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1章 回时莫徘徊
腊月中的贾府在午后的时光略显安静。
钱槐风尘仆仆的在侧门口翻身下马时,贾府门口顿时一阵轰动。随即,消息传向贾府各处。
钱槐被管事领着,快步往贾政的外书房而去。
……
……
荣国府前院中,贾政的外书房。
书房中,一应陈设精美、雅致。挂着名家字画。多宝阁上陈列的装饰,价值万元。
午后时分,贾政正在和七八名清客在书房里清谈。气氛融洽。
詹光手里拿着一幅画,笑呵呵的道:“老世翁在金陵这三年,这笔法越发的老练。”
贾政谦虚的笑着。只是脸上的笑容出卖他的情绪。几名清客纷纷出言赞和。
这时,长随信儿从外头快进来,神情兴奋,跪在地上,大声道:“老爷,三爷派钱槐回来通知,他已到顺天府境内,今晚到府。”
贾环今晚回来?贾政微怔,随即反应过来,道:“好!叫钱槐进来。”他要问下贾环的近况。
政老爹没有察觉,他的声音有点高。高兴之意,溢于言表。八名清客们何其眼明,立即恭贺贾政。
贾府的主心骨回了。老世翁能不能官复原职,就看贾环的了。
……
……
贾环将在晚上回府的消息,如同一阵风般的在宁荣两府内传播。
起先是在荣国府的侧门处,贾瑞等人议论着。稍后,前院的书房、管事处、纠风办等地,都在传遍。
宁国府里的贾蓉、贾蔷亦收到消息。年关将近,基本都在家中准备过年。
而随着贾政见过钱槐后,令人往后院里报信,令贾府的厨房准备接风的宴席,贾府内的气氛如同被点燃一般。
宁荣两府,合计两千多口人,在雍治二十年的腊月二十日午后两点许热议着环三爷将归的消息!
……
……
宁国府中。
贾蓉和贾蔷得到消息时,正领着一帮贾府子弟在花园里饮酒看戏。消息传过来,当即就炸开。
贾蓉今年三十岁,往日俊俏的奶油小生略显老成。但本质上还是一个性格懦弱的纨绔子弟。一叠声的吩咐道:“都撤了,撤了。”又对贾蔷道:“蔷弟,你去西府和琏二叔,琮叔,芸哥儿说一声。我们到城外去迎环叔。”
贾蔷二十七岁,相貌俊俏,有一个秀才功名。和宛平县本地的文士有来往。娶的是龄官。夫妻感情极好。孩子都有两个。起身道:“好的,蓉哥。”
将戏酒给撤了,贾蓉再进到宁国府里,在东边院子里找着尤氏、妻子胡氏,说起这个消息。
尤氏四十多岁,已见衰老,笑道:“嗳,那我们娘俩赶紧去西府恭贺太太去。”带着胡氏往荣国府来。
……
……
尤氏、胡氏到时,东跨院里,王夫人面前,薛姨妈、王熙凤、赵姨娘、周姨娘并林之孝家的等内管事都在,正说着这事。
自贾母死后,贾府内眷们的活动场所,便在王夫人的东跨院。
东廊三间小正房内,赵姨娘犹自哭泣着,她其实是在得瑟。她儿子回了呢!嘴里骂道:“这蛆心的孽障,出去三年,还知道回来。”
一屋子人都在劝解赵姨娘。
薛姨妈笑着劝解道:“姨奶奶,环哥儿那是为国效力!不是他想回就回得来。这不是打了胜仗,得胜还朝吗?”
王夫人坐在西边上首,喝着茶。看看赵姨娘。子和儿子比,要气死人。她那个孽障还在厮混。她的心情略烦闷。儿但,她得承认,贾环东归,是好消息。
他是贾府的架海紫金梁!
……
……
消息传到东跨院处,接着向大观园内传去。
大观园中,秋爽斋是略偏贾府中路的位置。秋爽斋三间开,房屋相通,陈设典雅、华丽大方。
贾探春正给一干姐姐妹妹们打趣着:她将嫁给沈迁。沈迁二十二岁,即为国朝名将。在京中,炙手可热。据闻,最近沈家的大门都要被踏破。
有的人是想沈家太太悔婚。有的人则是想沈家太太为沈迁纳妾。
她今年二十一岁,因贾母去世,耽搁三年,都成了老姑娘。好在是,得一良婿。
李纨、宝钗、黛玉、迎春、惜春几人都在这儿笑闹时,外头忽而听得一阵阵的喧嚣声。
贾迎春鹅蛋脸,温柔可亲。她和薛蝌成亲,就住在离荣国府不远处,婚后生活和美。笑着道:“三妹妹,准是沈家派人来下礼了。太太前儿和沈家太太在西平郡王府上遇着,说起你的婚事。”
三书六聘。一一都要走到。预计,三妹妹婚事在明年二月春。
探春大方,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质,但架不住闺中姐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调笑。正好转移话题,吩咐侍书,道:“去问问怎么回事?”
半晌后,侍书满脸笑容的回来,对宝钗、黛玉行礼,笑吟吟的道:“倒是要先恭喜两位奶奶。”
宝钗讶然地笑道:“我们正说你家姑娘的事,怎么扯到我和颦儿头上?若是……”话说半截,她忽而意识到什么,一双美眸看着侍书。
一旁的黛玉轻轻的扶着凶口,手抓着手帕。陪着她的袭人、紫鹃都催促的看着侍书。
侍书笑道:“三爷派人传信,他已经到顺天府地界,今晚可以回府。”
“啊……”
秋爽斋中的气氛,在惊讶、欣喜中迅速的升至顶端。众金钗们,笑颜如花!在这冬天里,仿佛春天提前到来。
因为,贾环将归!
……
……
大观园距离贾府中路略近些。秋爽斋这里得到确切消息时,一个小丫鬟正往无忧堂的正房里来报信。
正房的偏院里,鸳鸯正指挥着丫鬟、婆子们晒洗棉被。
小丫鬟从东面的半月门进来,正好遇着,忙笑吟吟的道:“鸳鸯姐姐,三爷派钱槐回府传信,他已经到顺天府,晚上回府。”
鸳鸯二十七岁,穿着缕金百蝶穿花青色洋缎窄袄,俏丽高挑,肌肤白腻。鸭蛋脸。蜂腰俏豚,香腮处几点雀斑。很出挑的女子。手里拿着水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听得这个消息,就感觉头有些晕,手里的水盆掉下去。一个声音在脑海里不断的响起,“三爷要回了。”
她又如何忘记三爷走之前,那日和她说的话,“改日我再让姐姐真正的……”说是改日,一别就是三年。她无数次的梦回。想着那日到书房里见他的情形。
鸳鸯这边还没反应过来,院子里的丫鬟、仆妇们都“轰”的一声,兴奋的议论起来。
有人到正房的厢房里去告诉晴雯她们四个。片刻后,就听得里头,如意惊喜的叫声,“呀……”她高兴的不知道怎么表达!
……
……
贾环妻妾们的住处格局,他和宝钗住在正房,诗诗在厢房中。黛玉在隔壁的院落,偏大观园。而林千薇、林芝韵都在其他院落。正房这里得到消息后,她们随即得知。
苏诗诗和林千薇关系好,两人时常在一起遣怀。消息传到时,两人正阅读着报纸,论着曲艺、才艺以及金陵圈子里的八卦。
林千薇“嚯”的站起来,一米七五的身高,倍显得她风姿。腰细腿长。她大步走到门口,才恍然,贾郎是将回,要晚上才到家。时间为什么这么慢?
苏诗诗情绪难以自己,将杯中的酒,仰头一饮而尽。她的气质清丽娴静。但她慑人的容光下,是对他炽烈的感情。
……
……
林芝韵的院落靠近北园的角门处。她正在账房里看账本。雨儿跟在她身边。贾府的掌柜们,轮番在外头等着求见林姨娘。
消息传进来,林芝韵呆住。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恬然自若、商业上精明、强干的御姐就此泪崩。“呜呜……”
相公终于要回了。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第902章 归来
贾环是以请假的身份离开西域返回京师,他无须一定要跟着齐大帅的队伍按部就班的走。
过保定府后,他便将500名亲卫都留在大队中,单独带着石玉华、张四水、易俊杰、杨大眼、钱槐、胡小四等一行二十多人疾驰返京。
由保定、涿州、房山的官道进入宛平县地界,此时已可见京城外城轮廓。
京城在望,奋马扬鞭。归心似箭。
雍治二十年腊月二十日下午四时许,阔别京师近三年的贾环率众抵达京城外城西的金光门外。
贾琏、贾蓉、贾蔷、贾芸、贾琮、贾兰等贾府子弟二十多人,俱是等在金光门外的官道旁。
“吁——”贾环远远的便看到路边的“贾”字旗。放缓马速,带着众人徐徐而来。
贾琏欣喜的上前,“环兄弟……你可算回来啦!”三年未见,贾环变化很大。气度更加的凝练。
贾蓉、贾蔷等人纷纷行礼,道:“见过环叔。”都是语气欣然,脸上带着期盼、亲近。
贾环微微一笑,勒着马缰,道:“都上马吧。我们回府再叙旧,再休息。”
……
……
一行人纷纷上马,径直的从城西入城,过阜成门,到四时坊。抵达宁荣街时,街上已经是人头攒动。
贾环当先纵马,踏入长街。宁荣街两旁黑压压的人群中,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三爷……”
“三爷回来了。”
自发的来迎接的人群中,有的是贾府中的奴仆,有的是贾府各房子弟,还有的是贾史王薛家等姻亲。
如此声势,一方面固然是贾环施恩。另一方面是贾环一身系着贾府、四大家族的荣耀!他回京,意味着四家的势力将上升。
几十匹好马在傍晚的夕阳中喷着白气。组成豪华的“车队”。展示着贾府的实力。贾环骑术不错,在马背上,团团的拱手一礼,朗声道:“谢诸位前来相迎。”打马直入荣国府。身后众人跟随着。
林之孝、吴新登、李华、李伟等两府的管家、管事,早在府内的甬道上等着,见贾环进来,跪迎道:“奴才等恭迎三爷回府!”一溜的管事、奴仆跪地,声音整齐。
易俊杰啧啧称奇。要说场面,在西域自是见得多。不过,在贾府中,能有这样的场面,可知贾环治理的才能。
贾环翻身下马,自有小厮过来将马匹领走。伸手虚扶,道:“都起来吧。”这等场面,他现在已经经历的很多。这是他地位提升后的成长。
众管家纷纷起身。林之孝穿着石青色的棉袄,上前道:“三爷,老爷在荣禧堂等着你。”
贾环点点头。由贾琏等人簇拥着,穿过仪门、向南大厅、至贾府正中的荣禧堂见贾政。
张四水、杨大眼等人,自有贾府的管家们安排休息。薛蝌、罗君子、纪澄、姚炜几人在花厅里等着。准备接风宴。
石玉华的马车往北园去。马车中,石玉华有些紧张的握着丫鬟洁儿的手。哪里有半点在西域引起两国大战绝代名伶的风姿?
……
……
荣禧堂五间开,大堂中,门匾是由周帝亲书的“书赐荣国公贾源”。两侧对联是“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下为大紫檀雕螭案。陈列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
“见过三爷!”
贾环由贾琏、贾蓉、贾蔷、贾兰陪着,走进荣禧堂中。在堂内外候着的小厮们,奴仆们,俱是向贾环行礼。
贾环微微点头,踏进堂屋中。许久不见的政老爹正坐在左首的楠木交椅上拿着洁白的钧窑茶杯喝茶。两排蜡烛点的屋中亮如白昼。
贾政换了件干净的深蓝色文士衫,头戴璞头,鬓角斑白,风度儒雅,略显暮气沉沉。
贾环对贾政如此的“淡定”,心里忽而有些好笑,一种亲切的好笑。政老爹一贯是假正经,喜欢在儿子们面前保持严父形象。这是儒家士大夫的通病。
他内心中,并不会将贾政视为父亲。但三年未见,陡然见贾政衰老,亦是有些感触,将他当做一个长辈。跪地行礼,道:“儿子自西域归来,见过父亲。给父亲问好。”
父子人伦大礼,他即便不想跪,亦是免不了。包括他等会要见王夫人时。
“环哥儿,快起来。”贾政眼中闪过欣慰的神色,严肃的表情没有绷主,感叹的道。
他表面上不说,但其实盼着他这个庶子回来。有贾环在,贾府在京中才安稳。贾府终究是京中世家,窝在金陵,子侄后辈怎么进益、上进?至于他个人的仕途,他并不太在意了。近年来,他对宝玉都管的松些。
贾环和贾政若没事情,很难聊得起来。
贾政问了些几时返程的话,便顿住,想了想,道:“去见你母亲吧!”
贾环拱手道:“是,父亲。”
京中是什么情况?贾府是什么状态?这些事,他现在都不想管,不去想。而只是想尽快走完回府的流程,去见他想见的人。
宝姐姐、林妹妹,我回来了!
……
……
东跨院,就是荣禧堂的东跨院。贾环离开荣禧堂,往东去见王夫人。
贾政则是在荣禧堂中,吩咐贾琏、贾蓉准备接风宴席,行程,随从等事务。一一叮嘱。
贾琏心里好笑,别看老爷和环兄弟说两句话就没话说,其实心里关心着。要知道,老爷一贯不管俗务。
想起他父亲,贾琏心中一叹!
……
……
王夫人的起居,不在东跨院的正房中,而在东廊三间小正房内。
贾环到东跨院外。小厮们跟着他。走上台阶时,他禁不住响起雍治八年他在贾府时,就在这里,金钏儿和小丫鬟们玩。一瞬间,十二年的时间过去!
贾环停顿了下,走到门口。玉钏儿笑吟吟的福一礼,“婢子见过三爷。”给贾环打起门帘。
贾环走进去。
王夫人面东而坐,身边跟着赵姨娘、周姨娘、彩云等人。薛姨妈坐着。王熙凤、尤氏、李纨、胡氏、迎春、探春、惜春、宝琴等人站着。还有平儿、银蝶儿、素云、司棋、侍书、入画等丫鬟。
贾环快步上前,跪地行礼,道:“儿子远道而回,拜见母亲。”
贾环的生母是赵姨娘,但礼法上,他的母亲只能是贾政的妻子王夫人。
王夫人现在可不能像以前一样给贾环暗中使绊子,贾环还没磕头,连忙伸手拦着他,笑着道:“环哥儿,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语气感叹。
贾环再给赵姨娘行礼,“姨娘这三年来可好?”
赵姨娘特意换了件水仙花色棉袄,穿金戴银,眼睛红肿着,这次是真情流露。她儿子回来了,女儿也要嫁个好人家。点头,开口却是:“环哥儿,你这黑了良心的孽障,去西域三年……”
王熙凤、李纨几人就想笑。赵姨娘哟,颠三倒四,三五不着调。
贾环倒没不耐烦,一一应着。
若说这世上,有人愿意无条件为他去死,一定可以算赵姨娘一个。这是母爱,只是表达方式,是赵姨娘版的。
等赵姨娘唠叨了一会,贾环道:“我晚些时候再和三姐姐去见姨娘。”再向薛姨妈行一礼,“见过姨妈。”这是他岳母。
薛姨妈和王夫人略相近,有些富态,笑呵呵的道:“好。好啊。”她是感叹,她儿子薛蟠为何没有这般风采。
“大嫂!”
“二姐姐、三姐姐、四妹妹。”
“二嫂。”
又和尤氏、王熙凤等人相见后,此时此地,不是说话的时间。贾环没有多聊。从东跨院出来,径直往角门进入大观园,再在蘅芜苑、紫菱洲间北上,到无忧堂的正房。
候在门外的小丫鬟们娇笑着向贾环行礼,鸳鸯低唤一声“三爷”,帮他打起门帘,堂屋里,一屋子美人如画。
宝钗头戴金钗,留着刘海,一身鹅黄色绣花长裙,明丽而娴雅。就如同当年,贾环初见她时。铭刻在他记忆中的那个神女。
宝钗泪珠涌出,颤声道:“夫君!”
黛玉等女一片啜泣。时光荏苒,三年再见,可这三年,发生了多少事啊!
贾环站在门口,眼泪亦流下来: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思念、愧疚、欣喜、感叹、软弱等复杂的情绪猛烈的涌上来。三年去,三年归。所幸你安好。此中事,此中情,怎能用只字片语,写得尽,写得尽!
贾环哽咽的道:“姐姐,此生此世,定不会再有分别时!”
第903章 年底日常(上)
贾府北园。冬日的清晨很安静。枯叶在寒风中沙沙微响。浅淡的晨曦从洁净的玻璃窗透进来。
薰笼子里点着无烟炭,带着红柳木的气息。精美宽敞的床榻上淡青色的帐帷束起。
薛宝钗一袭雪青色的褂子,娴静明丽,坐在床榻前,看着贾环略显消瘦的脸庞,静静的,思绪在微风中飘飞。
昨晚的家宴散后,她和丈夫相拥着叙说别后离情,直到沉睡去。不知道天是几刻。只知道,被他拥着,依偎在他怀中是何其的踏实、温暖。
听着他说三年里在西域的见闻,趣事,经历。说她在金陵的水乡里的时光,接到他家信时的思念,忧伤,哭泣。
这三年里,他经历了多少事啊:出生入死!骨折!而今,他归来。她亦安好。
宝钗将手伸到被窝里,轻握着贾环的手。细看着他睡着时平静的面容,心中的情意,静谧的流淌。至浓郁时,低头在他脸颊上,轻轻的一吻。
……
……
不知道时间如何流逝,约到早晨七时许,莺儿进来问了一声早饭,宝钗不想用,坐在床榻前,守着贾环,看他睡觉。
少顷,林黛玉自外面进来。她穿着白底绣酒红花叶的长衫,风姿明媚。扶着宝钗的肩,往帐帷看一眼,细声道:“宝姐姐,环哥还没起来?”
黛玉的院落就在正房东侧。两间卧室左右相通。隔着暖阁、小厅、小间等,不过百米的距离。
“嗯。”宝钗轻声道。回头帮贾环压一下被角,就见贾环朦胧的醒来。
贾环睁开眼睛,就见两张各具风情、美丽的俏脸入眼帘。正是他在万里之外的西域时,魂牵梦绕的玉容。两位娇妻就在眼前!禁不住笑起来,轻声呼喊道:“姐姐、颦儿,早。”
宝钗展颜一笑,明丽如牡丹,娴雅的道:“夫君,早。”
黛玉嫣然而笑,一若芙蓉花开,细声道:“环哥,早。”
……
……
贾环的早餐在明亮的餐厅里:豆浆、油条、各种馅的包子、糕点,南瓜小米粥。
有各色的咸菜、凉菜:白菜、萝卜丁、皮蛋、豆腐、酸豇豆、凉牛肉、羊肉、白切鸡等。各种清炒的反季节蔬菜。
贾环、宝钗、黛玉在长方形的黄梨木餐桌处吃着早餐。随意的闲聊着。丫鬟们跟着一起用餐:香菱、晴雯、如意、莺儿、彩霞、袭人、紫鹃。
鸳鸯指挥着仆妇们,将厨房里精心准备的早点一一送来。也坐到旁边的八仙桌边吃饭。
场面热闹、温馨。
贾环用餐,一贯是不禁说话。虽然,良好的礼仪是:食不言,寝不语。但是,在家里,谁还这样古板呢?当然,细嚼慢咽的养生习惯还是要的。
看着香菱、晴雯她们,贾环心情极佳,他现在是一家之主啊!
贾环对宝钗、黛玉道:“姐姐、妹妹,吃过饭,我们一起给太太、大嫂她们送我自西域带回来的礼物。”
“嗯。”宝钗轻笑着点头,贝齿微露小口咬着汤包皮儿,仪态优美。
黛玉微微犹豫,她不喜欢场面上的应酬功夫。但想着可以和环哥一起,便应下来,“好啊。”
……
……
腊月二十一日,上午的冬日柔和。
贾环带着两位妻子:宝钗、黛玉,从大观园到贾府中路东跨院。袭人、晴雯、香菱、如意四人带着仆妇、丫鬟跟着。
贾环虽然一路狂飙回京,但是给贾府各处的礼物还是随行带着。而妻妾们的礼物,有两份,一份昨晚见面时,就分送各处。更精美的礼物,他会单独送。
今日到各处送礼,只是例行的事。送礼是次要的。主要是贾环和两位娇妻一起做些事情。
否则,以贾环的身份,要他出面的,只有王夫人、赵姨娘、贾探春三处。
从东跨院里出来,又在旁边的小院里见过赵姨娘,答应中午来她这里吃饭。
贾环三人到贾府东路里去贾琏、王熙凤的住处。贾环早打发小丫鬟来通知。贾琏、王熙凤、平儿都在家中。
王熙凤穿着青色撒花袄,粉光脂艳的美妇。三十岁的年纪,凤眼流波,峰峦挺拔,明艳照人。不愧是名列金陵十二钗正册的美人。粉面含春威不露。当然,她的威风,在贾环面前自是抖不出来。
王凤姐笑吟吟的招呼贾环三人落座,满面春风的道:“嗳哟,环兄弟,你看看你们,可真般配。来京城的路上,薛妹妹、林妹妹可是望穿秋水。如花美眷,你倒舍得在西域三年。”
贾环笑一笑,看向宝钗、黛玉,再道:“凤嫂子说的是。”
贾琏亦是一笑。
平儿穿着粉色的对襟褂子,梳着高髻,带着精美的头饰,容貌清俊美丽。她现在为贾琏的妾室。依旧是王熙凤的得力助手。笑着给贾环三人上茶。
昨日便在太太处见过三爷。阖府盼归。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真心还是假意。她有时候会想雍治八年,她传话时的那个少年。
……
……
贾环和贾琏、王熙凤聊几句,便告辞出来。再往贾府西路拜访李纨。贾兰长大,今年十八岁。李纨住在稻香村中,多有不便。大观园是女儿国。
在儿子和住处间,李纨选择儿子。住在大观园修建前她在贾府西路的院落。
贾环当日便是在这客厅第一次见到温柔如春风细雨的秦可卿。
三十三岁的李纨,穿着浅白色的对襟褂子,容颜秀雅,身段婀娜。温婉、成熟的美妇。昨晚相见不方便说话。李纨心中对贾环亲近,道:“环叔安然回来,便是天大的喜讯。依着我看,什么功绩便都不重要呢。”
又说起贾兰的学业,“兰儿在金陵苦读三年,现如今在闻道书院就读。还请环叔帮他看看。”
雍治十九年乡试,贾兰在孝中没有参加。甄宝玉在京中应试落榜。举人,是科举大关。以甄宝玉的聪明、用功,亦没有取中。
雍治十七年春的己未科会试、殿试,贾环还在京中。以瞿炜,罗向阳,袁枚三人为一甲。二甲依次是:纪时春,卫阳,傅正蒙,纪澄等人。
乔如松,秦弘图,沈迁等人中二甲。
贾环温和的一笑,道:“珠大嫂不必担心。我回头问叶先生和大师兄一声。”
按照红楼原书,李纨等贾兰高中后,就会因油尽灯枯而去世。就贾环自己看到的,李纨带贾环,确实是投入全部的心血。不过,他几年前劝过她。
又让贾兰入书院、南京国子监读书。李纨现在气色、情绪明显不错。而贾府依旧维持着荣华富贵。她的生活条件不错。不会再有悲剧发生。
他总会恍惚的响起雍治七年的年底,他在贾府家宴上,欣赏着她的美丽。
……
……
闲聊了一会,贾环三人进大观园,到紫菱洲见迎春。迎春不在。丫鬟们说是在探春处。顺路下去,便是惜春的藕香榭。四妹妹也在探春处。
当即,一行人径直往秋爽斋来。
第904章 年底日常(下)
从藕香榭出来,丫鬟们都走大路,贾环带着宝钗、黛玉走小路,惬意的欣赏假山、园林景致。
贾环一手牵着宝钗,一手牵着黛玉,在这树林鹅暖石小路中走着。心中欢喜,安静。偶尔亲昵的搂着她们,护着她们。浅浅的吻她们一记。
宝钗微嗔,颦儿在呢。黛玉秋水般的明眸娇嗔。但三年未见,她们微微纵容他的放肆。
三人温存着,笑说着话,往秋爽斋而去。
黛玉有些感触,她是诗人,心思细腻而敏感,道:“环哥,这次回来,怎么感觉园子里清冷了不少。”
贾环不假思索的道:“妹妹,大观园少了你们,自然失色。”
算一算,大观园里,就剩下探春、宝玉、妙玉、薛宝琴。
宝钗、黛玉嫁给他。迎春、惜春出嫁,湘云未至。邢岫烟、李纹、李绮出嫁。
黛玉秋水般的眼眸,盈盈的一闪,看着贾环的脸庞。眸光潋滟,美不胜收。她知道环哥这话在恭维她和宝姐姐,但听得心里依旧高兴。
“夫君这话说的传出去,可要让人笑我们姐妹。”宝钗抿嘴一笑,动人的轻笑令人如饮甘泉。
……
……
秋爽斋的院中,芭蕉如绿,梧桐枯黄。在冬日里有着别样的景致。贾环三人刚进院子,看到“桐剪秋风”的匾额时,就听得里面的笑声不断。
“三爷,三奶奶。”门口的丫鬟打起门帘。
贾环三人带着丫鬟们进去,就见贾府三姐妹都在。
迎春穿着一袭浅绿色的长裙,身量中等,鸭蛋脸,容貌美丽。坐在字画下的椅子上。
探春穿着浅土黄色的裙衫,身姿修长窈窕,俊眼明丽,顾盼神飞。正扶着迎春的肩膀笑。
惜春穿着浅紫色的绸缎圆领褂子,精致俏丽的小美人。梳着妇人发髻。捧腹笑着。
一圈丫鬟们在旁边侍候,各自带笑。
“二姐姐,三姐姐,四妹妹,你们在笑什么?”贾环笑着问道。
迎春婚后生活幸福,略开朗些,温柔地笑道:“三弟弟,女儿家的话题,怎好和你说。”
众人笑着相互打招呼,秋爽斋顿时热闹起来。贾环和她们说一会儿话,和探春起身到东面的厅中说话。
秋爽斋三间房屋相通,陈设典雅、华丽。贾环和探春两人移步到厅中的轩窗边。
昨晚便在王夫人的东跨院见过。贾环看着自己的姐姐美丽的容颜。心中感触难言。
想起当初她对他的维护。他来到红楼世界,来到贾府,有人冷漠以对、坑他。但一样有人真心对他。他内心中早将探春当做自己的亲姐姐。
贾环轻声道:“三姐姐这三年可好?近来可好?是我没做好,耽搁姐姐至今。”
探春比他大一岁,今年二十一岁。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而言,已经是老姑娘。
她的感情之路坎坷啊!先是蜀王爱慕、追求,然而贾环并不愿意她嫁给蜀王。蜀王待之如母的杨皇后,和宫中贾皇子之死,脱不了干系。
他并没有忘记!
他的大姐姐,贾元春,为贾府奉献青春,而此时,她失宠,在凤藻宫中,青灯古佛。
尔后,纪兴生为其侄儿纪时春求亲。纪时春中进士后,公然嘲讽探春为庶出。这桩婚事只是开始谈未到定亲时便解除。探春陷入京中的舆论风波。
后来,才有王夫人和沈家太太商谈,定亲。但贾母去世,西域大乱,沈迁想要纵横沙场,前往西域。三年又过去。
贾环的内心中,对自己的姐姐,有一份愧疚。或许,他当初认可蜀王宁恪,三姐姐的婚后会很幸福吧。沈迁的妹妹,沈家二姑娘和蜀王的婚姻很美满。蜀王为她,再没有上过青楼,吃过花酒。妾都不娶一人。
至于仇恨,政治世家,这种事多着!他难道还有机会干掉杨皇子不成?那都得多少年后?雍治天子在位,他就动不了杨皇后、杨皇子。
贾探春,绰号“玫瑰花”,文采精华,见之忘俗。其美丽可见一斑。这时,她不在意的一笑,看着贾环,道:“三弟弟,这怎么怪得了你啊?”
贾环微微一叹,笑着点头。
红楼原书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探春抽中杏花签:瑶池仙品,诗云:日边红杏倚云栽。得此签者,必得贵婿。
这是王妃之意。
只是,按照原书之意,她将远嫁,凄苦难言: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三姐姐嫁给沈迁沈于乔,幸焉?不幸焉?他不知道。沈迁将跟着齐大帅,在数日后年前抵京。婚事当在明年春。
……
……
中午和宝钗、黛玉、探春一起在赵姨娘处吃过饭,贾环几人往大观园里去,最后一趟,拜访大脸宝。
处在贾环的位置,即便他不喜欢大脸宝,面子功夫还是要做。兄弟失和,外边的议论,多半会是指责他。
路过潇湘馆时,黛玉还进去缅怀一番,她在这里生活了五年。写下葬花吟等诗篇;重开桃花社;在这里出嫁。这里是她少女时代重要的回忆。
怡红院和潇湘馆于大观园中轴线,左右对称。是大观园中景色最美的两处地方。从潇湘馆往东去,便是怡红院。
怡红院外是粉墙,冬季里,环绕的柳树枯萎。贾环三人带着丫鬟们过来。小丫鬟们见礼后,进去通知贾宝玉、薛宝琴,“二爷,二奶奶,三爷和三奶奶们来了。”
金钏儿先迎出来,道:“三爷……”她感激贾环维护过她。否则,她已经投井死了。
贾环微微一笑,点点头,“金钏儿,宝二哥在家中吧?”寒暄着,进到怡红院中。
贾宝玉穿着秋香色立蟒棉袄,戴着束发银冠,围着攒珠银带,玉面星眸。神彩飘逸。大圆脸的青年帅哥。
他根本没看贾环,宝钗,目光径直落在黛玉身上,“林妹妹,你来了。”若非黛玉来,他根本不想见贾环。
黛玉很无奈,道:“二哥哥,我和相公一起来给你送西域带回的礼物。”若非环哥,她不想来怡红院见宝二哥。
薛宝琴穿着水蓝色金丝袄,非常尴尬,招待着贾环三人落座,“三爷,姐姐,林姐姐,你们坐。”又吩咐茜雪、柳五儿上茶。
金钏儿、媚人、拉着彩霞、袭人的手在外面说话。
贾环让晴雯送上礼物后,略坐了一会。得知宝玉日常不是和丫鬟们玩耍便是去妙玉处论佛法。道:“如今老太太去了三年。今年春闱、童子试已过。明年的童生试,宝二哥要上点心。不要叫人看了笑话。再耽搁,就得两年后再考。届时宝二哥就二十三四岁。”
贾宝玉很不爽。臭着脸没理贾环。
二十二岁的青年,和少年时,面临的处境自是大不一样。而且贾母去世。他心里很清楚:他要取一个功名,或者出去做事。不可能还像小时候时。
只是,如今见林妹妹和环老三亲密。他心中的那个念头,越发的强烈起来。或许,唯有佛法,才是他的归处。
贾环没管宝玉,起身告辞。
站在贾环的位置,现在看大脸宝,自是俯视。他和大脸宝没什么大恩怨。情敌,大脸宝还真算不上。
大脸宝这人,富贵毛病多,没担当,喜欢缩卵。但要说坏,坏不到哪里去。整个贾府中,要论人味儿,大脸宝还是能排上号。
他指出路,大脸宝不听。他能如何?科举只是敲门砖,面子功夫都不做,日子怎么过?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人的命都是自己挣的。天行健,君子自强以不息。
……
……
和妻妾们在一起的日子,过的飞快。外头的事,他暂时都没管。
这天午后,贾环带着晴雯到大观园中,往紫菱洲,蘅芜苑,到大观园正殿,抵达达摩庵山下。
第905章 再见可卿
庵中无岁月,三年一春秋。
雍治二十年二十五日的午后,秦可卿在庵堂里念着佛经。一身素色的道服,身姿纤巧婀娜,长发披肩。
她每日里都在庵堂中,在菩萨面前为环叔祈福。保佑他在西域平安。都已经成为习惯。
实际上,数日前,她已经收到环叔自西域带回来的礼物:环叔已经回来。
而这数日来,她的心已乱,期待、等待的环叔来看她。那一晚,环叔对她的恩宠,她如何能忘?刻骨铭心!埋藏在记忆的深处。
只从环叔留下的那首《相见欢》中,回忆着相处的温柔、缱倦。
“环叔刚回京,怕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秦可卿在心中轻叹。
……
……
冬日里寒风凛冽。山林中风声响动,显得寂静。确实如林妹妹所说,大观园里现在清冷不少。
贾环带着晴雯一路走上小山头。午后时分,达摩庵的大门开着。几名仆妇来回忙碌着。达摩庵这里的用动,不走贾府公中的帐,走的是贾环的私帐。贾环自不会短了可卿的用度。有十多个小丫鬟、仆妇服侍她。
贾环吩咐了她们一声,径直走到庵堂门外,正看见一个婀娜、纤瘦的素色道袍美人跪在佛像前念经。长发及肩,倩影在这冬日的午后无限的美好。
贾环心中感慨难言。
面对宝姐姐、林妹妹、诗诗、薇薇、韵儿她们,那份感情,三年未见的思念,要深沉的多!他心中除了相思、爱意,还有愧疚。其一,是他外出三年。其二,他和玉华的事。
他在西域三年,不曾有和其她女子有露水情缘。终究是在将东返时,对玉华动情。
妻妾们虽然原谅他,但心中的不满自是有的。月夜里,宝姐姐依偎在他怀中,一声轻叹,“夫君啊……”余韵悠长。但,并没有为难玉华。他当然不能还有下次,惹她伤心。
面对可卿时,他心里要轻松许多。或许,在她面前比较放松;或许,知道她会无原则的迁就他。
然而,此时,当他来到达摩庵,见到她的背影时,情绪涌起。她一样在仿佛不变的时光里等他三年。韶华流逝,红颜渐老。贾环轻唤道:“可卿。”
秦可卿愣了下,半天没回头,她以为出现幻觉。等贾环再喊一声,“可卿。”
秦可卿回过头,看向门口,迎着午后的冬日,展露出她国色天姿的容颜。兼钗、黛之美。鲜艳妩媚如宝钗,风流袅娜如黛玉。白皙的鹅蛋脸儿,神情温柔,气质柔媚。
她看见门口挺拔的身影,正是她朝思暮想的男子,泪珠顿时流下来,喉咙里的两个字,哽咽的硬是说不出来,“呜呜……”
贾环上前,将她抱在怀中。
秦可卿在贾环怀中,终于哭出声,“环叔……”
贾环轻轻的抚着她的青丝,下颌抵着她的额头,任她情绪流泻。
可卿的丫鬟宝珠不知道何时出现,悄悄的将庵堂的门掩上。
……
……
傍晚的红霞在天边燃烧如火。大观园的园林、河流在霞光中,五颜六色。
达摩庵后,可卿的卧室中,炭火点燃,温暖如春。
贾环和秦可卿在床头相拥着说话,肌肤相亲。粉红色的锦被遮盖着可卿的春色,若隐若现。此时,已是事后。
贾环看着可卿的娇媚、温柔的容颜,摩挲着。她完全不像三十岁的女子,如同二十四五岁的美人。还在她最美的韶华中。温声道:“可卿,我在京中暂时不会离开。即便日后回金陵,我也带你回去。”
他送给可卿的礼物是一枚红色的宝石。河中盛产宝石。细细的项链挂在她的脖子上,宝石恰好垂落在她挺拔的峰峦间。交辉相应!绝色尤物。
秦可卿温柔的含笑,低下头,道:“环叔,好。”她说话轻声细语,自有一股温柔婀娜的韵味扑面而来。她此生都已是环叔的。她听环叔安排。
贾环一笑,怜爱的低头吻她。若非时间不够,真想再做一回她上面的男人。
……
……
……
二十五日晚,贾环在家中接到传信:齐驰、沈迁等人明日带着俘虏到京城。
军机处里的三位大学士华墨、卫弘、宋溥将会率百官在阜成门外迎接。平定西域、漠北的大功,实在太过于耀眼!
贾环亦要去迎接。这是战友之谊。
这将是贾环回京之后,第一次在公众场合亮相。届时,他就要开始和京中各方接触。
像他这几日,在家中完全的放松。朋友们、世交们亦不来打扰他。他只去师长山长张安博那里吃顿饭就回。专心陪着妻妾们。
他给大师兄、叶先生、北静王、宁潇、燕王宁淅、宁澄、冯紫英、卫阳、费状元、甄宝玉等人都回了帖子,约定时间拜访或者在贾府见面。年底和正月里,他都要处理这些事情。
齐大帅即将回京的消息,在夜风中,瞬间转变整个京城。普通民众,为国家扬威的英雄的回来,感到高兴。朝堂大佬,则是思考着齐驰回京对政局的影响。
以齐驰的功劳,可以直接擢升为大学士,治理国政。从权术角度而言,这是最好选择。这样的大功,还留齐驰在西域,只怕西域要成独立王国。
这要看天子的心意。
而耀眼的国朝名将沈迁归来,则是让庆国公府被踏破大门。即便沈家太太无意和贾府悔亲。但还可以纳妾嘛!沈于乔在京中炙手可热。这近乎是国朝的冠军侯!
他才二十出头,按此次的军功,封赏是什么?至少一个“三等伯”吧?
……
……
二十六日上午,贾环先到山长府中拜访,和山长一起到京西的阜成门外等候。他是请假回京,不算京官。阜成门外,百官云集。不少是贾环的熟面孔。
彼时,齐驰的队伍还未至。官员们三三两两的闲聊几句,贾环一一应对着。
京中和西域的消息并不阻隔。京中权力人物们都知道贾环在西域的功劳。但齐驰送给朝廷的报功的文书上,并没有贾环的名字。
普遍的理解是:贾环的功劳,被上司齐驰强占。但是,在齐驰平定漠北的大功之下,胜利者不需要指责!京中的舆论,没有管贾环如何想,而是大肆报道漠北,西域的功绩。
当然,不乏明眼人看出:贾环在避讳天子,和齐驰做了交换。年少而立大功,还是文臣,这如何不让天子有想法呢?国朝是不许出现权相的!
京中舆论,没有揭穿贾环。切实掌握真理报的华墨在背后起了作用。他刚清楚掉政敌纪兴生,正在巩固地盘的阶段,无意拉贾环的仇恨!当年贾环在武英殿上横扫的英姿,他怎么会忘?
没事找贾环的麻烦,他的政治智商不至于这么低!
至于贾环在西域的表现,锦衣卫肯定已经报给天子。天子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
……
……
腊月二十六日,定西候、西域总督齐驰带着亲卫、受封将校、俘虏回京。这瞬间引爆京中舆论。大小二十几份报纸,追逐着回京的将校们。各种报道层出不穷!
在西苑中休养,半年多没有露面的雍治天子下了谕令:让齐驰等人休息,好好过年。
腊月二十六,各级衙门早就封衙。之后的大型活动,只有正月初一的大朝朝贺,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献俘仪式、封赏方案都将要到春节后再定。
而贾环,在这样的形势中,迅速的被京中的舆论忘却。消失在喜庆的节日氛围中。
然而,各种激烈的博弈,不可调和的矛盾都只是暂时的隐在水面下。等待着爆发的时机!贾府、四大家族、旧武勋集团、闻道书院面临着种种困局、难题。
贾环回京之路,刚刚开始。
第906章 湘云
临近年底,在一片沸腾的舆论中,京中的年味越来越浓。齐总督率领着征伐漠北的将士们回京,给京中数百万人增添了无数谈资。
咸宜坊,史府。
午后的阳光中,一个身子高挑、肌肤白皙的美人正在庭院里的梧桐树下俏立。她穿着半旧的粉色绣花袄。鹤势螂形,身段优美。北风吹落枯黄的叶子,慢慢的落在她的发髻上、肩上。
而她并无反应,没有拍落树叶,低头在树下微微啜泣着。沐浴在阳光中,而伤感、委屈难抑。画面凄美。
“姑娘……”丫鬟翠缕外穿浅绿的掐牙背心,从屋中走出来,低声道:“二老爷来了。”
俏立在树下哭泣的美人,正是年方十八岁的湘云。她脸色微白几分,没好气地问道:“他来做什么?”云姑娘爱憎分明,心直口快。
史家二老爷,便是保龄侯史鼐。他原为四川布政使,但受政敌施世俊的弹劾,丢掉官职。差点连爵位都丢掉,当时还是王子腾上书保他。他力主将湘云给建极殿大学士华墨的长子华淳为妾。
翠绿叹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充满了绝望。内外消息已经隔绝多时。若是三爷在京中,定不会叫姑娘受这样的委屈。又不知道纪翰林能不能行?
一切,就像是灰蒙蒙的迷雾,阻隔在眼前,叫人难受、惶恐、徘徊!
史湘云等了灯,拿出手帕,抹掉自己的眼泪,回到屋中。
她被软禁的地方,是史府内的一处屋舍,三间屋子并排,带一个后花园。
客厅中陈设寒酸,几把椅子,一张条桌。颇为寒冷。史府窘迫,湘云这里没有烧木炭。
保龄侯史鼐已经坐在官帽椅中。他约五十多岁,双手平放在椅子扶手上,一眼看去颇有威严。但更准确的形容,应该为色厉内荏。冷冷的道:“大姑娘,明晚是你的好日子。你准备下吧。”
史湘云力争道:“二老爷,我不想给人做小妾。我们史家是开国的勋贵,我是嫡女,给人做小妾,岂不是有辱门风?”
保龄侯史鼐挥挥手,道:“嫁给大学士的儿子为妾,不算有辱门风。”
史湘云气结。还有这样的道理?
保龄侯史鼐想了想,为避免湘云明日闹出乱子,解释道:“大姑娘,现在朝堂上的形势,你不知道。我们府上和工部尚书纪兴生过往甚密。若你不给华淳为妾,那我们史府就完了。”
史湘云咬着嘴唇,心中绝望。她叔叔用这样的大道理压她,还叫她说什么?
……
……
腊月二十九日,天晴。下午。
贾环见过卫阳卫神童后,进来和四个美妾在北园的后花园的草坪上游戏:踢毽子。
半个足球场大的草坪非常平整。草地已是枯黄。丫鬟、仆妇们在一旁候着。百米开外的一处木楼中,设有小厨房。酒水、糕点、烧烤、各色小吃尽有。
贾环、林千薇、苏诗诗、林芝韵、石玉华五人一边踢毽子游戏,一边随意的说笑。
四人俱是大美人,风情各异。换上略紧身的裙衫,美不可言,赏心悦目。薇薇身材如名模,气质明丽高贵。诗诗清丽娴雅,擅长舞蹈,身段比例极佳。
韵儿清丽高挑,御姐一般的人儿,丁香一样的姑娘。玉华婀娜窈窕,纯净妩媚,剪水双瞳如同梦幻。
贾环一脚踢跐,他水平不行。他身旁的是苏诗诗。苏诗诗即便再擅长舞蹈,身体柔韧性再好,都接不到。赶了一步,没接到,忍不住白贾环一眼,“相公太为难人了。这算我输,还是算相公的?”
贾环就笑,“要不我们休息会儿?”
丫鬟们都哄笑起来。三爷耍赖呢!林千薇等人都笑起来,依着贾环,众人一起往小楼里去吃点东西。
贾环和林芝韵在后面两步。雨儿撇撇嘴,道:“三爷,你水平太次了。换我上都比你强。”
贾环好笑和雨儿“废话”几句。从雨儿手里接过手帕,帮韵儿擦拭额头上的汗。看着她绝美无瑕的清丽容颜,星辰一般迷人的眸子,问道:“韵儿,你还在想生意上的事?多培养几个掌柜,生意只是兴趣而已,不要太累着。”
贾府的生意,有的是他派人管着。还有些是他个人的生意,基本都是韵儿在管。大约几百万两银子的规模吧。
林芝韵一袭蓝色的长裙,身姿高挑,曲线玲珑,隆凶蜂腰。展颜轻笑,清丽动人,道:“相公要说什么?”她当年在东庄镇上时常和贾环一起聊天,很熟悉他的风格。
贾环笑一笑,道:“过完年,我准备和你们要孩子。”优生优育,戒烟戒酒。还要保持锻炼。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有些迫切的想要和她们有孩子。这是血脉与爱情的延续!
他之前是想和宝姐姐先生。但宝姐姐年纪未到,风险太大。若非贾母去世,在三年守孝期间搞出人命,以他的名气,必定会被御史弹劾。此刻他的孩子只怕都可以走路了。
也或许是,自西域归来,他心中觉得,有子嗣,是他留下在这世界里留下的痕迹吧。他已经与这里无法分割。这里有他的妻妾、事业、功绩!
林芝韵愣了下,心情激荡,俏脸微红的道:“相公……”她何尝不想呢?婚后这么多年,外头都有些闲话呢。
到小楼中,美妾们咬耳朵,说体己话。玉华表现的拘谨。贾环和她闲聊着。这时,鸳鸯赶过来,道:“三爷,纪翰林在外头传信进来,说有急事要见你。”
贾环微微有些奇怪,都腊月二十九,还有什么急事?
……
……
无忧堂的前院正厅里。纪澄急得如同热窝上的蚂蚁,来回走动着。咸亨商行的大掌柜姚炜陪着他。
年关将近,张四水、易俊杰等都是北直隶人,赶回家过年。贾环赠送了丰厚的盘缠。
贾环换一身水蓝色的长衫从垂花门内出来,到客厅中。
见贾环进来,纪澄上前行礼,道:“院首,史家要将史大姑娘嫁给华墨的长子华淳为妾,今晚的日子,请院首帮我。”
雍治十七年,纪澄高中二甲前名,为翰林庶吉士。三年后留馆,擢升翰林编修。
这番话信息量有点大。贾环何其敏锐?微微一沉吟,就抓住重点,责怪道:“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他前几日和罗君子、乔如松、薛蝌、姚炜、纪澄等人照过面。没听说纪澄和湘云的事。
纪澄苦笑,解释道:“我也没想到华府这样急。原想着院首回京,史家定不敢妄动。哪里知道……”
贾环点头,吩咐道:“钱槐,叫大眼带人跟我走。”带着纪澄、姚炜往府外走。这时已是下午四点多了。湘云的花轿只怕已经出门。
第907章 两个人的绝望,贾环的压力、选择
因大小时雍坊靠近皇城。国朝的宰辅、重臣们大多住在这里。特别是雍治天子如今在西苑中调养,距离更近。临近年关时,朝堂大佬们的府邸门口俱是车马拥挤。
小时雍坊的华大学士府门口,更是求见者如云。将半条街道都堵的水泄不通。
各种身份的访客:士子、幕僚、小官等,站在寒风中,心中感叹着宰辅门难进,或者相互交谈几句,看看各自等了多久。
而华府的门厅里,坐着候见的各种人物。在这里等的人物,比在外面寒风中要高一级,或亲近些。但,能否见到华墨华大学士亦要看运气、时机。
真正登堂入室的客人,早被引到院子里各处花厅、堂屋、厢房中由华墨的幕僚、子侄接待。接下来,见与不见,就看华墨的想法,和来的事宜。
宰辅门第之高,由此可见。这亦是权力的一种延展体现。
腊月二十九日,午后四点许,华墨的长子华淳,帮着父亲接待了几拨来访的官员后,回到华府前院偏东的区域。这里的几处院落,都归他待客使用。
华淳,时年四十一岁。官任鸿胪寺右寺丞(从六品)。读书不成,荫官出身。身为宰辅子弟,他当然不缺乏交游的圈子。俱是京中颇有实权的人物。
很多官员巴结不上华大学士,跟着华师道跑腿。华大少,大约可以算京中顶级的公子哥!远非冯紫英、陈也俊等人能比的。
刚进堂屋里,几名相熟的朋友立即迎着,纷纷恭贺道:“恭喜华兄,恭喜恭喜!”
“恭喜华兄抱得史家美人归。”
史家小娘子乃是京中有名的美人,貌美肤白,才气上佳。可惜是望门寡。否则,不知道多少人求娶!
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纳一个十八岁的美人为妾,当真可谓艳福不浅!令人羡慕啊!
“哈哈!”华淳仰头大笑,拱拱手,得意的道:“谢诸位吉言。”
……
……
纳妾的程序,比娶妻要简化许多。趁着人少,一顶小轿从角门抬进去,就完。
午后四时许,史湘云木然给人装扮好,凤冠霞衣。和贴身的大丫鬟翠缕一起被四抬的轿子送往小时雍坊的华府。一名史家的管事带着四名小厮跟着轿子。
轿子中,史湘云拉着丫鬟翠缕的手,失声痛哭,“呜呜……”。她这辈子就这样毁掉。
湘云自小父母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长大后,在家里时常做针线活到三更。只有到贾府里,才算稍稍得到歇息。有宝钗、黛玉等人为友。将笑声留在大观园中。为其增色。钗、黛、云,并列为红楼三美。
雍治十三年,她与卫若兰定亲。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然而,雍治十五年末,卫家卷入废太子谋反案。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而今,她的命运更是滑向未知的深渊:与权贵家的老公子做小妾。这如何不令人悲伤呢?
翠缕亦是哭泣。为自家姑娘的命运感到悲伤,为她自己感到悲伤。可是,除了哭,她们还能做什么?
……
……
骏马奔驰,引得街坊中,人人避道。可以预见,等几天朝廷开工后,御史必定会参贾环一本。
贾环带着杨大眼、高子重百余名亲卫,纪澄、姚炜,并长随钱槐、胡小四等几个熟悉路的小厮出贾府,直奔小时雍坊的华府。
这个时候到咸宜坊的史家去,很有可能扑空,径直到华府门口去堵才是正确的。若是云妹妹,已经被送进华府,那就会非常糟糕!
路途中,派胡小四带几人到史府里去传讯:他要把湘云追回来,史府派人出来认人。史家的人,贾环哪里认得?别是当面都错过。当然,若是湘云还在史家是最好的结局。
纪澄骑在马背上,二十三岁的青年,心中异常的懊悔。他判断失误,即将引出大乱子。如果史姑娘被送到华府中去,怎么救她出来?他不敢去想。
院首前去交涉,华淳肯放人?若不放,带兵进去抢回来吗?进执政的宰辅大学士府中抢人,这和起兵造反有什么区别?挑战秩序啊。
国朝定鼎百年,未有如此事。
纪澄心乱如麻时,姚炜笑着道:“院首自西域归来,骑术精湛。”他没想那么多。贾环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多说无益。
贾环微笑道:“在西域,不会骑马可不行。路太远。”
他如何不知道压力?不说进华府抢人这个最坏的结果,只阻拦这桩婚事,落华府脸面,他便要得罪当朝的领班军机大学士华墨。
但,云妹妹被史家“卖”给一个老男人做小妾,且有纪伯言愿意娶她的情况下,焉能不救?
理智和情绪,如何抉择?有时候,确实非常难以选择!但是,他能坐视悲剧发生吗?他心里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他追求权力为的是什么?守护!
同时,会有多少人会对他失望?
……
……
贾府所在的四时坊,史家所在的咸宜坊,距离小时雍坊都不算远。没几里路。
刚进小时雍坊,贾环等人的马速就慢下来,分路往华府各门而去。查探情况。一百名骑兵,俱是上过战场的亲卫,其气势,聚在一起太惹眼。
“三爷,三爷……”胡小四打马从远端跑来,气喘吁吁的道:“三爷,史大姑娘在我们出府一炷香前就已经被送出门。这会怕是到了。”
纪澄脸如死灰,身体都有些发抖。这……
“走!”
贾环没有犹豫,一带马绳,往华府侧门的街巷而去。二十多名亲卫忙跟上。
华墨的府邸,占地约有半亩。正门对着坊中街道开。以华墨的地位,大约只有钦差来,才会大开中门。而日常进出的侧门,早就是水泄不通。
很容易推断,湘云的轿子。必定是走的其他的角门进出。这时,一名先期来探路的奴仆打马过来,“三爷,这边。快。”
……
……
华府外,天天人来人往。贾环的亲卫到来,略有些显目,引得人们打听。是谁的家将。但不至于引起慌乱。
华府东北角,一处寂静的角门处,史湘云的轿子刚刚过角门。轿子落地。史府的孙管事和华府一名管事的对话。准备换华府内的小厮抬。
“到了。”
史湘云此刻已经哭得嗓子沙哑。一声“到了”让她心死。进到华府,纪伯言能接她出去?她内心里的期盼,幻影,全部破灭。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绝望。
第908章 我是贾环!
“三……三爷,看,那里就是。还好,轿子还在。”
绕到华府东北角的侧门,带路的贾府奴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有多累,未必见得,但实在是太紧张!造成呼吸不畅。
他们一行十几骑抵达时,史家大姑娘的轿子已经进到华府中,否则他们早动手抢人。抢史家的人,对贾府来说,没有任何问题。但进到华府里去抢人。则是大事。
“驾!”纪澄狠狠的抽了下马鞭,加速往华府里冲去。他作为闻道书院继贾环之后,最杰出的下代子弟,在短时间,对一切都想的非常清楚。
此时的情景,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幸之处在于史姑娘的轿子已经被抬入华府。万幸之处在于轿子还在角门口。
此时去抢人,后果相对较小!若是史姑娘的轿子已经到华府的二门内,那是千难万难!等同于打破华府。
他往贾府求援,院首肯带亲卫出来,则是同意帮他抗下此事所引发的后果。那么,此时到动手的时候,他有什么好犹豫的?堂堂七尺男儿,岂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子,落入虎口,委身他人?
加速!抢人!
……
……
纪澄一马当先。
“踏踏!”
四十多名骑兵快速前来。马蹄齐齐的踏在石板上,声音震动。并迅速的引起角门内外的华府奴仆、管事们的注意。
这时,贾环在马上高喊道:“云妹妹,你的嫁妆,嫁妆……”
华府的管事、奴仆们微怔之后,浮起轻蔑的笑容。史家真是怂包。送来小娘子不说,还要送嫁妆来!
而史府的孙管事却是一脸的错愕。他怎么可能不认识环三爷?这是唱的那一出啊?史家嫁女,贾府送嫁妆?
一切,就发生在几秒的时间内。而对于高速冲刺的骑兵来说,几秒的时间,足以让他们横穿几十米的距离。
“轰!”一干骑兵冲进华府内,等华府的管事和奴仆们反应过来时,贾环率亲卫已经将史湘云的轿子围起来。
此时,华府的管事、奴仆们脸上轻蔑的笑容,早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愤怒。这些人竟然敢闯华府,截走大爷的小妾?
孙管事吓的一脸哆嗦。这是送嫁妆吗?这是抢亲吧!环三爷!
钱槐早远远的看到华府一干奴仆们的神情,此刻讥讽的笑看着被骑兵挤开的华府众人:送嫁妆?你们想太多了!
……
……
史湘云在轿子正绝望时,听得外面忽而有人喊“云妹妹”,听得不真切。
微微愣住。随即,她的心,却随之跳起来。因为,喊她云妹妹的只有寥寥几人。莫不是环哥儿来了?他不是在西域征战吗?
这时,湘云再听到贾环后面的声音,立即确定是贾环。她毕竟和贾环认识多年啊。神情振奋起来。随即,又听到“嫁妆”两个字。再错愕。
环哥儿支持她做华大学士儿子的小妾?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湘云的心里,千转百回。同在轿子内的翠缕一样如此。
这时,马车窗帘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史姑娘,你还好吗?我是纪澄。我和贾院首一起来接你回去。”
“接你回去”,这句话,重重的撞击在湘云的心头。强烈的喜悦的情绪,就此喷涌起来。她不用给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做小妾了。
再听到外头温和的男子声音,“云妹妹,是你吧?我们现在回家。”
听到贾环的声音,湘云“哇”的一声哭出来,“环哥儿……”这一个多月以来的苦楚、委屈,都在这哭声,尽情的宣泄出来。
湘云的哭声亦让贾环感慨难言,在马背上环顾一圈,朗声道:“我是贾环!转告华师道,史家改变主意,不愿意将大姑娘给他做小妾。走吧!”
旁边的杨大眼,听得咧嘴一笑。他非常佩服三爷这把人抢了,还要留下名字的风范。
贾环一勒缰绳,带着众亲卫,护送着湘云的轿子,出华府,返回贾府。
“岂有此理!”看着贾环等人的背影,华府的管事恨恨的一跺脚,转身往院内跑去。他要去给大爷汇报情况。
……
……
贾环带着湘云回贾府。消息很快就传进去。湘云的轿子径直抬过贾府的垂花门内。
得了消息的宝钗、黛玉、三春、宝琴、李纨、宝玉忙来接她。姐妹们见面,自是感慨难言。自到京中,宝钗、黛玉、探春屡次往史府送信邀请湘云来小住几日,都是得到答复她有事情。此刻,才知道湘云竟然是被软禁在家中。
姐妹们时隔三年相见,若非纪澄来报,差点就见不着,亦哭亦笑。最终是宝钗善解人意,带着湘云到北园里先换掉一身喜庆的红妆,再一起往王夫人这里来。此时,贾环刚和王夫人说完湘云的事,去外头处理这件事的手尾。
东跨院里,王夫人面前自是很热闹。就如同当年贾母处。这时,宝钗、黛玉、宝玉、宝琴、探春等人进来,王夫人跟前的婆子们都退下去,就留薛姨妈、王熙凤在。
“太太……”湘云换了一身浅橙色的长裙,上前来屈身行礼,脸上泪痕才微干,眼睛红肿。
“姨妈……”
“琏二嫂子……”
王夫人点点头,看着哭泣后的湘云,感慨的道:“我的儿,看你哭的!环哥儿要去晚了,你就……既来了就好生住着。你和纪翰林的婚事,环哥儿刚给我说了,我给你们做这个媒人。”
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纪澄家里和史家之间,有王夫人做媒,自是稳妥。
湘云刚脱离苦海,又迎来喜讯,顿时羞红脸。
贾府的姑娘,除了探春,都已经出嫁。女眷们谈及婚嫁之事,倒不用避讳什么。东跨院里的气氛,随即便热闹起来。
翠缕在一旁含泪笑着。她这是高兴的!姑娘终于是否极泰来!
……
……
贾府前院。史家的两个侯爷史鼐、史鼎在子侄的陪同下,已经抵达。贾环以贾政的名义,请他们来贾府商量。两个侯爷夫人自去后院见王夫人。
花厅之中,贾政微微摇头喝着茶。这事弄的!很棘手,很麻烦啊。只是,他心里更信他这个庶子能处理好。
贾环坐在侧面的位置上,脸沉似水!
史鼐、史鼎两人看一眼贾环的神情,颇感压抑。贾环在四大家族内的威名,是斗争出来的!贾环连他的内兄薛蟠都曾送到监狱里去。几次和他舅舅、四大家族的旗手王子腾博弈。史家两个侯爷,岂有不怕的道理?
更何况,京中有传闻,贾环在西域威名赫赫,杀的人头滚滚,平定西域第一功。如故唐安西节度使!
贾环晾了史鼐、史鼎两人一会,给足下马威,这才开口,极其不满的道:“你们搞的什么名堂?为官位出卖你们兄长的嫡女?你们的良心不痛吗?”
语气几乎训斥!
纪澄的办事能力还是很强的。纪澄以为他回京后,史家会消停下来。贾环是四大家族的旗标人物,史家不问他的意见?这样,纪澄可以自己运作解决。
他是翰苑词臣!而且,只有二十三岁!妥妥的潜力股!他是左都御史张安博的弟子。有师兄如罗君子,乔如松,卫阳等人在京中为官。还有同年。
但纪澄显然低估了史鼐的无耻,高估了史鼐的担当。
这件事,贾环无疑是极其恼火的。纪澄是书院体系中杰出的弟子,他所信赖的心腹。且云妹妹和他是什么交情?当日,贾府中那片狭窄的天地中,云妹妹将他当做朋友。他如何能不管她的事?
但是,史家在搞什么鬼?完全不用现在这么被动的!
又见猪队友!
他不在京中时,因纪兴生和贾府是政治同盟。史家多少和纪系有关联。然而,现在纪兴生倒掉。纪系烟消云散。史鼐想要抱紧华墨的大腿。反正送的不是他的女儿。
第909章 你也有儿子
贾环问责,忠靖侯史鼎忍不住辩解一句,道:“环哥儿,这事是我二哥的主意!”
这锅,他可不想背。
保龄侯史鼐顺势不满的看兄弟一眼,神情阴沉,沉默不语。表达出他内心中贾环的不满。他五十多岁的人,给贾环这样一个青年、晚辈训斥,脸上挂不住!
贾环失望的看着这两人一眼。
史家一门两个侯爷,而且保龄侯还是世袭不将等的爵位,在京城中混成这般模样,症结就在这两人身上!
史鼐政治水平之拙劣,不必说。嫁湘云之事,史鼐主导,史鼎不知情?就算反对不成,为何不来贾府告诉他?心里未尝没有投机的想法吧?现在在他面前否认,推脱,有意义?
贾环都懒得再和这两人生气,不值得,冷淡的道:“云妹妹我已经接回贾府。这件事,华大学士的不满,由我一力承担。云妹妹嫁给书院的弟子纪澄有何不可?这桩婚事,我已请我母亲保媒。”
史鼎点了下头,没说话。
史鼐极其反感、抗拒,对贾政道:“存周兄,若是老太太在世,定大姑娘的婚事,我绝无二话!”潜台词就是不服从贾环的安排。
“呃……”贾政微微沉吟。他如今是丁忧结束还未起复,若他还是通政使,史鼐定然不会说这样的话。话说回来,史家姑娘的婚事,贾府插手确实惹人说闲话。
贾政看向贾环。
给脸不要脸!贾环锐利的眼神盯着史鼐,直白的道:“你也是有儿子的!”政老爹一贯是不管事。但他是要管湘云的。
“你……”史鼐愤怒的瞪向贾环。但,他能把贾环怎么样?挣扎了半晌,愤然的道:“好!”
贾环根本不理会史鼐的怒火。云妹妹的委屈,这位保龄侯可曾在意?道:“两位世叔没其他的事,便早些回去准备婚事吧。近来消停些,朝堂上风波险恶。”
贾环的话说的非常重。“告辞!”史鼐拱拱手,怒气冲冲的出了花厅。史鼎叹口气,跟着离开。
史家兄弟俩离开。贾政心中摇头。他如今于仕途看得淡了。对史鼐搞政治投机不大感冒。抿口茶,略有些担忧地问道:“环哥儿,华大学士哪里……”
执政的大学士啊!深得天子信任。得罪他,能有好果子吃?他不阻拦贾环,纯粹是单纯的信任贾环的能力。这个局,在他看来,近乎无解!
贾环微微眯着眼睛,宽贾政的心,道:“父亲,不必担心。”
他强按着史家兄弟的头,同意湘云的婚事。心中并没多少快意!于湘云和纪澄而言,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一桩喜事。但他要面临的局面,将会空前的复杂、艰难。
他前些时候,去山长家里吃过饭,和张承剑聊过。因西域的封赏问题,山长得罪了大学士宋溥。
而九省都检点、榆林总兵王子腾,正在被五军都督府的大佬魏其候追责。究其原因,是因为西域、漠北的大战,新旧武勋集团的力量已经失衡。
现在,他则是得罪执政宰辅华墨。他懂政老爹的意思,能不能和华墨缓和一二?这只怕很难!换他在华墨的立场,给人冲到家里来抢人,岂有不怒之理?当首辅是摆设吗?
事到如今,事情做都做了,就看华墨怎么出招吧!
从华墨对付纪兴生的手法:斩尽杀绝,贾环心里知道,这事恐怕难以善了。国朝的文臣,大多数素质都是“非常高”的。秋后算账玩的非常溜。
他回京之前,有过布置:河中和波斯帝国还在谈,萨菲王朝的阿巴斯大帝,出兵河中是大概率事件。
而如今艰难的局面,他恐怕真的得考虑在三姐姐婚后,上书请求致仕,暂离权力场。从纪兴生的遭遇看,雍治天子在晚年时,对臣下还是比较苛刻的。虽然不及他早年登基时杀得人头滚滚,但亦是危险性大增!
纵观历代帝王,晚年时,很多行为,确实都难以用常理去揣度。比如,汉武帝杀母存子。汉武帝多么的宠钩代夫人啊!
有的或许是因权术。有的或许就是临死爽一把!你让我不痛快,我让你掉脑袋。
他几日前和可卿说:去金陵都带你回去。实际上心中就在考虑辞官的事。河中的布置,未必有效啊!
雍治天子晚年的朝争,将会异常的残酷!
而他的敌对面是两个大学士,外加一个军头。
……
……
贾环回府处理手尾时,华淳华师道已经得到消息。华淳正与朋友们饮酒,等着娇娘入府,晚上享尽艳福。但现在,管事却进来告诉他,贾环从角门闯入,抢走了史湘云。
“滚!废物!废物!”
院落的偏厅中,华淳怒气勃发,将管事骂走,正厅喧哗的声音隐隐传来,他刚刚接收众人的庆贺!这令他脸上无光。气冲冲的往府外走去。
小厮们连忙跟着。
华淳走两步,方才醒觉过来,他去贾府抢人,未必抢得回,转身往父亲的书房走去。等了小半个时辰,刑部侍郎施世俊从里头出来,他才进去。
因是冬日下午四点多,光线黯淡。书房中点着成排的蜡烛,明亮如白昼。
四角的铜柱中烧着炭,温暖如春。香炉、字画、木椅、案几陈列。
华墨时年六十多岁,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便服,身量中等,仿佛一个普通的老头。但知道他身份的人,绝不会如此想。他刚刚令闽党领袖纪兴生抄家流放,女眷尽入教坊司。
华墨正在梨花木交椅中喝茶,见长子进来,看他一眼,悠然的喝着盖碗茶。取得政治胜利的华大学士,自是有资格放松。
华淳作揖行礼,低着头,组织语言,愤懑的道:“父亲,贾环刚刚带着他的亲卫从东北角门闯入府中,抢走了我的一个小妾。”
华墨眼睛眯了一下,贾环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是敏感词,“哦?怎么回事?他无缘无故抢你的小妾干什么?他眼皮子没那么浅吧?”他日理万机,儿子们纳妾,他哪里清楚怎么回事。
贾环是什么人?国朝名士。他抢女人,八成会被舆论解读成为风流韵事。
但是,他要抢的女子,定然是极美的,或者才气极高。比如,西域里的那个石玉华。不大可能和他儿子有交集。
第910章 交锋、试探、碑文
华淳见父亲完全没有抓住重点,还顺带着鄙视他一句,有点抓狂。但,只得组织语言回答父亲的问题。
“父亲,保龄侯史鼐将他侄女送予我为妾。想我关照他一二。今天傍晚送过来,贾环带亲卫将人又抢回去。”
华淳自己都搞不清楚什么状况。史湘云和贾环的关系,他怎么知道?
华墨“哼”了一声,讥讽的看儿子一眼。他的政治水平,在国朝历代的宰辅中,只能算中等。而他儿子,比他都要逊几个等级。连这件事的重点都没搞清楚!等他致仕,华家后继无人啊!
华墨喝口茶,徐徐的道:“我跟你说过,不要惹贾环。既然在东北角门处,想必看到的人不多,你把事情压下去吧!”
华淳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心中一口气压着,实在不甘心。但,他知道他父亲当前目标是清除纪系,占领其地盘。确实不想节外生枝,招惹贾环。
“父亲,什么都不做?”
华墨看看儿子的表情,话锋一转,道:“再派人到顺天府府衙报案,就说家中的奴才被贾环的亲卫打伤。带着衙役,去贾府抓人。闯我们府上,总要付出些代价。”
“好嘞!”华淳的情绪顿时高涨,答应了一声,告辞离开。
华墨摇摇头,好心情全无。
他儿子完全没有体会到他处理这件事的精髓、火候所在。贾环率亲卫闯华府,将儿子新纳的小妾抢走,他不做反应,不合适。反应过激,一样不合适。
他一点反应不做,不是让人看轻?传出去,谁还怕他这个领班军机大臣?
但,他确实不想节外生枝。他动用顺天府府衙,去抓贾环的亲卫,是留了余地、颜面,相当于试探贾环。接下来,怎么博弈,看贾环怎么接招。
这只是表面的意思。他是用来迷惑贾环的:此事,就在这个框架内解决!
但是,他作为执政的宰辅,贾环这样搞,他心里一点意见都没有?他是泥菩萨啊!
他确实无意于在短时间和贾环起冲突。接下来,他的目标是巩固政治地盘。
昔年,贾环在武英殿上的表现,他非常忌惮。所以,他不会当出头鸟,但若有机会,就别怪他,暗中推波助澜,落井下石。而机会,很快就会出现。
他这两层想法,只怕他儿子一层都没体会到。
……
……
保定府,城外的一个小镇中。爆竹声在夜色中此起彼伏。新年将至。
四十多名周军将士在小镇的客栈中歇息。
小镇上的客栈其实早就关门,留了一个伙计看门。被他们敲开门住宿,“不曾短你银钱,如何不让我们住?”
这些周军将士,都是贾环带着闯进华府的亲卫。被贾环连夜安排出京,返回西域。前往吐火罗总督庞泽帐下效力。
亲卫们在大厅里,各自就着冷酒啃着烧饼干粮,心情颇有些郁闷。
一名亲卫道:“呸,那什么贼鸟华大学士,害的劳资们大过年在路上啃干粮。其他弟兄们在京里吃香的喝辣的!”
带队的高子重道:“哟呵,老牛,你还怪使君打发咱们出京,没有在京城花花世界里多待?”
“使君有使君的难处!我是心里憋屈。使君在西域一言九鼎,说一不二!怎么到京中,明明占理的事情,都要被人拿捏呢?不痛快!”
这话说的一干贾环的亲卫都纷纷感慨起来。他们在西域跟着贾使君时,何曾受过这种鸟气?刀山火海趟过去就是,好男儿皱什么眉头!
使君在京中,没有在西域得志啊!
……
……
腊月三十日,贾府被顺天府的衙役光顾了一次。贾环派贾芸和顺天府的衙役交涉一番,打发他们回去。
事情做了,当然是认下。这没什么好推脱的。但亲卫们畏罪潜逃了。这实在是爱莫能助!又隔着顺天府和华府讲讲条件。要出结果,总得等年后去。
官面程序走到,年后随时可以开启。华淳虽然很不爽这个结果,但也无法催逼。要过年了。
正月初一,百官进宫,至皇极殿,朝贺天子。
这是惯例。不过,贾氏父子都没有参加朝会。贾政丁忧未起复,贾环请假返京。贾蓉以正四品的勋贵身份参加。
正月初一时,天微微阴沉着。皇极殿中,百官三呼万岁,又有进献的新年贺词。雍治天子听了听,二十年了,他该听的好话都听过,退朝去后宫里见杨皇后、妃嫔们。
皇极殿中的百官陆陆续续的散去。退出皇极殿,穿过广场,各自返回。新年之时,每个人脸上都是带着笑容。
参与朝会的齐驰,跟着人流,独自的缓步离开。他在地方任职近十年,他再站在这朝堂上,旧识已经不多。他内心中思忖着雍治天子的情况。
这是数月以来,雍治天子第一次出现在百官面前。而时年五十一岁的天子,已经非常的衰老。估计时日无多。这不得不令人思考啊!
齐驰正想着,就见五军都督府左都督魏其候程哲被几名官员簇拥着过来。
魏其候程哲冷笑一声,道:“齐大帅在西域打的好胜仗,当真是高明。”
从官职上来说,如果算武将勋贵,魏其候确实算管着齐总督。毕竟,五军都督府为国朝最高的统帅部。但从文臣的角度来说,大学士位比宰相。
当年,何大学士训斥,魏其候连顶嘴都不敢。
而齐总督,预估会因漠北大胜,而封国公。并有很大的概率,因功升为大学士。
所以,魏其候的举动很让人费解。他并没有训斥、嘲讽、为难齐驰的资格。
齐驰莫名其妙,微微蹙眉,拱拱手,不卑不亢的道:“候爷这话,在下就听不懂了!”说听不懂,其实就是要解释。
魏其候挑明他的怨气在何处,道:“国朝开国勋贵子弟,并太宗朝后的勋贵子弟,在西域大战中,近乎损失殆尽。你齐大帅一将功成万骨枯!”
魏其候和齐驰言语交锋时,路过的官员们,都竖起耳朵,放慢脚步。这于大家来说,是难得八卦机会。听到这里,吃瓜群众们心中了然。难怪魏其候要发难。
西域大战,自雍治十四年开始,由牛继宗率军出征,新旧武勋集团都派出了自己集团中最优秀的后辈。要子弟们博一个功名,后继有人。
然而,至雍治二十年西域平定时,军中的勋贵子弟还剩多少?就贾环麾下的团练军中,有杨纪等十几人。其余,俱是白骨。西域真的是血战啊!
然而,战争那有不死人的?关键是,这导致新旧武勋集团力量失衡。魏其候为新武勋集团的旗帜人物,他如何能不质问齐驰:你打的什么狗屁仗?
齐驰脸上流露出感慨,伤感的神色,道:“侯爷,西域牺牲的将士,非是为我个人的荣誉、前途而死。而是为国家,为民族而死。我在北庭金满,设立祭庙,让将士们四时享受香火。碑文曰:吟诵道:三年以来,在西域战争和反抗胡人压迫中牺牲的大周英雄们永垂不朽。三十年以来,在西域反抗胡人压迫中牺牲的汉人英雄们永垂不朽。由此上溯三百年,从那时起,为守卫西域、维护国家完整,争取汉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好!”
“好!”
正在围观的几十名官员顿时纷纷喝彩。
如此情景,魏其候还能说什么?拂袖而去。
消息,随后传遍整个京中。碑文撰写者,贾环!
第911章 依旧倾城
正月初一,在皇极殿前的广场上发生的一幕,随着官员们的传播,迅速传遍京城。
正月里,本来就是走亲访友的日子。消息传的出乎寻常的快。京中的官员们都在分析内幕。
魏其候是朝堂重臣,岂会随意的当众找齐驰的麻烦?最普遍的解读是:这是朝廷各方力量,对齐驰晋升大学士的一次阻击。齐总督有功当然是要赏的,但亦要压一压。
正月初六,京城西城咸宜坊吴王府中,吴王设宴招待前来拜年的贾环。
小楼之中,陈设雅致。墙壁上选着一幅名家的牡丹花山水画,八仙桌下铺着名贵的方形驼色山水图案地毯,轩窗正对着精美的花园。白雪覆盖着园林。美不胜收。
吴王微笑着问贾环的意见,“子玉以为呢?”三年未见,吴王亦显得衰老。他今年四十六岁。穿着一件红色的亲王常服,颇显儒雅,气度从容。
一旁,世子、越国公时年十八岁的宁澄作陪。明丽照人的潇公主已经出嫁,自是不在这里相陪。
贾环一身水蓝色的长衫,头戴璞头,服侍装扮随意而不失华美,笑一笑,“我觉得魏其候在测试齐总督的态度。看他有没有更近一步的想法。”
吴王禁不住笑呵呵的举起酒杯,“子玉高见!”果然名不虚传。
若齐驰有意为大学士,魏其候如此挑衅,必然会被其痛斥!大学士位在亲王之上。虽然没有调兵权,但比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官位要高。
而齐驰回应的不卑不亢,只怕是不愿意在此非常时刻入军机处。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贾环和吴王喝了一杯。
宁澄一脸佩服的看着贾环,起身给贾环斟酒,“唉……贾先生若在京中,纪尚书何至于此?”
他和燕王宁淅都是贾环的弟子,深受贾环的观点影响。政治人物不能以好坏来区分;而是,以是否合格来区分:在其位,谋其政!
很明显,华墨华大学士,拉帮结派,贪污腐败,把国家搞的乌烟瘴气!非常的不称职!不作为。反观工部尚书纪兴生,这些年做了不少实事。至少,京中内外的道路都修缮一新。
他的立场,不问可知。
吴王笑着做了个下压的手势,道:“澄儿……慎言!”
宁澄顽皮的一笑,混过去。
贾环和吴王随意的闲谈着,涉及西域的地理,风土人情,不经意间将波斯帝国可能来犯的消息透露出去。想必,过些时日,会传到雍治天子的耳中。
他今日来吴王府上吃年酒,其实最想问的问题是:雍治天子的身体如何?
但,这个问题是非常犯忌讳的。所以,他只字不提。而关于雍治天子对他在西域所作所为的看法,一样是没问。这个问题,估计吴王不会回答。
吃了几杯酒,谈了约四十多分钟,吴王便告罪离开,“澄儿,代我招待好贾先生。”吴王在京中的地位非常高。他是雍治天子的心腹,是皇族在朝堂上的代表,担任内务府大臣。
炙手可热的权力人物!过年时,他家里的宾客早就是人满为患。也就是贾环,他才陪着吃了几杯酒,坐这么久。
……
……
吴王一走,宁澄更加的活跃。这是三年之后,他第一次见贾先生。当日桀骜不驯的小野马,此时业已成家:狭长的脸型,显瘦,留着毛绒绒的胡须。
宁澄扫一眼八仙桌上的山珍海味,笑嘻嘻的道:“贾先生,这几日你想必吃酒席都吃腻了。我姐知道你今日来府中拜访,亦在府里。我们到我书房里小酌。”
贾环温和的一笑,起身道:“走吧!”
宁澄哈哈一笑,贾先生就是痛快。和贾环一起离开花园边的小楼,到吴王府东路,他的住处。先问了妻子在不在家中,本来是想请她来拜见贾先生。
俏丽的丫鬟答道:“世子,少奶奶不在。在正房里陪着王妃招待客人。”
宁澄就道:“罢了。你派人去请我姐姐来。再弄些小菜米酒来。”招呼贾环在他的书房中落座。
四合院的格局,大同小异。宁澄的书房设在正房小院的东厢房中。宽敞的书房中,布置非常文雅。书橱一排排的沿着墙壁展开。书桌面西。
玻璃窗下设着待客的小圆桌,圆凳。俱是深红色。显得典雅。
贾环打量着书房,和宁澄闲话,了解着他的近况。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得身后一声清脆的声音,“贾先生,你回来了!”声音平稳。但,相熟的人,比如宁澄,自是听得出,她声音中所蕴藏的欣喜。
贾环回头,就见永清郡主,现在是永清公主,宁潇一身月白色的宫装进来。第一眼给人极其惊艳的感觉。第二眼,会看她明丽而无瑕疵的容颜。
白腻的鹅蛋脸,清泉似的丹凤眼,尤其的明艳。挺直的鼻梁,标准的美人脸。明眸皓齿。又因她一身宫装,身姿修长、高挑,极为出众,更添她雍容的贵女气质。
宁潇身后跟着侍女紫儿。
“潇公主……”贾环微微颔首,含笑而立,心中喜悦,感慨难言。他又怎么会忘记雍治十八年春,他离开京城前,宁潇送别他时,展颜一笑,明艳如花!
都说归来仍少年。三年逝去,他已非少年。西域的经历,将他改变了许多。而潇公主,依旧倾城!
宁潇美丽、睿智、大气,这时微微一笑,将她美丽的容颜上还残留的少许的清冷驱散掉——她的婚姻,很不幸。称赞道:“贾先生在西域纵横万里,平定西域第一功。兼有诗词传唱,文采风流,我为先生贺!”
给美丽的潇公主夸奖,谁会不高兴呢?贾环何能例外?洒脱的一笑,道:“多谢公主称赞。请!”
宁澄在一旁起哄,道:“姐姐,哪有光说不练的,且坐下来吃酒。”
宁潇嫣然一笑,二十岁的女子,明艳如花,伸手示意,道:“请!”
三人落座下来,侍女们送上酒菜。宁澄便清场,三人单独一起小酌,闲话着。
谈了一会,叙过离别后的情况,吃几杯酒,宁潇沉吟着道:“贾先生,近日京中都在传诵你在西域写的碑文。你的名气更上一层楼。然而,于你恐非好事。当日锦衣卫指挥使邢佑将你在西域的情况报上去后,特意通知了我父亲一声。当今天子看完后,一言不发。”
这个消息,让贾环当即紧锁眉头。他知道宁潇想要说的潜台词。
这是最坏的结果!
第912章 堰水湖
随着贾环皱眉,书房里的氛围变得有些凝滞、郑重。窗外的白雪覆盖着屋舍、园林。
宁澄政治水平一般。心里有些费解:天子似乎不喜,但贾环怎么神情如此凝重呢?抿着酒,没有打乱贾环的思路。
宁潇一身月白色的宫装,坐在小圆桌边,凤目注视着贾环的脸庞。心里默契的感觉油然而生。她知道,她说这几句话,贾环就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这种感觉很舒服。
贾环手握着酒杯,香甜的米酒在银杯中,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品相俱佳。但,贾环根本没有留意到,脑中飞速转动。
刚才和吴王吃酒时,贾环就有些想要知道雍治天子对他在西域表现的看法。但他预估吴王不会透露。吴王是雍治天子的心腹嘛!
但,现在宁潇告诉他确切的消息。
吴王这个举动说明什么?他想留一份人情、后路。换言之,雍治天子的身体,恐怕真的不行了。雍治十七年时,纪兴生告诉他的话言犹在耳!
最多五年,雍治天子必然驾崩!今年已经是雍治二十一年。
连雍治天子的心腹吴王都准备考虑后路,情况严重到什么地步,可想而知。
从宁潇口中说出来的消息,肯定不会有问题。潇公主的意思很明确:天子有杀他之意!雍治天子很有可能在驾崩之前,寻一个由头将他杀掉!
在此时,他的名字再一次因为西域祭祀众将士的碑文传遍京城,成为舆论的焦点。这确实不是好事!相当于,他回京后本是在京中权力舞台之外,却又被推到舞台的聚光灯下。
贾环想了一回,回过神,嘴角溢出一抹苦笑,将手中的米酒一饮而尽,吐出一口气,道:“谢潇公主告知。”
宁潇螓首微点,清泉似的美眸看着贾环,轻声问道:“贾先生可有头绪?”
贾环见她感慨难言,她见贾环如何不是呢?三年前,贾环或许还不是国朝政治权力版图中的重要人物。当今天子在驾崩前未必会留意到他。
然而,三年后,在西域纵横万里无敌手,威压诸胡,得诸将拥戴的贾使君,天子如何不猜忌?他不担心继位的晋王压不住贾环吗?不担心几十年后,国朝出现第一个如张居正似的权相吗?
她是一个非常理智的女子,当年,她曾将心意透露少许。尔后,埋藏掉。天子的猜忌,换一个角度看,不是贾环的成长吗?她为他而感到高兴。
同时,还有对当前局势的担忧。这个局,近乎是无解的!但她相信贾环一定可以找到办法。这并非盲从,而是贾环用一次次胜利,给她的信心。
贾环迎着宁潇清澈、信赖的目光,叹口气,道:“再看看吧。”潇公主倒是相信他可以渡过难关。
可是,何其之难!
……
……
约傍晚时分,贾环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吴王府。马车平稳的行驶在京中的街道上。
贾环倚在铺着虎皮的软榻上,闭目沉思着。
很多话,即便他信任宁潇,亦不好说。
他今日拜访吴王府,得到的消息很糟糕。相比较之下,后面宁潇谈及纪小娘子的事,得罪华墨可以得到纪系的支持等事,都不重要。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他身上!
而他的性格,又怎么甘心束手就擒?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种教条,他是不会遵守的!
他去西域前,并没有想着引起天子的猜忌。他在西征大军中,和武将有交情,不是很正常?然而,西域的局势,是一步步发展的。他走到那个位置,手握大军,难道看着周军惨败吗?看着局势对周军不利吗?
站在历史的潮头,他是要对历史负责任的!
而现在,他回京,就要面对这样艰难的局面。当日,雍治天子拒绝赐婚,摆他一道,他心中就曾想过:他年我若为青帝。所以,他教了燕王宁淅《明史》。
现在的局面,需要作出选择!但,没到最后,他不愿意掀桌子。能改变雍治天子主意的,只有杨皇后!或者,晋王亦是一个着力点。晚年的天子,还是要重视成年皇子的意见。
……
……
正月里,贾环在吴王府,北静王,卫府等处走动时,京中的官员们亦在相互拜年。而一场政治风暴,正在徐徐的酝酿中。焦点,自是漠北大胜的封赏问题。
正月初十,贾环到闻道书院给师友们拜年。
初六的雪已经融化,东庄镇上略显冷清。这是一个以教育为本的集镇。住宅区中,有不少老太太、老头在家门口晒着太阳,有小孩子在奔跑玩耍。
贾环的马车停在北前坊49号门前。随行的林芝韵带着雨儿在家中收拾着。今晚住在这里。
贾环和韵儿说笑几句,带着小厮钱槐、胡小四从北前坊相通的侧门进到闻道书院中。
林芝韵一袭葱绿织锦的棉袄,目送着贾环离开,心中长叹一口气。相公近日沉重的心情,她怎么感受不到呢?可能是朝堂上的事。这些事,相公怕她们担心,基本都是不说的。
闻道书院占地辽阔,各种大学里的建筑应有尽有:宿舍、藏书馆、学堂、球场、大会场等。在柔和的冬日中,冷冷清清。过年还在苦读的学子是少数。
教师的宿舍区位于书院新校区的东部。一栋栋的四合小院鳞比栉次,道路纵横相通。至书院院长叶先生的1号小院,书童早在门外等着。
贾环随着书童到小轩里。叶鸿云一身青衫,正坐在椅中。楠木桌几上,清茶袅袅。他四十多岁的年纪,鬓角斑白,戴璞头,文士衫,身材微微有些发福。
叶鸿云笑呵呵的道:“早就盼着子玉你回京,今天总算见到你。坐。”他作为贾环的师长,不需要起身迎贾环。
贾环长揖行礼,微微有些激动,道:“弟子自西域回京,来见先生!给先生拜年,问安。”
雍治八年冬,他来书院求学。他的业师便是叶先生。书院的师长们俱是学识过人、品行高洁的儒者。性情不一,比如山长宽厚,叶先生温和,骆先生孤傲。
那段求学时光,是他此生难以忘却的珍贵回忆!
“好,好,起来!”叶鸿云上前,伸手扶起贾环。心中感慨难言。他又怎么回忘记他这个得意门生求学的日子?为人师者,不就是希望有好学的学生吗?
前些时日,贾环自京中来信。他便一直盼着贾环到来。今天总算来了。
叶鸿云打量着贾环,道:“子玉变了许多。不再是青葱少年模样了啊!”一边感慨,一边让座。貌美的小妾来上茶。再悄然的退下去。师徒二人,在小轩之中,聊着三年别后的情形。
有说不尽的话,谈西域,谈书院,谈经义,谈诗词,谈同学们的际遇。一碗茶一碗茶的续。午后的时光,缓缓流逝!贾环现在虽然将贾政当做长辈,但对贾政难有孺慕之情,和山长、叶先生的感情反倒更深厚一些。
傍晚的夕阳在天际边摇摇欲坠,金红色的光芒,乍短乍长,浸染着书院一处处。
叶先生捻须感叹道:“子玉你在西域一路尸山血海杀出来啊。文约回乡去了。他若在此,定然是要大呼浮一大白。子玉,你见过山长了吧?局势不妙啊!”
大学士宋溥盯着书院的。都发动御史弹劾。焉知,这不是政争的开端?
贾环沉吟的点头,叹道:“先生,是啊!”
山长哪里会和他说些事情。是张承剑、罗君子、乔如松他们说的。为西域的人事布局,山长和宋大学士顶了牛。
官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种利益蛋糕,你分了,我就没有。比如庞泽占着吐火罗总督,就引得宋溥不满。有些动作,是人之常情!
官场上的心结,未必都是什么大仇。如张四维整张居正那样的较少。在日常工作中的摩擦,引发的不满,也会是起源!
叶鸿云征询的看向贾环。
贾环笑一笑,安慰道:“先生,会没事的!”他现在面临的局面,形象的来说,就是一个堰水湖,里面的水越积越多。局势也就越发的危险!
但是,不处理,问题永远都是在的!他逃避不了,只能勇敢的面对。
第913章 相辅相成
贾环在东庄镇小住一日时,贾府和沈府关于沈迁和探春的婚事亦定下日子。
看过黄历后,定于正月二十日。日子略有些近。但这桩婚事已经推后三年,亦不算赶。两家的各种准备工作都是齐全。
当然,京中亦有一些闲话传出来。沈迁的婚事万众瞩目。漠北大胜,亦他的军功,可以封伯。国朝名将啊!他的婚事,给人品头论足是免不了的事。
况且,京中报纸业发达。
议论沈迁的婚事,是整个京中正月初十后的焦点。替代了之前关于贾环的舆论。这是普通民众们的关注点。庙堂之上,则是不然。
正月十三日上午,雍治天子传召朝廷重臣,在西苑含元殿中议事:商量漠北大胜的封赏事宜。正月初一元旦朝贺时,雍治天子当时就说明,会在元宵节的灯会时宣布。
华墨、卫弘、宋溥三位大学士在朝房里碰头,随意的寒暄着,聊着新年的话题。漠北的封赏如何,三人心中有数。
宋溥当了多年的吏部尚书,年纪为三位大学士中最长,将近七十岁,拿起茶碗喝口茶,问道:“丙章兄,听闻贾环在年底率亲卫冲到你家里伤人?”
华墨身量中等,一身绯红色官服,笑一笑,轻淡的道:“小儿辈间的事情。”
宋溥点头,意有所指地叹道:“跋扈啊!”
卫弘时年六十四岁,微微有些胖,容貌苍老,心中微动,不动神色的喝着茶。
少顷,吴王,魏其候,成国公,北静王,礼部尚书曾缙,吏部尚书殷鹏、户部尚书赵鹤龄、兵部尚书孟何几人抵达。本该位列重臣的左都御史张安博不受天子待见,没有被召见。
随后,一众高官们在太监们的引领下,出朝房,到含元殿中觐见天子。
片刻,雍治天子从含元殿后转出来。太监总管许彦搀扶着他。时年五十一岁的雍治天子,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两鬓斑白,身躯佝偻,脸上有着老人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跪在殿中,山呼万岁。
雍治天子坐到皇位上,难得的露出和熙的笑容,道:“诸卿平身。”又笑着拉家常道:“年都过的怎么样?”显然,天子在新年里,心情非常不错。
群臣纷纷出声回答着。
“嗯。”雍治天子点点头,道:“漠北大胜,朕心甚悦。诸卿的折子,朕都看过。诸卿议一议吧。”
说是议漠北大胜之事,但诸位朝臣心中有数。十二月上旬,工部尚书纪兴生因势利导,借着真理报上的舆论,请求天子重赏诸将、诸功臣。
结果呢,他被华墨干掉。究其原因,便是国库、内帑没有银子。所以,封赏,基本的调子可以确定:名爵可以给,财物恐怕就要靠西域自筹。
而关于封赏的异议,只有两个点:第一,西域总督齐驰何去何从?其二,国朝名将沈迁封何爵位?主要是其父宣大总兵沈澄,爵位才是庆国公。
儿子的爵位比父亲高,这肯定不行。国朝以孝治天下。
华墨出列道:“陛下,国库用度不足,名爵之位,朝廷可重赏。但财物,得由西域布政司筹措。名将沈迁的功劳,可加恩在其父身上,免其宣大总兵职。调五军都督府同知。西域总督齐驰于国有功,臣不敢妄言,伏请陛下圣裁!”
华墨主动背锅。表示国家财政入不敷出,让西域布政司筹措财物赏赐诸将。将来军中有怨言,亦是他的过错。圣天子明见万里,被奸臣蒙蔽嘛!
华墨身为宰辅,虽然不干活,但基本的政治水平还是有的。父子都领兵,这种事肯定不行。要免掉一人的兵权。当年王子腾就是因为兵权被攻讦。权力大减。
至于齐驰,他无意得罪这位未来的大学士。他可不像魏其候,与齐驰有心结。
雍治天子满意的点点头。
这个领班军机大臣,用的确实省心。他一个月前,没有选择纪兴生,看来是对的。他老了,没有心思折腾。想折腾的,等新皇帝上任吧。
都是朝堂上混的老油条,一看天子点头,哪里还不知道天子的意思,当即纷纷出声附和。
这时,魏其候程哲从班次中闪出来,奏道:“陛下,西域总督齐驰,品行卑劣,随有能力,但不可为大学士。臣得军中将士报告,平定西域的首功,本为贾环。他一人平定安西两镇、河中、吐火罗、信德、旁遮普、北庭。如此大功,却被齐驰抹掉。其品性可见一斑。”
“哦?有这事?”雍治天子目光一闪:贾环,微微露出笑容。佯装第一次得知。
于朝廷的官方程序上,他这个天子确实应该是第一次得知。锦衣卫那里的消息不算。
华墨配合的道:“陛下,确实有此事。臣听闻,贾环在西域被人称为贾使君,威仪如故唐安西节度使。宰杀小国国王、可汗,如杀一羊耳。”
年底时,他就预估他有机会落井下石。贾环带亲卫闯他的府邸,他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雍治天子笑容转冷:安西节度使?本朝可没有这个官职!
宋溥见机,出列奏道:“陛下,齐驰抹掉贾环的功劳,贾环岂不知情?圣天子临朝,贾环为何不上书喊冤?可知,他怕是和齐驰早有交换:力促齐驰支持他的属下、同学担任高位。其一,此乃欺君之罪。其二,朝廷名爵岂可士子相授,破坏法度?其三,陛下岂是有功不赏的昏君?贾环行事,却不知为君父的名声而考虑。有弟子如此,可知师傅如何!臣以为,左都御史张安博和贾环师徒二人,皆是欺世盗名之辈。张伯玉以直谏而闻名天下,却往往怀有私心,而不为君父思考。臣请陛下明察。”
卫弘心里苦笑,宋弘济这是要往死里整张安博、贾环啊!说起来,他和贾环恩怨不小。雍治十四年、十五年,宋溥几次和贾环交手,且落下风。
师徒二人相辅相成,都不讨天子喜欢。
第914章 天子之意
宋溥话音落下,含元殿中便是一片寂静。一干大臣们沉默,各自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像文华殿大学士卫弘就属于反应比较快的一部分人。
今日议事:魏其候攻讦齐驰,带出贾环。当今天子问一句,华墨解释,宋溥却是借此转道攻击张安博、贾环,将两人进行了捆绑。只怕天子心中有看法。
雍治天子高坐在御座上,身形微微佝偻,俯视着群臣,目光巡视。
雍治天子当了多年的皇帝,不可能因为宋溥攻讦张安博几句,他就要如何如何。否则,雍治朝的政斗,那简直太简单。完全没有技术含量!
当今天子的政治水平没那么低劣。臣子斗起来,他才安稳。他有必要急着给宋溥当刀吗?明帝嘉靖晚年给大臣们当猴溜,他可不愿意如此!
张安博固然是令他厌恶,但他还不至于要贬谪。这人确实是诤臣。至于贾环,他会在死前将其处死。如此人物,文武双全,晋王肯定压不住。而贾环在西域的作为,与齐驰捆绑在一起,他暂时不合适大动干戈。
他又不是昏君。齐驰立下如此大功:定西域、平漠北,难道他还要追责?他脑子抽风?
雍治天子目光最后落在宋溥身上,缓缓的道:“朕知道了。”
宋溥没有再多言。他说的是“臣请陛下明察”,而不是“臣请陛下严惩”。
这很正常。哪有政治斗争一次告状就告倒的?比如,华墨看似一本参倒纪兴生,但之前两人斗了多久?他只需要在天子心中种下一根深深的刺即可。终将有发挥作用的一天。
雍治天子再道:“朕意已决。迁左都御史张安博为工部尚书。擢升西域总督齐驰为左都御史,封魏国公,封妻荫子。麾下诸将,各有封赏。庆国公沈澄一门英杰,长子殁于西域,次子沈迁弟继兄志,报效国家。封其为新城王,调任五军都督府同知。封沈迁为骠骑将军。沈于乔国之名将,勿使朕失望。”
华墨领着群臣高呼道:“臣遵旨!”
雍治天子的旨意,群臣有些惊讶,想法不一。
关于张安博的职务调整,有些出乎意料。其一,前些时候,张安博在圣寿节上给天子添堵,这时,宋溥再奏其事,还是其了一些作用。
其二,由此可见当前天子并无处罚张安博之意,但已经表露出不耐烦的态度。
而令众大臣感到惊讶的是天子对西域的封赏,规格非常高!魏国公是什么名爵?明朝中山王徐达的后代,便是封魏国公。这是对齐驰平西域,平漠北之功的褒奖。
庆国公沈澄为京城人士,祖籍北直隶保定府新城县人。这次因子而封王,封号为祖籍所在,光宗耀祖啊!可知天子心意。
另外,沈迁武散官为:正二品的骠骑将军,这是汉朝名将霍去病的官职。两者都是年少的名将啊!纵横草原!可知天子对他的期望!他的官阶为正二品,一方面是封赏了其父,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避免将来封无可封。
此人将来炙手可热!
沈迁将于正月二十日与贾府三姑娘在京中成婚。沈迁的潜力,京中众官员自是早看到。都会送礼。但,现在,不少重臣已经考虑更换礼单。要送一份重礼!
事情议完,就这一会儿功夫,御座上的雍治天子已经露出疲态。三位大学士识趣的率诸重臣山呼万岁退出殿中。
含元殿中的消息稍后就传遍整个京城。
……
……
张安博官职调动,齐驰封国公调任京师,庆国公封王,沈迁升骠骑将军。
这每一条信息,都足以搅得京师风起云涌,何况于一起发布出来?京中舆论在正月十三日上午,便是一片沸腾!
当事人,齐驰府中,沈府中一片恭喜的情形可想而知。此时上表谢恩则不必。正式的封赏会在元宵灯会上宣布出来。两府中访客如云,鞭炮声响。沈府的内眷、管家们都在商议更换门匾的事宜:现在沈府是王府!
而张府中,闻道书院一系得知消息的暗淡可想而知!
将近中午时,柔和的冬日照射在西苑中,水榭楼阁、奇花异草,光影斑驳。带着安静、慵懒的味道。
西域总督齐驰并不在他府中,而是在西苑御书房外的班房里,等候着天子召见。他坐在交椅中,喝着太监们奉上的清茶,闲适的看着西苑的美景。
这是大战之后的休闲心态。
……
……
雍治天子召见群臣后,自含元殿出来。太监总管许彦令人备了一个舆轿,抬着天子离开含元殿,到御书房中。
雍治天子在书房的软榻中休息了好一会,喝了一碗参汤才逐渐的恢复些元气,坐到龙椅中,道:“宣齐驰进来。”
“宣齐驰觐见!”
“宣齐驰觐见!”
分列在御书房各仪门,各处的太监们一队队的唱名,由御书房传到殿宇外。片刻后,便有小太监带着齐驰进到御书房中。
齐驰五十多岁,一身正二品的文官绯袍,方脸长须,跪在金砖上,三呼万岁,叩见雍治天子。
“齐卿平身!”雍治天子扶着龙椅,羡慕的看着精气神完足的齐驰,忍不住问道:“齐卿今年多少岁?”
齐驰一怔,答道:“臣今年虚岁五十四。”
雍治天子叹道:“齐卿比朕还大上几岁。可身子骨比朕硬朗多了。”不待齐驰拍马屁,摆摆手,生死有命,他不看淡都不行,直接切入正题道:“方才含元殿议事,朕意已决,调齐卿为左都御史,封魏国公。”
天子施恩,齐驰岂能不配合?当即再跪地表忠心,道:“臣谢陛下隆恩!”
雍治天子看着齐驰,笑一笑,道:“齐卿当日出京说,不破胡虏,此生不入玉门关。现在平定胡虏,朕何吝封赏?只是,朕有一事不明,齐卿何至于欺君,不报贾环之功?朕在齐卿眼中,是赏罚不明的昏君吗?”
齐驰跪在金砖上,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冬天里,不知道是不是御书房中暖和,额头上有些冒汗。天子这个转折有点突兀。西域的事,锦衣卫不可能不上报,但是天子当面质问他,这压力有点大。
半晌,齐驰坦白道:“臣不敢。臣有罪。臣私心作祟,望陛下恕罪。”
坦白也是一种艺术。并不是说天子说什么罪,你都得认下来。那三个脑袋,都不够天子砍的。齐驰当然不会承认,他就是觉得天子不会封赏贾环。
贾环在西域立的那些大功,以当今刻薄的性情,寻个罪名一纸诏书砍了贾环都有可能。
他和贾环的交情,当日在金满卖了贾环人情,这时候在御前当然是“硬抗”,保护贾环。他有大功在身。承认侵占下属的功劳,不算什么大过。
雍治天子似笑非笑的看了齐驰一眼,看得齐驰脊背上都在冒冷汗。这是天子之威!
雍治天子禀国二十一年,这是一个成熟的帝王。对臣下而言,当然极具压迫感。
雍治天子想:他若十年的时间,就齐驰这样明目张胆的在他面前说鬼话,齐驰在权力中枢绝对待不过五年。可惜……他身不由己!齐驰立下大功,他一两年之内,肯定不能动齐驰。
否则,谁还为国效力?当日,明万历皇帝抄帝师张居正的家,导致后面的大臣没一个敢任事!为国家劳累而死的张居正落那样一个下场,那谁还肯为国家做事?
换言之,他今天得认齐驰这个解释。
约半盏茶的功夫,齐驰感觉身上都快要湿透,雍治天子才道:“齐卿有大功于国,些许小事,朕不追究。贾环这个人,想法有点多!”
齐驰心里松口气,道:“臣谢陛下不罪之恩!”
他这次过关了。但是,看天子的评语,对贾环似乎很不利啊。他在京中任职,怕是不好再和贾环来往。而且,帮贾环说话都得考虑。天子敲打的意味很明显。
雍治天子微笑着点点头,温言安抚了齐驰一番,留他用御膳。
第915章 朕将死
雍治二十一年正月十三日午后,阳光和熙。永寿宫中,装灯结彩,节日气氛浓厚!
永寿宫的寝殿中,杨皇后正听着六宫都太监夏守忠汇报宫中元宵节的安排,她知道天子的心思,想要大办一次,因而积极筹备宫中的庆祝事宜。
收复西域、平定漠北,当朝武功,几乎追上盛唐。天子心满意足,以为功追太祖。不仅仅是宫中的气氛沉浸在节日的祥和、欢乐中。整个京城都沉浸在如此气氛中。
杨皇后一身淡紫色的宫装,坐在塌椅上。仪态雍容华贵,珠圆玉润。光看她的容貌,身材,肤色,看起来才三十出头的美妇,绝不像一个六岁孩子的母亲。
听夏守忠汇报了一会,杨皇后笑吟吟的道:“好了。本宫知道了。你去办吧。要用银钱报到我这里来,不要去烦陛下。”她在天子面前应承过的。
夏守忠笑着道:“娘娘真是体贴奴婢们。奴婢回头就让人将单子拿过来。若元宵节当日出了差错,就请娘娘砍了奴婢的脑袋。”他知道杨皇后有钱。
每月工部铸造局里铸造出的银元,就有不少利润是直接分给蜀王、杨皇后的。
杨皇后展颜轻笑,成熟美妇的风情展露,道:“你这个老货,本宫要你的脑袋有何用?行了,别在这里饶嘴,去办事吧!”
将夏守忠打发走,杨皇后想一向,问身边的侍女,“陛下在哪里?”
侍女道:“陛下休憩后,正在御花园中召见吴王。”
杨皇后轻轻的点点头,吩咐道:“等陛下议完事,告诉本宫一声。我给陛下说一说元宵节准备的事宜。”待侍女答应了,心思一转,琢磨着贾贵妃、贾环的事。
她有意和贾府缓和关系。贾探春的婚事,她会让蜀王送去厚礼。她非常重视贾环。视其为雍王想要登基的必备条件。帝师尹言和贾环比,还是略逊一筹。
但贾贵妃似乎对她有些心结。这次她筹备宫中节日,贾贵妃并不配合。贾贵妃现在是宫中唯一的贵妃。
……
……
西域里的御花园,雍治天子在一处小轩中,和吴王说着话。独孤贵人和青美人。
小轩外,风景如画。山环水抱,湖泊相连,堤岛穿插,又有古树参天。冬日之时,依旧是美景处处。
雍治天子仰躺在软榻上,看着美景,神情疲倦。轻轻的道:“上午才议的事,下午又招皇弟进来陪朕说会话。”
他是不肯服输的人,否则何至于当年兵变夺权登基?但身体上的衰老,时时提醒着他,今非昔比,他已经老了,行将就木。
吴王穿着红色的亲王服,四十多岁的老年帅哥,气度儒雅、从容。正值盛年。这时忙道:“陛下召见,乃是臣弟的荣耀。臣弟能每日聆听玉音,得陛下教导,是臣弟的福分。”
吴王并向贾环透漏过天子的身体情况。但,他心里清楚,天子大行,怕就在今年。
念起此事,他这番马屁话说的情真意切。确确实实,他是由雍治天子一手提拔重用的。否则,哪有他如今的荣华富贵、地位?
雍治天子欣慰的一笑。他快要死了啊!宫中,朝堂上,人心不稳,各有私心。以赤诚之心待他的,只怕只有吴王寥寥数人。连燕燕都想着让雍王上位。人之常情吧!他到不怪燕燕。
若他能再向上天借十年,他不介意培养雍王,传国于雍王。然而,十岁不到的孩童,如何做天子?当年张居正、冯保以这句话扳倒高拱。原话非如此。但这确实是一句实话。主少而国疑。
雍治天子叹道:“朕往年每日劳累,从未留意这御花园里的美景。现在躺着,倒是觉得极美。也不知道明年朕还看不看得到?”
吴王本来站着的,这时骇的连忙跪下,道:“陛下乃是天子。必定长命百岁!切不做如此想。”心中悲伤。若天子自己都悲观,那恐怕真要不了多久。
雍治天子笑一笑,摆摆手,吐露心声,道:“皇弟,朕也不想死啊!朕才是知天命之年啊!先帝多少人?世宗多少岁?朕不服啊!但是,纵观朕这一生,有何遗憾?有明臣辅佐,修书、治水、改革。有名将横扫草原,定西域、平漠北。文治武功,只逊太祖!朕即便是死了,青史上当有朕一席之地!何憾之有?”
他很满足!国朝自定鼎开始,至他是第六位皇帝。宁周六第,论功绩,他只输驱逐鞑虏的太祖!
吴王眼睛有些发红。
他知道天子说的名臣是谁。雍治十三年的领班军机大臣何朔。只有此人,才是雍治真正的宰相、名相!华墨糊弄五年多,国家还没有出大问题,且武功之盛,直追盛唐,便是何朔革新打下的底子。
平定西域,支撑漠北北伐的贾环便是何系的干将!当年号称何系的三大干将。
雍治天子轻声道:“何太保哪儿,等晋王登基后,你和他提一声,派人宣慰。问国策于太保,必有所得!”他和何朔的君臣佳话,已然终结。
吴王心中震惊,道:“臣遵旨!”太子之位未定。杨皇后等人虎视眈眈。而现在天子和他直言晋王登基。这是什么意思呢?
雍治天子提了提此事,让吴王起来,休息了一会,自嘲的道:“朕每年金花银100万两,铸币份额占15%,每年尽得600万两,还有马球彩票收入近百万两。如此收入,却常常是内帑空空。张安博骂朕奢侈无度,到不算错。”
吴王哪里敢接这个话茬。当今天子算不算奢侈?这是个根本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否则,就晋王那几十万两白银,能把西苑修建的如此漂亮,如同仙境?
贾贵妃夸赞自家的省亲别墅,说:“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贾府花费多少?不下百万两。西苑乃是皇家园林,岂止这个数目?
张安博国朝大儒,理学大家,他又不是信口开河的言官!他说话、上奏章,自是一五一十。这是注定要在青史上留名的文臣。
天子日常用度,还包括各种赏赐,各种宴会,包括西苑这里的各种花销、用度。这几年来,一年一千万两都打不住。这还是贾环想出的高招顶着:铸币费600万两。若是靠内务府在天下收刮,早就是民怨沸腾。
吴王躬身道:“陛下,内帑虽空空,但臣弟会想办法。元宵灯节,臣弟一定办的漂漂亮亮,不会叫陛下失望。”
天子有意在元宵节大办灯会,向世人,一展皇周盛世气象!他这时如何能扫天子的兴?就是劝谏天子该节俭,这时亦无话可说。
雍治天子笑一笑,点点头,“嗯。皇弟费心了。”又感慨地叹道:“朕的最后一个元宵节啊。”
第916章 子玉,保重
下午四点许,冬日已经向西,摇摇欲坠。红彤彤的夕阳霞光,笼罩着京中沉淀着历史厚重感的宫墙、屋舍、大道,绚烂无比。
就如同此时京城中的政局:落日的余晖!
雍治天子自忖将死,雍治朝如同斜斜欲坠的夕阳,即将落幕。而贾环、齐驰、沈迁、张四水、曾季高、乐白等人带来的西域大胜、漠北大胜,便是雍治王朝夕阳之时,最绚丽的色彩!
这是自盛唐以来,中土王朝最强盛的武功!只要再东征高丽,据有其土,即可完成对唐王朝的超越!包括最鼎盛的贞观时期、开元、天宝年间。
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雍治十八年春当时局势危急,西北边陲震动。谁想到三年之后是这番清晰、强盛的局面?
只是,在这场“了却君王天下事”的历史进程结束后,每个人的际遇不同。
在大封功臣,报纸连篇累牍的报道、追捧两次大战的英雄人物时,核心人物、西域布政司左参议贾环回京后得到不是荣耀,而是天子的猜忌!
否则,以他从四品的西域左参议之职,叙功加官,最少一个从二品的布政使,或者六部侍郎。
但是,以贾环的年纪,雍治二十一年,他才20岁。升到这样的高位,结合他在朝争、西域中的表现,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最差的结果是三朝元老杨廷和,辅政数十年;中等结果是张居正:吾非相,乃摄也!再往上:有霍光废黜汉帝,隋文帝杨坚篡北周。
……
……
傍晚时,京中各处消息传播、飞舞。继上午的震撼消息后,自吴王府,内务府传出的消息:雍治天子渴求着他最后一个元宵节,办的盛大、光鲜!
在这热闹的喧嚣中,在家中和罗君子、张四水密谈的贾环,忽而接到好友卫阳的邀请,到卫府吃酒。
咸宜坊的卫府,距离史家、吴王府并不算远。贾环抵达卫府约晚上七点许。
明净的小轩中,酒菜香气四溢,明烛高照。文华殿大学士卫弘,前翰林庶吉士、礼部主事卫阳招待贾环。小轩中烧着上好的无烟木炭,温暖如春!
卫弘六十多岁的年纪,此时换了一身灰袍,身形微胖,容貌在蜡烛的光线下显得苍老,宛若平常的老头儿。
卫弘将今日含元殿上的详情说了一遍,抿了一口酒,感叹道:“子玉,你的处境很危险啊!”
他是一个有抱负的实干型官僚!他很欣赏贾环。但若天子下诏处死贾环,他会争一争,却不会力保。他不是贾环的师长,不会为救贾环把自己搭进去。
真正会力保贾环的是新出炉的工部尚书张安博。但,张安博如今自己都不稳了。
雍治天子说人心不稳,不是没有道理的!上午的御前奏对详情,卫弘现在便透露给贾环。贾环来卫府的明面理由是卫阳邀请贾环吃酒。
若天子再年轻五岁,卫弘敢这样行事?
这其实意味着雍治天子的权力正随着他的老去,缓慢的、无形的流失。
贾环沉默了一会,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的不满、苦涩、沉静,在这个举动中展露无遗,道:“卫相,宋大学士这么告一记刁状,我连上书辞官的机会都没了!”
有宋溥的话在前:不为君父的名声考虑,只顾自己。他再上书辞官,那真是明白的和天下人说:我就是觉得天子是个昏君!届时,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卫弘轻轻的点头。宋溥确实是在整贾环、张安博。
政斗,无所不用其极!允许几年前贾环把宋溥搞的灰头灰脸,被阻拦晋升军机处,不许宋溥整贾环?宋溥又不是木头人!
卫神童给贾环斟酒,略显担忧,直言问道:“子玉,那你现在什么打算?”
他其实比贾环还要大四岁,时年24岁,一身白衫,唇红齿白,很俊美的青年。他妻子是前大学士刘飞白的孙女。孩子都有了。
他担任了三年的翰林庶吉士,散馆后,转任礼部主事。不像书院的弟子纪澄,留在翰林院任翰林编修。
而上一科在京城的书院前辈们:许英朗,纪鸣都转外地任职。年后小聚时,他们都不在京中。
按照卫阳的想法,既然在天子面前挑明平定西域以贾环为首功,当今天子为何不赏?
就算觉得贾环年轻,将来威胁太大,可以如沈于乔一样,赏他的父亲贾政啊!荣国公之上,还有王爵。说到底,天子心中还是有刺!这是贾环昔年历次政斗留下的后遗症。
雍治天子和齐驰的谈话还没传出来。按照雍治天子的说法:贾环这个人,想法有点多!潜台词是,他不放心!贾环套马甲搞事,他又不是没经过。
贾环抿一口酒,没有隐瞒,道:“我在杨皇后面前下点功夫吧!”辞官,这是他原本想好的退路之一。他打算在雍治王朝末年,离老皇帝远点。现在此路不通。
几天前,他到东庄镇上给叶先生拜年,他当时的感觉是:他面临的局势如同堰水湖,湖中的水越累积越多,很危险。现在得卫大学士告知含元殿上的详情,感受是:如临深渊!
他已经站在深渊边上。局势更加的危险、紧迫!天子有杀他之意,这是确凿无疑的事情。现在,刀快架到他脖子上。
“嗯。”卫弘提醒道:“子玉,要重视,要快啊!”现在能改变天子主意的只有杨皇后。
以他的政治水平,当然知道贾环说的是什么:不仅仅是给杨皇后送银子,还有推雍王上位。主少国疑,这没错。但历史上不是没有托孤的先例。比如:当年的三杨。事在人为。
但这件事,要快!以他的眼光判断,天子的身体撑不了多久的!
贾环凝重的点头。
吃了一会酒,贾环心里有事,告辞离开。卫弘没有挽留。他找贾环来,就是告诉贾环情况:政敌出手,天子有杀意。提醒贾环不要误判,要快!
卫阳起身送贾环出门。一路穿过卫府的屋舍、园林,到一处僻静的角门处。冬季的寒风呼啸,冰冷刺骨,吹动着贾环、卫阳的头巾、衣衫。
卫阳看着贾环沉静的神情,忍不住感叹道:“子玉,你……唉……你要是留在西域该多好啊!保重!”卫神童双手抱拳。
“元皓,谢谢!”贾环点点头,笑一笑,坐上马车。马车徐徐的远离。
卫阳心中感慨难言。
自雍治八年起,他和贾环认识,算起来,如今过去十二年!才华横溢,意志坚定,格局非凡,气度恢弘。在西域金戈铁马,纵横万里,征服诸胡。
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英才!
这样的一个杰出人,天子竟然要杀!他如何不叹?
今晚会是他和贾环最后一次喝酒吗?他从爷爷的语气听出,大变或许就在最近。留给贾环的时间不多了。
子玉,保重!
……
……
华美的马车平稳前行。
胡小四、钱槐两人在马车外赶着马。四匹来自大宛的骏马,在皎洁的月光中,踩着小碎步往四时坊而去。达官贵人们的府邸上的喧闹隐约传来。
贾环喝了一点酒,依靠在马车中的软榻上,手指轻按着额头,思索着。
他本来已经想好在正月后辞官:辞官要讲究时机。但谁想到正月十三,宋溥在含元殿上来这一手?这打乱了他的布置。
卫阳说他没回京城就好。不用面对如此局面,但实际情况哪里是如此?
第一,躲在西域就没有祸事?他回京还没一个月,什么事都没做,没在天子面前晃,局势不是一样一步步的在恶化?
这次含元殿议事,主要推手是宋溥,这梁子早就结下。他回不回来,都是一回事。
华墨推波助澜,起因必然是应云妹妹的事。闯华府之事,还没了结。在顺天府处拖着。他自是知道华墨不会善罢甘休。得罪华墨,弊端很大。但已经得罪,能如何?
他几日前在吴王府中,和纪婉儿见过面,她跪求他帮忙复仇。他答应下来:来日方长。纪系残余是可以团结的力量。
第二,他留在西域,握有兵权。但雍治天子的圣旨到西域,解除他的兵权,很难吗?当年盛唐开元,唐玄宗解除节度使兵权,一纸诏书。何况国朝的人心,比唐如何?
再退一步,就算有人追随他抗旨、造反!他从西域起兵打到京城?这得多大的脑洞?
第三,三姐姐婚事,他如何能不回?这是亲情啊。
……
……
贾环正沉思着,马车外传来钱槐的声音,“三爷到府里了。”贾环的马车已经停在无忧堂的前院里。小厮、管家们过来侍候。
贾环回过神,下车,往堂屋里走。众奴仆忙跟着。贾环边走吩咐道:“派人去里头说一声。我在书房里休息。”又道:“去请张伯仁到夕韵堂来。”
因探春的婚事定于正月二十日,宝姐姐生日的前一天。张四水提前从家中赶回来帮忙,今日刚到。
寒风吹拂着贾环的脸庞。他往院落西边的夕韵堂而去。
他在卫府说了一半的实话。他现在面临的是一个极其凶险的局面,近乎死局!他不可能不多做准备。特别是现在在“辞官”这张牌被废掉后。
他首选的方案,还是与杨皇后联合:保命,推雍王上位。但,假设杨皇后无法说服天子呢?还需要准备一个备用方案:我花开后百花杀!
这是,他今晚要和张四水谈的。
面对着雍治天子高高举起的屠刀,他就算畏惧,又有何用?难道畏惧、求饶、表忠心,雍治天子就会不杀他?他不会坐以待毙,不会愚忠!
丢掉幻想,准备斗争!
第917章 青史必不罪我
夕韵堂中的烛火灭掉。一夜商谈的内容,亦随着蜡烛熄灭而结束。无忧堂的园林、院落,沐浴在造成的阳光中。几只小鸟在枝头“啾啾”鸣叫。
无忧堂的西角门口,纪澄坐着一顶小轿抵达。他非京城人,家在北直隶永平府。正月十八便是所有衙门开始上班的时间。他昨日便到京师。今日来拜访贾环。
贾环住的无忧堂这里,访客较少。无关的人,多半都在荣国府前院候着。更何况贾府如今远不及昔日。不过,贾环这里人口不少,奴仆进进出出。
“纪翰林早。”“纪大人好。”纪澄一路畅通无阻,在甬道上,有相熟的管事们停在路边,笑呵呵的招呼着。
纪澄一身青衫,时年二十三岁,容貌清秀,满面春风的拱手,一一回应。他和史姑娘的婚事已经大致定下来。还在下聘礼,看日子。预计会在春末成婚。
到夕韵堂所在的院落门口,纪澄深吸一口气,整整衣衫,迈步进去。
他和史姑娘的婚事,能得偿所愿。都是拜院首所赐!他岂是知恩不报的人?他昨日回京,晚上便听说了含元殿议事的经历。他是前途无量的翰林。消息渠道并不闭塞。
为他的婚事,贾院首得罪了华大学士。他早上过来,看他能不能帮上点忙。
……
……
一夜未眠后稍作休息的贾环在无忧堂的书房里招待着前来拜访的纪澄。
幽雅的外书房中,清茶袅袅。带着清寒的日光,落在小厅中,桌椅阴影斑驳。
纪澄感激的道:“我和史姑娘的婚事没有院首的支持,肯定无法成。我铭记在心。”
以他和贾环的私交,这样感激的话,他还是要说出来。因为,恩情太大。
贾环疲倦、温和的一笑,道:“伯言,听到昨天京中的消息了?日后好好的待云妹妹。”
他倒不会虚伪的说:不关纪澄的事。他和华墨非同一阵营。但华墨短期内肯定顾不上他的。含元殿上,华墨推波助澜的根本原因,便是那日强闯华府之事。
纪澄用力的点点头。他会的。
接下来,两人谈了什么,就不得而知。
……
……
“日暮风悲兮边声四起,不知愁心兮说向谁是……”
贾环和纪澄在书房里密谈时,隔着数个院落,贾环视线看不到的地方,跋忽勒依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吹着胡笳。他是月氏国贵族出身,音律谙熟。
小厅的八仙桌上,一壶残酒已空。酒壶边是一把长剑。
他在碎叶,为救出族人,出卖他心爱的女子宛国公主。又因刺杀的变故,被迫给贾环卖命。自西域来京师。汉人新年,他亦思乡。
威震西域诸国的贾使君,回来后,似乎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他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回到故乡。
……
……
十四日下午,整个京城沉浸在西域、漠北封赏的议论中,同时还有节日的气氛。
自十四日起,京中取消宵禁三日,天子与民同乐。共庆元宵。
下午四点许,便是夕阳的光景。小时雍坊的张府,笼罩在这凄美的霞光中。
贾环、罗君子、纪澄、乔如松汇聚在张府中。并非因为拜年。他们早就来山长府上拜年过。张承剑派人将他们这些在京中的同学请来。
仪门后的小厅中,气氛微微有些凝滞!罗君子三人沉默的喝茶。张承剑胖乎乎的,来回走动着,焦虑难安。乔如松问道:“伯苗兄,山长怎么会有如此念头?”
天子谕令与民同欢,京中各处正在由吴王安排着元宵佳节的等会。京中的节日气氛早就浓郁起来。而山长想要上书劝谏天子,不可空耗财力。
“唉……”张承剑扶着肚子,道:“家父打算致仕!”昨天有确切的消息:他父亲将调任工部尚书。他父亲今年七十六岁,打算在致仕前,最后一次劝谏天子。
罗君子轻声道:“伯苗兄,稍安勿躁。看子玉和山长怎么谈的吧!”他是君子性情,但又不傻。山长上书,必定会触怒天子。而书院一系,政敌在旁虎视眈眈。
……
……
张府的书房中,贾环和张安博相对而坐,在桌几边喝着茶。气氛融洽。
并没有如同外面诸位同学的猜测,山长正考校着贾环的经义:四书、诗经、春秋。山长张安博是天下闻名的大儒,治春秋。
贾环十道题有五道答不上来,尴尬的解释道:“弟子许久未曾温书,教山长失望了!”
自雍治十三年,他中会元、探花。经义他就丢开手。他只是将经义当做敲门砖而已。近八年的时间过去,他早就不是那个学霸了!而山长的考试,至少是博士生水平。
张安博七十六岁,须发皆白,老态龙钟。但他坐在椅子中,自是一代大儒的气度!如山如海一般!
山长性情宽厚,笑一笑,道:“子玉有时间时,还是要读一读经义。”
贾环明白山长的意思,起身,恭敬的道:“弟子谨记!”他的行事准则,不是圣人言,不是经义!不是六经注我,而是我注六经。他的准则是他受到的现代教育。
而山长是理学大家,大儒。他以圣人教导,实践此生。
山长笑着喝口茶,道:“伯苗叫你们几个来的吧?他啊,读书不成!胆子又小。这些年跟着我,吃了不少苦!”言语温和,流露出舔犊之情。
贾环并不隐瞒,点点头,“嗯。”
山长神态温和,叙说道:“子玉,我如今七十有六,当日何新泰举荐我为左都御史,国不可无谏臣。这五六年来,我不敢懈怠。只是,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我上书谏言,未做到如此。所以,朝中对我有怨。如今天子要调我为工部尚书。我无恋栈之意。致仕前再上最后一本吧!元宵节花费,俱是吴王所出。但所费的烟花、花灯、赏赐,一样空耗财力。国事艰难,人君不可不戒之!”
贾环轻叹。
山长的意思:雍治天子想大办元宵节,虽说费的银子是吴王的。但是,一样空耗人力、物力。烟火绚烂,费了多少钱?灯节时,民众如潮,各权贵府邸争奇斗艳的花灯,不是耗费?天子带头搞奢侈之风,铺张浪费。民间可想而知,他如何能不上书?
国朝当前的情况,贾环很清楚。卫大学士是由户部尚书升上去的。现任的户部尚书赵鹤龄和贾府交好。国朝武功达到顶峰,但国家财政已经破产。
这个时候,身为天子,应该做的是什么?率先垂范,勤俭节约。使风俗淳朴、简约。
贾环知道山长的道理没有错。但是,雍治天子都快死了,跟他说这些有鬼用!雍治天子但凡私心少一点,以国事为重,纪兴生就不会被抄家流放。
贾环直言道:“山长上书劝谏,必然触怒天子。宋溥在一旁盯着,恶意满满,后果不堪设想。山长当为伯苗兄几人、为书院考虑一二。”
张承剑是山长的长子,他还有兄弟姐妹。山长触怒天子,牵连到张家,有八成的概率。
山长坦然的一笑,道:“这要请子玉帮我善后。”
后果他怎么不知道?但天子快要死了,到底何时呢?国家的损失越少越好!他身为何朔举荐的谏臣,负海内之望,天子犯错,他上书劝谏,是他的本分、职责。他并不畏惧死亡。
二十一年前,雍治天子政变前,他上书未果,选择辞官创办书院教书。二十一年后,他已经七十六岁,不想再选择逃避!
贾环艰难的笑着。
读书人,讲的是仁、义、道,而非生死!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讲的是:天地有正气,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但是,现实啊!他和山长,在雍治天子心里,现在是捆绑在一起的。山长触怒天子,更增加天子对他的看法!他现在的局面,已经非常的艰难。
山长倒下,他、张家、书院系、怎么善后?宋溥等人会不会政治追杀?不言自明!
山长宽厚的微笑,坚持道:“子玉,我知道很让你为难。但有些事,我想做!国朝不仅有谢旋、华墨这样的佞臣,亦有硬骨头的大臣!若有不测,求仁得仁。青史必不罪我!余下的事,有劳子玉费心。”
这是他的选择!
贾环眼睛微红,点点头。
第918章 天子的怒火
贾环心情沉重的从山长的书房里走出来。外头的小厅中罗君子,乔如松、张承剑、纪澄几人都停止讨论,看向他,关切地问道:“子玉……”
贾环轻轻的摇摇头,一声苦笑,道:“伯苗兄,你们分别进去和山长谈一谈吧。”
山长这些年为左都御史,负海内之望,为国家谏言。山长在致仕前想要上最后一本,站好最后一班岗,无愧于心!
去年11月份的圣寿节上,山长当面劝谏天子不要铺张浪费、减省用度!惹的天子极为不快。如今,天子调山长为工部尚书。对山长不耐烦的意思非常明显。
这一本奏章上去,触怒雍治天子的可能非常大!
历史上,总有一些大臣们,面临着这样的选择:上书得罪君王,不上书难过自己心中一关!有的选择上书,有的选择放弃。
他无意于将山长上书的行动拔高到何种程度!这都是日后的事!这个选择,对山长而言,恐怕亦是非常的艰难。否则,张承剑哪里有机会通知他们前来?
山长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领袖!但肯定是一个令人敬佩、正直、勇敢的读书人;一个言传身教的师长。
他将尽最大的努力,争取最好的结果。
张承剑心中长叹一口气,和罗君子几人先对视一眼,走进书房中探望父亲。
……
……
时间飞逝。至正月十五元宵节晚,满城灯火。整个京城到处都洋溢着节日的灯光,仿佛花灯的海洋。
京城内城九门往日里到晚间时都要落锁,自昨日开始,便“金吾不禁”,任由百姓出入。紫禁城午门都对外开放,允许军民进入观看灯海。
京城里有数个繁华之地,比如崇文门外、棋盘街、内市。而元宵节时,人气最高的地方,自是东华门外的灯市!至晚间六七时许,满街的花灯流光溢彩,使人目不暇接。观灯的人海如潮,摩肩接踵,一派繁华盛景。
清代诗人姚元之有诗曰:花间蜂蝶真喜狂,宝马香车夜正长。十二楼前灯似火,四平街外月如霜。
相比于东华门外的灯市口,午门外的灯市,更加的盛大、热闹。晚间七时许,雍治天子便带着杨皇后、独孤贵人、青美人登上城楼。宰辅大臣们纷纷携家眷、幼童而至。
午门前,成百上千的花灯被堆叠起来,构成一个海中巨鳌的图案,高大十几层。在元宵节的星空之下,灯火璀璨,亮如白昼!
城楼上,雍治天子并妃嫔居中而坐。太监、宫女、皇族、宰辅、勋贵、重臣、翰林们、殿前侍卫、锦衣卫簇拥着帝后。几百人并不混乱,各自赏灯。
杨皇后一身明黄色的宫装,在灯光中玉容如花、肌肤雪白,雍容华贵。在人群的喧闹声中,笑盈盈的道:“陛下,吴王用心了!”
如此壮观的灯海,杨皇后并不知道典故。而离帝后位置稍远的翰林们都知道吴王的布置,参照的是明朝的鳌山灯火盛会!当年,张居正张相公认为鳌山灯会靡费钱财,耗资巨大,将其取消。自其后,不复当年盛况。
左庶子、日讲官蔡宜扶着午门城墙,心里轻轻的摇头:张安博上奏章劝谏,并非无因啊!到这会儿,左都御史张安博的奏章,朝堂内外早就传遍。
雍治天子看着城楼下累积的灯山,满意的点头,“嗯。”吩咐身边的太监总管许彦,道:“去给几位中堂说一声,宣读圣旨,颁布对漠北、西域的封赏。”
稍后,午门内外“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如山呼海啸,一派盛世气象!
但,这虚假的繁荣!
……
……
元宵节的灯会,极其合雍治天子的口味,第二天便封赏吴王。
正月十九日,大朝会。雍治天子在皇极门前,接受魏国公、左都御史齐驰率沈迁等将士的献俘仪式。天子再次龙颜大悦,接见、封赏众将士。
其中,以骠骑将军沈迁最受瞩目。皇极门前的大臣们,都知道他明日成婚。贺喜之声不断!天子召对时,亦承诺明日派天使送贺礼去沈府。对沈迁荣宠至极。
新城王、五军都督府同知沈澄领着儿子沈迁跪地叩谢皇恩。
……
……
午后时分,早春的微风吹拂过御书房的屋角、窗帘。一顶软舆抬着雍治天子到来。候在这里的太监、宫女们纷纷跪地高呼,“参见万岁!”
雍治天子由太监总管许彦搀扶着,走进御书房中,半躺在软榻上。等候在御书房里的青美人上前,体贴、细致的服侍着。
自元宵节以来,连日的劳累,令雍治天子精神被损耗大半。早上散朝后,在含元殿后的寝殿里休息至现在,方才有精神来御书房里。
雍治天子舒服的趟好,道:“青青,将要紧的奏章念一念。朕听着。”
许彦手里拿着拂尘,低下头。
青美人一袭水蓝色的贴身棉裙,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前凸后翘,曲线完美,比例极佳,如同美人鱼。“是,陛下!”青美人应一声,拿起案头的奏章读起来。青美人的声音略带沙哑,质感。第一篇,便是张安博的奏章。
“臣闻圣君,必以民为本,敬天保民。今天下民力疲惫。十室空其五。圣上宜当裁剪开销,体恤民情……”
雍治天子听了几句,心里头冒火,拍着软榻怒道:“别念了。拿过来给朕看看。”
青美人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将奏章递给雍治天子。
雍治天子一扫奏章,看到张安博的名字,当即就爆发,将奏章重重的丢在地上,“啪”的一声,怒骂道:“这个老货!朕快要死了,图个热闹又怎么了?天天在朕耳边聒噪!将他调到工部,他还不收敛!真以为朕不杀人吗?”
天子异常震怒,御书房内外的太监、宫女们全部都跪下来。无一人敢出声!满场针落可闻。
雍治天子“呼呼”的喘着气,约一盏茶的功夫,才将情绪稳下来,但余怒未消,沉着脸,喝问道:“军机处是什么意见?”他接过青美人从地上捡起的奏章,上头是卫弘的票拟:令其致仕,给车马。
正月十五日山长上书,雍治天子现在才看到,是卫大学士帮忙压了两天。否则,前两日天子正在兴头上,看到这份奏章,心情可想而知。
雍治天子在元宵节、今日的大朝会上十分舒心,事后却看到张安博的劝谏奏章,感觉像吃了只苍蝇。非常的恼怒!衰老的脸上带着冷笑,不容置疑的道:“批复:将张安博下狱,令有司问罪。”
张安博,你要谏臣的名声是吧?好,朕给你!因言获罪,在明朝时士大夫是不是弹冠相庆?呵呵,劝谏朕时,道理一套一套,自己呢?你别给朕抓着错处!
……
……
雍治二十一年正月十九日,雍治天子谕令,将工部尚书张安博下狱。京中风起云涌!
第919章 贾、沈结亲
雍治二十年底至雍治二十一年处的这两个月中,周王朝的政治中枢可谓洪波涌起!
先有闽党领袖,朝廷重臣,工部尚书纪兴生被问罪,抄家流放,闽党零落。华党大张!
后有天下闻名的大儒、被视为正人君子的旗帜,前左都御史张安博因言获罪,被天子下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冲击着京城的大臣们,促使他们做出自己的选择。而这局势的动荡,又最终将深刻的影响着天下大势!在此时,并不会有人知道日后的史官们,会浓墨重彩、不厌其烦的写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一轮又一轮的政治洗牌中,有的人得意:如华墨、宋溥等;有的人失意:如纪兴生、贾环。
于京城中的人们而言,正被漠北的大胜,国朝远迈前朝的光芒所遮住眼。
只有站在那个舞台中,身处在这残酷的政治漩涡中,才能感受到危险、压力、紧迫,山雨欲来!
这里需要的不是人性的光辉,需要不是正直!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里需要的是卑鄙、无耻、冷血!才能在这残酷的政治搏杀中,笑到最后!
……
……
正月二十日。天晴。
城外正西坊,沈府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今日是国朝名将沈迁成亲的日子。
沈迁大早起来,被沈家太太叫到跟前说话。沈迁的二妹妹、蜀王妃沈秀,长兄的遗孀,出嫁的长姐,并几个庶出的弟弟、妹妹都在。
沈夫人坐在椅中,感慨的道:“迁儿,这一转眼,你都要成亲。你大哥他……”说着抹了抹眼睛,再叮嘱几句,“贾家姑娘是个好姑娘……”这时,外头下人来报,要准备出发迎亲。
沈夫人道:“你去吧,别耽搁时辰。”
沈迁穿着红色的喜服,躬身行礼,道:“母亲,那儿子去了。”刚出门,屋里的十几名女眷们都笑起来。
沈迁笑一笑,脚下生风。他今日确实很开心。
……
……
城西四时坊荣国府。
上午的春光照射在荣国府的屋舍、甬道上。五百多名奴仆在贾府各处忙碌着。前院门口,宾客云集。
贾环正在贾府西路的上房中,招待着蜀王。花厅中,茶香袅袅,喜庆的喧闹声遥遥传来。
蜀王宁恪穿着深蓝色的亲王常服,身姿修长,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身上带着皇子的富贵风流气质。说话很有磁性,很容易令女子心生好感。
宁恪侧耳听一听,笑着摇头,道:“贾兄,多少有点不合时宜啊!”
他和贾环打个很多次交道,关系一般。他没摆亲王架子,但贾环和他没有做成朋友。相反,贾环和潇妹妹的关系很好。贾环没同意他和贾探春的婚事。他心里多少疙瘩。
贾环知道宁恪在讽刺什么。昨日傍晚,山长入狱。凶吉未卜。喝着茶,道:“那我叫人撤了。不闹腾。”
宁恪没好气的翻个白眼,“得了。当我没说。”他虽然娶了秀儿,但内心中对探春依旧有感情。他怎么忍心她出嫁时冷冷清清?
贾环没说话,沉默的吃着茶。到外面去,他脸上要带着笑容,今日他亲姐姐出嫁。但私下里,他不想笑。和三姐姐无关,和山长的境况有关。
贾环吃两口茶,放下茶碗,道:“殿下,谢皇后娘娘送来的厚礼!雍王太年幼,陛下不会传位于雍王。若要越过晋王,不可不行非常之事!”
蜀王看贾环一眼,点点头。母后派他来送厚礼,不就是要听一听贾环的建议吗?虽然,吴王已经在对外放出风声:晋王当为太子。但,母后还是希望将来雍王为天子。
宁恪低声道:“请贾兄接着说下去。”
谈的问题有些惊世骇俗,但贾环神情并没什么波动。有些话,他必须要说出来,明确下来,道:“陛下大行后,若无晋王,则雍王为必然人选。”
宁恪眼睛盯着贾环。
贾环轻轻的点头,应承下来,“我希望皇后娘娘在适当的时候,能在陛下面前为张先生美言几句,洗脱他的罪名。”
宁恪郑重的点点头,“我会转告母后。”
……
……
贾环和宁恪谈了一小会儿,一起出了小院。这时,守在门外的钱槐道:“三爷,时辰快到了。奶奶请你到园子里去给三姑娘道别。”
“我知道了。”贾环点头,对蜀王拱拱手,道:“我还有事情。请殿下到前院里稍作歇息。”命人带蜀王到前院里,他则往大观园的秋爽斋而去。
蜀王看着贾环走在甬道上的背影,心里叹口气。他其实想去见探春的。可是,见面能说什么呢?一股莫名的惆怅充斥在他的心头。
于宁恪而言,他本身对权柄无大的兴趣。他为杨皇后奔走,是因为他视杨皇后如母。
同样的,杨皇后并没有太大的紧迫感!只要她不去害晋王,就算雍王登基不成,晋王亦不会薄待她们母子!她是唯一的太后人选!
宁恪心中并没有太大的压迫感。
……
……
秋爽斋三间开,陈设典雅、华丽大方。在雍治二十一年正月二十日时,张灯结彩!秋爽斋里随处可见双“喜”字张贴,红色为此时的主色调。
上午许,秋爽斋中,贾府的姐妹们都在此。李纨、宝钗、黛玉、宝琴、迎春、惜春、湘云等人都在此。
吉时快要到了。
探春换了红色的婚服,新娘子装束,正在和姐妹们一一道别,她拥抱下宝钗,道:“宝姐姐,明日便是你生日,我是赶不及给你过。礼物我会派人送来。”
宝钗穿着杏黄色的棉袄,身姿丰盈,冰肌雪肤,国色天姿。拥抱时含笑着拍拍探春的背,娴雅地笑道:“三妹妹有心。出嫁不比在阁中,有什么事,写信给我。终归为你排解一二。”
宝钗语气感慨难言。当日的姐妹们就剩云妹妹未嫁。大观园无人矣。生活仿佛步入一个新的阶段!唯有姐妹之情未变。
探春点头,又和黛玉道别,“林姐姐,当日起海棠社,你重开桃花社,姐妹们至今。不知日后……”以探春之性情,在此时,亦有些伤感!
黛玉穿着青色的棉袄,身段婀娜,风姿明媚,如花似玉,抿嘴笑道:“我生日时再开一社,我请你回来。当日掣花签时,你掣一根杏花签。必得贵婿,今日可算是应中!”探春出嫁,得遇良人。黛玉心中为她感到高兴。
黛玉的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丫鬟们笑道:“林奶奶的嘴哟!”正笑闹着,贾环进来。
“三爷来了。”
第920章 总有一些读书人
秋爽斋的庭院中芭蕉常绿,梧桐吐青,两只洁白的仙鹤身上带着红绸起舞。
贾环从庭院里进来。和众金钗们点头示意,视线落在看着人群正中,一身霞衣的探春身上。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的三姐姐今日便要出嫁。
此时,贾环心中其他情绪都暂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为她感到高兴、喜悦,不舍,难忘。
他又怎么能忘记十几年前,他在贾府当一个小庶子时,她对他的爱护呢?又怎么能忘记他回府时,她的感慨,眼泪,拥抱,欣喜?这是他的姐姐!
“三姐姐……”贾环有些动感情,在探春身前,长揖行礼,声音带着一些哽咽,道:“三姐姐今日出嫁,阖府欢庆。祝愿三姐姐婚姻美满、幸福。”
他非没有好词,但此时唯有最常见、常用的词,才可以表达那份真挚的感情、祝福!
“三弟弟……你起来。”探春双手浮起贾环,看着他清廋的脸庞,一时间有千言万语要叮嘱,又说不出一个字来。鹅蛋脸上,泪珠滚滚落下。
离别之意,至此而浓。众金钗们伤感难言。感性如黛玉、宝琴,轻声的啜泣。
……
……
终究是李纨、宝钗劝住大家。一一道别后,留探春在屋里整妆,待嫁。
上午十时许,沈府的花轿至贾府。各种礼仪、刁难新郎、伴郎后,贾府鸣鞭炮,送探春出嫁。十里红妆不待言。
贾府这边的酒宴开席,稍后,大部分宾客都要去正西坊的沈府,那边的婚酒在正午。原庆国公,现在的新城王沈澄本来就是旧武勋集团的一份子,和贾府是世交。
两府的朋友圈,大部分是重合的。比如:北静王水溶、西平郡王等人。而贾环和沈迁的朋友圈重合的不少。比如:冯紫英、陈也俊、纪澄等人。
正午时,来京的大师兄公孙亮,叫贾环安排一处静室闲聊。早春午后,无忧堂的花园中,几只小鸟在树枝枝头鸣叫,清脆的声音透进轩窗来。
公孙师兄一袭竹青色长衫,面若冠玉,丰神俊朗,倚在交椅上,看着花园里的美景,吟诵道:“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他有一点醉了!
山长入狱之事,压在大师兄的心头。他待山长如父。他继承的是山长学术上的衣钵。
贾环沉默的喝着茶,不复往日见到大师兄时的健谈。他和大师兄是何等的交情啊?他没喝高,亦不敢喝高!千斤重担压在心头、身上。
“唉……”公孙亮长叹一口气,拍着扶手,感慨的道:“子玉,如果是你在山长的位置,你会不会上书劝谏天子?”
贾环根本没思考,答道:“不会!”他所受到的教育,注定他不忠于封建帝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所有。近现代的思潮、教育,是忠于民族、国家!
雍治天子摆明不会听,他肯定不会去劝。不可则止,毋自辱焉!至于国事,这不是他一个深陷政治漩涡,从四品的左参议需要纠结的事情!
山长上书,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或许,是有一些愚蠢的!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雍治天子还能活几年?
但是,所有的大臣都这样想,政局是什么样?朝堂上一片灰暗。万马齐喑究可哀!
比如:明成化年间,成化天子的首辅商辂致仕后,朝堂上是: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到这个程度,任何一个正直的士大夫,都难以忍受!
雍治天子活的这几年,造成的损失呢?就这样漠视掉?这是一种家、国、天下的使命感!
总有一些读书人不怕死,总有一些读书人有风骨!有的人选择隐忍,有的人选择爆发,不妥协。比如:李东阳、徐阶。比如:商辂、刘健、杨继盛。正如谭翤同所言: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自太史公起,青史不绝,褒奖这种正气!
所以,贾环劝过后,当山长还坚持时,他便没有再劝。
贾环反问一句,“大师兄,你会上书吗?”
大师兄摇头,坚定的道:“不会!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这是他的想法!若雍治天子杀山长,他将视天子如寇仇!
贾环知道大师兄的想法,轻声道:“大师兄,山长会没事的。我保证!”
公孙亮点点头,“嗯。子玉,你说……唉……人不可以无耻啊!”如今的雍治天子,就是一个无耻之人!只顾自己享乐,其余的事都不管了。
明成化天子怎么对待王恕的?打发得远远的!嘉靖皇帝,都可以容忍海瑞。海瑞上的是什么折子?堪称明朝骂人奏章的前三名!而山长只是讲讲道理而已。
贾环是不会忠君的,他有他的行事准则!雍治天子说贾环想法有点多,这个评语很准确的!毕竟是多年的帝王!而大师兄是有选择的忠君:君王贤明,则忠。
……
……
师兄弟二人的谈话,掩埋在二十日的午后。工部尚书张安博下狱的政治风暴正在延续。
天子的意思很明显的:朕欲治其罪,谁能提供他的黑材料?而朝中的红人党,比如华墨、袁壕等人都会在寻找契机。政敌宋溥又怎么会甘心收手?
同样的,亦有一些人想劝天子不要重罚张安博!上书劝谏天子,这种高风险的事情,不做,是人之常情。张安博做了,还是有大臣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维护他。
这是人心所向!京师之中,朝堂上,并非都是浑浑噩噩之辈。雍治天子乱搞,华墨搞得乌烟瘴气,朝堂大臣们,心里真的没意见?
二十二日傍晚,城南外正西坊沈府中,吃酒回来的新城王沈澄将次子叫到书房里。
初春的傍晚清幽、寂静,书房里点着檀香。
沈澄将近五十岁,嘴角带着笑,“迁儿,坐!”这些天他心中极其畅快,封王是其一,嫡次子成婚,他后继有人是其二。
沈迁新婚后,意气风发,在父亲面前坐下来,喝着茶,问道:“父亲叫我来有什么事?”
沈澄沉吟了几秒,低声道:“迁儿,你明日要带着妻子回门。我知道你和贾子玉私交甚笃,我叮嘱你一句,贾府的事,少掺和!天子待我家不薄。”
不管雍治天子在文臣们眼中如何,天子对沈家是皇恩浩荡!
沈迁狐疑的看父亲一眼,道:“父亲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传言了?”
沈澄摆摆手,制止沈迁问,“你别打听了。你如今是带兵的大将,朝堂上的事,少问。”
沈迁轻轻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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