环同去西域,增加西域战事的胜算。
雍治天子满意的点头,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感慨的道:“齐卿真乃国之干臣!”
齐驰心中无奈的一笑:陛下啊,我是真不想去啊。主动的要条件,说道:“臣虽有分忧之心,但亦要陛下的强力支持,方可重整西域局势。”
雍治天子微微一笑,痛快的道:“你说。”
齐驰开出条件,“臣需要调京营五营计四万大军前往西域,并恳请陛下许臣在当地募汉兵五万。胡骑不可信。”
京营共有十二营十万人,南征北战。乃是天下绝顶的精兵。因有5营随牛继宗入西域,一直未曾返回京师。京中京营只剩余7营。齐驰想要5营。可谓极其大胆。
又招募汉军五万,算上之前攻伐西域的十万大军,以及最近的折损,西域的总兵力将达到15万左右。
齐总督开出的条件是:要兵!而要兵,实际上就是要钱粮!
这恰恰是雍治天子无法拿出来的东西。若有钱粮,足以调动大军,以国朝兵锋之锐,西域怎么会战败?
雍治天子神情复杂,沉吟着叹口气,道:“齐卿,朕不瞒你,朝廷钱粮已到极限,无力再支撑供应十五万大军的用度。近年来,天灾连连!而朕的内帑,赏赐边军将士,加之西苑这里的用度。所余不多。调兵募兵不难,但钱粮难以筹集。”
西域十五万大军,九边十二万,外加西南的驻军三万,国库的财力捉襟见肘。
齐驰很知趣的道:“臣知道陛下的难处。但西域若不增加兵力,则局势难以改观。唯有希望朝廷尽力提供钱粮。供应大军用度。余者,臣自行筹措。臣奏请陛下夺情起复贾环,授西域布政司左参议职,随臣入西域,筹措大军钱粮。此子有经济之才,臣对他多有了解。”
雍治天子微怔,神情犹豫。
他原以为说服齐驰去西域收拾烂摊子要费一番口舌。但齐驰很上道。他心情不错。不想,还是有让他为难的事。要兵,要钱粮,要人。然而,他并不想起复贾环。何况,还是用夺情的方式。他得有多重视贾环啊?
雍治天子看看齐驰,看似随意地问道:“贾环在守孝?”
齐驰答道:“贾环在金陵为其祖母守孝。陛下,有商业才干的人很多。但臣所熟悉的便只有贾环。军国大事,臣不敢有丝毫差错!他的经济才干,在银币改制,马球福彩中早得以体现。”
话谈到这份上,就差说“非贾环不可”,雍治天子还能如何?他需要重臣平定西域的乱局。其余的事情要次之。当即决断道:“那便如卿所言。希望齐卿如西南时,为我朝平定西域。”
齐驰忙跪下来,慷慨的道:“臣不平西域,愿此生不入玉门关!”不破楼兰终不还!
“好!”雍治天子满意的笑起来。这是他近日以来,听得最舒心的一句话。
……
……
齐驰离开后,雍治天子无心处理政务,离开御书房,带着青美人在太液池散步。
太监,宫女们跟着。
西苑中,夏季的美景怡人。雍治天子微微沉吟着。他的心情整体不错。只是,贾环此子,他心中另有看法、打算。
青美人一袭薄薄的天青色长裙,如同美人鱼一般,跟着在天子身边。
她的容颜清秀幽静,柳叶眉,双眸剔透,琼鼻樱唇。身姿比例极佳,黄金分割的比例。经历了一次冷宫之行的她,神情略带娇怯,却更添其魅力。
雍治天子扶着青美人的手臂,心中想了一回,出声吩咐道:“许彦,传旨。”
两米开外的许彦忙上前来。
雍治十八年四月十五日,朝廷下旨:以右都御史、安南伯齐驰为西域总督,总领西域军政大事。调四万京营,出征西域。夺情起复前通政司右参议,前真理报主编,右谏议大夫贾环。
另外,还有若干任命。
消息传出,京城震动。随即,弥漫在京中的紧张气氛逐渐的缓解。报纸上一片欢腾:以齐总督的资历,能力,率四万京营进西域,岂有不胜的道理?
报纸上,茶馆中,教坊司内,俱是慷慨激昂,边塞曲迅速的京中流行。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在这纷杂、喧嚣的气氛中,齐驰的府中,一波又一波的宾客拜访着。寻求出仕的门路。其中又以武将、勋贵居多。大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
探春的未婚夫,宣大总兵庆国公唯一的嫡子沈迁亦在拜访的齐总督的人流中。
而给贾环起复的圣旨,一道连着一道,以八百里加急的形式,自京城发往金陵。
……
……
夺情起复,不能圣旨一下,当事人立即就收拾行囊,准备上任。这要挨骂的!还是那句话,要认认真真走形式。
四月底,柳絮飞尽,海棠花残。乍雨乍晴时,竹林清影落在幽窗上。屋内,晴雯弯着腰,和如意一起帮贾环收拾着行李,没忍住,呜呜的哭起来。
夺情的圣旨连续抵达金陵德润坊贾府。金陵城中轰动。如中散先生,萧幼安、李良吉、丁昂等名士纷纷来拜访贾环,劝他出仕,前往西域为国效力: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当以国事为重!
贾环最终答复的奏章已经送往京师。他同意前往西域。家中一片悲戚的气氛。
贾环正拥着宝钗说话,见状,心中一柔,走过来,抚着十年前就跟着他的大丫鬟,温声道:“晴雯,没事的。我又不是上阵杀敌。当个粮草官而已。”
晴雯靠在贾环怀中,向后仰着头,泪眼婆娑,道:“三爷,战场上危险,蛮子又不管你是不是粮草官。”
贾环禁不住微微一笑,抚着她的秀发。太聪明的丫鬟,不好哄啊!
说忠孝不能两全,对他而言是废话。倒是,没法在金陵继续陪着家人,这才是他心中的愧疚所在。但齐总督邀请他去西域,确实是一个机会。
作为文臣,他和武将走的太近,自然不行。这很犯皇帝的忌讳。但,至少要熟悉国朝的武官。有一段从军的经历,对他日后走上宰辅的位置,很有好处。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宝钗眼睛亦是有些红。她只是强忍着心中的担忧、悲伤。但她是大妇啊。悔教夫婿觅封侯,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是夜。贾环到贾政、王夫人等处打过招呼,返回住处。上房中,妻妾们正等着他一起吃晚饭。
贾环和众女一一说着话,饮酒。气氛略伤感。等贾环将众女一一送到住处,再回来,洗浴后,和宝姐姐一起躺在拔步床中。宝钗忍不住流泪,哽咽道:“夫君……”
心底的种种情绪涌起来。自雍治十三年婚后,两人从未有如此长时间的分离。此去西域,至少五年方才回得来。而且,关山万里,吉凶难知。
贾环轻轻的抱着娇妻,温声道:“姐姐,没那么夸张。三年后,三姐姐和沈于乔在京中的婚礼,我必然会从西域赶回来。”又轻吟道:“万树榴花月正圆,秦淮河畔系征船。万里相别应无恨,难得夫妻是少年。”
难得夫妻是少年!他今年十七岁,宝姐姐二十岁,林妹妹十七。我们将来,还会有很多时间在一起,不再分离!
第二天清晨,贾环起床,在宝钗的服侍下换好衣服。众妻妾齐聚,送到庭院门口。纷纷屈身行礼,“夫君保重!”莺啼燕语,花红无限。
贾环心中在那么一瞬间,都怀疑他做出去西域的决定是对是错。难言伤感涌上心头。点一点头,“你们亦要保重。”目光从她们的脸上流过,牢牢的记住她们的容颜,转身离开。
垂花门外,贾政,贾琏,贾宝玉,贾琮都在,带着管家,管事,送贾环。
一番寒暄、道别后,贾环带着亲随,踏上小船。于雍治十八年的四月二十九日,在夏季清爽的晨风中,自江南水乡而来,北上京师。
第768章 京中一二事(一)
松下茅亭五月凉,汀沙云树晚苍苍。
永清郡主宁潇穿着一袭精美的绣花白裙,走在自家的后花园中。这是咸宜坊中一处五进的大院。由吴王为爱女购置。距离吴王府不远。步行一刻钟。
潇郡主一头秀发盘起桃心髻,这是京中流行的贵妇发髻。她已是婚后三月。但明丽的容颜,依旧带着十七岁少女的青涩。
贴身的侍女紫儿跟在自家郡主身边,身姿高挑,和宁潇平齐,脸带怒色,不满的道:“郡主,他散衙后又和同僚去教坊司喝花酒了。”他,指的是潇郡主的丈夫,翰林庶吉士傅正蒙。
宁潇摆摆手,美丽的玉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忧伤,清声道:“不必提他。”一个奴颜婢膝之辈,智商为0。她当日是瞎了眼,怎么挑中这么个人。
去年她的婚事定下来后,冬天某日九哥突然来告诉她,傅正蒙与其住所邻居的商人之妇有染。这让她感到极度的不舒服。而事情曝光后,还是九哥帮着抹平。
他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请求原谅。这更让她瞧不起!那一点有读书人的样子!
常在报纸上看到说四方有德君子痛骂江南士风:诲银诲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银风炽烈,恬不知耻!不想她竟然遇到一个。傅正蒙浙江余姚人。
因不久就要成亲了。三书六礼的流程都已经走完,她不可能为这种事而毁婚。本以为婚后,她可以管的住他。谁知他又做了一件更令她无语的事情:
华相和纪尚书朝争。他上书帮助华相发声,被调到军机处担任轮值的翰林中书!
他自以为表现的很上进。但,何其的愚蠢,还有没有点脑子、智商!华墨和纪兴生这个级别的争斗,是谁都可以搀和的吗?不是谁都是贾环的!
她成婚当日与其分房而睡。她如何甘心将清白之身给这样的人?除非他改变。然而这段日子,两人大吵数次后,便一直在冷战。关系日趋冷淡。
若是傅正蒙敢写休书,她还要高看他几眼,绝不会报复。然而,此人舍得她父亲的权势?每晚在教坊司中和歌姬鬼混,夜不归宿。令人作呕!
紫儿郁闷的“哦”了一声,心中长叹。去年冬天,郡主要是悔婚就好了。正心中百回千转的替郡主愁着,耳边听的郡主问道:“贾先生什么时候到京城?”
紫儿脑子里想了一回,道:“郡主,报纸上说他四月底从金陵出发,算算时间。应当快了。”
宁潇轻轻的叹口气。她想听一听贾环的意见。带着侍女,在夜幕中,走向花园的更深处。倩影萧瑟、落寞。
……
……
昼夜兼程,披星戴月的赶路。贾环于五月十日的上午,抵达大运河的终点,通州。
京杭大运河这条命脉交通要道,贾环不知道走了多少次。然而,此时再站到通州的码头上,眺望着远方的京师城墙,心中感慨难言。
其一,东宫的局势,已经明朗。晋王虽然没有拿到太子的名分,但朝中基本都将他当做太子。
这是贾环所设想的局面。令他心中轻松。现在,就等雍治天子死了。
其二,此次重新出仕,官居从四品。十七岁的年纪,拿到这个品级,令他感慨。只要安然的走过雍治朝,熬年纪,他都能成为朝廷重臣。
他在想,他获取官职、权力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做一些事情,改变一些情况。至少不要在他中老年时面临的局面是:神州陆沉,或者改朝换代。
其三,他在想西域的局势。哪里如何?
是不是只要钱粮到位,就一定能赢?到西域后,舆论政策应当如何?教化政策又当如何?
他三年之后,是否能请假返回京城参加三姐姐的婚礼?
贾环正思考着,忽而听到喊声,“环叔!”就见码头上,贾蓉,贾蔷带着贾家的子弟十几人前来迎接。为首的贾蓉激动的抢上前两步,行礼道:“环叔,可算把你盼来了。”
环叔到京城,他便有了主心骨,不用每天胆战心惊的度日。
贾环知道贾蓉性格懦弱,就是一笑,道:“走吧!”
……
……
安南伯齐驰在京中有府邸。位于西城的大时雍坊中。齐驰面圣之后,便在府中办公,开始出征西域的各种准备工作。
每日,访客如云。
一些不太重要的客人,都是由他的幕僚接待。齐驰在西南多年,幕府中收罗了不少人才,总计有十人。
五月十日的上午,六名幕僚在齐府的厢房中闲谈。西南钱王胡炽亦在。
一名偏矮的中年男子问道:“兴斋兄,如今诸事齐备。偏偏大帅在等贾环进京,方才出征。你与贾环多有交往,此子如何?”
这句话问的很宽泛。贾环名传天下,但更多的是诗词才子之名。其余的,如齐驰幕府中的这些人都是不怎么信的。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而已!别是以讹传讹。
胡炽在商海多年,人精似的人,自是知道怎么回答。微笑着道:“季高兄,所论商业之才,胡某不才,自认不熟给他。但是,若说操控舆论,天下无人能出其右!风行南方的金陵简报,就是他一手创办。真理报如此,京城日报如此。”
这番话说得在座的幕僚们纷纷点头。自然没有人会说出如“汉胡文字不通,办报何用?”这样没有水平的话。舆论的传播手段,并非只有报纸。但,能把报纸玩得这么溜,搞出这么大的影响力,就可知道贾环的水平、造诣。
曾季高捻须道:“如此最好啊。我等亦希望大帅找来强援。”西域的战事,谁敢言必胜?战场历来都是变幻莫测的。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期待贾环到来。
幕府之中,一样有勾心斗角。但是,第一,贾环的身份是官员。他挂着西域布政司左参议的头衔。身份远高于众人。第二,西域之行,吉凶难测。有能力的人会受到欢迎。
胡炽微微一笑。
其实这个问题,他同样问过齐总督。除了贾环的能力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现象:纵观贾环出名后的斗争,他从未失败过!
这实在太能给人心理上的安慰。
所以,大帅死活都要等贾环到京中才肯出兵。
……
……
与此同时,京城北城外的京营大营中,一帮参将、游击正在一起喝酒。谈着即将到任的转运使(粮草官)。
被问询的对象是在齐驰手下效力的副将乐白,王、何两个参将。当日一起参加平定废太子叛乱的还有谢鲸,他目前还留在西南军中。
只是,气氛就远不如齐府中。京营诸将,质疑声比较多。
第769章 京中一二事(二)
京营的驻地中,设有将领们的住处。论精致、奢华、舒适的程度,自是比不得城中的住处。京中将领,大部分都住在城南的正南坊,正西坊。
此时,一干将校十几人,便是聚拢在耀武营参将荀阳的院子中。厅里,众将围坐在八仙桌前吃酒,闲谈。
军中的厨子们接二连三的上菜:堆得满满的一碗肉,加红彤彤的辣椒;烤的金黄酥脆的全羊,飘着香气;炖的稀烂的山鸡;还有各种硬菜,管够。
大碗装的高度白酒:太禧白。每人面前一碗。
荀阳放下酒碗,咂咂嘴,道:“老乐,你是齐大帅的亲信。你说说看,大帅为何如此信重贾环?非要等贾环到京中才肯出兵?怕不仅仅是粮草的原因吧?”
齐驰并没有公开表示要等贾环到京城才发兵。但他的幕僚,军中的高级将领们都明白:出征的准备工作其实已经准备好了。京营随时可以开拔。
而齐驰私下里,一日数次问贾环的行程。这焉能不让人知道?
又有一名游击不满道:“仗是兄弟们拼杀出来的。他一个文官管粮草,能是什么好鸟?”
这话引得京营诸将一阵附和。
雍治十三年,废太子叛乱。贾环随何相来京营游说,成功说动京营出兵平叛。出兵的乐白、谢鲸等人事后被天子贬到西南,受到齐驰的重用,加官晋爵。
当日之行,焦点在大学士何朔身上。贾环留给众将的印象是策士,巧舌如簧!
乐白是猛将。临战时,必然冲锋陷阵。但同样的,能力、手腕都不差。国朝的参将就那么几十个。岂是那么好当上的?这时,笑骂道:“不为粮草为什么?咱们开拔后都吃沙子,喝西北风?没见胡兴斋操持的西域债不好卖吗?”
主意是贾环出的。在书信中,告知齐驰、胡炽。
西域债,由户部发行。以西域的矿产、土地作为抵押,发行3000万银元的“白条”(债券),作为军费。约定三年后兑付,利息为3%。由胡炽的天顺丰承销(券商)。
这个利息比京中,以信丰号等银号揽储(存款)的利息1.5%要高一倍。但,卖的并不好。陆陆续续只卖了1800万左右。
一名参将哂笑道:“那种白条谁买?不是傻子么?”
众将纷纷大笑,心中疑惑稍解。但对贾环此人,存有疑虑。并不看好。军需官若不能按时转运粮草,是要军法从事的。关键是,不要拖累将士们饿肚子。
……
……
五月十日上午,贾环抵达通州。在贾府子弟的簇拥下,坐马车前往京城。
胡炽、曾季高两人带着随从在城南的明德门等候多时。贾环和胡炽是旧识。当日正是胡炽和伍观恒在澹云轩请他吃酒,请石玉华唱曲子。他提前前往江南接薇薇。
“贾兄,别来无恙啊!”
“胡兄……”
明德门外的官道杨柳旁,胡炽热情的招呼着贾环,和他寒暄。贾环得体的应对着。再在胡炽的介绍下,和曾季高相互认识。
胡炽看看贾环身边的贾氏子弟,笑道:“贾兄一路劳顿。我就不多打扰。晚上大帅在府中设宴,为贾兄接风洗尘!”贾家是京中世族,他不必安排。在外城来迎接,已经体现大帅的诚意。具体的事情,晚上再谈。
贾环客气了几句答应下来,“岂敢。我一定到场。”
一同到西城。道别之后,贾环前往四时坊的贾府。而胡炽,曾季高则是返回大时雍坊。
马车平稳。胡炽微笑着问道:“季高兄以为如何?”
曾季高个子偏矮,三四十岁的模样,道:“太普通。比我想象的差很远啊。”闻名天下的才子,除了有北人的个头,比较高,并无特别出彩之处。与他想的大相径庭。
胡炽微微一笑。贾环赶了一路,人能有精神才怪。不过,他是生意人,并不会当场说什么。
……
……
贾府。
贾环回京,于宁、荣二府而言,自是极其的震动:三爷回京了。但贾环令贾蓉出面,并不召见贾府的众管家、管事。他暂时没有精力处理家务。
消息,随即传到四大家族府中。还有其他交好的权贵府中。拜帖,向贾府汇聚。
北园中,彩霞指挥着丫鬟们烧了热水。贾环泡澡放松,休息一个多时辰,消除旅途赶路的疲劳感,吃了些东西。带着张四水,到大时雍坊的齐府拜访。
位于大时雍坊的齐府,这些天一直是门庭若市。朝廷派重臣,调大军进入西域,必定会是旗开得胜。京中很多人都将去西域视为镀金之旅。来齐府请托,想要在军中谋一个职位。
张四水从袖子里拿出贾环的拜帖,摇摇头,道:“子玉,近日京中的报纸,一片欢欣鼓舞之声。然而,战阵之事,哪有如此简单?这些人想的太简单。”
贾环沉静地笑道:“四水,要相信齐总督不会犯轻敌的错误。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张四水点点头。到门房处递交了拜帖。少顷,贾环两人进入齐府。
贾环被一名地位颇高的老仆带着穿过齐府中长廊,院落,抵达一处精美、雅致的院落中。院中梧桐如盖,陪添夏日中的幽静。胡炽,曾季高等十名幕僚已经都在花厅中,三三两两,随意的坐着。相互间熟络的闲谈着。
“哟,贾兄来了!”胡炽起身,迎着贾环,带贾环介绍着一圈齐驰的幕僚们。
贾环并不会怵这样的场面: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微笑着应着,打量着,记忆着那一张张脸,这是他未来数年内的同僚。然后,在客席上落座。
今晚是他的接风宴!
而一名十七岁的青年,不管他身上带着多少“光环”,坐在一群中年人的上首,这还是很刺眼的。
这时,一名瘦瘦的男子出声道:“在下久闻贾探花大名。大帅上书朝廷:臣不复汉唐故土,有死而已,生不入玉门关!敢问贾探花有何良策,可令将士们得知?”
在那么一瞬间,花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贾环身上。带着各种意味。大抵以看热闹、看笑话的居多。
这种刁难,乃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很多人都遇到过。但是,若以为这个题目很简单,那就太天真。
第一,当前京中的舆论都乐于报道、憧憬国朝军队去西域的大胜。至于,齐总督的表态,只是助推这种舆论氛围而已。舆论不会关注到这种死战的决心!
第二,军中将士都是不识字的。
胡炽微微一笑,看着贾环。他并没有帮贾环解围。这是必须要经过的坎。竟然是接风宴,而大帅到现在还没有露面,其中的意思,颇值得玩味。
曾季高坐在贾环的右手侧,可见其在幕僚们中的地位很高。他垂下眼睑,慢悠悠的,品一口茶。
自古骄兵必败。他们刚才还在推敲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办法有很多:比如:沙场点兵,大帅训话;比如:派各级将校一级一级的传达。但难以让所有人都认同。需要交给大帅决断。那么,闻名遐迩的贾探花,可有高招?
今天上午许,他在明德门见过贾环,多少有些失望。
贾环神情沉静。这些事情、场面,他经历的太多,无所畏惧。对出声的程攸点点头,朗声道:“大帅可抬棺出征!”
当年,伪清的中兴四名臣左宗棠带湘军出西域,抬棺出征,以示必死之意。三军将士用命,得以凯旋。齐总督完全可以效仿。战争,需要有马革裹尸的觉悟!一将功成万骨枯!
七个字,让花厅中看笑话,相互交谈,略显喧闹的众人骤然的安静下来!这些人都是在西南战争中过了一遍的人物,自然知道贾环这个策略的精髓所在!
胡炽嘴角的笑容慢慢的扩大。果然是操纵舆论的高手!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曾季高猛然的睁大眼睛,看向贾环。他此时心中的情绪,可想而知。
刚才发问的程攸目光复杂的看着贾环。他给贾环当了踏脚石、背景。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
第770章 京中一二事(三)
“子玉,果然才华横溢!我在京中苦等,今天总算是将子玉等来!”
接风宴后,齐驰在书房中,和贾环闲谈,介绍情况。胡炽、曾季高作陪。
齐驰方脸长须,一身灰青色的便服,身量中等,但气度不凡。坐在椅总。难掩言语中的畅快,惊喜。
他邀请贾环去西域,真正看重的是贾环筹集钱粮、统筹的能力。胡炽虽然家资不菲,但供应大军,只怕力有不逮。主要负责后勤保障、供应。军事上,他并不没有倚重贾环的想法。倒没想到贾环进京的第一策,便令他眼前一亮。
贾环谦逊的道:“大帅谬赞。”
掌管军权的总督别称,亦可大帅。巡抚称军门。
齐驰笑着摆手,扭头问曾季高,道:“季高一向不服人。子玉如何?”曾季高是他得力的幕僚。擅长军务。
曾季高拱手道:“舆论之事,大帅可多问贾子玉的意见。”说着,对贾环点一点头。心服口服,自是不会。但他认可贾环所表现出来的能力:盛名之下无虚士!
齐驰大笑。
闲谈几句,话题迅速的切到出征西域的事宜上。在贾环进京的这十天时间内,西域最新的消息已经传来:龟兹失守,牛继宗守城而亡。周军退守敦煌、瓜州、酒泉一线。于阗镇失守,只怕在旦夕之间。
在西域的十万大军,支离破碎。只余三万余人。万幸的是,京营还有两营保证完整,加上溃败下来的将士,有近两万人。朝廷谕令榆林总兵王子腾收缩战线,准备策应西境。
这其实已经是做了丢失河西走廊的打算。
齐驰沉吟着,并未将心中的压力表现出来,道:“子玉已到,我今晚就上书天子,明日誓师出征!关山万里,大军到西域,只怕已是秋天。兴斋和子玉在京中筹措钱粮,可稍晚出发。”
说着,看向贾环,道:“我离开京师的话,子玉的西域布政司左参议的官职恐怕要费些时日。”
大军出动,当然不会如同刺猬一般的,团成一团走。而且还是在周朝的境内安全行军。必然是分批,分多路前进。京城距离敦煌四五千里。
大军急行军,考虑各种因素,骑兵可在一个月内赶到。而步卒要两个月左右方才能到。这还是京营的速度。
他在京城,自然一切好说。而他人离开京师的话,贾环的官职是否能尽快落实下来,就难说。国朝并没有考成法。贾环是夺情起复,若是到京城的第二天就复官,吃相未免难看。要被士林、舆论诟病。但他想贾环尽快赶到军中。
贾环保证道:“大帅但可放心。贾府与殷天官有旧。我明日便去吏部走动。我与兴斋兄最多十日,便可处理好钱粮的事情,稍后,便会快马追上大帅的大军。”
跑官这种事,对他而言,其实不难。圣旨拿在手上,要是还被人卡住,贾府的权势水分未免太多!
齐驰点头,沉默的喝茶。看向窗外的明月。他的思路,已经飞向数千里之外的西域。
黄沙百战穿金甲。古来征战几人回。
……
……
五月十一日,齐驰在京城北城外的京营大营誓师出征。
浩浩荡荡的大军开出京营,望西而去。整齐的脚步落在地面上,官道上尘土飞扬。两旁俱是送行人。爷娘妻子走相送,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贾环和胡炽两人,在军营门口,目送大军,两人的随从俱在。贾环这次去西域:钱槐,胡小四,张四水,黄总旗等人都会待在身边。黄总旗在淮上招募了五十人。作为贾环的家将。
此情此景,让人伤感。
京营的将士,都是职业军人,优中选优。一部分人在京城娶妻生子。而国朝定鼎已经有一百五十多年。早前京营将士的子孙,亦有优秀者进入京营中。而将校们的家人,不少就在京中。
当日废太子叛乱,未尝没有控制京营家眷的想法。然而,京中居大不易,京营将士虽然待遇很高,从未克扣粮饷,但大部分人都住在外城,甚至是城外的镇中。而京中的军将府邸,基本都在南城外的正南坊,正西坊。
都不在内城中。
烈日炎炎。胡炽骑在马上,心中情绪涌动,不知道如何表达。耳边听到贾环吟诵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胡炽叹道:“自古就是征战苦。可又不得不为之。”作为一名成功的商人,生离死别见的多。心里有触动,但不会影响自身的观点。再问道:“子玉,西域债在京中卖的不大好。你是想和晋商合作?”
贾环承诺十天之内,销售完剩下的西域债券。但1200万银元,并非那么好销售。他已经将京中的门路都走遍,只卖出1800万银元。再多都没有。
贾环点头,道:“兴斋兄,我打算以4.5%的利率,将债券包销给晋商,由他们帮我们卖。但卖出的西域债利率,不得高于市场价3%。”西南钱王的财力,智力,这是毋庸置疑的。胡炽能卖出1800万元的债券,非常的厉害!但论到金融手段,他的见识还是要胜一筹。
胡炽微微皱眉,提醒道:“这样的话,只怕三年后兑付不起。”
贾环笑一笑,自信的道:“兴斋兄,只要能打赢,占下西域,3000万元的本息,我们一定可以还得起。”
占领了西域,能变现的东西实在太多。土地、人口、矿产资源、商税等等。甚至于发新债还旧债。
胡炽看贾环一眼,想了想,最终答应下来。他觉得贾环可能是想先将银子骗到手再说。但,和晋商谈判的是贾环,丢的是贾环的信誉。和他无关。
……
……
西域债的售卖,很快便得到解决。以晋商的财力,吃下1200万银元的债券,不是难事。他们将获得54万银元的收益。并且,若是觉得风险过高,可以转让出去。
事实上,这正是贾环要给晋商包销的原因。一般商人,谁敢和官府做生意?官府赖账怎么办?
胡炽在京中,借助于齐驰的影响力,以其杰出的才能,在权贵、大族们中推销,卖出1800万银元的债券,殊为不易。但,除了权贵们外,京中其实还有很多银子掌握在一些大大小小的富商手中。
通俗点说:大户资金雄厚,但数量有限。散户资金少,但人多。真正算起来,股市里散户们的资金总额很惊人的。
五月中旬,贾环都在京中和晋商领袖们见面。虽然贾环和晋商有过斗争:百川通被他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中。但,晋商票号有三派。大体上做生意并不会有影响。
在这忙碌的协商中,贾环亦在和京中的朋友,师长,同学们见面。
“子玉,你不该去西域的。那里局势很艰难。”贾环到吏部找殷鹏“跑步前进”时,随口聊了几句,殷天官还笑着叮嘱他几句。而和卫大学士见面时,卫弘说话就要透彻得多。
他不赞成贾环去西域。那里胜负未知,极其的危险。贾环在西域送命,都是有可能的!
山长张安博对贾环的选择,并没有多说什么。他是一个很宽厚的长者。尊重贾环的选择。和贾环谈了半晚,言语中还是难掩担忧。而庞泽决定和贾环一起去西域。
五月十七日的下午,贾环到吴王府上拜访。吴王不在府中。贾环检查了宁澄、宁淅的作业。正闲谈着,宁潇派紫儿来邀请贾环到厢房中一见。她有很多困惑!
第771章 京中一二事(四)
让我们将画面的镜头,稍稍的拉的远一些。
贾环在京中不断的和故交见面时,京营已经出发数日。当贾环在吴王府时,京营大军正在前往西域的途中。
漫长的官道上,数万大军行进,浩浩荡荡。此时大军已经出河北地界,即将抵达晋中首府太原。
而京中来的快马,已经将剩余的1200万元西域债券销售完毕的消息送至大军中。
行军途中,例行会有一段休息时间。下午的烈日照射在官道上,四处散坐着将士。
趁着这个空隙,副将乐白带着亲兵到耀武营参将荀阳处串门,说话。此起彼伏的打招呼声不断。荀阳在一处小山坡下,四五名参将、游击正聚在一起闲聊。
一名游击蹲在地上,道:“真是搞不懂,白条也有人买?这世道……”
周边的将校俱是大笑,笑的前仰后合。
前些时候在京中时,便是李游击嘲讽西域债的发行:那种白条谁买?不是傻子么?结果,还真的被贾环卖光了。
乐白走过来,笑着聊几句,感慨的道:“咱们这个军需官怕是得罪不起。如此手段。到时候,得罪他的只怕要喝西北风,看着我们大碗吃肉喝酒。”
众军官一阵附和。
荀阳摇头。乐白这立场……但,一个有本事的军需官,都转运使确实不宜得罪啊。
相比于五月十日在京中,继齐驰的幕僚们对贾环的看法改变后,军中的将校看法,亦发生改变。向着有益的方向改变。
……
……
五月中旬,正是酷暑三伏天。顺着树荫,穿过吴王府内的庭院,各种树木:银杏、梧桐、菩提、榕树、桂树。石板铺就的地面,平整干净。精美的屋舍接连起伏。
紫儿走在贾环前面半步,领着路。她身姿高挑、消瘦,穿着一袭青色的绣花长裙。窈窕如柳。俏丽,娇美。
紫儿对贾环印象不佳。那年,她奉郡主的命令给世子送吃的,却给贾环拦住。但此时,却不得不和贾环说话,轻声道:“贾先生,郡主和傅翰林关系如冰……”
贾环微怔。潇郡主出嫁时,他远在金陵。但,早就叮嘱了贾蓉代表他给吴王送了厚礼。不想她婚后的生活并不幸福。傅正蒙此人的口碑很不错啊!
紫儿只说了一句,带着贾环横穿后花园,抵达永清郡主未出嫁时在吴王府的住处的东厢房。这是潇郡主日常看书,待客的地方。
屋中陈设精美,布局、格调带着少女的风格。宁潇正安静的在厢房中的小圆桌出沉思。一身精美的白裙,裙摆遮着她的绣花鞋。映衬着她美丽的身段。就如同一朵洁白的月季花,明丽的让人感到惊艳。而此时,她眉眼间带着深沉的忧伤。
18岁的紫儿算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消瘦、高挑、窈窕。但她站在潇郡主面前,亦要黯然失色。
脚步声传来。宁潇从沉思中惊醒。见贾环进来,起身,勉强的笑着道:“贾先生来了。紫儿,倒茶。”
贾环微笑着点头,看到潇郡主如此沉郁的模样,心中不免唏嘘、感慨。这是多么出色的一个女孩子啊!天之娇女。偏偏人生最重要的际遇:婚姻出事。
“郡主意气消沉,神情抑郁,是有什么难事?”贾环心中感慨,坐下来,主动问起。
他不做心灵鸡汤很多年了。但,还是愿意在此时开导下潇郡主。
宁潇苦涩的一笑,美丽的丹凤眼落在贾环的脸上,直言道:“贾先生,我瞧不上他……”随着紫儿送来清茶,宁潇的话匣子慢慢的打开。说着她和傅正蒙之间的事情。
听完后,贾环苦笑,知道症结所在:傅正蒙有些问题,少年得志,与人期有染,贪慕权势。当然,正常人能娶到潇郡主,都会努力挽救一下,不愿意放弃。按照后世的标准,潇郡主是超级白富美。娶回家,人生至少少奋斗30年。但,跪地求饶,这格调,确实让人看不起。男儿膝下有黄金。
而潇郡主的问题在于她性格:独立、强势、理智。她不是小女人的性格。不能想象潇郡主撒娇的模样。她更多的是像女总裁。她对夫婿是有所期待的。
傅正蒙急着证明自己,投靠华墨,得以提升仕途。但这简直是猪脑子一般的行为!智商急需充值。以潇郡主对政治的理解,肯认可他才怪!
贾环想一想,叹道:“郡主如今有什么打算呢?”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当然,若是在二十一世纪,他肯定会建议潇郡主离婚。傅正蒙此人不值得托付终身。
但,现在是在周朝。他怎么能这样劝?这是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宁潇的名声还要不要?以后的人生怎么走?
宁潇幽幽的叹口气,“既然相看两厌,那就少见面吧。贾先生,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贾环脑子里第一时间浮出女频文的套路。别看国朝男尊女卑。那亦是要分人的。潇郡主对傅正蒙,自然是处在强势地位。这种装逼打脸,腹黑坑人,调教丈夫的套路不要太多。但小说终究只是小说。潇郡主是他的朋友。
贾环宽慰道:“郡主还是和傅正蒙好好的谈一谈。若冰释前嫌,自是最好。若谈不通,郡主最好能约束他,要他和你商量着行事。”
其实,冰释前嫌贾环自己都不看好。而改变一个人是很困难的。一个人的性格、习惯、思维,都是和他的环境,人生的经历有关。那么,他建议宁潇管着傅正蒙。
否则,一个猪队友,天知道会来什么样的人祸?贾环是深有体会的!以傅正蒙所表现出来的情况来看,他很软。愿意为了权势,而违背内心。
政治,就是琢磨人心。这是相通的。以宁潇的水准,肯定能把傅小白训的服服帖帖。
宁潇轻轻的点头,“谢贾先生!”她在感情上的事,会愿意听一听贾环的意见。但傅正蒙若有贾先生十分之一的水准,她早和他认真的谈一谈了。和蠢人谈政治,很废口舌的。
和贾环聊了这么久,吐尽心事,宁潇心情恢复一些,清泉似的凤丹眼中郁结情绪稍减,祝福道:“贾先生此去西域,万事小心,千万保重自己。望贾先生早日凯旋归来。”
贾环笑一笑,道:“借郡主吉言。三年后,我三姐姐和沈于乔的婚礼,我必定返京!”
宁潇禁不住微微一笑,时隔半年再相见,贾先生还是那个自信、振奋的书生!她的笑容,明艳如花,令人难以忘却。
……
……
辞别宁潇,贾环傍晚在吴王府中吃过晚饭。和吴王聊了聊西域的事情。
吴王建议贾环在西域注意安全。满朝亢奋,以为大军一到,必然得胜。但恐怕未必。
贾环谢过吴王,坐马车离开。心情微微有些沉重。别看他和潇郡主聊的不错,并给出建议,解决她的问题。但心中还是为她感到唏嘘,感慨。
终结是要夫妻关系和睦,才是最好的啊!但,潇郡主的想法,只怕是对傅正蒙死心。她的人生,如何不令人感叹!
回到贾府,恰巧湘云自史府来给他送行,等到现在。贾环上午去见过兵部尚书孟何。洽谈了粮草事宜。而吏部他已经去过。起复的流程还在走。他很快就要离开京城。
北园中华灯初上,贾环和湘云在敞轩中,随意的落座,说着话。屋中寂静、凉爽。
“宝姐姐在江南可好?”
“林姐姐可好?袭人呢?”
“三姐姐呢?”
“宝二哥和琴妹妹怎么?”
湘云叽里呱啦的问贾环,笑声不断,豪爽的姑娘。敞轩中充满着久别重逢的喜悦感。这便是史湘云。
贾环的心情亦被感染到,想着,相比于潇郡主的际遇,云妹妹还算是不错的。至少没有婚书约束着她。望门寡还是可以出嫁。打趣道:“云妹妹,你只问宝姐姐、颦儿、三姐姐,不问问我吗?枉我从江南给你带礼物来。”
史湘云微嗔道:“环哥儿,你别冤枉人啊。你的行踪,报纸上不都是?”说着,稍稍收敛起笑容,郑重的道:“环哥儿,你去西域,一定要平安的回来!宝姐姐,林姐姐她们等着你的。”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突然间,感觉到云妹妹长大了。
……
……
接下来的几日,贾环一直忙忙碌碌的。到吏部去打听下官职落实的消息;和纪尚书见面;去东庄镇和同学告别;与庞泽联系,准备出发的事宜;沈迁跑来拜访,想要参军去西域,他没同意,诸如此类的琐事。
日子顷刻间过的飞快。五月二十四日,贾环的官服、官印、腰牌发下来。
贾环联络了胡炽,准备带着各自的随从离京。此时,齐驰的大军,离开京城已经是十三日。只怕已经到了陕西地界。他们一行将快马追上。争取在张掖汇合。
二十四的傍晚,贾环和贾蓉,贾蔷,贾芸等贾府子弟,管事一起吃过酒,交待好事情,进了垂花门,在大观园中徜徉。
此刻,他的心思都集中在西域之事。从各方面反馈来的情况,西域的形势极其的危险。他到西域,如何打开局面呢?
虽然,他不是主官,但亦要考虑,想一想这些事情。他的工作,主要有两个方面,第一,对敌的舆论战。第二,筹措钱粮,负责大军后勤。幸而国朝的银元在西域流通。否则,他募集到的银元,采购物资运送到西域都是千难万难。
不知不觉间,贾环走过怡红院,栊翠庵、凹晶馆,站在达摩庵的山脚下。
暮色深深。山林中的庙宇,并无钟声,早晚课。
贾环踏上台阶。
……
……
夏日的晚风习习,吹动着树林。大观园中小河中蜿蜒,水波无声。月色流转在藕花上。稀疏的灯影映照在河流中。一副极美的夏夜图。
达摩庵中,秦可卿一身素色的道服,坐在灯前,和丫鬟宝珠闲话。如今,她这里侍候的小丫鬟,婆子,一应用度都不缺。日子仿佛恒定般的走过。红颜渐老。
她心中惦记着环叔。但他回京后,一直忙着,并没有来看她。刀剑无眼,战阵上何其的危险?只是,她心中的担忧,亦无从诉说。
秦可卿幽幽的轻叹一口气。
这时,外头小丫鬟快步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道:“法师,三爷来了。”
“啊……”秦可卿惊喜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小快步的往外迎着去。带起一阵香风。衣袂飘飘。
庵堂中的布局,还是四合院布局。秦可卿从达摩庵后堂的寝室里出来,正迎着贾环在佛堂中,看着贾环挺拔的身姿,不知怎么的,她眼泪就禁不住流出来,“环叔……”
秦可卿一头乌黑的长发,一身素色的道袍,有着别样的风韵。二十七岁的女人,依旧是娇媚的如同鲜花。国色天资。那细腻的温柔,如同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在这一声呼喊,两行清泪中流泻出来。
贾环看着微微光亮中的秦可卿,内心里都忍不住颤动了一下,走上前两步,温声道:“可卿,别哭。”轻轻的将她搂在怀中。拍拍她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秦可卿呜咽着道:“环叔,你别去西域。我时常做噩梦。梦到你满身插着刀剑,很可怕。”本来秦可卿的性子,是一句话,都要在心里过三遍。唯恐行差踏错。但这是时隔半年多的相见。而贾环又即将去西域。她心中的情绪,便这么涌出来。真情流露!情难自已!
贾环听的一笑,“可卿,那是戏文上的。现在都是火炮,火铳,一下子就死了。那里有满身刀剑的可能?况且,我是军需官,转运使,不用上前线……”
话没说完,嘴被一只绵软的玉手捂住。秦可卿抬头,泪眼婆娑,哀愁的道:“环叔,别胡说。”她是真的梦到了!
贾环看着她的眼睛,听着这般柔语,还会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一个美丽的女人为你哭泣,为你担忧,为你做梦……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明白。
只是,他给不了秦可卿任何承诺、未来。他一直避免来她这里。但每次总会在不自觉间过来。比如,他明天早晨就要离开京城,晚上还是到她这里来道别。
凝视着怀中美人的娇容,贾环不禁想起潇郡主、云妹妹的不幸遭遇,心中长叹一口气。将秦可卿抱的紧了些。苦了她。
秦可卿俏脸绯红,泪痕未干,垂下头。
……
……
清晨的鸟鸣声啾啾。美人横卧。正在熟睡。书桌上留有一张书签,飘逸的柳体小楷。贾环的亲笔。词牌名曰,相见欢:
年年负却花期!过春时,只合安排愁绪送春归。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
此时,贾环已经离开贾府,带着庞泽、张四水、钱槐、胡小四、黄总旗,家将五十人,与胡炽在城南的崇文门汇合,出发前往西域。送行者有二十多人。
周史贾环列传记载:雍治十八年,环从齐公出西域,多奇谋……
第772章 西行漫记(上)
五月二十五日,贾环、胡炽一行出京,往西行。五月二十七日,众人快马抵达保定府。
从京中往西,路途一共有三条。第一条路:出大同,走草原,沿九边至榆林。
第二条路:南下至涿州,马头关进入晋地,南下雁门关至太原府。往西行。
第三条路。直下保定府,进中原,快马向西行。贾环等人就是采取这条线路。准备从洛阳过潼关入长安。经陇右,河西走廊,去往敦煌。
国朝的官道延续了明朝的标准配置。官道上杨柳依依,驿站不绝。盛夏的傍晚,杨柳、槐树枝叶茂盛。保定城外二十里的驿站中,在傍晚时热闹起来。
王驿丞带着二十几名属下,殷勤的,端茶倒水。居中的小院中,人流穿梭。
验过勘合,王驿丞自是知道眼前的青年是谁?天下闻名的贾探花起复为西域左参议,负责西征大军粮草的消息,刊登在真理报上,早就传遍天下。
贾环正在客厅中,和胡炽商量着西征大军供应的事情。夕阳带着霞光落在字画、木质窗户上。艾叶的味道飘散,用以驱蚊。白瓷茶碗中盛着清茶,略涩口。
庞泽、张四水和胡炽的侄儿等四人都在,参与讨论。户部只是象征性的调拨了5万银元。而这用于4万大军的行军开销,实在是杯水车薪。更别提抵达敦煌之后的军资。西征大军前期的军需、补给,都是胡炽以家资垫付的。
西南钱王胡炽的个人资产在2千万银元之上。所能调动的资金在1亿银元左右。这是周朝超级富商第一梯队的实力。相当于后世的首富们。要知道,国朝雍治十七年,核算全国赋税约3亿5千万银元。其财力之雄厚,可见一斑。
需要注意,雍治十七年的税收3500万两白银,比雍治十五年3752万两白银更少。这还是在发行银元,实现了一定程度的通货膨胀的情况下。由此可见大周的实力,正在逐步的衰退!
西域债券共计募集资金3千万银元。这笔银子,优先归还500万给胡钱王。
贾环、胡炽两人现在所面临的难题有两个:第一,如何将银元兑到手中,并能及时的购买到粮食等军需。第二,后续供应西域十五万大军的银子如何筹措?
胡炽一身灰袍,塌鼻黄须。五十多岁。坐在酸枣木的官帽椅中,沉吟着轻叹道:“日升昌在长安有分店,可以兑换银元,运往敦煌。此事晋商答应承办。倒是在敦煌能否购买到大军所需的粮草?”
若论筹措钱粮,供应军需,调度全局,胡炽并不认为他的能力比贾环差。这些事,他在西南做过。而且,在齐总督心中,自是长久以来追随他的胡炽更受信任。但,贾环是官员,而且确实有真材实学。这就决定了胡炽和贾环的相处中,是以贾环为主。当然,事情是商量着办。
贾环喝着茶,自嘲的一笑,道:“兴斋兄,件件都是难事啊!都难办。”
几人正讨论着问题时,突然,钱槐进来,弯腰行礼道:“三爷,沈二爷来了。”
“他怎么来了?请他进来。”贾环惊讶的从椅中站起来。沈二爷,就是庆国公的嫡次子沈迁。他未来的三姐夫。在保定城外,突然听到沈迁的消息,如何不让他感到意外?
沈迁是今年的二甲进士,在京中兵部观政(实习),六个月后才转正。而且,沈迁十几日前在京中找过他,想要去西域参战,但他拒绝了。沈迁的长兄就是数年前随着牛继宗战死在西域。沈迁现在是沈家的独苗。
胡炽笑笑,没说话。
钱槐领命出去,片刻后,就见沈迁穿着一袭干净的青色文士衫进来,容貌英俊,翩翩青年公子,从容的拱手,道:“子玉,我在保定府等候多时!”又和胡炽、庞泽等人打着招呼。
贾环等人的行进路线,并非什么机密。他们两个负责后勤,信使来往不绝。并且,早早的告知齐总督。不然,人在途中,消息怎么及时传递?沈迁人在兵部,自是打听得到。
贾环什么人?听到这话,再看沈迁的神情,就知道怎么回事。必定是提前在保定府等着的。叹口气,劝道:“沈兄,战争不儿戏。我如何同意你去西域?不说庆国公哪里我怎么交代?我亦不想我三姐姐成为望门寡!再者,你身为朝廷命官,官位岂是轻易可以变动的?你还要不要前程?”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沈迁苦笑一声,坚决的拒绝,道:“子玉,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已经想好了。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将去西域。”
其实,那日在贾府中,他和贾环谈的比较透彻。贾环刚才不过是老调重弹!而他也不必用想要为兄长复仇这样的理由去蒙贾环。真正的理由是:他喜欢兵事。当文官,从来都不是他的想法。
贾环想一想,对胡炽道:“兴斋兄,你带人先走。我劝劝他。稍后两天就会赶上来。”
胡炽笑着点点头。这种事情,他当然要通融。沈二公子和贾环的亲姐姐订婚了。
……
……
傍晚过后,夜幕渐沉。小小的驿站,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盛夏赶路,自然是昼伏夜出。他们停留的时间并不长。
贾环要奉承着他的王驿丞上了一壶酒,几盘简单的小菜:油炸花生米、拍黄瓜、白糖拌番茄、皮蛋豆腐。
贾环和沈迁坐在小院厅中小酌。月光从简陋的窗户、土墙缝隙中透进来。
贾环举杯,和沈迁碰了碰,虽然贾环的年纪要比沈迁小几岁,虽然三年后沈迁必然是他的姐夫,但谈话自是贾环主导。坦诚的道:“沈兄为何一定要去西域?我作为军需官,都未必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你上战阵可以?”
这是贾环第一次透漏心声:他对去西域的看法,担忧。他肩负着太多的责任,他要活着回来,凯旋回来。但,战争中,谁知道?或许,一枪就将夺去他的生命!
两日前,他在离京前,和可卿有一席之欢。感情上水到渠成,他和可卿一起经历那么多的事情啊!到雍治十八年时,早就知道彼此内心中有着对方的位置。但看似很突然。
然而,细想下,除开他喝了酒,除开云妹妹、潇郡主给他的感慨,除开临别前的离愁,未尝没有生死压力所带来的放纵!那晚,令他回味。
沈迁时年20岁,英姿勃勃,很英俊的青年,轻轻的抿一抿嘴,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道:“子玉,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等贾环回答,接着道:“我家是勋贵世家!我自小打熬胫骨。自幼受到的教育是:男儿功名马上取!我大兄学习兵事时,我就跟在他身边。我并不喜欢舞文弄墨。我渴望的是漫漫黄沙,或者草原中,纵马奔驰!所以,你不要阻拦我。我想好了的。我或许会死。但大丈夫立于世间,要博一个功名,封妻荫子。带三尺剑,纵横天下!”
贾环看着沈迁的眼睛。看了很久。重新认识自己的这位“姐夫”。感受着他内心的决心。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贾环的性格,很少去勉强别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自己负责。他不会管。
然而,眼前的青年,是三姐姐的夫婿啊!他能不管么?望门寡,很悲催的!云妹妹的哀伤,他看得到!以三姐姐的脾气,八成的概率,会选择守节。之前,纪时春、蜀王闹出的动静太大!
沈迁没说话,等着贾环的决定。事实上,他并非需要贾环的同意。只是尊重贾环的意见!
贾环沉默了许久,缓缓的道:“好吧。你给京中写信:安抚好你家中,同时请缨去西域。以你兵部主事的履历,只要兵部批了,问题不大。我会给孟尚书写信。”
兵部尚书孟何与新武勋集团交好。但,与何大学士有私交。他这些天,兵部、吏部、户部都跑遍。孟尚书的公房,他进去坐了好几回。
他肯定得给沈迁安排一个好的位置。不管怎么说,军官伤亡的概率比士兵小。
沈迁大喜,举杯敬贾环,“谢子玉!”
有贾环的支持,他的后顾之忧(父亲、家中、贾府、朝廷),要小很多。
第773章 西行漫记(中)
五月底,金陵城中忽而下起暴雨。雨滴如帘,垂落在天地间。秦淮河畔,烟雨凄迷。
武定桥上无人。一艘精美的乌篷小船,徐徐的从桥洞中穿过。尖尖的船头,流线型的船身,缓缓的露出来。
船中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子声音:“姑娘,雨太大了。别下去吧。看看就好。”
“嗯。”黛玉轻轻的点头,眺望着雨帘中的和安街,那座宅院,承载着她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雍治十二年,金陵的那段日子啊!深深的铭刻在她的记忆中。
而此时,环哥已经远去西域。宝姐姐亦相思成疾,缠绵病榻。她心中闷闷的。出来散心。不意遇到暴雨。
“哎……!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这嗟呀的感叹声,并非林黛玉的叹声。而是她养的那只鹦鹉。鹦鹉学舌,和林妹妹素日的感叹声,竟然差别不大。雪雁提着鹦鹉的笼子,掩嘴噗嗤笑道:“姑娘,你看它……”
紫鹃手里端着茶碗,侍奉在一旁,嘴角微微扬起。
黛玉虽然成婚。那场御赐的婚礼,天下瞩目!但她房中的丫鬟们都还没有改口。还是称她为“姑娘”。
苏诗诗禁不住莞尔一笑。气氛是伤感、遣怀。但鹦鹉这么一闹,她亦笑出声。明眸落在穿着一袭青衫的黛玉身上。十七岁的黛玉,出落的极其美丽。静坐时如娇花照月。自有一股灵秀的才气点缀着她身上带着江南烟雨般的妩媚、风流的风姿。
世外仙姝寂寞林!
苏诗诗已经是绝美的美人,大眼睛,雪白的肌肤,窈窕的身姿,气质清丽娴静。但此时自感比黛玉还要逊色半筹。伸手指着窗外,介绍道:“林姐姐,我当日便是住在武定桥对面。”
她曾在金陵住了两年多,等着贾环前来找她。和黛玉的感情之路不同,这又是另外一段故事。
黛玉同样给鹦鹉逗的展颜一笑,刹那间如同清泉涌出,幽静宜人,美丽无端。她本是“愁绪满怀无释处”,此刻稍解,细声道:“难为你了。”声若清萧,悦耳动听。
说话间,精美的乌篷小船缓缓的驶过,逐渐的消失在雨幕中。
……
……
江南的烟雨,北地如何得知?
如贾环所料,他和沈迁的书信送至京中,三日后便收到回信。信使往返,可驿站换马,速度较快。兵部尚书孟何同意沈迁以兵部主事的身份前往西域军中效力。
而沈家的太太无法将沈迁从保定府绑回京中,派了沈府中最后剩余的20名家将到沈迁身边,保护他的周全。
保定城外,小小的驿站,如同一颗麦穗点在平原上。天际边,袅袅炊烟升起。淡淡的夜色在略显空旷的平原中弥漫开来。
在这北方的夏季傍晚风景画中,贾环驻马在小山坡上,眺望着南方。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思念!
伴随着京中的消息传来的,还有自金陵而来的家信。烽火连三月,家书值万金。在前往西域的旅途中,收到家信,他如何不高兴?然而,信中的内容却让他升起忧思。
林妹妹替宝姐姐代笔的家信中写道:她近日思念成疾!江南距离北地千里之遥,这封信是四月底写的。辗转到他手中。已经一个月过去,宝姐姐病好些了吗?她在病中,谁在为她煎药?可又瘦了些?
他妻妾不少。但于国朝的士大夫来说,并不算多。要说她们每一个人在他心中的份量都是相同,那是骗人的假话。宝钗在他心中,份量很重。
他如何能忘记那个雨后的黄昏,她那明丽娴雅的微笑;他如何能忘记她戏虐的和他射覆;他如何能忘记婚后平淡、真切、相伴的日常生活……这一切的种种,在他心中浮起,仿佛星空闪耀的繁星。一颗一颗……
贾环在小山坡上驻马许久。身后,黄副千总带着十几骑等候着。半里远的驿站中,沈迁、家将们正在准备启程。张四水打马前来,低声道:“子玉,我们可以走了!”
“嗯。”贾环不舍的看了南方一眼,调转马头,扬鞭抽着胯下的骏马,“驾!”纵马前行,追上大队。
雍治十八年五月末,于保定城外,得内子病中札:
同检红梅玉镜前,如何小别便经年?飞鸿呼偶音常苦,栖凤将雏瘦可怜。
梦远枕偏云叶髻,寄愁买贵雁头笺。开缄泪涴销魂句,药饵香浓手自煎。
……
……
五月底,贾环、沈迁、张四水、黄观等人还在保定府。庞泽随着胡炽、胡族侄等人先行一步。一路上同样是快马加鞭,赶往西域。
而此时,齐驰所率领的西征大军早就进入河西走廊。
贾环落后胡炽一行三日的行程,一直都没有追上。众人一路迤逦向西,换马前行。信使往返,前线的消息不断的传来。在枯燥、繁忙的旅途中,时间飞快的流逝。
六月中旬,贾环一行,行程数千里,在长安城中,和胡炽等人汇合。此时,长安城中已充满秋季的气息。
胡炽坐镇长安,安排将随军携带的日升昌银票通兑银钱——这在京中,早就和晋商财团谈好。并购买米面、草料、食盐等军需物资,安排转运至敦煌。
河西走廊夹在祁连山、北山之间。仿佛一条古道穿梭在祁连山麓和冲积的平原上。全长两三千里。粮食转运损耗很大。好在雍治十四年,朝廷大军征讨西域,官道修缮一下,时隔四年,依旧可以使用。
贾环和胡炽见面后,作出决定,连夜带人赶往嘉峪关,在此设立物资中转点。
嘉峪关地势险要,背靠黑山,南临祁连。连陲锁钥,卡在河西走廊的最后一处隘口中,被称为河西咽喉。这里曾是明朝西北重镇,沿丝路前行六百多里,即是西征大军此行的终点,亦是起点:敦煌。
河西走廊到西北部,已全是荒漠。边塞之外,戈壁滩随处可见。到处是光秃秃的沙地。只有稀疏的各种沙漠植物:胡杨、红柳等。而敦煌、瓜州,是戈壁滩中有名的大绿洲。所以能建立城镇,汇聚百姓、物产。
此时,前线的消息早就传到长安城中。雍治十八年春,大周西域总兵,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牛继宗,继会战失败后,兵败龟兹城。至此,拔野古部大军威振西域全境,各地纷纷叛乱,大周丧师失地!安西四镇尽失!
但,西域参将苗骐接应了自龟兹撤下来的周军和文官们,积极联络周围的吐谷浑部,打退了拔野古部的先锋,维持住敦煌、瓜州一线的局面。守到夏末齐驰率西征大军来援。
秋高气爽,马骠正肥。前线大战将起!“消化”了三个多月时间的拔野古部,重新纠集胡骑,准备一鼓作气占领西域全境。将周军赶回到嘉峪关。从而在西域,漠北与察哈尔、仆骨、喀尔喀等部族争夺霸权。
在这样的局势下,贾环一行八十多人,于七月中旬抵达嘉峪关。随行的是一批粮车。西域总督齐驰麾下的核心幕僚曾季高早在嘉峪关中,等候多时。
漫漫的小雨浸润在天地间。天气渐凉。雄伟的关城卡在咽喉要道中。雄关屹立!贾环等人骑着在马上,各自带着斗笠,缓缓的走在官道上。队伍蜿蜒。斜斜的小雨将众人的衣衫打湿小半。
关城上,守城的士卒拿着长枪树立,眺望着这支进城的队伍。自安西四镇丢失以来,商旅断绝。本来自海贸兴起后,丝路便逐渐的没落。商旅不多。而西域战乱更是令这里商业环境雪上加霜。这时来嘉峪关的队伍,只能是军中的运粮队伍。
城门口处,此地的守将商游击和曾季高带着五六名亲随迎着。
第774章 西行漫记(下)
“大帅令你在一个月之内,转运25万石粮食至敦煌。由商游击配合你……”
曾季高一身皱巴巴的蓝布长衫,四十多岁,微矮的身材,身上带着沉重的压力。他作为西域总督齐驰的核心幕僚,等在嘉峪关,是为了向贾环传令。至于,粮草过期未至,或者数量不足,后果是什么,不问可知:军法从事!
这是齐总督对贾环的重视的一种形势。
传话毕,曾季高便急急忙忙的冒雨赶回敦煌。连商游击在游击将军府中给贾环举行的接风宴都没有参加。从这个举动看,敦煌一线的形势很紧张。
而敦煌前线的情况,贾环依旧还只能从传递的书信,公文中了解一些:拔野古族的军队正在逼近敦煌一线。绿洲之外,斥候的交战,正在日益密集!
剑拔弩张的气氛,弥漫在整个河西走廊中!生活在沿线地区、城市、村落中的汉人们,都感受到大战即将来临的气息。
“贾大人,这……”商游击站在府门口,目送曾季高带着两名随从离开,神情略显尴尬。
商游击面相很显老,宛若五十岁的老农,脸上沟壑纵横。西北风沙催老。穿着一身半旧的铠甲,一看便知是上阵过的将军。
自雍治十三年,京营参将乐白跪拜大学士何朔之后,国朝武将中的潜规则,便是流行跪拜上官。而随着,总督、巡抚这些非常设的官职开始增多,文官集团开始压制着武将。
这其中有很深刻的历史原因!非三言两语可以说的清楚。而周朝此时,以文官统御武将,正在逐步的形成制度。
贾环是从四品的西域布政司左参议,商游击执下官礼。当然,除开大势,更重要的是:第一,贾环贾环是总督齐驰的幕僚。第二,贾环是都转运使,负责大军后勤。
贾环并不在意,宽慰道:“商将军,曾兄有要事在身,接风宴便改日吧!”搞政治,那确实要认认真真走形式。但在战争中,还注重走形式,那是自取灭亡。一切以战事为先!
曾季高,精熟方舆,晓畅兵略,恃才傲物,矜功自伐。对他的认可,只限于舆论方面。要说多重视他,那真未必!
以贾环沉稳的性情,自不会因为别人轻忽他,心里就很不爽。要想别人重视,得作出事情来!
……
……
稍后几日,贾环在嘉峪关中游击将军府旁的院落中,安顿下来,着手处理军需调度。
庞泽,张四水,黄观(黄总旗,现为副千总职位),沈迁几人协助着贾环。商游击亦调了十个精通钱粮、笔墨娴熟的小吏、书手过来帮忙。
随后,信使往来于此,络绎不绝,连通着敦煌、长安两地。
自秦以来,军队的口粮组成,一直都是变化的。而且,具备很强的地域性。从粟,小米,变成大米,面粉。周朝军队的军粮,以容易保存的干粮为主。干粮主要是烧饼、大饼、馒头、干米饭。每名士兵按量配给茶、盐、大酱和腌菜。
贾环作为军需官、都转运使首先要保证军粮充足。其次,要保障士兵的武器、铠甲,各种战争器材。最后,还要保证棉衣,靴子,雨衣等物。
繁重的工作,从七月十八日开始,便没有停止下来。贾环所在的院落中,通宵达旦的亮着灯。宛若一台机器的发动机,首先启动,并逐步的开始提速,飞速的运转!
七月底,敦煌云集着约十二万大军:自京中出发的四万京营悉数抵达;从龟兹溃败下来的三万余人,其中京营两万;京营共有七营。外加各种辅兵。齐总督要求的25万石粮食,大约是敦煌前线大军一个月的口粮!
从储备军粮的数目中,可以看出,齐总督的策略,还是稳打稳扎。毕竟,连败后,军中士气低落。即便有援军,即便京营战力无双,即便国朝火器犀利,但大战未必能赢。
贾环手中还有2500万银元。按京中米价9银元一石计价,他手中的银钱足够。但,在西北苦寒之地,募集如此数目的粮草,很有些困难。需要从长安转运。或者,从敦煌民间购买。
寂静的夜晚中,呼啸的寒风吹拂窗栏,嗡嗡作响。胡天八月即飞雪。嘉峪关处,在秋季时,气温比中原要地。
贾环的官邸中,灯火通明。所有人,三班倒。不断的计算着一支支的运粮队伍的行程,运粮数目。
在这条粮道中,几十万民夫正在被发动起来,来回往返。而商游击麾下的4000精兵,不断的分成小队,确保粮道的安全。出嘉峪关后,胡骑的袭扰便偶有发生。
贾环揉着眼睛,疲倦的站起来,伸着懒腰。大厅中,几名书吏正忙碌的统计着。
熬了两个通宵的庞泽看看贾环,嘶哑着声音问道:“子玉……”他以为贾环有事。
贾环轻轻的摆摆手,走到窗户边。月华如水照在他的石青色的长衫上。
在繁忙的工作休息间隙中,他的思绪不免飞向江南。他心底还惦记着宝姐姐的病情。他已经回信,但时隔两个月,家书还未至。她可曾好了?
仰望着澄净的天空中的明月,月牙如钩,令贾环沉吟。在此刻他并非是国朝最年轻的左参议,亦不是权重的都转运使,也不是名满天下的贾探花。
他只是一个远在他乡思念病中妻子的人。
蝶恋花。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往事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清曲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
……
八月十日,在嘉峪关城中,停留了将近一个月的贾环,在和身在长安的胡炽书信商议后,启程前往敦煌。
从长安府转运粮草至敦煌,损害很大。夫千里馈粮,士有饥色。他们两人决定,长安府转运粮食十八万石。其余七万石则从敦煌、瓜州收购。
贾环前往敦煌,就是为了办理此事。庞泽已经在敦煌为他打前站。此时,距离齐总督所限令的时间,还有五六天时间。
第775章 敦煌!
西域,这是一个广义的地理名词。于周朝而言,东起敦煌,西至咸海,阿姆河流域、吐火罗地区(囊括今阿富汗、巴基斯坦北部地区)。北至夷播海、准噶尔沙漠,南至昆仑山脉、青藏高原。
在这东西万里的广袤疆域中,在正东方,接天连地的沙漠中有小小的一角绿洲:敦煌。
国朝于雍治十四年,出兵十万,调集京营、九边精兵,征伐西域,得有全境。置西域布政司,下辖二十八州府、军镇,总人口约四千万。至雍治十八年春,西域全境尽失。
贾环于八月十日,一行五十余人出嘉峪关,于十三日抵达700里外的敦煌地界,踏入这舒展的西域画图中。
傍晚的夕阳,照射在漫漫无垠的黄沙上。晚霞千里。地平线尽头,绿洲的轮廓,城墙越发的清晰。
光秃秃的戈壁滩上,贾环一行风驰电掣,马蹄声震动着大地!
这突入其来的骑兵队伍,引起了敦煌城外遍布着的军营,哨岗的注意。雄健,苍凉的号角声在晚霞中响起。将贾环从吊古怀今的情绪中拉回来。
三天的旅程中,骑马赶路,放眼看去,全部都是戈壁滩,陡然间看到水草丰美的绿洲,那种欣喜,可以想象!何况,贾环前世里,还来过敦煌旅游。这里璀璨的佛教文化,令人赞叹。
此刻敦煌,与他那时来看的敦煌,大不一样。他如何能不感慨?
然而,铺面而来的是战争的气息!
一会儿,一支十人的斥候队伍从军营中逼近。为首的小旗,约二十多岁,带着红缨头兜,披着锁子甲,穿红鸳鸯袄,横跨腰刀,背着弓箭。马背上有箭囊,火铳。
姓魏的小旗带着下属,一一查验贾环等人的文碟、腰牌后,予以放行。外松内紧。
“贾大人,进城西行三里,就是总督府所在。”魏小旗告知贾环总督府所在。行一个军礼,翻身上马,奔驰而去。
国朝的军礼,抬头挺胸,以右大臂贴紧侧胸,小臂弯向左肩内侧,指尖触及靠近脖子的锁骨部分。寓意是:右衽之道,汉统至上。
贾环目送着伺候队伍远去,骑在马上,眺望着遍布在敦煌四周的军营。营区前后左右,法度森严。还有远方,并不算坚固,比嘉峪关显得矮小的敦煌城。
沈迁策马到贾环身边,看着傍晚时茫茫天地间的景色,雀跃的道:“子玉,我们到了!”他意欲参加西征,建功立业。抵达目的地,心中高兴。
“嗯。”贾环感慨的点头,喝道:“驾!”一马当先,向敦煌城驰去。身后的骑兵纵马追随!
敦煌!
丝路上璀璨的明珠,东西文化交汇与此。华戎所交,一大都会。人文荟萃,文化璨然。明时因战乱,迁军民至嘉峪关内,废弃瓜州、沙洲。此后,敦煌田园渐芜,逐渐的衰败。风播楼柳空千里,月照流沙别一天。
而国朝定鼎后,重置明朝前期的沙洲卫、哈密卫等卫所。屯田开垦。开发敦煌、瓜州。此时的敦煌沃野千里。有良田10万余亩,引党河水灌溉,为沙漠中的绿洲。随着丝路重启,国朝征服西域,商旅恢复,重新焕发生机。
同时,这座名城,亦是他此次西行的终点!
自五月底启程,至今日临近八月中秋时才到。历时近三个月。一路关山阻隔,跋山涉水,披星戴月。他终于来到此地!
这里,既是他西行的终点,亦是西征的起点!
此时的西域全境已经丢失,就剩下这里。
然而,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汉唐故地,今当复之。
……
……
八月十三日,贾环抵达敦煌。由庞泽和总督府的幕僚程攸在城门处迎着。安排与敦煌的豪强地主,各胡商、粮商的见面酒宴,定在明晚。
程攸将贾环安顿在城南的驿馆中。从龟兹城中退回来的文官,基本都汇聚在此。贾环有几个熟人。
比如:敌对的、原左副都御史、现任西域左布政使韩伯安。当时何大学士将其明升暗降,一脚踢到西域。不期贾环又与之相逢在西域。
比如:闽党的骨干,工部尚书纪兴生的好友,部院可期,但被牺牲的汪学士汪璘。他儿子曾经跪在华墨府前叩首求饶。他官任西域布政司经历(从六品)。
程攸瘦瘦高高的个子,态度略显冷淡。他当日在京中质疑贾环被打脸。将贾环一行安排妥当,再道:“贾兄,齐总督正带着诸将在瓜州、常乐一线视察防区。过几日才会返回。贾兄先忙自己的任务。”
整个西域的地形,葱岭以东,敦煌以西。大致上可以简单的描述为“三山夹两盆”。
居中的天山和昆仑山夹着塔里木盆地。天山和阿尔泰山脉夹着准噶尔盆地。
拔野古部的大军必然是从位于天山南麓的龟兹出发,经由北庭,高昌,伊吾等地区进犯。从蒲昌海,楼兰故地的大漠中穿过,攻打敦煌的可能性较小。
因而,居于敦煌西北向的瓜州那里,比敦煌更靠近前线。
贾环早就将地图看了多遍,心中有数,平静的拱手道:“多谢程兄告知。”
“不谢。”程攸神情冷淡的点点头,在驿馆东面的小院门口对贾环几人拱拱手,转身离去。
片刻后,贾环抵达敦煌的消息,迅速的传遍敦煌城内外。
……
……
敦煌,水草丰美,沃野千里。但其地域只设有一县。为大周沙州府的府城所在。
同时,因为它的地理、地形,在整个西域版图中的影响力很弱。其位于整个西域的最东处,西临大漠,东是沙洲。北面是山脉,北庭草原。
唐时设安西四镇,敦煌即便为整个凉州文化的中心,河西走廊的最西端要地,丝路上的明珠,依旧没有作为军事重镇。它的辐射范围太窄。
在这样的一座县城中,城廓有限,各种消息传得飞快。贾环名满天下,同时作为大军的军需主官,并且要约见敦煌城内外的商人、地方豪强(缙绅),意欲求购粮食。他的到来,自是特别引人关注。
……
……
敦煌城东一处华美的府邸中。夜幕淡淡。胡笳乐起,乐声奔放,热烈。
一名胖胖的胡商倚靠在胡椅上,乐呵呵的欣赏着眼前十二名汉女的灵动的舞蹈:手中丝带飘飞,金黄色的薄衫贴身,一段段雪白的蛮腰露出来。身下的长裙婀娜。
西域全境,此时的大势是胡道昌汉无人。汉女竟为奴!
另有四五名胡商作陪。纷纷举杯饮酒,时而大笑。
敦煌城中,以汉人、吐谷浑、月氏、羌人为主。这几名胡商基本都是吐谷浑人。
一名鹰钩鼻子,蓝眼睛的胡商问道:“骨利,贾参议要买牛羊,我们卖不卖?”
骨利便是正中胖胖的胡商,穿着褐色的精美绸缎,眯着小眼睛,笑呵呵的道:“卖,怎么不卖?当然要卖。但是,要按照我们制定的价格卖。羊50银元一头。牛300银元一头。”
问话的胡商微微迟疑着,“这……”正常的市价,一只活羊10银元左右。一头黄牛的价格约为100银元左右。
一名虬髯胡须的胡商沉吟着道:“骨利,这恐怕有些难度。敦煌城内外,大军云集,我们在军需上卖高价……”
骨利不在意地笑道:“这有什么?昔年中原大灾缺粮,可有那家粮商贱卖粮食?谁不是卖高价?若是他敢强买强卖,自有苗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
一众胡商顿时都放下心中的担忧,仿佛“苗大人”这个名字有魔力一般。
正好,这时一曲舞毕。十二名汉女俏丽在场中,等着被挑选。骨利笑着举杯,道:“来,诸位,我们满饮此杯。再各选美人陪酒。”
胡商们大笑。厅中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
……
在胡商们商议时,敦煌城中的豪强们亦纷纷串联,商议着对策。可以预见,明日的酒宴,必然是鸿门宴。军中采购粮食,怎么可能给高价?
地主家里的余粮,可不愿意贱卖。
与此同时,城中副将府中,一名外貌俊伟的中年男子正在独自对月小酌。窗外,月影穿梭在云层间,落在他刀锋般雕刻的五官上。他刚接到下属的禀报,西征都转运使、左参议贾环已经抵达敦煌。
他,正是在朝廷西征大军抵达前,稳定敦煌、瓜州一线形势的龙骧营参将苗骐。齐驰抵达敦煌后,以功晋升副将。下辖龙骧营、哈密卫、沙州左军营,计二万人。
苗骐捏着酒杯,自语道:“贾环……”随即,思路转到瓜州前线的齐驰身上。
……
……
敦煌与瓜州相距200里左右。贾环在傍晚左右抵达敦煌。程攸稍后便将消息,夹在公文中,传递给身在瓜州的齐驰。
晚间10点许,齐驰正在军帐中泡脚。帐外寒风呼啸着。塞外天气寒冷。
而寒冷的天气,亦意味着大战不远。草原上,历来是秋季大规模用兵最合适。冬季不宜大战。
齐驰一身轻裘,坐在椅中,翻阅着公文。这时,曾季高从帐外进来,看一看正在泡脚的总督,道:“大帅,贾子玉抵达敦煌了。他的粮草筹备,还差七万石。准备在敦煌购买。”
齐驰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子玉来的正是时候啊!”
曾季高微怔。他感觉到大帅的信心似乎有所提升。但军需官至前线,于此时的大局,能有什么用?
曾季高有些不解。但并没有问出来。聊几句军需筹备的情况:因发行西域债,得银元3千万,暂时军中用度充足。贾环,胡炽准备的很充分。
稍后,便告辞离开。
第776章 拔野古孝德
敦煌、瓜州都是位于沙漠中的绿洲。瓜州位于疏勒河旁,北面便是北山山脉,将之与哈密、柔远等地阻隔。
如此地形,除却人的因素,春季时龟兹失守,局势崩溃后,敦煌、瓜州一线能守住,并非无因。
北山山脉,东至弱水西岸,西南楔入罗布泊洼地东缘,南起疏勒河北岸戈壁残丘,北迄阿尔泰山脉(今中蒙边境)。最高峰2583米。山中气候寒冷,降雨量少。无常年的河流、湖泊。暴雨后,干河床、洼地会有积水。
同时,低洼地带有泉水,以此而形成绿洲。常见的植被有假木贼、霸王、麻黄、小盐生草、针茅、锦鸡儿、蒿属等。北山这里的植被覆盖度极小。但比之周边的荒漠地区强太多,依旧是重要的牧场。
八月十三日的夜晚,棕色的北山荒漠中一处小绿洲左近,遍布着军营。各种旗帜飘扬。
若是有周军的精锐斥候在此,即刻可分辨出来,这是拔野古的本部骑兵和联军。以旗帜分辨,共二十旗,计二十万人。
明朝末年,女真崛起于长白山、辽东。寇掠中原。神州几近陆沦。周太祖起兵于江西,据有江南,驱逐鞑虏,光复山河。而塞外蛮族,曾臣服于女真。被编为旗兵。深受女真影响。
故其军事编制以旗兵编练。集军事、生产、政治于一体。但,将一旗的基准人数扩展为万人。领兵者称都统。基本都是各族的大将充任。同时,因周朝兵锋强盛,胜多败少。草原蛮族并无火器部队,俱是骑兵。故复旧元制:旗中下设千户、百户、十夫长。
中军大帐中,十几名胡将正围聚在一起饮酒、晚宴。篝火熊熊。烤羊金黄,酥脆,油脂滴落在松香木上。羊奶酒一碗碗的被倒出来。空气中飘着奶香。
今晚坐在这里用餐的都是拔野古的本部将领,和关系比较亲近的胡将。如:同罗、薛延、回纥等部的大将。
居中而坐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约五十多岁。须发、眉毛皆是半白。穿着一身绿绫长衫,坐在案几后,目光平静、沉稳。这是拔野古部的王族拔野古土门。
而外界盛传的拔野古领兵的首领拔野古孝德,则是坐在他的左手下侧。其实,拔野古孝德今年不过15岁,虽然骑射俱佳,但如何能统领大军?
胡儿性情狡诈,并非虚言。拔野古孝德被推到台前,是故布疑阵。
雍治十六年秋。榆林总兵王子腾率麾下精兵4万人出塞,进击漠南的察哈尔部。斩首一万二千人。打得察哈尔部元气大伤,远遁漠北。拔野古孝德所属的部落,隶属于察哈尔部。追随着迁往漠北。
然而,拔野古孝德得到雄踞在漠北的拔野古部伊林可汗第三女宛国公主的青睐。由此得以提拔重用。
雍治十七年,拔野古部联络同罗、薛延、回纥,进击北庭,征服铁勒诸部。随即越过天山,在天山南麓,与大周会战,继而夺取龟兹。以四部的实力,并不足以征服西域全境。
然而,周失其鹿,群雄竞逐。雍治十七年、十八年,西域全境战乱不休。而撅取击败周朝最大利益的拔野古联军,则是试图夺取周朝在西域最后的据点:敦煌、瓜州。
第一,这里的水土丰美,人文荟萃,可作为养兵之地。
第二,战略上将周军逼回到嘉峪关。拔野古部可以放心的与察哈尔、仆骨、喀尔喀等部竞逐草原霸权。
拔野古土门大口饮着马奶酒,胡须上沾着酒渍,左手抓着羊腿,咀嚼着烤羊。听着诸将议论,即将到来的大战。诸将都在请缨出战。夺取头功。
一名胡将谨慎的道:“周人火器犀利,我等不可轻敌。”几番大战,都是有额外的原因,才得以取胜。骑射对火器,只有射程和机动的优势。
旁边的一名大鼻子胡将哂笑道:“婆实,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我等联军,跨越北山击败周人,轻松的很。你还是忧虑你们同罗部能否抢到足够的汉人女子吧。”
帐中诸将大笑,“哈哈!”
拔野古孝德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那晚,远赴漠北前,他就起誓,一定要让周人尝到他心中的痛苦。自攻进西域以来,他杀戮甚多。
拔野古土门微笑着道:“婆实的担忧有道理。莫贺的勇气同样值得鼓励。诸将大可放心,我们无需和周人硬碰硬。姑墨之战就是如此。”说着目光看向婆实。
姑墨之战就是天山之南的决战。当时,铁勒骑兵反叛,拔野古部得以击败京营的战役。
同罗部的大将婆实心中松口气,低下头,道:“台吉高见。”
拔野古土门笑着举杯。
十几名胡将纷纷举杯,脸上不约而同的浮起会心的笑容,“呵呵。”姑墨、龟兹都是如此取得突破。而敦煌、瓜州,同样是胡汉杂居。以吐谷浑、月氏、羌人为主。
……
……
夜晚很快就过去了。相比于,西域之地在八月的寒冷,京中气候要温和的多。
金秋八月,桂子飘香。
左都御史张安博起床后,在厅中问着来问候他的儿子,“伯苗,子玉可有信件来?”
张承剑胖乎乎的,穿着一袭青衫直裰,笑着道:“父亲,他哪里有空写信来京中。倒是家书去了好几封。”临阵前,还惦记着家中美人,子玉这做派,真是多情种子,名满天下的贾探花!
张安博温和的一笑,点点头,道:“算算时间,他该到了。”朝廷中的公文,他自然是知道。
张承剑微微沉吟着。父亲的话中充满了担忧。
想也是,书院最杰出的弟子,选择了去军中效力。开启仕途。而不是安稳的等待雍治天子死去。军中效力,是有风险的。特别是在如今西域的形势下。最近朝廷的公文中,可以感受到西域大战将起,这如何不让人担忧?
张安博和长子聊了几句,吃过饭,心事重重的出门上朝。
宦海多年,他已经感受到一种风雨飘摇,王朝末路的感觉。外有强敌征战,内有民乱迭起,矛盾尖锐。雍治天子当早死。否则,朝廷在这种状态下,持续的越久,局面将会越发的崩坏。
……
……
敦煌城,晨曦洒落。
贾环清早起来,在院子里活动了一会,做做广播体操,活动手脚。而后,驿站的小吏送来早餐,一碗稀粥,几个白面馒头。
敦煌只是小城,驿站不大。贾环吃早饭时,可以听见隔壁院落中官员和家眷的对话。
“老爷,奴家想家了。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老爷我人都在敦煌,你要去哪里?留着吧!”
诸如此类的对话。透着一股逃离的冲动,以及停留在此的无奈,对前途的迷茫。西域全境二十八州府、军镇,官吏数千人。但,撤离到敦煌的大部分是原龟兹镇的官吏。西域大乱,许多周朝委任的官吏都被杀死。
周随明制。地方官守土有责。不允许逃跑,但有为国尽忠而已。否则,事后朝廷一定会追究责任。
而龟兹镇中的官吏能撤出来,还是西域总兵牛继宗的命令。他决意在龟兹死守,一雪前耻。将文官、西域的各种资料、文册全部迁移至敦煌,保留种子。
贾环沉吟着,小口喝着粥。
或许,这是整个敦煌城中官吏阶层的某种想法。毕竟,京营不败的神话,在西域已经打破。而决定战争胜负的,不仅仅是武器。换言之,此时,大周需要一场胜利来提振士气!
然而,前线的事情,贾环无瑕关注。他对军事亦不懂。他的注意力都在今天晚上的酒宴上:粮草筹备,还差7万石。他手中有银元,但能否以合适的价格购买到粮食呢?
正想着时,长随钱槐从门口进来,手里拿着一张请帖,道:“三爷,汪学士来递拜帖,约你中午在城中酒楼吃酒。”
贾环放下粥碗,接过拜帖,微微有些诧异。前翰林院侍讲学士汪璘约他在归云楼中吃酒。
同为翰林一脉,相逢在西域,吃一杯酒,理所当然。但,他到敦煌,满城风雨,汪璘此时约他见面吃酒,难道仅仅是吃酒吗?答案不问可知。
汪学士如今被贬为西域布政司经历(从六品),很多内幕消息,都很难知道。
他所奇怪的正是汪璘将要和他谈什么事情。
“你拿我的帖子去回复。”贾环卧室里,拿出笔墨,在自己的名帖上写下回复,令钱槐送过去。
……
……
敦煌城内,只有两条主干道,官府衙门,酒楼俱在这两条街上。其余则是大大小小的街巷,杂乱的分布在城中。
贾环从城南的驿站出来,身边带着钱槐和黄观。庞泽还在驿馆中休息。沈迁早早的出门,查看周边的山川地理,拜会熟人。庆国公府世代勋贵,在西域军中,亦有不少故旧。
十四日,敦煌城中中秋节的气氛并不是很浓。微风吹拂着街道上药铺的旌旗。旗角卷动,咧咧作响。战争的步伐临近。冲淡了节日的气氛。街肆上,随处可见高鼻子,蓝眼睛的胡人。俱是穿着胡服。令城中充满了异域风情。
“三爷,你快看。好大的胖子!”
贾环顺着钱槐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一名肥胖如猪的胡人乘坐在软舆上,招摇过市。
软舆的伞盖呈圆形,遮着太阳。软舆前跟着两名婀娜俏丽的汉女。两名胡服武士带着弯刀开道,软舆后跟着七八名陪着弓箭、腰刀的胡儿,神情倨傲。
贾环微微皱眉。心中不喜。敦煌到底是汉地,还是胡地?胡儿竟敢当街耀武扬威?
第777章 盟友
贾环心中不快,但不至于在大街上,逮着一个路人甲去怼!
雍治十四年,何大学士在京中收乌孙王子侍卫,连坐二十余人,尽斩于西市,遣使问罪乌孙国王。自此,胡儿在大周各地恪守周律,不敢嚣张。
所以,敦煌城中,这种胡焰嚣张的风气,必然背后有着深刻的原因。简而言之,有势力支持!
贾环一行一路步行到归云楼。汪璘早就在酒楼二楼订好雅间。
汪学士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文士装束,容貌普通,身材微矮,身上带着很儒雅得的气质。
汪璘拱手一礼,笑呵呵的道:“在下冒昧的请贾探花一聚,勿怪。请!”伸手邀请贾环落座。
跟在贾环身边的钱槐忍不住心中感叹:三爷在京中、在金陵何其的风光。但自开始西行以来,仿佛泯然众人矣!胡钱王审视;曾幕僚矜高;商游击圆滑;程幕僚冷淡。直到此刻,才有昔日“天涯到处有逢迎”的感觉。
而且,“恭维”三爷的还是昔日的翰林侍讲学士。再进一步,就是六部侍郎的大臣!
钱槐心中顿时感觉很舒爽!
雅间中,环境幽雅,墙壁上挂着字画,墙角养着兰花。窗外大街的喧闹声,偶尔传进来,浸染着生活的气息。
贾环客气的一笑,拱手道:“汪前辈客气。请!”
翰林院的翰苑词臣们,通常不是以官位论高低,而是以科场名次论高下。汪璘称呼贾环一声贾探花,既是喊贾环的名号,亦是称呼贾环的科名。这要看贾环自己怎么理解。总之,今日的见面,不是官场上的见面。
否则,四十多岁的从六品的汪经历要拜见才十七岁的从四品的贾参议。这就很尴尬了!
贾环则是直接以翰苑规矩相见。尊称汪学士为前辈。瞬间,令雅间的气氛变的极其融洽。
汪璘微微一笑,点点头,赞许的看着贾环。
自雍治九年,贾环进入士林,他能一路得到众多科场前辈的褒扬、关照、喜欢,并非无因。京中传言其:尊师重道,品行端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性情沉稳,气度恢弘。
酒楼的小二上了酒菜。汪璘和贾环碰了一杯,直入主题,道:“当今西域,胡道昌汉无人。昔日,唐朝面临着强大的东突厥,曰:戎狄炽强,古未有也。而今,国朝所面临的情况类似。拔野古部与同罗、薛延、回纥的联军,控弦之士数十万。现今的形势,不独是蛮族大军逼近。内部亦有隐忧。齐总督亲率诸将临瓜州前线据敌,却留苗副将在敦煌驻守,此举意味深长!我在城中多日,得知苗副将与胡人交好。他最宠爱的小妾是吐谷浑女子。”
贾环听得皱眉。换言之,汪学士的意思,此时的大局势是内外交困。他端起精致的酒樽,缓缓地问道:“汪前辈的意思,苗副将有通敌的嫌疑?”
汪璘摇摇头,道:“不是。苗副将主张对胡人采取怀柔的政策。他能在齐总督抵达之前,稳住敦煌、瓜州的形势,得益于他和吐谷浑部的良好关系。当时借得胡骑二万人。”
贾环哂笑,道:“苗副将作为留守,还是很称职的嘛!”
大周掌控的城池里面竟然有胡骑的存在,而且是如此规模。对胡人怀柔到这份上,真他吗的是奇才!难怪敦煌城中胡儿敢嚣张。根子在这里!胡骑两万!
汪璘笑一笑,道:“一地有一地的情况。我知道子玉有经世之才,这次来西域,是为将来做打算。当前大战将起,以团结为先。未必有人肯明言。子玉初来乍到,我挑明此事,望子玉勿怪我多嘴。”
贾环心中一动,举起酒杯和汪璘轻碰,道:“这怎么会呢?我心中感激不尽。汪前辈客气。”
汪璘微笑,饮酒。
两人的政治同盟,便在这一杯酒中达成。
自西行以来,贾环第一次感觉到朝堂中的氛围。他这段时间,都是在忙着运筹,调度粮草。其实算是做数学工作。而此刻,他的感受完全不同!
汪璘不愧是闽党的二号人物,有望部院高官的人。看得出他来西域的目的:为将来做打算。第一时间示好,挑明齐总督和苗副将存在着矛盾。
这种矛盾,表面上看,是对军权的掌控的矛盾。是新来的军队和昔日留守军队之间的矛盾。牛继宗的部下们,对齐驰未必就那么服气。苗副将就是台前的旗帜人物。
苗副将出身于九边,但他稳住了敦煌、瓜州的形势。京营诸将还是服气的。又收留众人,尽力供给粮草,有一份香火情。
再者,齐驰的策略是稳扎稳打,而牛总兵的部将,只怕急切的想复仇。手握六万京营,天下大可去得,为何要做缩头乌龟?
而矛盾的更深层次原因,只怕在于齐总督和苗副将对胡人的立场不同。贾环和齐总督都是强硬派。齐总督在西南灭国,杀的人头滚滚。若非如此,贾环不会跟着齐总督来西域。
汪璘向贾环示好。目的,以贾环的政治水平,当然推测的出来。汪学士想要在西域布政司中大展手脚,从而立功,仕途复起。所以,他和贾环的目的是一致的。
这是两人合作的基础。
贾环当前的官职、任务,是负责后勤。他今天晚上还要去和胡商、缙绅谈判。但是,他来西域,并非只是为了当军需官的。他需要和诸将接触,获取军中的基本盘,为将来执政,打下基础。
所以,他来西域同样是要大干一场,改变西域的形势,推行他的政策,在这片土地打下他的烙印!而非简单的跟着大军转运粮草,其余诸事不问。
……
……
随着同盟的确立,贾环和汪璘一边饮酒,一边闲聊。谈话越发的深入。而这更加的验证了贾环的判断:汪璘很有才干!
“位于龟兹的铸币局机器、工匠,在撤离时,我都全部运回到敦煌。”
“韩布政使并非蠢人。当前西域设总督。政令,军令悉出总督衙门,布政司只是执行机构。所以,他根本没有去城内的沙州府衙、敦煌县衙办公。而是住在驿站中。”
贾环是很希望他的政敌都蠢一点。省多少事呢。但看起来西域布政使韩伯安很难缠。
“牛继宗的军事才能不错。他以十万大军,平定西域全境。重置安西四镇。边境西至吐火罗地区。可谓军功赫赫。然而,在西域的治理上,却是平平。西域虽然设布政司,但很对政策需要军队的支持。朝廷选派齐总督主持西域全局,无疑是非常正确的一步棋。”
贾环对这些观点很赞同。一顿酒,从中午吃到下午四点多。两人方才尽兴而散。
归云楼的门口,阳光和熙。秋风徐徐。街肆上人声鼎沸。贾环和汪璘在门口话别。
汪璘欲言又止。但终究没说什么。其实,贾环今晚想要募集粮草成功,势必要先去拜访苗副将,取得苗副将的支持,就好办多了。但,这些军务上的事,他不好多嘴。
贾环懂汪璘的意思,笑一笑,拱手道:“汪前辈,告辞。”关于此时,敦煌、瓜州的局势,他心中隐约有一个计划。
……
……
十四晚,一共十六名胡商、缙绅齐聚在归云楼三楼的小厅中。双方泾渭分明。
小厅中灯火通明,每张八仙桌上都摆着酒水、菜肴。而今晚的主人贾环还未现身。其时,距离他下午在这里吃酒,才过去约一个半时辰。
厅中的气氛,略微有些焦躁。胡商骨利挪着自己肥胖的身躯,用突厥语抱怨道:“小小年纪,官威挺大的!”
第778章 暗标竞标
贾环、庞泽带着随行的家将踏入归云楼三楼时,正好见到花厅中“民怨沸腾”的一幕。
六名胡商,十名缙绅,都在出口抱怨。双方都在敦煌城中生活、繁衍多年的家族,都是熟人。国朝自定鼎之后,就复哈密卫、瓜州卫。敦煌一直就是周朝的地域。
“他这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呢。到底谁给谁好看,待会倒要看看。”
“哼,他也不想想他的处境。据我了解,齐总督给他筹办粮草的期限还剩两天。”
“那他是虚张声势咯。想必心虚至极。哈……”
归云楼的三楼上楼梯来,是观光的四面回廊。走进门内,则是一间约百平米的精美花厅。可以用做聚宴之用。整体风格偏胡化。除开各豪商、大地主、权贵们的府邸,这里是敦煌城内最合适的酒宴场所。类似于地级市里最好的酒店。
贾环露面,粮商们的抱怨声逐渐的变小。但依旧有那么一两个胡商在嘀咕着。直到看到贾环身后跟着的黄观等佩戴着刀剑、拿着火铳的将士,方才闭嘴。
黄观身材高大,目光炯炯,扫过一众喋喋不休的胡商。心中讥笑:贾三爷常说胡儿畏威而不怀德,见到他们带着刀剑、火铳,果然是怂瓜。
庞泽跟在贾环身后,迈过门槛。微微皱眉。这在中原地区是不可想象的。官员和商人谈生意,迟到是很正常的事情。晋商、徽商的掌柜们都不敢多言!
子玉当然是刻意迟到。用意是营造有利的谈判氛围。官、商的地位是不对等的。但,似乎这第一招,失败了。胡商果然嚣张!
胡商、汉商如果沆瀣一气,定会令募粮计划受损:他们肯定会统一抬高价格!
子玉手中有银钱,但这才刚刚开始。征服西域,都要靠这剩余的2000万银元。
贾环充耳不闻,神情沉静,径直往主位中走去。满座的粮商无一人起身迎接,表示着他们的不满。
花厅之中摆了四张八仙桌。十六名胡商、缙绅们依次而围坐。贾环的主位在最上首的桌子。
黄观带着麾下十几人配刀剑堵在厅门口,给粮商们带来压力!
贾环走到位置上,并没有坐下,而是一一环视着众粮商,再缓缓的道:“本官今日请诸位贤达前来,为的是求购7万石军粮。当前西域严峻的形势,诸位应当都有所了解。胡焰嚣张!本官恭添为西征大军的都转运使,负责供应十五万大军粮草。敦煌水草丰美,沃野千里。必不至令本官空手。本官今日与诸位协商稻米、麦子、牛、羊的价格……”
贾环的开场白很强势。西征大军购买粮食,粮商们谁敢不卖?但是……
“呵呵……”
花厅之中,突兀的、很不合时宜的响起几声笑声。坐在贾环面前三米开外的八仙桌边便的胖胡商骨利,笑的眼睛都眯起来,费力的挪着他臃肿如几百斤肥猪的庞大身躯,楠木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骨利年纪约三四十岁,非常的胖,头小手脚短,肚皮圆,整个人如同肉球一般。穿着精美暗色丝绸长衫。见厅中所有的人都看过来,很随意的道:“我突然嗓子有点痒,请贾大人见谅!”
“哈哈。”厅中响起一阵附和的笑声!不少汉商都是脸带微笑。
敦煌大族的族长郭纶,是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穿着浅蓝色的棉布衫,微不可察的摇摇头。看来,本城的头号富商骨利根本不把贾参议放在眼中啊!贾参议这脸丢的!
贾环眼神微冷。他这时自是认出来,眼前的肉球,就是上午时,他在敦煌大街上遇到的,带着侍卫,耀武扬威的胡人。有这种体型的人,不多。
贾环看了骨利一眼,没回应这毫无诚意的道歉。继续道:“采取何种方式报价,我等会再说。首先,我需要提醒各位一段历史往事:唐失安西四镇,汉儿为奴,妻离子散。血脉、种族,不是你想改,别人就会承认的。若是拔野古联军攻下敦煌,诸位阖族的结果如何?联姻、跪舔有没有用?可以去翻翻史书。看看到底如何。以史为鉴。”
贾环顿了顿,再道:“现在言归正传。请诸位将各自的报价以及可以筹备的粮食数量,隐秘的写在纸上。本官将择取最低的商家报价采购。我需要提醒各位的是,此次粮食采购,只是第一笔生意。后续,大军的各项物资都将部分从敦煌城中采购,预计数额不会低于1000万银元。”
贾环的话,说的简单点,就是“工程招标”。
这十六名胡商、汉商,现在坐在一块,聊的很嗨,多是旧识,看似一个整体,其实不然!自古,汉胡不两立!拔野古部联军来了,吐谷浑人可以投降,当二等人。汉人呢?唐朝安西四镇的结局,可以去翻翻。
同时,贾环画了一张饼,1000万银元的采购大饼。很多话,不用说的太明白,他当然是会和此次采购粮食的商人合作。
商人短视,未必会讲什么国家、民族大义。晋商不就把明王朝卖的干干净净?但,商人绝对逐利!
重点在于,贾环采取的是暗标的模式。没有人知道别人写在纸上的价格。这加剧了竞争。有利于低价拿到粮食。
或许,有的人更看好前线是胡骑取胜,或许有的人比较保守。但十六家粮商中,一定有人会赌一把!机会就在眼前,若是这些粮商不敢赌,他们就有胆子高价卖粮?
吾之刀剑不利否?
贾环说完之后,坐下来,做个手势,令等候在外面的钱槐带着书手进来,给各粮商送上笔墨。
花厅中的气氛,陡然间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同伴变成了商业上的竞争对手。
郭纶再看贾环的眼神,就微微有些变化。六十多岁的老者,低头喝着清茶,心中思索着郭家的报价。
……
……
傍晚时分,副将(正三品)苗骐带着几十名亲随骑兵,自城外回到城西的副将府中。
他刚处理完军务回来。军营之中,哪有家中舒服?甚至,九边苦寒,他原来在驻守的宁夏镇,亦没有敦煌这里舒服。
庭院前,管家迎着,吩咐着家仆,妥当的安排着亲随们、马匹。苗骐将身上的棉甲脱下来,坐到椅子中,小厮奉上香茗。
管家躬身道:“老爷,骨利上午来拜访,说今晚贾参议在归云楼召集城中粮商议事。”
苗骐喝着茶,微微点头。他根部不关注贾环这个人。他的注意力都在西域总督齐驰身上。齐驰虽然奏请朝廷,晋升他为副将,但在打压他在军中的影响力。
这次瓜州之战,更是将他排除在外。他知道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齐驰和他对胡人的立场不同。
苗骐问道:“我知道了。贾环今天没来我这里投贴子?”他对胡人采取怀柔的立场,但不会蠢到希望西征大军失败。事实上,若齐总督驻龟兹,他在敦煌城中的自主权会更大一些。
所以,采购军粮这件事,他还是愿意帮忙的。只是价格上……
管家低声道:“并没有。”
苗骐微怔,刀锋般削出的五官上露出玩味的笑容,“呵,他倒是挺自信的。他明日来拜访,就说我不在。”
语气很不满。
但苗副将显然没有料到事情的走向!
……
……
归云楼三楼花厅中,场面略显安静。
经过漫长的思索,桌面上简单的酒菜,都变凉。有些人小声商议几句,有些人目光交流,最后十六名粮商各自在纸面上写下自己的价格。交给书手,汇总至贾环的手中。
贾环随意的拆了两封,嘴角露出微笑。粮商们自是看不到纸面上的内容。
骨利挪了下屁股,心中浮起很不好的预感。
贾环看一看刚才“呵呵”的骨利,起身宣布道:“诸位的报价,本官已经收到。明日上午会宣布结果。今晚就到这里吧。”
八月十四日晚,贾环召集胡商、汉人缙绅议事,协商采购粮食的价格。最终,本地大族郭家拿到这笔订单。七万石大米,一石作价12银元。总计84万银元。
八月十六日,位于郭家城外数处田庄中的粮食,就近集中至一处,由总督府调兵接管,并派吏员登记造册。同时,第一批粮食已经起运,送往瓜州前线。
……
……
八月中旬,夜中比较寒冷。
吐谷浑胡商骨利在十六日晚,悄然的前往城西的副将府中。刚才一帮胡商聚会,大吐苦水。咒骂贾环和郭家。少顷,便有老仆将骨利引到苗骐的书房中。
苗骐四十多岁,外貌俊伟,一身白色的轻裘坐在书桌后,眼神锐利的盯着走进来,单手抚胸的骨利,半晌,才冷冷地问道:“归云楼中,怎么回事?”
这两天,城中的消息已经传遍。贾环采取暗标的方式,最终被郭家夺标。但,谁知道是不是郭家的报价最低呢?毕竟,消息是十五日清晨才公布的!
敦煌并无宵禁,贾环又住在人流密集的驿馆中。谁知道有没有粮商在夜晚私下里拜会他?
相对而言,贾环在归云楼中对胡人强硬的态度,并不怎么引人注目。他只是一个军需官。
骨利苦着脸,叫冤道:“大人,我们几人都是统一报价。但是,郭家太奸诈。明明事先答应了。但在最后报了一个低价。抢到这笔生意。”汉人做生意,最狡诈,最无耻。
苗骐冷哼一声。没有心情说话。他此时看骨利如同一头蠢猪!
同时,他心中亦有些恼羞成怒。抬高些许价格,是他的本意。骨利抬的太多,根子还在他这里。而贾环来到城中数日,竟然不来拜访他这个留守的副将。让他心中极其不快!
骨利的小眼睛转了转,谄笑道:“大人……我们……”
苗骐瞪骨利一眼,训斥道:“我们什么?你在归云楼中,无故嘲笑贾环。却是为何?我大周的朝廷命官,是你一个商贾能嘲讽的?”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借题发挥。
若非如此,他居中调解,日后的军需采购,分一杯羹很难么?1千万银元啊!
“我……”骨利低下头。心中,倍感屈辱!
他可以购买汉女为奴,肆意玩弄。可以在街头前呼后拥,趾高气扬。可以对其他商人发出指令。可以轻慢贾环,从四品的左参议,但是在手握二万兵马的副将面前,并无底气。所以还是拔野古部来统治敦煌比较好。
苗骐怒骂道:“王八蛋龟儿子。你还不服气。动动你的猪脑子,想想得罪贾环你有什么好处?”
骨利耸拉着脑袋。
书房中,骂声不绝于耳。
骨利在归元楼中,当众故意和贾环唱反调,落贾环的颜面。但,贾环以事实回击,证明没有骨利这帮胡商的牛羊,他一样可以筹备到军粮!
很解气!
你嚣张个什么劲?没有张屠户,我还吃不了猪肉吗?
这种装逼不成反被打脸的经历,对当事人心中一般都很不好受。结果,此刻,他又被苗骐痛骂了一顿!
憋屈啊!
但是,此刻正在假装很温驯挨骂的胖胡商骨利,包括苗骐,都没有搞清楚贾环的脾气、性格。京中对贾环的评价,很难传到敦煌来啊!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第779章 接风宴
“诸位,今日宴饮第一杯酒,敬贾都转运使。祝贺他顺利完成粮草募集的任务。大帅的嘉奖令已经下来。请!”
“这第二杯酒,敬贾参议!因瓜州前线局势紧张,接风宴时至今日才开始。”
“第三杯酒,敬贾探花。敦煌自古便是凉州重镇。文化明珠。今有我朝的诗词大家贾探花前来,必可在敦煌城中留下令人称道的诗篇、华章。请!”
敦煌城并不大,周长二十余里。城中约有百姓5万人,大半是汉民。胡儿以吐谷浑、月氏、羌人为主。
这样的人口规模,与京城、金陵、扬州、苏州这些动辄百万人口的城市相比,规模太小。但与国朝内地的县城来比,算的上中等。
整座城池有两条大街,呈“回”子形布局。沿街栽种着胡杨。各种商铺、仓库、客栈、酒肆、青楼、赌馆、驿馆沿街布置。
沙州府府衙在大街西。敦煌县衙在大街东。而临时的西域总督府征用了府衙。
八月十九日中午,由程攸出面,代表总督府,召集城中的文武百官近400多人,在总督府中开接风宴,招待贾环。
一个州府,再加上留守的五万将士,文武官员,绝对没有4百这么多。汇聚在此的大半是大周在西域布政司的行政官僚。多数是从龟兹、焉耆、高昌、哈密撤下来的文官。
程攸的祝酒词毕,安坐在主座的贾环瞬间便成为全场的焦点!
十七岁的青年,于此时,被西域的官场正式认识。
位于主桌的西域左布政司韩伯安默然的品着酒。他是看贾环不顺眼的。然而,西域局势崩溃,牛继宗承担全责,他同样有责任。随着齐总督到来,他的职权,被压缩到最小。而贾环却是齐驰点名要来的才俊。
这时,厅门口的一名中年官员扬声道:“贾探花蜚声中外,今日酒宴,岂可无诗?”
厅中的官员们,纷纷附和。气氛热闹。
程攸微微一笑,乐见其成。他以秀才的功名,在如此众多的官员面前,挥洒自如,其能力亦展现出来:策士!难怪当日总督府的幕僚们刁难贾环时,他最先出头。
庞泽饮一杯酒,笑着看着被人瞩目的贾环。为好友感到高兴。这是运粮完成后应有的待遇。前线大战,军粮有何等重要自是不必说。能做事的人,到哪里都会受到欢迎。程公达这不就转变了态度?
事功、事言、事德。他亦要作出决定啊!何苦毕生困顿于科场?
贾环站起来,向四周拱拱手,谦逊的道:“程公达谬赞。诸位抬爱。”再道:“环于八月十三日入敦煌。这里是河西走廊的最西端,亦是我朝西征的起点。当今西域的局势严峻,令我忧心。那么,谁将挽救如此危难的局面?能站出来,为国家,为民族奉献、牺牲?在下口占一首,送于诸君。赠西域诸君:寸寸河山寸寸金,西疆图裂力谁任?杜鹃再拜忧天泪,精卫无穷填海心。”
世间所熟悉的杜鹃典故当属李义山的句子:望帝春心托杜鹃。然而,杜鹃啼血的传说还有一则:望帝化杜鹃入城,劝说丛帝爱民,啼血而死。
这一句,是表示,愿意为国家像杜鹃一样啼叫哀求,呼唤着国家栋梁之材,共同为国家出力。
精卫填海的典故,无须多言。这是面对困难的意志之辞。
“好!”
贾环吟诵完,厅中喝彩声扬起。这首诗,平心而论,并不出色。但是,贾环的名声在这里。同时,很契合当前敦煌、西域的氛围!提振士气。
寸寸河山寸寸金!
国家的领土,怎么能容忍他人的宰割,让江山图画变颜色?任何一个有血气,有骨头的汉家儿女都绝不答应!不能容忍这种屈辱!
敦煌、瓜州,不提汉唐,自国朝开国定鼎起,便是汉家故土。而今胡骑犯境,我们怎么能失去这片土地?
我们生长在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无论谁要抢占去,我们就和他拼到底!
总督府二堂内大厅中的气氛,随着众文官解读着贾环这首诗,被带歪。变得慷慨激昂。由接风宴,变成爱国、边塞之宴集!
西域全境丢失,这样的巨变之下,谁没有故友、同年、同袍死在胡人的刀下?男儿本自重横行,相看白刃血纷纷。
程攸有些惊叹的看着当前的局面。这实在超出他的意外。
或许,这就是顶级的辩士的风采吧!煽动情绪,高超绝伦。只要给他舞台。
……
……
中午的酒宴,到下午三点多,才逐渐的散去。程攸留贾环在总督府内的一处雅室密谈。
总督是独官制度。自行招募幕僚,管理着衙门中的吏员,处理各种日常事务。而齐总督在瓜州,敦煌的临时总督府便是由程攸负责。
书画、阳光,清茶袅袅。
程攸是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瘦瘦的个子,穿着松花色的长衫,拱手赞道:“贾兄高才。”态度不复往日的冷淡。
贾环平和的一笑,道:“程兄太客气。”
程攸笑着点头,道:“瓜州已经和胡骑开打。子玉身为军需官,事务将会越来越繁忙,后方的舆论之事,你亦要费心。可来总督府处理事务。我已经命人收拾出几间屋子。”
现在是战时,整个行政体系处在非正常的运转状态。总督府是核心衙门,统率全局。
贾环答应下来,接受程攸的好意,道:“也好。”再问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要问问程兄。”
“哦?你说。”
“大帅是朝廷任命西域总督,总领军政。名正言顺。苗副将如何与大帅有矛盾?他敢不听军令?”贾环听汪学士说过此事,他现在想听一听齐总督幕僚的看法。
程攸听的微怔,深深的看了贾环一眼。贾环问到整个后方局势的核心点上。
程攸沉吟了会,组织语言,道:“贾兄,道不同不相为谋。苗骐当然不敢明着违背大帅的命令。但有一批将领支持他,令他的意见份量很重。而兵事凶险,大帅如何敢用他?将他留在敦煌,人尽其才。”
贾环将程攸未尽之意,听得清楚明白,轻轻的点头。
第780章 当前的任务
敦煌八月下旬上午的阳光很舒适。铺陈在城外连绵不绝的军营、戈壁上。
沙漠和戈壁是两种地形。大漠是漫漫的黄沙。而戈壁是荒凉的,土质有黑色,褐色等,蕴含着不同的矿物质。
敦煌西面是沙漠,北面是戈壁。驻扎在城外的四万大军,环绕着敦煌城。
沈迁骑在一匹骏马上,他带着八名家将,马匹小碎步匀速的进入军营中。他穿着白色的武士服,猿臂豹腰,英姿勃发。
一路上,穿着栅栏,壕沟、拒马,营盘。到京营伸威营游击杨纪帐中拜访。此时,营帐中已有近十名京营将校齐聚。
沈迁走进帐中。众将校纷纷招呼。
“于乔来了。”
“沈二爷来了。”
“沈兄弟……”
场面热闹。沈迁亦是得体的一一回应着,叔伯兄的称呼着。世家子弟,在场面上很娴熟。
庆国公府世代勋贵,隶属于旧武勋集团。而牛继宗的部下,很大一部分高级将领都是旧武勋集团。同时,沈迁的长兄数年前战死在西域。军中有同袍。
春季时,牛继宗战败,撤下来溃兵三万。其中京营两万。京营的编制是8千人一营。设一名参将,两名游击。齐驰前往瓜州前线,带走了4千京营。留有两营在敦煌整训,休养。
游击杨纪便是留在敦煌。
敦煌留守5万人,除却苗副将手下的2万人,再加上这2营京营,其余则为辅兵。
营帐中,游击、千总、副千总们随意的落座。沈迁陪在末席。他奉贾环的令,和诸将接触。
闲谈一会后,杨纪环视诸将校,试探地问道:“诸位以为贾环如何?”昨天的接风宴,他们都参加了。反响很大。贾环对外的态度:很强硬。这符合他们这些京营旧部的需求:复仇,一雪前耻,将功赎罪!而且,贾环同样出身于旧武勋集团中的核心世家:贾府。
但是,杨纪等人对他,仍旧有疑虑。投靠与被投靠,或者双方合作,本来就很复杂。
贾环的年龄不是问题。关键在于,第一,贾环的态度是否会变化。第二,贾环的地位,在整个西域而言并不高。纯以文官论,除去总督,贾环官位排在第五。但战时,将领的权力很大。军需官很重要,如何比的过手握兵权的将军?
以四王八公这条线来看,他们应当与贾环合作。那么,他们投靠贾环背后的齐总督,贾环在齐总督面前,有多少份量呢?
一名老成的千总道:“杨大人,还是再等等看吧。”几名千总纷纷出言附和。
杨纪点点头,他心中亦是倾向于这个意见,看向沈迁,“于乔,你看……”
沈迁轻轻的抿一抿嘴,收敛心中遗憾的情绪,笑道:“我定会将诸位叔伯的意思转达给子玉。”说到底,还是贾环在西域诸将中的“面目”太模糊啊!个人形象,才刚刚开始,慢慢的树立。
……
……
八月二十二日,天下着小雨,天地间腾着一股小小的雨雾。敦煌全年降水很少。雨天难得。
总督府二堂内东面的院落中,程攸为贾环安排了三间并排的屋子,用作办公。
庞泽作为贾环的助手,管理着手下二十五名吏员、笔帖式、账房。他们一起在隔壁的房间中。贾环组建团队,向来喜欢往大的方向去做。他的要求很精细。
黄观每日带着二十骑,轮班跟着贾环。护卫他的安全。他们在旁边的屋子里等候,休息。
贾环的办公房间居中。屋中陈设简单。书桌,档案柜,一套枣木茶几,用以待客。
贾环端着茶杯,站在木窗前看着庭院中的雨。
沈迁刚刚离开。
自十九日的接风宴之后,贾环以一句“寸寸山河寸寸金”引领的风潮,那耀眼的光芒似乎归于平淡。他的日常时间又转变为繁忙的后勤调动。
瓜州前线已经开战。齐总督手握4万4千京营,外加2.6万辅兵。依城列阵,局面占优。大战开始,后勤压力不小。
但是,整个西域画图的一角,已经舒展开!他运粮完成,在军需官的位置上,算是站住脚跟。再进一步,则是接管整个西域的舆论宣传。这是齐总督和幕僚们都认可,并交给他的权力。
此时繁忙的情况,要等胡炽抵达敦煌才会缓解。他才能腾出手做其他的事情。胡钱王十天前,就带着随从从长安启程出发。将于二十六日抵达。
贾环看着庭院里稀疏的树木。心中思索。
他习惯于从平平无奇,变得万众瞩目!同样习惯于从舞台的中心,回归于落幕后的平淡。
潮起潮落!
这是一个男人在经历无数烈火的锤炼后,应该有的气度、格局、思想。
沈迁刚走。他所反馈回来的信息,令贾环感受到些挫折。但,争取与旧武勋集团有关联的将校的支持,并不是他当前迫切的任务。他在西域要呆三年。还有时间。
当前最迫切的任务,应当是协助齐总督彻底的握有兵权。更直白些:废除副将苗骐在军中的影响力。
这不仅仅是话语权,兵权之争。这是路线之争!对胡儿怎么可以怀柔?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的残忍。胡儿杀汉民时,可曾感念曾被放过的恩德?
以武止戈!以杀止杀。
那么,第一步,应该是什么?
贾环身后传来脚步声,庞泽一身青衫走进来。他中等身材,大鼻短须,面向丑陋。但才华横溢。曾经在书院中绰号的“凤雏”。时年已经快三十岁。时光荏苒啊!
“子玉,你找我?”
贾环微笑着招呼庞泽落座,说道:“士元,晚上你陪我一起去郭家走一遭。”
庞泽微怔,随即仰头大笑,“子玉,你是想……哈哈!痛快!大丈夫当如是。”
他猜到贾环的意图。
……
……
郭家,是敦煌本地的大族。民族,汉。在敦煌繁衍近百年。家族人口近千。拥有多处田庄,经营着丝路上的茶马贸易,粮食贸易。
郭家在敦煌的住处,位于离城三里的郭家村中。村落分布在山坡、平原、河流旁。人烟稠密。农民在田野中忙碌着。小雨中,充满了诗情画意,如若塞上江南。
郭家嫡支、族长郭纶的府邸位于郭家村的东头。高门大院,屋舍静雅。优美如画。
但此刻,午后时分,宁静的郭府正厅中,气氛极其的压抑。
胖胡商骨利正高坐在椅中,蛮横的道:“郭族长卖粮,得了大把的银元。赚的盆满钵满。而我们几家囤积的牛羊却开始在掉膘,每天都在损失。这笔账难道不该算一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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