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燥热扑面，初凝对上陈弥的眼睛，动作稍顿。
后一秒，心动被惊诧遮掩个严实，她莫名紧张，并自我定义为心虚。
还真是他，那个叫陈弥的。
惹事并不是初凝的本意，初来乍到，她本不想树敌。
讲台上，老刘讲得唾沫横飞，书页在风中掀翻，又停落下来。
初凝平复好心情，这才拉开椅子坐下。
陈弥停笔有一会儿了，见初凝坐下才主动打个招呼：“嗨，新同桌。”
“嗯。”
一个字，让陈弥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错乱认错人。
但新同桌手里还拿着他给的奥赛题，这个可不会造假。
思来想去，为慎重起见，他还是决定开门见山：“刚才的事——”
初凝手里的笔差点没握住。
“刚才什么？”
她平静地摊开这礼拜的第二本小题狂做，从笔袋抽出支笔。
陈弥从初凝话中的听出几分不解，话到嘴边一转折，最后只道：“刚才我们是不是见过？”
初凝本打算以无声掩饰过去，但少年目光太过炽热，她根本躲闪不及。
“嗯？”陈弥被这反应逗笑。
翻书声静悄悄，炽热的光线落到桌角及周身，少年笑容有点晃眼。
初凝妥协，一边顾看着讲台的情况，一边认下：“没错，别怀疑。”
“不过你放心，刚才那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初凝目光坚定。
这恰如陈弥的意，忘记对彼此都好。
“行，那这事就翻篇吧，”他从桌上拾起支笔，“我叫陈弥，以后咱俩就是同桌了，多多关照。”
“弥补的弥。”说完，他补充。
场景意外的和谐，初凝却并未放心：“我叫初凝，初中的初，凝固的凝。”
“我知道。”陈弥歪头，把笔伸初凝面前，轻碰下她手中的。
“……”
这是什么奇妙的仪式感。
仪式结束，陈弥从桌洞抽出化学原理反应，移到初凝桌上。
“你用。”
其实初凝早就把高二的化学学完了，但她不敢开口。
恰好老刘从书中抬头，瞥见这一切：“陈弥别打扰初凝同学，看你自己的。”
情况特殊，初凝不好拒绝，只得就着台阶下：“谢谢。”
然后她礼貌翻开书，里面干净空荡，毫无标记痕迹，倒像本新书。
联系前面的碰笔仪式，初凝瞬间明白陈弥的意思。
等到课上到大半，陈弥把手边的奥赛题放下，无意一侧头，就见他那新同桌捧着课本奋笔疾书。
“在书上写什么呢？”
就着烈日，初凝闻声抬头，陈弥看见她脸颊留下的墨痕。
他那新同桌乖巧说：“记笔记。”
陈弥一乐。因为记笔记的习惯，他从初中起就经常被偷书，后来被搞烦了，他索性一个字不写。
“其实用不着，我高一就学完这本了，而且很少看笔记。”
说实话，初凝有点惊讶。
当然，她惊讶的不是很少看笔记，而是这位看似吊儿郎当的少爷也这么卷。
看来她对一七一误会大了。
见初凝不反应，陈弥怀疑自己的话太伤人，连忙补充句：“不过谢谢，我的书终于不用担惊受怕了。”
“为什么？”
“因为不知道哪天，我会把它挂上二手平台，按全新抛售。”陈弥弯唇，随口说。
当时的初凝笑笑，心道这笑话真冷。
-
终于熬到下课，身边立刻围上一圈陌生面孔，初凝放笔，把整理好笔记的书递给陈弥。
一个字还没说出，陈弥拿过书道声谢，直接趴下补觉。
初凝讪讪收回手，将一切看得很淡。
“新同学别生气，我和你同桌发小，他就这德行，改不了。”前桌低头捡笔，顺便转头和初凝打招呼。
“没事，谢谢你。”初凝说。
男生女生都很热情：“初凝同学你好，我们加个微信好吗？”
初凝十分配合地扫码，然后改备注。
有女生问：“你的昵称叫海区卷王对吧？”
初凝点点头，就听到前桌接茬：“那可真巧，你同桌叫东区卷王。”
初凝“啊”一声。
“待会你俩加好友就知道了。”前桌自我介绍，“我叫冯张，土生土长东区人，你是哪人啊，听你口音应该附近的吧？”
初凝说：“我也是东区的。”
“那你怎么来借读啊，你原来在哪念？”冯张不解。
“海区那边，人大附中。”
冯张怀疑自己听错：“……啊？”
人大附中的学神，下凡来这受罪？
有的人做梦都想去，有的人却收拾包袱跑出来。这怎么想的？
“内卷中心啊，听说你们食堂饭特别好吃，短暂羡慕一秒。”
“还可以吧。”
也就疙瘩汤、糖醋排骨、醋溜土豆丝……比较好吃而已。
“你是人大附中的？”
陈弥不知何时醒转，掀起睡意惺忪的眼看两个人聊天。
初凝吓一跳，“对不起，不是故意吵醒你的。”
冯张一乐。说曹操曹操到，做梦都想去人大附那位这不就醒了。
陈弥支着脑袋，嗓音带哑：“你是人大附中的？”
“对，怎么了？”
陈弥认真问：“你们学校好么？”
初凝被这突如其来的疑问镇住了，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挺好的……吧？”
陈弥咄咄逼人：“那怎么还来一七一？人在曹营心在汉？”
冯张心道这都哪跟哪儿啊。
随即，空气安静半晌。
初凝沉默半天，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父母强加意愿借读，初凝毫无选择。初凝已经和宋捡青冷战好几天，提起来还隐隐在生气。
偏偏陈弥还在问：“嗯？”
初凝烦得很，头一次觉得这个叫陈弥的这么可恨，最后才开口道：“家长的决定。”
“抱歉。人大附是我初中梦校，不太甘心。”
不甘自己的珍宝不被别人珍惜。
初凝承认自己意气用事，有点生气。
她拾起笔，深觉那个想和陈弥和睦相处的自己很可笑。
“明白，毕竟你是人大附得不到的学生对吧。”初凝说。
陈弥动作稍顿，笑容凝固在脸上。
冯张眨眨眼，发觉事情不太妙。
不过两个人唇枪舌战，是有什么昔日恩怨在身上？
虽然不了解情况，但人家初凝都沉默不言了，陈弥还继续追问，实在不太礼貌。
初凝也够厉害，痛处一戳一个准。中考那天，陈弥爷爷突发疾病去世，陈弥弃考一科，本来稳稳的人大附卷王，差点连普高都上不了。
不过不知者无罪，这些暂且不提。
来往的同学察觉到低气压，连初凝联系方式也不敢要，自觉地绕道走。
陈弥瞥过眼挂钟，这才缓缓起身，解释说，“抱歉，我没有恶意。”
初凝微笑：“明白，我也没有恶意。”
陈弥瞥见她手里快要戳破书页的锋利笔尖，回归缄默不言。
如果这算没有恶意，那他或许已在沉默中消亡无数次。
“啊这……”眼看马上上课，冯张着急打圆场，打出自己二维码。
“可恶，快上课了还没要到美丽大方后桌的微信。”
初凝扫码加好友，刚备注好姓名，上课铃响起。
冯张一边张望着收手机，一边转头说：“陈弥，我把你微信推过去了啊。”
陈弥勾唇：“别，我同桌可没那功夫加，省省吧。”
如他猜测的那样，初凝根本没理弹出的消息。
“同学们先打开书，跟着磁带读会儿课文……”
陈弥的手放进桌洞，摸到要找的书后略一犹豫。
没多久，标准的英音流泻而出。
陈弥想，算了。
接近日暮时分，光线渐渐弱下来。
就着磁带机的“嗡嗡”响声，他把书轻放到初凝桌上。
“行了，消消气。”
初凝抬头，瞥见暮色下陈弥垂着的眼。
“对不起。”她低声说。几分钟过去，二人都冷静下来。
然后，陈弥拧着眉刷了一节课题，初凝开始比上节课更认真地帮陈弥记笔记。
-
不尴不尬挨到放学，初凝刚记好笔记要还，陈弥已经拾起书包起身要走。
冯张转身，“哪去？”
“打球。”陈弥说。
初凝及时停笔，却还是晚一步：“陈——”
当事人已经进入走廊人群中。
喧嚷总是放学一事中的常驻嘉宾，趁着空闲，初凝终于有机会和丁晗会和。
丁晗五官长开许多，抛弃她引以为傲的清爽短发，反倒留起长发，比从前漂亮不少。
老友见面，免不了几句寒暄。
“你老样子啊，越长越好看，还这么惹人嫉妒。”丁晗摸摸初凝的马尾，感叹说。
初凝笑笑。
“上学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还行。”
丁晗拍拍初凝的肩膀：“看你不太高兴的样子，开心点，一七一热烈欢迎你。”
初凝浅浅勾唇：“虽然每分钟都想润回人大附，但为了你还是忍忍吧。”
到底相熟多年，一个微笑，两个人便不再拘谨。
丁晗：“都是自己人，别端着了，放松放松。”
初凝松口气，摸摸脸颊：“还是你了解我，今天脸都笑僵了。”
丁晗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她早知道初凝爱逞强这个毛病。
初凝弯弯唇，说下次请你喝奶茶。话音刚落，身后传来阵仓促的脚步声。
“嗨，新同学。”
二人回头，一个长相清爽的男生站在身后。
“你还记得我吗，就是你自我介绍的时候，那个要问你问题的男生。”
初凝恍然：“是你啊。”
“……”
几分钟的了解，初凝知道这个男生叫盛林，也是转校生。
相似的境遇总让人同病相怜，初凝话多了些。
三人一路边走边聊，不远处是个篮球场，斜阳挥洒，几个穿校服的男生在抢篮板。
篮球落到地面回弹，初凝回头，听见丁晗的话：“对了，你刚才微信要跟我说什么，一直‘对方正在输入’，不会真有什么不敢说的吧？”
初凝欲言又止，有关陈弥整个人的事，她实在不好定义。
“说来话长，也不急于一时概括。”她支支吾吾。
“行吧，不急，”丁晗点点头，“我认识几个你们班的女生，你们有空可以一起玩。”
“对了，你同桌谁啊？”
“陈弥。”
丁晗点点头，当即否认：“哦，那我不认——”
“等等……谁？”
初凝重复一遍：“陈弥。”
丁晗瞪大眼睛，随后激动起来：“靠，你这什么神仙运气，我直接一个实名羡慕。”
初凝记起下午女生告白时的话，极为艰难地开口：“为什么，因为他……是校草？”
路边的球场上，篮球入筐落地，发出阵巨响。
几个男生欢呼雀跃，听得人也热血沸腾。
丁晗拿出保温杯喝上口水，说：“知道你爱卷，我说点你爱听的——”
“你同桌，绝对是神仙人物——大卷王，理科竞赛生，常年霸榜年级top1，老师心尖上的宝贝。”
“他那卷度，不亚于你们人大附的，他也是理科竞赛生。”
初凝皱眉：“有这么夸张吗？”
她努力回忆二人短暂的相处，试图从中获取什么蛛丝马迹。
但很可惜，并没有——
根据两节课的了解，陈弥大多时候在课上打盹走神，很少刷题开卷。
“你们这才第一天同桌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见识。”
初凝“哦”一声，不知怎么记起下午的表白乌龙，满脑子都是陈弥狂妄的那句“题目想要简单点的，还是更简单点的”。
嗯……那确实够卷。
丁晗说：“现在我要奖励自己，说点我爱听的。”
初凝配合地点头：“行，你讲。”
球场上打得火热，少年们挥洒汗水，打得酣畅淋漓。
冯张休息完上场，没活动两下就抓着陈弥聊天，一个回头，瞥见某个眼熟的身影。
“哎陈弥，那是不是你同桌啊，怎么和盛林走一起了？”
陈弥运球没停：“关我什么事。”
“人大附中的神仙妹妹哎，可千万别让人给带坏了。”
“你说有的人，有的人得到不珍惜，这就叫被偏爱的有恃无——”
“哪？”
“十点钟方向。”
陈弥循方向望过去，运球意外失手，越滚越远。
“……”
丁晗话匣子打开，初凝和盛林根本就插不上话：“你知道陈弥有多神吗，有人偷拍他打篮球，视频发在网上一晚涨了两万粉。”
“还有一七一表白墙、微博超话和论坛，一溜烟的表白高楼和求联系方式的。”
“不至于吧……”初凝承认自己没见过世面。虽然她也刷微博看过视频，但一夜涨一万粉丝，真的不是买的吗？
盛林点头：“我也觉得不太可能，粉丝是买的吧？”
丁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可是你同桌是真的帅啊，你get不到吗？”
初凝仍在回神，没注意不远处滚来一个篮球：“啊……暂时还没。”
直到篮球不识抬举地撞上她的鞋尖，初凝懵然抬头。
陈弥站在她几步外，表情冷淡：“是么？”
少年发丝湿漉漉，眼睛里闪着落日。
初凝莫名有点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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