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日头西垂,陈弥的沉默的身影挡住大片夕阳残影。
一时之间,初凝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是该说“真巧”然后打个招呼,还是干脆缄默不言?
尽管互相道过歉,但心理阴影仍然存在。
等到丁晗快要把她的衣服下摆抓烂,初凝才不尴不尬开口:“真巧,你也在这打球啊……”
瞧着他新同桌那惊讶的表情,陈弥一乐,无可奈何说:“刚不是说了么,你没听?”
初凝心道每分钟都忙着卷死别人,哪有空听你说话。
盛林笑笑,原地道别:“那我就先走了,待会儿还补课。”
“好,拜——”
陈弥不动声色瞥了眼初凝,打断对话,“发什么呆,球踢过来。”
初凝瞥见脚边那个灰扑扑的球,皱眉:“不好吧,这好像是篮球。”
“别怀疑,这就是。”
初凝点点头,俯身就要抱那脏兮兮的篮球。
陈弥盯着她那身干净的白t恤背带裤的打扮,气都不知道从哪里气才好,当即妥协:“行了祖宗,你站着别动,我自己捡。”
初凝实在看不下去,拿出包湿巾递过去:“擦擦球。”
“你好讲究,我不能用吗?”陈弥接过,侃道。
旁边的丁晗看傻了,良久插不上话。
等陈弥走后,她才缓缓开口:“那什么,凝凝,你们之前就认识吗?”
“不认识,今天头一次见。”
丁晗挫败感十足:“说真的,怎么感觉你俩才是发小,我才是那个局外人……”
说实话,在和陈弥聊天时,初凝总有种很合拍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卷王惜卷王吧。
“不过,你同桌真帅,当局外人也值了呜呜。”
初凝摇头不语。
-
球打到五点半,陈弥准时收拾东西。
几个人挽留,他摇头:“不来了,待会儿要去社区医务室给老太太买降压药。”
熟悉陈弥的都知道,自从中考那年爷爷去世,他就和奶奶相依为命。近几年奶奶又患上阿尔茨海默病,陈弥的生活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下次约,拜拜……”
……
校东口分别前,丁晗本想拉初凝去吃小火锅。
初凝看着弹出的消息,一脸遗憾:“不了,我爸做好饭了。”
“这都高中了,你家还管这么严……”丁晗瘪嘴,“我妈初中就放养我了,只要别十点后回家就行。”
“严吗?”初凝已经很久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丁晗记起小学的某次,她带初凝去逛庙会回家晚点,宋捡青在家门口拿着锅铲,脸黑得像锅底灰。
初家是女主外男主内,赚钱糊口的事情宋捡青负责,平时家务事则是初平安负责。
关于初凝方面,本该初平安操心,但宋捡青不放心,总会从中插手。
比如现在,如果初凝和朋友出去吃饭,但凡第二天有什么异常(忘带东西、迟到),宋捡青就会抓初凝去谈话。
虽然并未明文规定什么,但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有条隐形的规则束缚在身上。
不过只要初凝专注学业,宋捡青也不会主动做什么。
“习惯了,懒得反抗,反抗也没用。”
简称习得性无助。
“真窒息,”丁晗浑身起鸡皮疙瘩,“我家还在老地方,你有空去找我玩哈。”
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初凝才记起家已经不在海区,再次回到原点。
她叹口气,抬眼时,发觉天边渐暗。
-
东区属于老城区,因为建筑保护,附近很少有鳞次栉比的繁华高楼,一眼望去全是矮胖的四合院。
初凝在附近扫了辆共享单车,循着记忆找方向,半天才骑到家附近。
狭窄拥挤的胡同,灰扑扑的老旧砖墙,终年如一日的茂密老树,不知能不能遇见很多年前那只肥猫。
风过树叶簌簌,婆娑的月影投到初凝脸上,显出几丝安谧的美好。
靠近电线杆胡同进去,第三个红门就是初凝家。
初凝早早掏出钥匙,铃铛小兔的吊坠在手里叮当响。
胡同边的昏黄小灯忽闪忽闪,路过的胡同里第二家敞着大门,天井收拾得干净亮堂。
院里饭香弥漫飘散,初凝咽口水,视线收回。
兴许是主人着急找东西离开,直接把共享单车停在门前。车把手上挂着个黑书包,看着有点眼熟。
初凝没在意,直到无意瞥见开着的车锁,她脚步一顿,忙打开手机。
手机界面上,她的骑行已经扣款,单车也好好得停在指定位置。
初凝松口气,感叹门口这车主心真大,这么放着也不怕别人骑走。
没看两眼,手机弹出消息:[妈妈:到家了吗,你爸做的什么饭?妈妈今天加班回家晚,跟爸爸说一下。]
初凝没打算多管闲事,也根本没功夫管闲事。
初凝:[刚进胡同,找方向费了点时间。]
[妈妈:爸爸妈妈不是没告诉你搬家的事,下次早做打算,不要耽误做功课。]
宋捡青像在她身边开着监控,时不时提醒她要做什么。
初凝皱眉,手指按动键盘良久,最终还是把“妈你能不能别催我,好烦”删掉,改成“我知道了”。
……
初平安从前是名声响当当的厨师,做家庭煮夫后更乐于尝试新菜式,所以初凝的一日三餐几乎不会重样。
昨天的红烧小黄鱼还没吃过瘾,今天又是新菜品。
“爸改良的春江佛跳墙,尝尝。”
初凝望着小碟中晶莹剔透的食物,反而没什么食欲。为了初平安,她夹起块杏鲍菇入口,评价是好吃。
但不如胡同第二家邻居家的饭香诱人。初凝心中补充。
本打算简单吃几口结束,初平安却难得坐下陪初凝一起吃。
“怎么了闺女,看着心情不太好啊,是爸做的饭不合胃口?”初平安挽挽袖子,盛上碗米饭。
初凝不喜欢吃饭时说话,抿口温水就擦嘴巴。
“没,挺好的,”她表情平淡说,“我爸的饭也好吃,不过我更想念前天的生煎包。”
初平安笑笑,专从佛跳墙中挑没营养的配菜吃:“有闺女话我就开心了,爸明天就再做。”
“新学校怎么样?”
“老师很好,同学也很好,都不排外,很照顾我。”
初平安叹口气,神色黯淡:“爸爸没本事,很多事争不过你妈妈,让你跟着受委屈了。”
初平安性格懦弱随和,借读的事争不过宋捡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初凝皱眉,盯着水杯上氛氤热气发呆。
事已至此无法改变,她不想再说什么。
“我吃好了。”于是起身离开。
房门轻声关闭,隔绝两种不同的心情。
初平安眉头紧锁,放下筷子,叹气。
-
初凝有个好习惯,心情不好就喜欢刷数学题。
做完布置的功课,她挪出书桌底那个上锁的箱子。
里面是她近期对答案满分的试卷,以及几套新试题。
疯狂刷完两套,天黑下大半。
初凝下意识去按台灯开关,下一秒,没有印象中的亮度,周围的暗色也并未减轻。
台灯也烦了,搞怠工?
初凝拔下插头又重装,按下开关,台灯依然不反应。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初凝皱眉,放松肩膀依靠在椅背上。抬头,窗外是无序的黑,如同打翻的墨盒。
手机显示电量不足,插好插座,电也充不上。
刚要问初平安确认,门外一阵嘈杂,敲门声随即响起。
初平安说:“闺女,家里停电了,爸爸去居委会反映一下。”
“家里没备用蜡烛,你害怕的话可以找邻居借一根用。”
房间里昏暗得吓人,初凝一阵发毛——
原因无他,她打小就怕黑。
与其留在空荡的房间里,不如出门找找办法。
……
家里停电的时候,陈弥的破手机连着插座充电,正在和找家教的王先生沟通。
好不容易和人家谈妥要面试看看,时间还没定下,手机突然自动关机。
接着,客厅传来阵老人吆喝声:“陈弥,电视坏了,你快管管!”
陈弥皱眉,只得放下屏幕碎得不成样的破手机过去。
小小的一方客厅昏暗无比,灰白发的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她不停按动手里的遥控器,面前的小电视却不显像。
老太太拍拍遥控器,嚷道:“陈弥,你快看看我这宝贝电视怎么了,刚才还看得好好的。”
陈弥呼口气,安慰说:“您别急,我看看。”
“好,你快点修,我还等着看夕阳红呢。”
陈弥点点头,从橱子里拿出工具箱。
生活艰难不易,陈弥已经被迫成为厨师、按摩师、电工、下水道疏通工……
传统老式的玻璃屏电视机他修过两次,也算有点经验。
“咚咚咚——”
下一秒,门前传来一阵敲门声。
-
初凝站在邻居门外,正揩掉手指蹭上的门的灰尘。
虽然大门已经关上,但共享单车还在,说明邻居家肯定还有人。
她又敲敲门,总觉得屋里传来的“来了”有点耳熟,但一时半会也想不起哪里熟悉。
等待的间隙,初凝一个回头,恰好瞥见个人走到共享单车旁。
对视两秒,那人四下望望,走近问初凝:“这是你的自行车?”
初凝摇头否认:“不是——”
那人当即跨上车座:“那放着干嘛,我骑走了。”
初凝快步向前,伸手要拦:“哎,别——”
那人铁了心要骑走,速度很快,初凝又穿着拖鞋,根本追不上。
与此同时,邻居家的大门传来声响。
初凝又急匆匆走回原地。
“您好——”
瞧见门开,她率先打个招呼。
后一秒,门敞开大半扇。
望见陈弥的刹那,初凝简直怀疑自己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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