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管钱
不过就算是对韩东塬来说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艰难,对外话却是不能这么说。
例如廖盛在徐建国宿舍。
他过去的时候,那边宿舍也在开大餐,正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围着徐建国问关于厂子的事。
可徐建国这人吧,做事实诚,为人却是十分老成,该说的说,不该说的那是一个字都不会漏。
廖盛过来,立刻就被人拖过去灌迷魂汤。
廖盛也不急,程柠在韩东塬那边呢,好像是拿了产品的草稿跟韩东塬讨论,韩东塬说“一会儿”,那就不是立即开会的意思。
他就很有眼色的准备磨蹭一会儿再回去。
徐建国舍友拖他吃东西,他也就坐下了。
大家七嘴八舌问他,他就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答上几句。
“廖盛,那竹木制品厂关于工人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这还没开会呢,应该会讨论这事的,别急,少不了你的。”
“那工资呢?咱们这厂子工资能跟外面的厂子挂钩吗?”
“想屁吃呢,这一穷二白的,啥都没有,只有往里面填的不见赚的,能给你满工分就不错了,大队一分钱没有,还都是东塬自己往里面填钱给大家出工分呢。”
大家有些失望。
廖盛瞅了问话的人一眼,道:“不过这是一开始,咱们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厂房没有,技术也没有,等生产搞起来,东西卖出去了,肯定会好起来的。所以咱们都好好干,干了,至少有饭吃,有希望,不干,才是啥也没有。”
这话没错。
大家又振奋了起来。
唠了好一会儿嗑,廖盛才扯了徐建国去自己宿舍。
两人回去的时候,孙健朱先开杨红兵还没回来,就程柠和韩东塬在。
韩东塬坐在炕上揭着书,程柠则是在煤油灯下写写算算着什么,偶尔转过头来问两句韩东塬话,韩东塬就顿下手,有一搭没一搭答上她两句,画面竟是出奇的温馨和谐。
廖盛倒也罢了,徐建国有些意外。
他是委实没想到程柠跟韩东塬相处的画面竟然会是这样。
他也听别人八卦过,说程柠跟廖盛韩东塬一个大院,对韩东塬痴情不已,好好在北城的工作不要,硬是不顾家里的反对追着韩东塬下乡来了,就韩东塬对她虽然也有些嫌弃不耐烦,但好歹是一个大院看着长大的,也算是照顾。
可是现在的画面,韩东塬对她嫌弃不耐烦?
他就从来没在韩东塬脸上看出对谁有这么耐烦过。
面上虽然还是一副欠揍的懒散表情,但却又跟对别人时有些不一样,那神色,那神色好像还带着些骄矜的纵容。
妈的,这都是些什么词,徐建国摸了摸自己隔着棉大衣的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两人进门,里面低头说话的那两人并没有被打断,韩东塬正手指着程柠手上的本子,在说些什么。
徐建国都有点不自在了。
廖盛倒是大大咧咧的。
他道:“塬哥,柠柠妹子,你们还没谈完啊?”
韩东塬这才抬起头来,扫了他们两人一眼,道:“说完了,你们过来,一起坐吧。”
说完很自然地手撑着炕桌站起了身,对程柠道:“往里面坐一点。”
程柠知道这是大家一起坐下开会的意思,忙往里面挪了挪。
她空了个位置出来,韩东塬就在她身边坐下,示意廖盛和徐建国往对面坐。
然后他还顺手把程柠的东西往里面推了推。
程柠也没有介意,就是嘀咕了句什么,大概是嫌弃他太粗鲁了,却无比自然地收了收自己东西,对于韩东塬坐她身边这事既没表现出高兴来,也没见似乎扭捏,就是自然的好像本来就应该这样那般。
徐建国看得眼睛都快突出来了。
这是嫌弃不耐烦?
韩东塬什么时候对个姑娘家这样过?
又什么时候让个姑娘家坐过他的炕,还是里面……
他去看廖盛。
可廖盛竟然也跟个瞎子似的视若无睹,径直脱了鞋去了里面炕上程柠的对面坐下,还顺手捞了快白糖糕吃。
……是了,这三人是一块长大的,怕是他们三人的相处模式一向如此,所以廖盛才见怪不怪。
廖盛的确是见怪不怪。
那是韩东塬他自己的妹妹,再不待见,那不还是妹妹?
难不成他会让自己坐他身边,让徐建国坐他妹身边?
想想他以前可是提都不让别人提他那个宝贝妹妹,谁敢往她身边蹭?
所以让别的男人坐她身边,简直是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嘛。
几人坐下。
韩东塬把程柠的稿子递给了徐建国,徐建国接过来,翻了翻,然后面上真是越来越吃惊。
还有一些惭愧。
他今天白天在公社那边是听廖盛提了一嘴,说程柠在帮厂子画设计图。
这有啥好设计的?
他想着就是程柠学过画画,就把他们准备生产的铲子砧板碗啊勺子画到图纸上,标上尺寸,好让工人照着统一生产而已。
完全没想过会有什么特别的式样,不就是平日里见到的铲子砧板?
可他这会儿瞅着程柠画得图纸,就发现,这,平日里寻常的铲子砧板,怎么她画出来,就格外的不一样呢?
“这些,程知青,”
他看向程柠,道,“这些都是程知青自己想出来的?”
他也是北城来的知青,韩东塬让他管生产,搜集回来的资料他也都翻过,对外面市场上用的木头铲子砧板碗筷有些什么样式他也清楚得很,程柠画的,跟市面上的,说不一样吧,也不完全是,就是铲子砧板嘛,但可她画的,就要好看玲珑上许多。
“嗯,”
程柠笑。
其实她都是受了后世看到的餐具厨具式样的影响。
她道,“外面木头制品厂子很多,咱们想要卖得好,还是得有些不一样。”
徐建国惭愧,道:“塬哥你让我管生产,我都没想起来搞这么个册子……嗐,我也画不出来这些东西。”
韩东塬露了一点笑出来,那有些嘚瑟的样子几乎掩不住,虽然他很快就收了那个笑,但徐建国确定自己眼没花,他真的在韩东塬那个笑里看到了叫作嘚瑟的情绪。
然后他就听到韩东塬道:“你管的那个生产就管工人干活和监督产品质量就行了,不用管行政和产品设计,以后这一块就让程知青负责。”
韩东塬说着又转头问程柠,道:“你成吗?”
“成!”
程柠立即正襟危坐,宣誓般道。
韩东塬嘴角抽了抽,心里又冒了句“傻气”。
他心里腹诽,面上却是没什么表情道:“还有财会,这块你也一起管了。”
管钱!
这可是对她的计划再有利不过的事情,当然要!
她嘴角差点要裂开,但却也知道收敛,就忙点了点头,道:“可以的,我算账最厉害,刚刚你也看见了!”
韩东塬:“……”
看见个鬼。
他转过脸,正色道:“好,那我们厂子暂定徐建国为生产主任,主管厂子生产,廖盛办公室主任主管行政和生意往来,程知青你就做厂长助理兼财务主任,产品设计主任。”
对刚刚进门的朱希开等人道,“希开和孙健,你们先跟着大家一起学技术,后面业务展开再跑业务,可以吗?因为跑业务必须对技术和生产周期这些特别熟练,这样才能做得好业务。红兵你也先跟着大家做生产,等生产熟悉了看你的强项再做调整。”
大家都没意见除了程柠。
程柠道:“我那一大串职称也太奇怪了吧?”
厂长助理兼财务主任,产品设计主任,哪有一个人兼这么多的?
“那你想怎样?”
程柠认真想了想,道:“要不廖盛哥转业务主任,主管采购销售所有业务往来,把办公室主任的职位让给我,可以吗?总好过那么一大串。”
“成吧,”
韩东塬没所谓,“就这样吧。”
接着大家讨论了一下具体生产分工的事。
设计那边交给程柠,设计图出来就交给徐建国跟进,生产分成几个步骤,伐木,材料初加工,生产,最后打磨后续脱水上油上色等等。
韩东塬跟徐建国道:“知青那边,让他们自己报名选择工序,多人报名的挑选合适肯干的录取。”
说到这里徐建国想到早上顾竞文跟自己说的话,道:“顾竞文说他在北城有些关系,可以帮我们找销售渠道。”
这下子韩东塬还没什么表示,程柠先竖起了警惕的雷达。
顾竞文和赵枝这对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是在好多人面前,要是就她跟韩东塬,她不会吝啬夸大其词的说顾竞文的坏话!
将前世的坏话都搬到前面来说!
韩东塬就坐在程柠身边。
他对她竖毛的样子再熟悉不过。
他看了程柠一眼,就跟徐建国道:“我知道了,这事我心里有数,后面再说。”
徐建国是闷头做事不喜欢手伸太长的人,既然韩东塬这么说了,点点头,这件事在他这里也就过去了。
说完这些韩东塬点了一下每个人要跟进的事。
最后跟程柠道:“这稿子和画稿先留下,我再看看,明天早上把批了的给你,你再给我修改定稿,今晚回去先把咱们今天会上讨论的事项整理一下,起草一下咱们厂子的各项章程。”
原本大家说话的时候程柠就是在一边听一边记。
她简单列了一下自己后面要做的工作,发现委实有些多。
缩简了职务名称,可没缩简工作量。
一个新开的厂子的办公室主任,还要兼职厂里的财务,宣传和设计,哦,还有厂长的助理……她一个人干还不得把自己劈成三个人?
当然了,如果她不是要把精力花在应对七月山洪这事上,把这些事都做了也没所谓。
可是她要想法子应对山洪,就不能把所有精力都花在这些琐事上。
她想着这事要怎么解决,韩东塬看她苦着脸,道:“事情多的话找个人帮你干,工分我给。这里不是还有你卖工作的钱吗?反正是多出来的钱,够霍霍的了。”
程柠:“……”
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饶是程柠总是想想前世出狱后那个孤寂隐忍美强惨的韩东塬,来忽略现在这个韩东塬的狗脾气,但重生越久,跟他相处得次数越多,前世那个韩东塬就越模糊,面前这个狗脾气的韩东塬就越鲜活,实在是很难忽略。
不过,找个人帮她干活的确很重要,便只当看不见他的态度,认真道:“厂长同志,我的确需要一个助理。”
从“东塬哥变成厂长同志”的韩东塬:“……”
“成吧,你自己挑选一个回头跟我说一声,”
顿了顿,想到什么,上下扫她一眼,原本想说“女的”,但出口的话却成了,“多挑几个备选,拿来大家一起讨论一下,你刚来,对大家还不了解,不要被人花言巧语骗了,就凭喜好做决定。”
程柠腹诽,你才被人花言巧语给骗了!
但她想着以后变成工作关系,等厂子赚钱了,她还要指着他出钱出力建山洪避难所推各种措施,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摆正好自己的态度,跟他好好相处,于是继续摆了工作脸,用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神色语气跟他道:“你说得对,原本我也是想在我的舍友里面选择一个,不过想着这样的话可能会让别人觉得不公平,不利于大家的团结,所以还是出题考核让大家公平竞争,厂长同志,你觉得怎么样?”
不就是个助理吗?
韩东塬瞅着她,也不知道她说什么“厂长同志”是讽刺还是就是傻气。
算了。
他道:“成,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反正工钱都是你拿给我的。”
程柠:“……”
磨牙。
第23章 凭什么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开完会韩东塬拿着程柠的画稿和徐建国还有宿舍其他几个人又讨论了一下,做了最后的修改。
第二天一早就扔给了程柠,让她一天之内定稿。
所以这日程柠白天就没再去木场上工。
事实上韩东塬已经替她跟大队长那边打了招呼,以后她都不用再去木场上工了。
木场。
赵枝转头看了看周三婶子身边空空的位置。
那是程柠的位置。
一早上她已经转头往那边看了很多次。
程柠一直没出现。
她咬了咬唇,到底没忍住,问旁边带她的罗婶子,道:“婶子,程知青今天怎么没上工?”
怕这句话问的突兀,又加了一句,“不舒服可以请假吗?”
罗婶子往程柠那边瞅一眼。
她是大队长韩有福的老婆,对为啥程柠没来上工这事再清楚不过。
她道:“身体真不舒服当然能请个假,但程知青可没有不舒服,她呀,以后也不用来这边了,她以后就帮着韩知青搞厂子的事。”
这会儿她也已经从她男人韩有福那里知道了程柠跟韩东塬的渊源。
罗婶子跟韩东塬亲妈都是罗家村的人。
两人是打小一块长大的姐妹。
因着这层关系她原先看着程柠就有那么一些不顺眼。
……当然了,当年韩祁山当兵搞革命,韩东塬她亲妈就在老家一边照顾老人,一边拉扯着孩子,过得多艰难,身子也就是那时候熬坏的,后来去了城里没过几天好日子就没了。
所以在他们看来,嫁给韩祁山的后面这个老婆就是摘了桃子。
程柠是韩祁山后面老婆带进韩家的。
韩祁山家的几个孩子,韩东志韩一梅都是山里出生的,好几岁才走,也是吃过苦的。
韩东塬现在干脆下了乡。
只有程柠,一看那样子养得那叫一个娇啊。
看着比旧社会那些大小姐还金贵些。
好在罗婶子虽然有些偏见,却也不是会被偏见遮住自己眼睛的人。
这些天她看程柠看着娇气,但行事却十分妥帖,对人和气,做事仔细,做什么都认认真真从不叫一声苦,也没那么多心眼子,就比身边这个赵知青就不知道强了多少倍,看着她,也可以想见她姑姑品性怕也是不差的。
再看韩东塬对着她瞅着是臭鼻子臭眼,没啥好脸色,但实际却又处处照顾,她心里叹息一声,那点小疙瘩也就放下了。
罗婶子是含笑说的。
听的人赵枝面色却是骤变,心里一下子涌起了波澜。
中午跟舍友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她问沈青:“沈青姐,你对象跟韩知青他们一个宿舍,你知道咱们厂子那边的一些事吗?”
“什么事?”
沈青问。
“厂子办了起来,肯定不仅需要工人,还有行政宣传财会这些事,就是产品,除了生产也还有题字雕花这些,你说,这些职位会不会在咱们知青里选?你有没有什么消息,会怎么选?”
赵枝问道。
“会吧,”
沈青耸耸肩,道,“不过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听说是分了几道工序,到时候让咱们自己报名。”
她对象韩东塬的舍友孙健,所以知道些消息。
她看了一眼赵枝,道,“你想做这些?”
赵枝点头,道:“我喜欢做文字工作,想着如果能帮忙替咱们厂子做宣传工作就好了。”
顿了顿又道,“我妈妈在北城青年报社工作,我想着,如果能在北城青年报上对我们厂子加以宣传,肯定是很好的鼓舞知青下乡的例材,不仅有利于我们厂子产品打开销路,也肯定能为我们这边的知青争取更多的机会,例如,推荐大学的名额。”
推荐大学的名额,这对任何一个下乡来说,都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几人的眼睛都亮了亮。
不过很快又渐渐淡了下来。
蒋姗姗嗤笑一声,道:“就算厂子宣传的再好,争取了再多的机会,还能轮到我们的头上吗?”
“话不能这么说,”
刘丽娜不赞同地看了一眼蒋姗姗道,“姗姗,厂子办好了,就算不能上什么大学,咱们的日子也能好过很多。”
“是啊,”
沈青也忍不住插话道,“你思想怎么能这么狭隘?是,你马上就要嫁去公社,不会留在这了,但咱们的日子总还得过。厂子发展好了,不管是咱们的日子还是大队里村民的日子都能好过很多。还有,你之前不是还一心想要做老师吗?大队那边是要等着厂子办好赚了钱,等厂子那边给大队办小学呢。”
蒋姗姗一听面色就变了。
以前她想着大队能办小学,心心念念就想要一个大队教师的名额。
可是这事等了两年,小学也没办成。
李胜在公社小学做老师。
她就要嫁给李胜,可能也会搬去公社那边住,那就算大队这边办了小学,她也不会要这个名额了。
她心里不是滋味。
沈青说完却是不再理会她,转头就跟赵枝认真道:“韩知青他们现在肯定是把精力都放在了怎么展开生产这边,恐怕还没有想那么远,但你说的,的确是很好的建议,等以后有机会可以提出来。”
赵枝勉强笑了一下。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晚大家下工吃完晚餐回来,徐建国就挨个宿舍叫了大家一起到堂屋开会。
徐建国把厂子具体生产程序说了,跟大家道:“厂长在大队那边已经定下五个村民跟着木工师傅学技术,知青这边,厂长的意思是大家有意进厂子工作的,就自行报名。”
“咱们生产主要分三道工序,前期木材处理,就是伐木,切板这些,中间做产品,将已经经过初期处理过的木板生产出产品,最后还有后期的产品处理,包括打磨,上油上漆,题词雕花这些,大家报名的就选上想要参与的工序。不过提醒一下大家,每道工序名额都有限,如果报的人多就是择优录取。对厂子没兴趣的就继续跟大队长去干队里安排的活。”
“好了,大家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问我,问清楚了,桌子上有纸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和想要报名的工序就可以了,如果有自己擅长的,例如画画书法雕刻,这些都可以写下来,我们会特别安排。对这些都没兴趣的就可以走了。”
堂屋里大家一阵兴奋。
没人离开。
进厂子干活当然好过下地。
“队长,厂子开了,等赚了钱,咱们有工资拿不?还是跟以前一样,只能拿工分?”
下面有人问道。
这里的工分所得实在太少了,一天满工分才一斤粗粮,又没有油荤,说实话,都不够一个壮劳力吃的。
所以这个问题可太重要了。
问题一出,原先交头接耳的讨论声一下子都没了,全看向了上面。
徐建国转头看韩东塬,道:“厂长,这事还是你跟大家伙说吧。”
说着耿直地笑了一下,道,“其实我也很关心。”
大家一下子都笑了出来。
气氛欢快了不少。
韩东塬等现场安静了一些,就笑道:“发工资,等效益上去了,咱们也跟外面的厂子一样发工资,而且,如果赚得多,咱们还发奖金,所以大家就好好干,你们知道,咱们这种手工活,做的东西越好,价钱也就能定得越高。”
“那这干不同的工序,拿的钱是不是不一样?”
又有人问。
“不会,工资跟工序不挂钩,但跟你们的手艺和对厂子的贡献挂钩。”
大家不停的问着问题,气氛热烈,不时就有人上前拿了纸笔准备填自己想选的工序。
顾竞文也拿了。
他握着笔的手捏紧。
他对选择任何一套工序都没有兴趣。
他想做的是管理和负责人。
他也知道自己刚下乡,跟韩东塬话都没说过两句,自然不能直接做到管理层,所以昨天去公社的路上,就跟徐建国提出,想跑业务。
这是最快能进入厂子核心的方法。
而且他想,他能找销售渠道,韩东塬他们肯定不会拒绝。
却没想到还没等他问徐建国,这边就先让他们申请做工人了。
他握着笔,看着桌上那张纸考虑再三,最终还是选择了第二道工序中期的产品生产。
在他看来,这一套工序才是最重要的技术活。
先学学技术也成。
他心道。
屋子里说话的声音渐少,转而传来笔写在纸上的刷刷声。
但还有人拿着纸笔东张西望的。
赵枝失望得不行。
她捏着纸笔转头看了一眼沈青,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
沈青已经填了。
她选择了第三道工序。
相对来说,这道工序是比较轻松的,而且她写得一手好书法,还会画上几笔山水,到时候可以做题字画画的工作。
她知道赵枝这一眼的意思,想了想,还是帮着她举了手问道:“韩知青,徐知青,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一下,除了做这三道工序的工人,咱们厂子还需要别的工作人员不?像是宣传啊,财会这一类的。”
堂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原先在写着字的知青也停下手来,抬起头看向坐在里面的韩东塬和徐建国几人。
徐建国转头看向韩东塬。
韩东塬就道:“这方面我们已经有了安排,这样吧,程知青,你就过来跟大家介绍一下我们厂子的管理架构,大家将来都是要进厂子工作的,对这方面也应该有所了解。还有,程知青你不是要招个助理吗?顺便也跟大家说说怎么个招法。”
程柠就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先冲沈青颔首,再向着大家道:“各位知青同志,我们竹木制品厂的架构暂时已经定下,我现在就跟大家介绍一下。首先是厂长同志,大家都已经清楚,就是韩知青,韩东塬同志。”
“除了韩厂长,我们暂时还设了生产主任,徐建国同志,来负责厂子的生产管理,以及业务主任,廖盛同志,主要负责厂子的业务往来,最后还有我暂任办公室主任,负责厂子的行政财会和产品设计。”
“以后大家有什么问题和建议,都可以找我们几个。另外今天还有一件事,就是我们厂办公室,还需要一位助理,主要帮忙厂子行政文书上的一些工作,例如帮忙写宣传稿,做收发,整理文件等等。这个助理经过跟厂长的协商,我们打算用考试的形势挑选,以选择一个最合适这个位置的同志。”
她说着就扬了扬手上的纸,道,“试题我已经准备好,如果有意向这个位置的人可以现在就报名,领了试题纸参加选考。”
全场一阵静默。
好一会儿有人举手,道:“厂办公室的助理,程知青,你是厂办公室主任,那这助理,就是你的助理?还是厂子所有领导的助理?”
大家当然想坐办公室,可是给程柠做助理?
这个才刚来没几天,还没有像其他知青一样经历风吹日晒,脸还嫩得像花一样,年纪也几乎是所有知青里面最小的小姑娘?
这……
程柠笑一下,可没有什么心虚胆怯,坦然站在那里,迎着众人的目光,道:“应该说,主要是我的助理。其他领导如果有事想要他干活,得先找我借人。”
可得把人给霸了。
最开始就说清楚。
众人:……
“凭什么?”
蒋姗姗跳了出来。
她刚刚也拿了纸,选了第三道工序。
但其实她跟李胜的婚期已经定了下来,农历三月三,也就剩下一个来月的时间了,或许结婚后她就直接搬去公社那边了。
李胜也在帮她找人,看能不能安排她去公社小学做民办教师。
所以她不怕得罪人,看不顺眼,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第24章 被鬼赶
蒋姗姗看向韩东塬,眼里像是有火,道:“韩知青,这厂子是你一手办起来的,你是厂长我们没有什么异议,徐知青一直是我们知青队长,负责我们上工的事,还有廖知青,我们也知道他一直跟着你跑着厂子的事,他们一个生产主任一个业务主任,这些我们都没什么意见,可是这位程知青,”
她冷笑了一下,看向程柠,讥讽道,“这位程知青,她不过只是个新来的知青,来我们这里下乡不过才两个星期不到,别说对这里不熟悉,甚至连人可能都认不全。我想问一下,她有什么资格任厂办公室主任,还要特地招个助理给她兜底?”
说完她顿了顿,道,“现在可是新社会,可不是旧社会,就算是厂子办起来,那也是大家的,不是谁一个人的,我相信觉得这种做法不妥的肯定不是我一个人。大家说,是不是?”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大家心里的情绪没有这么激烈,但却的确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
程柠想说话,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她。
韩东塬撩了撩眼皮,看了一眼全场,淡淡道:“大家说,是不是?”
没有人出声。
他就极淡的笑了一下,一手指敲了敲桌面,道:“那怎么办呢?大队里可没钱,你是几年前就来咱们大队的,应该很清楚,咱们大队的情况,往年你们冬天去山上砍柴打猎,好的时候还能分些猎物,正常也不过是拿个两个五个工分,你们现在在木场干活,大队里是一个工分也给不了的,都是预支我们厂子的钱。我们厂子,接下来这几个月,也不会赚一分钱,所有工人的工分工资,材料费,工具费,运输费,请师傅的费用,这些,都是咱们厂子先垫着的,咱们厂子哪来的钱你们知道吗?”
众人:“……”
韩东塬道:“这些,都是程知青先垫着的。”
众人:???
这回就是程柠都诧异地看了一眼韩东塬。
不过韩东塬却是看也没看她。
蒋姗姗脸涨得通红,憋了好一会儿憋出了一句:“谁出钱厂子就是谁的吗?那不是资本家吗?”
“错!”
韩东塬冷淡道,“不是谁出钱厂子是谁的,厂子是公社的,是国家的,只是有些人愿意不要一分好处还尽心尽力拿出自己的饭钱就为了厂子的发展而已。谁要是肯拿出几百块钱几百斤的肉票粮票,能写能画什么都能干,咱们也不反对他进厂子,对厂子对公社做贡献。”
底下人:……
这,这?
大家都给哑住了。
几百块钱几百斤的肉票粮票,开玩笑呢?!
下面的人不出声,韩东塬就又冷哼了声,道:“不过,咱们厂子现在也不紧缺什么钱。”
“你们要是有钱有粮票,想要为大队做贡献,也可以自己开个厂子,什么药材厂,砖窑厂,都挺实用,到时候,你们是想做厂长还是做办公室主任,还不是你们自己说了算?”
“哦,对了,大家都知道,咱们大队还没有小学,孩子们想要上学,就得走上几个钟头的山路去别的大队或者公社小学去上学,你们不是很多人对大队小学教师的名额很有兴趣吗?如果你们有钱有粮,大可以出钱出粮给大队办个小学,自己给自己出工资做小学教师,相信大队里的人不仅会支持,还会给你们戴红花评先进。”
这,这是开什么玩笑?
下面的人面色是变了又变,蒋姗姗的脸是彻底涨红了。
“当然了,”
韩东塬的话还没说完,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对着众人说这么长的话。
他用手敲了敲桌子,道,“做老师,也不是肯出钱就行,刚刚说的前提是,你们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还有一颗为教育事业奉献的心,一颗对孩子负责的心,这才能做个合格的小学老师。我们厂子也一样,每个人,即使有心为厂子做贡献,我们也会考虑他的能力品性,看他适合做什么。像程知青,”
他伸手从桌上拿起一本画稿,捏着画稿就跟下面道,“你们恐怕不知道,程知青之前是在北城建筑工程集团下属家具厂工作的,她对这一行十分专业,我们厂子的所有产品,每个细节,都是经由她的手,一笔一笔画出来的,后续跟木工师傅沟通,具体要怎么培训咱们的工人,这些也都是要由她来跟木工师傅跟进的。”
说完冷笑了一下,道,“你们是不是觉着自己比她多种了几年地,那就比她厉害,比她懂得多?”
“那我还招你们做什么木工?我直接招村民们不就得了。比种地,你们比他们干得好,干得久?”
众人:“……”
韩知青,不,韩厂长,说话就说话,训人就训人,不带这么寒碜人的。
蒋姗姗的脸直接就成了煮熟的虾子。
“好了,厂子的事都谈完了,你们后续有什么事,就找相关的人问,对进厂子做工人的或者选好工序填好意向的,就都可以走了,有意向申请办公室助理的,就留下,答题。没意向进厂子,还是觉得自己更喜欢种地,更适合种地的,就可以出去,以后还是继续好好种地好了。”
众人面上讪讪。
韩知青,你可以不要这么毒舌吗?
气氛一时尴尬又凝滞。
一个男知青左看看右看看,举起了手,有些嬉皮笑脸道:“嗐,厂长,我有个问题,这助理,我们男同志能申请不?”
是韩东塬舍友,朱先开。
韩东塬撩了撩眼皮:“男女平等,你想做,就留下答题。不过,助理的位置只有一个,留下答题的也同样要交工序选择表。”
“成,那厂长我就留下了,我要是答得好,你可不能不要我。”
朱先开笑道。
韩东塬皮笑肉不笑。
之前在宿舍里开会时,韩东塬已经提过等厂子走上正轨,就让孙健和朱先开跟业务。
这会儿朱先开说这话,其实是为了缓和一下会议的气氛。
有他这么一开头,屋子里的气氛总算松了许多,大家开始互相小声说话,商量着要不要留下来。
蒋姗姗的脸涨红着,最后“腾”地一下站起来,手上还攥着那个意向纸,却是转身就要向外走,被她身边的刘丽娜一把拽住,小声劝她道:“你不乐意做这个助理那就不做,可是进厂子还是要进不,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别人都进了厂子,你要自己跟着村民去下地吗?”
不等蒋姗姗开口,她就又接着道,“我知道你要跟李胜结婚了,可能很快就要去公社那边住,也不在乎进不进厂子干活,可这不是还没结婚吗?你这一闹,再等大家伙都进了厂子干活,你自己一个人去跟着村民下地,是要跟所有人说你跟厂长他们闹翻了,咱们知青院都容不下你,你只能嫁给李胜一条路吗?姗姗,”
她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你心高气傲,可是再心高气傲,也不能把自己的脚砍了去心高气傲。你可以发脾气,有什么意见就说出来,但不要作践自己,你以为这样别人会高看你一眼?”
蒋姗姗死死地咬着唇,也不是羞还是气得眼睛都红了,嘴唇一个劲的抖,但最终还是把手上的意向书扔给了刘丽娜才转身离开。
蒋姗姗走了,沈青“哼”一声,道:“德性,你就让她作呗。”
刘丽娜摇摇头,劝沈青道:“大家都不容易,她也是心里不舒服想要发泄。咱们在这里虽然苦,可父母到底还惦记着,你还有孙健跟你相互扶持,现在大家又都有了盼头,可偏偏她……”
蒋姗姗心高气熬,却被家里放弃。
别人父母隔三差五的寄东西过来,只有她还被要求寄东西回去,好送给未来弟妹,说是未来弟妹的娘家都喜欢吃山里的山货。
明知道她这里条件艰苦,女知青下地一天连工分都挣不满,饭都吃不饱,还一封信一封信的来,让她攒山货,寄回家去换钱,好给弟弟结婚用。
“那是谁作的?能怪得了谁?”
沈青愤愤的嘀咕一句,却到底没再多说什么,转头问赵枝:“去交表吗?一会儿你会留下来答题吧?能做到办公室助理的话,也就能实现你之前的愿望,替厂子做宣传工作了。”
赵枝低着头,像蚊子一样“嗯”了声。
坐办公室不用下地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
除了蒋姗姗,只有另外两个男知青提前离开,剩下的,包括顾竞文,挣扎犹豫良久,都最终留了下来。
程柠看屋子重新静了下来。
她再道:“现在给大家发题,大家拿到之后也不用立即回答,可以拿回去答好之后明天晚上就塞到堂屋这个纸箱里就成了,记住截止交题的时间是明天晚上十点。”
她说着从桌上拿起了一个纸盒做成的小箱子给大家看了看。
小箱子用浆糊封了口,只有上面留了一道长缝,可以将答题纸塞进去。
她给大家示范了一遍就将小箱子又放回桌上,才继续敛了神色跟大家正色道,“不过有一件事想要请大家注意。”
“我们这次的题目是保密的,答题内容也是保密的,你们回去答题时有什么问题可以咨询别人,但不要透露自己的答案给别人。”
“这也算是一个考验项目,因为将来你们进了厂子,不管是办公室还是制品厂车间,厂子的内部财务,宣传资料,设计图纸以及生产技术,都是需要保密,不能跟外人透露的,我们肯定不会招一个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会泄露厂子资料或者技术的人进办公室。”
大家一阵静默。
“好了,大家上前,领一份答题,就可以回去了。”
大家领了考题心里急着拆开,就跟韩东塬等人招呼了一声就陆续都走了。
等只剩下了他们几个,廖盛就冲程柠笑道:“柠柠妹子,可以啊,你这气势,我都比不上。嗐,你说你,小小年纪,做起事说起话来,怎么整个人就不一样了呢?以前还真没发现。”
程柠抿唇笑,跟他道:“我只是拿出十二分的认真谨慎来对待这件事而已。廖盛哥,以后你出去谈业务,也得有业务主任的样子才行,这样才能压得住场子。”
说完冲韩东塬笑道:“对吧,厂长同志?”
她笑眯眯的。
因为完成工作很高兴,也因为之前韩东塬驳斥蒋姗姗的话而高兴。
她就知道,他虽然个性讨厌,但委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可她笑得太灿烂把韩东塬给闪着了。
还有那句“厂长同志”听着实在不怎么顺耳。
韩东塬冷哼了一声,道:“装模作样。”
程柠:“……!!!”
果然夸他夸早了些!
他还是那么狗!
程柠也气哼哼的“哼”了声,然后抬高了下巴,转身背着手就离开了。
廖盛:“……”
你们两人就不能好好说话?
他冲着程柠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道:“塬哥,你也不能这么说她,要我看,她还真是你们韩家养大的,有你们韩家人的架势,你们韩家人不是都能装?”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后背一凉,毛骨悚然。
转头就对上韩东塬盯着自己阴森森的目光,吓得“嗷”一声就往门口窜了出去。
程柠刚走到门口,只感觉身边一阵寒风,廖盛就已经从她身边窜了出去。
她吓了一跳,往旁边让了好几步,恼怒道:“疯了,廖盛哥你被鬼赶吗?!”
众人:“……”
第25章 笑起来很好看
赵枝回了宿舍就打开了答题。
打开之后赵枝先是一喜,看到最后时却又是一怔。
一共三道题。
第一道题是帮厂子写一份产品介绍作产品宣传推广之用。
第二道题是帮厂子画一幅宣传海报。
第三道题则是,假如现在是一九七五九月,帮厂子写一份简单的九月月度财务预算表。
前面两道题对赵枝来说不算难。
就算她不是很清楚厂子具体的产品,但之前已经听了徐建国的大概介绍和大家私下的讨论,无外乎是小件的家具和生活日用品,例如木桶,水盆脚盆,砧板木勺筷子笔筒小凳子一类的。
产品太多了不可能一一介绍,她打算写一份以知青在农民的再教育下创立厂子携手建设大队,这样的宣传文案。
肯定很吸引人,上报纸也没问题。
再画一幅宣传海报。
这对赵枝来说简直是太友好的试题。
因为她学过画画,这里的知青怕是没几个人像她一样学过画画的。
就凭这个,已经可以帮她甩掉其他大部分的知青了。
第三道题,就是看起来好像也不难。
现在是三月,写一份半年后的月度财务预算表。
虽然她没学过财务,但相信这会儿大部分也没有。
那就是简单的九月份的财务预算。
也就是几月份的支出和收入。
厂子的日常支出有什么?
之前韩东塬在说为什么程柠可以做办公室主任的时候提到过厂子前期的花费,工人的工分工资,材料费,工具费,运输费,请师傅来的费用,主要就是这些,到了九月份,其实也差不多。
工人的工分工资不难。
这些她约略是知道的,估算一下就行。
可是材料费,工具费运输费呢?
她的眉头渐渐拧起来。
她既不知道做木工具体需要哪些工具多少材料,也不知道每件工具或者每份材料是多少钱,不过好在九月已经过去了半年,不需要再买什么工具了吧?
然后是九月份的收入。
到时候他们厂子有收入了吗?
赵枝抬头看了看舍友们。
就发现她们也都正对着手上的纸皱眉。
只有蒋姗姗“噼里啪啦”的也不知道是在收拾东西还是在摔着东西。
刘丽娜食指敲着手上的试题,叹了口气,道:“这太难了,简直是为难人嘛。写宣传文案,画海报,天,还有这个预算,看起来不难,但细节其实咱们根本不知道,那些男知青对这些肯定更熟悉,比咱们有优势。”
她说着转头看了一眼沈青和赵枝,道,“算了,不管是写东西还是搞预算,都不是我擅长的,还有这画画我根本不会嘛。你们都会画画,第三道题去找找你们对象,两个人答肯定比一个人强,反正对男知青来说,搞技术也不比做办公室助理差。”
沈青摇头,道:“不了,我去找别人问问去。”
程柠说过,不懂的可以咨询别人,但不能向别人透露厂子的资料和技术。
她去问孙健,不是坑他吗?
就算她只是问一些材料价钱啥的,可别人知道他们说了些啥?
还是一开始就杜绝比较好。
做产品要用到什么材料什么工具,用量是多少,价钱是多少,这些她完全可以去找平日里在木场上工的村民去问,不行找大队长也成啊。
沈青想明白之后就坦然了。
这会儿天色已晚,等明天上工的时候找村民或者大队长问问。
她想了想还特地收拾了一些红糖瓜子啥的,打算明天送人,收拾好之后就坐到了桌前拿了纸开始整理思路。
整理好答题思路,列出不会的,明天才好一次性问完,不会有疏漏。
另一边刘丽娜赵枝也坐到了桌前,不过过了不到半个钟,顾竞文就敲了她们宿舍的门,给了赵枝一张纸后就离开了。
赵枝拿过纸看了一眼,整个人神色明显舒展了开来。
那是一份财务预算。
有了这个,她相信这里应该没人能比她考得更好了。
这会儿刘丽娜已经完全放弃,看到赵枝这模样就忍不住笑着调侃道:“这是有人不用去问就自己送过来了吗?沈青,以前还觉得你们家孙健好,这会儿竟然被比下去了。”
沈青看一眼赵枝咬着唇,脸上有些羞红的模样,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赵枝来宿舍不过十来天,其实也并不熟,多说还讨人嫌。
这边宿舍一个样,隔壁宿舍又是另一个样。
王晓娟笑嘻嘻的,问程柠:“柠柠,程主任,这玩意真的互相不给问的啊?”
“嗯呐,”
程柠道,“也别问我,咱们要公平公正的。”
“可不是,晓娟姐,你可别缠着柠柠,让她难做。”
闵然帮着程柠道,“要我说,就做做产品的后期处理已经很好了,题题字,上上油,打打磨,仔细想想,可比整天绞尽脑汁写东西要强多了……对,柠柠,不是我不想给你打下手,但想想我可能还是适合去做那些,不费脑子。”
程柠笑了出来,道:“你这样想就是明白人,做自己喜欢和擅长的最重要。你们瞅瞅这题目,画画也就算了,也不是整天要画,但办公室助理,尤其是咱们厂子前期,肯定是有许多文字工作要做的,厂子的包装介绍啊,产品的宣传啊,甚至咱们公社,咱们坞山,都需要做合适的宣传介绍,然后厂子的人员架构管理,很多东西咱们一点经验都没有,也没有模板,都要自己琢磨出来建一个资料库,做起来真的不容易。如果你们觉得写东西痛苦,那根本就不适合做这项工作。”
这些还是后世她看韩东塬桌案上一沓一沓的文件,慢慢知道的。
大家听了张嘴,几个声音都同时道:“得,还是算了,太可怕了。答个试题都痛苦,更别说以后天天做这个了。”
发现这个助理并没那么好做,大家也就不纠结了,反而放开了很多,然后也有心思八卦了。
马婷婷“嗤”笑一声,道:“那个蒋姗姗,每天都跟别人欠了她几百块钱似的,还说什么柠柠凭什么做办公室主任,就柠柠说的这些,就她那个每天都仰着的脑袋,耷拉的脸,想的都是些戳她肺管子的事,怕是皮毛都想不到,柠柠不做办公室主任,让她做?”
王晓娟也跟程柠道:“程柠,你别跟她计较,人倒没有多坏,就是那脾气,一天到晚斗鸡一样,没必要因为她生气。”
程柠摇头,笑道:“我跟她生什么气?”
活着,有这么多事情要做,有这么多事情可做,她怎么会跟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生气?
再说,不是直接打回去了吗?
第二天晚上八点到九点程柠就放了纸箱在堂屋,自己坐在那里就着煤油灯拿大家的答题纸看。
别人交一份她看一份。
到了九点,屋子就彻底静了下来。
除了顾竞文,所有的答卷都已经收了上来。
顾竞文没交卷,但特意过来解释了下,道:“这份工作可能更适合女孩子,我就不跟她们竞争了,先好好做好技术,如果业务上有需要我帮忙的,可以跟我说。”
程柠冷淡地“哦”一声,连敷衍的客气话都懒得说,直接点了点头就让他出去了,自己继续看答卷。
九点钟韩东塬过来看她,问:“选出来了没?”
程柠拿了三份答题纸给他看,道:“这三个各有所长,都不错。”
韩东塬打开来看。
一份许冬梅的,一份沈青的,还有一份孙健的。
他知道沈青和孙健是对象关系。
但两个人的答案完全是不同风格,细节也不尽相同,不像是事前一起商量讨论过的。
程柠道:“他们三个,只有沈青有绘画基础,所以宣传海报这个,肯定是沈青胜。但咱们要的助理其实画画不是最重要的,我只是了解一下而已,最主要还是另外两道题。”
“这两道题,他们的答卷,许冬梅朴实稳重,细节考虑的周到仔细,介绍产品的文字朴实无华,但胜在简练实在,还有她的预算报表,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各种费用也都知道得很清楚,这个不仅要数学好逻辑强,还需要一定的生活经验才能做到。”
“沈青这个,她文笔不错,字也写得好,介绍文案言之有物,画得也好看,至于预算案,虽然不及许冬梅的周到仔细,但她也用了心思调查,昨天我看她找了大队长还有好几个村民问问题,最出彩的是她很善于总结,预算案用表格列了出来,一目了然,这是个人才。”
“至于孙健,就是男同志最擅长的了,他对木工生产过程,使用工具什么的最熟悉,跑业务跑运输这些方面也熟悉。”
韩东塬笑了出来,道:“本来说的就是让孙健干业务,竟然也跑去答什么题。你这个助理,就在许冬梅和沈青里面选吧,两个都要了也没所谓,反正是你自己的钱和票。”
程柠:“……”
她瞪他一眼,道:“我看你厂子没开起来,摊子倒是支得不小。”
“又不是现在就让她们上任,”
韩东塬笑道,“现在让她们跟着大家一起学技术,你需要人帮忙就直接叫她们。”
这样也成。
她心思不在做行政细节,以后厂子做大了办公室肯定也需要多个人帮忙。
程柠点了点头,不过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多看了韩东塬一眼,就在韩东塬被看得莫名其妙时,程柠道:“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多笑笑吧。”
是真的好看。
他长得本来就好,轮廓棱角分明如刀削,气质凛冽又张扬,笑起来时原先的凛冽会冲淡很多,竟有些温暖。
她说着就忍不住有些伤感。
她是想起来后世的他。
她在他的大宅子里看着他几十年,那时候他拥有很多东西,豪华的宅子,昂贵的用品,甚至私人飞机,还有无数人的仰望,别人为了见他一面会准备许多许多的材料,生怕对着他说错一句话,他好像什么都有,但程柠看到的却是空旷冰冷的宅子里一个永远孤独一人的身影。
几十年如一日,她几乎从没有看到他真正的笑过。
韩东塬却是无法理解程柠突如其来的伤感。
他盯着她,耳朵有些不受控制的发烫,嘴抿了抿又张开,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嘲讽道:“程柠,你是不是看上我了?说什么下乡不放心我,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太想我了才跟着过来的吧?”
程柠:“……”
伤感全部飞走。
她白了他一眼,从他手里一把抽走了那几份答题纸,再拿上桌上其他的文件资料,整了整,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26章 推进
程柠第二天晚上跟大家宣布的结果。
还是在堂屋宣布的。
她环视神色各异但都盯着自己的众人,道:“这次答题很多同志都答得非常好,可惜咱们办公室位置暂时有限,所以取舍来取舍去,最后还是挑选了目前我认为最合适助理这个位置的两位同志,”
顿了顿,才放慢了语速宣布道,“这两位同志,一位是许冬梅同志,另一位是沈青同志。她们的答卷各有所长,都十分优秀,可以说不分伯仲,所以原本说选一位助理,最终还是决定破例选了两位。”
她说完就看向下面的那两位当事人,冲着她们笑着点了点头,道,“欢迎你们加入我们竹木制品厂厂办公室,以后我们一起努力,共同进步,带领我们厂子走出这座大山,努力让我们的产品走向全国,走近每家每户。”
许冬梅和沈青原本听了这个结果还只是有些激动和高兴。
等听了程柠的话那就是激情涌动,心潮澎湃了,举起手,冲着程柠就道:“程知青,我们一定会努力,为我们厂子做贡献,让我们厂子早日走出大山,成为最好的竹木制品厂。”
程柠笑,点了点头,再看向众人,道:“对,但想让我们厂子成为最好的竹木制品厂,离不开厂子里每个工人的努力,许冬梅同志和沈青同志她们加入了办公室,是因为她们适合助理的工作。”
“其实我们厂子,每一个位置都十分的重要。一个产品的生产,从最开始的木料选择,到前期处理,到制作打磨,再到题词雕作上漆,到最后的包装出货,这每一步都需要我们每个经手人的用心和努力,只有用了心,我们的产品才会被注入灵气,才能成为最好的产品,才能为人所喜爱,只要坚持这一点,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的产品一定会成为家家户户最喜欢的木工制品,我们厂子也一定会成为最好的竹木制品厂。”
“另外这一次考试,我们还发现了很多优秀的同志,虽然他们不一定适合助理的工作,但在其他方面还更有所长,进办公室做助理反而屈才,所以就留着他们,等厂子办起来,再去发挥他们的特长,发展咱们厂子的业务。不过咱们厂子现在还是初级阶段,这会儿,咱们大家,包括许冬梅同志和沈青同志,等木工师傅过来,先还是要静下心来,都要跟着师傅学好技术,打好扎实的基础,将来才能更好的做好自己的工作。”
如果是程柠一开始宣布录取许冬梅和沈青,下面不少人还有些失落和挫败的话,听完她这么一番打鸡血的话那些失落和挫败就飞了大半了,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他们上前庆祝许冬梅和沈青,还想着自己其实最擅长的是什么。
当然这些兴奋的人当中绝对不包括赵枝和顾竞文。
赵枝从听到这个结果就犹如受到了一记重击,眼睛一下子湿了,强忍着眼泪才没掉下来,哪里还听得进程柠后面说什么?
她自认自己答得非常好,没能录取,是因为之前她就担心的,程柠对她有偏见,不肯录取她。
她不知道程柠为什么针对她。
从她们当初第一次见面,她就针对她。
听着周围人的欢笑和大声讨论,她几乎没有办法继续留在堂屋,怕哭出来被人看笑话。
她转身离开。
从结果一宣布,顾竞文立即就看向了赵枝。
当然看到了她的异样。
他也觉得这三道题赵枝不可能输给别人。
前两道题是赵枝擅长的,最后一道是他给她答的。
她的答卷不可能输给别人。
那就是程柠故意的。
是的,他也最清楚,从北城出发的第一天他就看出来,程柠故意针对赵枝,对他们有敌意。
为什么?
原本他还想直接提出质疑。
让程柠把许冬梅和沈青的答案贴出来,既能让大家输得心服口服,也能让大家学习学习,“共同进步”。
可是程柠后面那一番话出来,知青们全部被打了鸡血,他还怎么质疑?
“枝枝。”
顾竞文尾随赵枝出去,唤她。
赵枝这会儿很脆弱,很无依无靠。
她回头看了一眼顾竞文,已然已是满脸泪水。
她不想在走廊失态,捂了嘴就匆匆回了宿舍。
顾竞文跟了上去。
宿舍没人,刘丽娜沈青还在堂屋。
蒋姗姗心气不顺,去她未婚夫家吃饭去了。
顾竞文搂了赵枝。
赵枝伏在他怀里痛哭。
顾竞文心痛不已,拍着她安慰她,道:“枝枝,别担心,那个助理不过就是给程柠打下手的,她对你有敌意,你就算是录取了,做起来肯定也很辛苦憋气,不如就在厂子做做产品后期处理,你会画画,给产品画个画做装饰,这些其实比那个助理轻松多了。”
赵枝却是心里更堵着了。
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程柠针对她。
还有,那个厂子又不是程柠的,为什么韩东塬根本不喜欢她,却这么纵容她,什么都由她说了算。
顾竞文知道她委屈。
他慢慢道:“不过你放心,这也是暂时的,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虽然他现在也毫无头绪。
两人相拥了好一会儿,赵枝哭完之后也慢慢平静下来,然后人也清醒过来。
她想到什么,忙推开了顾竞文,道:“顾大哥,一会儿我舍友他们就要回来了,你先回去吧,我没事的。”
顾竞文低头看了她一眼,也知道这会儿被人撞见两人这副模样不妥,就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了声“那你好好休息,别急,你记住,一切有我”,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也幸亏他走得及时,走廊就遇到了有说有笑往宿舍走的刘丽娜和沈青。
两人看到顾竞文从自己宿舍出来先是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
她们都知道赵枝很想进办公室做宣传工作。
前面两道题她本来就擅长,后面一道题是顾竞文给她做的。
她们一开始也以为赵枝考上的可能性很大。
却没想到最后录取了两,却都没有赵枝。
这对她的打击肯定很大。
顾竞文应该是过去安慰她的。
她们收了笑容,冲顾竞文打了个招呼。
顾竞文顿住了步子,在刘丽娜和沈青快要越过他的时候,他突然道:“枝枝不是小气的人,她很难过,主要不是因为没录取成这个助理,而是因为,她不知道为什么,程知青一直针对她,从当初下乡的路上,程知青就对她充满敌意,所以她现在又难过又惶恐,还请你们不要介意。”
他是个有谋虑的人。
说这番话当然是在对刘丽娜和沈青的性格有一定了解的前提下。
沈青皱了皱眉。
果然刘丽娜迟疑问她:“这,你说的是真的?”
“是,”
顾竞文道,“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应该知道,枝枝是她在报社的妈妈从小培养出来的,能写会画,十分擅长文字工作,沈知青你也就算了,我听说许冬梅可是连画都不会画,她才初中毕业,那三道题怎么可能胜过枝枝?”
“我听说她也针对蒋知青,”
他说着扫了一眼沈青,道,“有一句话可能会冒犯沈知青,我怀疑程知青她对所有容貌不错的女同志都有敌意,不过沈知青有对象,性格又清冷,不在她敌意的范围。”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别的,只希望你们能够谅解一下枝枝的情绪波动,不要误会了她。”
他说完就离开了。
沈青还冷着脸皱着眉。
刘丽娜张着嘴好一会儿才伸手扯了一下沈青,道:“咱们回宿舍吧,这事的确有些蹊跷,照理说枝枝是不可能考不过许冬梅的。”
两人回了宿舍赵枝已经躺下。
听到她们回来就从炕上坐了起来,眼睛有些红肿,但还是冲着沈青勉强笑了一下,道:“恭喜你沈青姐。”
沈青不舒服。
心里头原先的高兴劲也因为顾竞文的那番话被冲走了不少。
她并不完全相信顾竞文,尤其在还不了解程柠的前提下。
但她直觉觉得程柠不是那种人。
相比较顾竞文赵枝,哪怕赵枝是她舍友,她也觉得他们更像是阴暗处鬼鬼祟祟的人,而程柠,却是那样热烈阳光有感染力的一个人。
顾竞文提到蒋姗姗。
沈青记得蒋姗姗以前脾气是不那么好,但却也没现在这么偏激。
她之前只以为她是因为家庭的原因,再加上跟李胜的婚事,才有些失常,现在瞅着赵枝,那股不得劲更加强烈了。
……蒋姗姗对程柠的敌意怕不是在赵枝无数细小拨动中慢慢叠加的。
沈青为人纯粹。
她平日里不理会这事就罢了,但如果较了真,就会立即把所有的事都翻出来,抽丝剥茧,抓住重点。
她想说“能把你的答卷给我看看吗”,可她们的答卷都交了上去,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刘丽娜看着赵枝的样子想到顾竞文的话,脑子里也闪过蒋姗姗最近的模样,但跟沈青不一样,她对赵枝起了不少的同情,道:“枝枝,你饿不?要不要我给你做点东西吃?”
赵枝听她这么说心里感激,道:“不饿,谢谢你丽娜姐。”
又转头跟沈青道,“沈青姐,你别介意,我就是有些难过。后面如果你有什么我能帮到手的,跟我说,我一定帮你。”
沈青点了点头,道:“好。你好好休息。”
心里却是打算查查这件事。
顾竞文离开了赵枝的宿舍。
心里郁闷,实在不想回去宿舍面对徐建国等人。
索性出了院子去外面走走。
“顾知青。”
顾竞文走到溪水边一个避风处刚坐下,不想被人叫了一声。
他回头,看到周熊,皱了皱眉。
他想静一静,却没想到遇到周熊。
两人当然不是偶遇。
事实上,是周熊听说今天知青院开会,就往这边探头探脑,没想到竟然看到顾竞文一脸阴沉地独自出来,就跟了上来。
“顾知青,”
周熊只当看不见顾竞文的脸色,手里拿着个大烟斗走了过去,就在顾竞文旁边坐下,道,“你上次不是找我打听韩知青吗?我这几天又找了几个老人仔细打听了下,知道了更多的事,你要不要听?”
顾竞文打量他,神色慢慢放松下来,道:“你说。”
周熊就笑着紧了紧棉袄,拿着大烟斗来了一口,又递给顾竞文,问他:“要来一口不?热身子提神,特管用。”
顾竞文嫌弃的皱了皱眉。
周熊只当看不见,“呵呵”一声,就道:“韩知青他爸叫韩祁山,他家祖祖辈辈原先也是咱们上韩村的人,不过他奶奶是以前为了避战乱跟着家里人逃到咱们村里来的,后来就嫁给了他爷爷。”
“韩祁山也是咱们上韩村出生的,不过年轻的时候就当兵去了,后来建国后在城里当了厂长,就把他爸妈媳妇孩子也都接了出去,不过那都是我出世之前的事了,韩东塬他哥姐都是咱们村子里出生的,好几岁才被接走,韩东塬不是,他是他妈后来去城里生的。”
“对了,咱们大队长你知道吧,他还是韩祁山的远房堂哥,也算是韩东塬的堂伯,所以有啥事都帮着他。”
“咱们书记一开始可不咋喜欢他,他那鬼脾气谁受得了啊?可没办法,他能折腾啊,城里又有渠道,你再不喜欢他,他能带大家伙赚钱,帮大家伙吃饱,那你不喜欢他也得受着他了不是?”
顾竞文默默听着。
当初他选择离开农场陪赵枝到这一片下乡,固然是有赵枝的成分,其实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这个公社地处偏僻,物产却不算贫瘠,很多地方管得不像农场那边严格。
像这个周熊的存在,其实他就是搞倒卖的。
但大队里就对他睁只眼闭只眼。
山上的人互相以物易物,是很正常的事。
那他到这里,就有很多可作为的地方。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里会先有了一个韩东塬。
父辈还是上韩村出去的。
大队长是他远亲。
处处让他站了先机。
周熊看顾竞文下颌紧绷。
跟顾竞文相处过几次他就看出来,这人好强不甘于人下。
而韩东塬是个出头的椽子,招了这人眼是很正常的事。
他又想到前两日在知青院门口看到的那一幕。
他看到赵枝去了韩东塬宿舍。
赵枝是谁?
是眼前这男人的心肝宝贝。
也不知道这人知不知道这事。
他也有些同情他了。
他道:“韩东塬这人吧,有本事,可是其实咱们山这么大,赚钱的事他又不可能独占,就算独占咱们大队吧,这还有别的大队呢,他爱开厂子那就红红火火开厂子去,咱们可以干干别的。”
顾竞文冷着脸看着他。
周熊也不介意,自顾道,“我听说咱们山上的这些物件,随便菌菇药材果子什么的,在咱们这里不值钱,拿去镇上卖都没人要,但运去大城市,却是人人稀罕的东西,不瞒你说,这些年,我都是靠这过着日子。”
所以他喜欢知青啊。
他都是靠跟知青换东西过日子。
拿山货粮食鸡蛋换知青的粮票布票鞋票各种票,好东西也换,再拿知青的各种票和东西找村民换山货粮食鸡蛋,有的东西村民这里出不去,就拿去公社甚至县城那边的黑市。
当然干这个干久了,公社和县城都认识一些人,互相合作。
不过这些都是零散赚些。
还招人眼。
也是他们这里偏,深山老林的,大队长大队书记又厚道,才对他睁只眼闭只眼。
本来他对这个也挺满足的。
可是等他看到韩东塬满牛车的东西运出去,他的心思就又活了。
不过这事也不着急。
太上赶着了自己就不值钱了。
所以说到这里他就顿住,不说了,又拿起烟袋抽了两口。
顾竞文原本等着他继续说,见他这样又忍不住皱了皱眉。
周熊又“呵呵”笑了一下,笑道:“我知道,我在你们知青那里名声不太好,在村里的名声也不大好,不过为啥呢,明明都是你情我愿的交易。哦,对了,你听说过李知青的事不?就是说因为我,搞得她上吊精神出问题,后来回了城的那个,其实外面传的都不对,是她太想回城了,我帮她想的法子。”
顾竞文狐疑地看他。
他不信。
“我知道你不信,嗐,”
周熊笑道,“我这有什么好说瞎话的?你要问我为啥子那么做,傻子吗?可并不是,你想啊,那女人心里头一心都只想回城,哪里会真想嫁我,我娶个不想跟我过日子的女人做什么?还不如成全了她,还得了不少的好处。至于外面传的那些,我本来就不是啥好人,虱子多了不痒,传就传呗。”
顾竞文:……
他觉着这人的脑子不是常人能理解。
可能是脸皮厚吧。
“怎么样,合作不?”
周熊问他,道,“我这人实在,跟我合作,总有好处,绝不会让你吃亏的。”
“怎么合作?”
顾竞文问。
“我负责收山货粮食,你负责卖出去,你也不用跟我平分卖来的钱票,我就用咱们县城那边黑市的价格卖给你,你拉到北城,能翻上几翻那都是你的本事。”
周熊道。
可不管有些人的心思,程柠和韩东塬他们都忙着。
厂子筹备工作紧锣密鼓地在推进。
村民知青这边的分工安排好,程柠的设计稿也定了稿,韩东塬就打算去公社给北城挂个电话,约木工师傅姚师傅过来了。
韩东塬下乡前在北城建筑工程集团上班,干的是和下属家具厂协调安装家具的活,这位木工师傅姚师傅是家具厂的老师傅,两人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等韩东塬下乡,把工作给了程柠,单位觉着他以前干的活程柠干不了,正好家具厂有个位置,就把程柠安排了过去。
所以这位姚师傅,程柠也认识。
程柠听说韩东塬要去公社给姚师傅打电话,心思就动了。
她道:“东塬哥,上次你不是在跟知青的会议上说,让我跟进姚师傅培训工人的事吗?你时间宝贵,不如就让我去公社给姚师傅打电话吧。”
韩东塬看她。
她笑得……殷勤。
一般她这么笑着跟他说什么事的时候,通常都是有所求。
是想打电话回家吗?
韩东塬看着她的笑脸……似乎比她刚来时笑得还要明媚些。
其实她也才刚来没几天,但于他来说,又好像有那么一段时间了。
他记得自己第一眼看到她时的震惊。
她说“不放心他”,所以就过来了。
他想着,是因为那愚蠢的愧疚吧。
不过就她那风吹一下就要倒的样子,怕是过不了几天就要受不了。
还是要他来收拾烂摊子。
结果并没有。
“嗯,”
韩东塬低头继续干活,道,“想去就去吧。”
不就是想打个电话回家吗?
“那个……”
韩东塬抬头看她。
得偿所愿竟然还不走?
“你想说什么?”
程柠吸了口气,再挤了一个笑容出来,道:“东塬哥,其实还有一件事。”
韩东塬看着她没出声。
程柠就正了正神色,道,“是这样的,我想着,等我们办了厂子,肯定需要一个厂房,总不能就一直把木场当成厂房,那里就几件茅草房,等我们厂子真的开始投产,根本就不可能共用。而且一直以来那里还都是村民们共用的,总不能说,我们要在那里开厂,就不许其他村民去那里干活了,那他们想劈个柴编个席子要去哪里呢?”
“所以我就想着,这回请姚师傅过来,不如就顺便也请个建筑工程师过来,帮我们看看,选个合适的地方起一个厂房,顺便也做一做预算,另外你不是说等厂子效益好了,还给大队办个小学吗?那也总要几间课室吧?不如也一起做一个规划,算算需要多少钱。”
厂房的事韩东塬当然考虑过。
这是紧接着必须要解决的事。
不过他原先想的是就在木场旁边起一个院子,砌几间屋子也就是了。
这事也不难,就叫村民们帮忙砌,人多个来个月也就完成了。
倒没想过叫个建筑工程师过来。
“不用,”
他道,“这里起房子都是简单的土坯墙或者木板房,村民们有经验,单位里的建筑工程师,他们做的预算都是砖瓦房,情况跟我们这里的情况也完全不一样。”
“这个简单,不就是原材料的不同吗?”
程柠道,“我们把这边的情况跟做工程的师傅说一说,他们有经验,自然知道怎么调整。”
“其实我想请一个工程师傅过来,重点不是做什么预算,重点是咱们是在山区,可能会有很多天灾,森林火灾,地震,山洪啊什么的,还有山体滑坡,我想请工程师傅过来,在考虑厂房地点,设计厂房的时候,把这些都考虑进去。有专门的工程师傅,起房子的时候也不容易漏着啥,什么仓库啊,材料室啊,生产车间注意事项啊,还有办公室,这些咱们都要考虑啊。”
韩东塬:“……”
他就是懒得下地种田,搞个厂子而已,请问原来就是砌两间土坯房的事,为什么变成了这么复杂?
你真当这里是北城,搞个北城第一竹木制品厂吗?
他又想起来上次她神神叨叨说什么“万一他要是身体不行的,你一脚把他踢死了,怎么办?……万一你早上说了这句话,晚上他掉河里摔死了,别人就说是你杀了他怎么办?”
他看着她,生出一个荒谬的疑问……面前这个,真他妈是他家里那个不小心把她本书踹到地上,嘴都能翘上一天的主?
真不是个,披着她那张漂亮皮囊过来骗人的,精怪?
程柠看到韩东塬看自己跟看个神经病一样的眼神。
她不气馁。
她也知道这请求有点古怪,但这对她太重要了,所以一定要坚持。
她道:“我知道这好像考虑过多了,但这也没有太大的损失啊,就是请个工程师傅来看看,他说的咱们就做个备案,起厂房的时候做个参考也好啊,我跟姚师傅说,让他帮忙请,而且工程师傅跟姚师傅不一样,只要来住个两天应该就差不多了,也就是费个路费钱,几天的补贴,肯定花不了多少钱的。要不,这钱我来出,成不?”
韩东塬狐疑地看她。
程柠纹丝不动。
我就是觉得这样挺好,你还能看出个花来不成?
第27章 打电话
韩东塬知道程柠是个执拗的人。
从小就是。
看着软和,但其实很固执。
他想起来小时候的事。
有一次,对,他记得很清楚。
程素雅有了孩子又没了,他奶奶在医院陪程素雅。
韩东志韩一梅在寄宿学校。
他在外面打了一架,把人家打得鼻青脸肿,他爸从医院回来还没坐下就有人来上门告状,他可不是会低头的人,他爸本来就是暴脾气,直接拿鞭子抽了他一顿。
半夜三更的,她拿着药瓶要给他上药。
他让她滚。
他以前欺负过她很多次,她从来都没哭过。
但那天他骂她,她却哭了。
她说:“我也不想给你上药,你有那么多人给你上药呢,有奶奶有大哥有二姐,可是如果我连姑姑也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也不想看到你死,你流了这么多血,要是死了,怎么办?”
他不知道她那是个什么逻辑。
可是她眼里挂着泪,死死咬着嘴唇,却固执地把药递到他面前。
那时他是想一手把她手上的药瓶打翻的,可伸出了手最后却是一把把那个药瓶拽了过去。
韩东塬莫名其妙想起那件事。
又想,她在家里突然固执地要求下乡时肯定也是这么一副表情。
那时家里肯定翻了天吧。
她那姑姑把她看得眼珠子似的,竟然也拗不过她,让她下了乡。
“成吧,”
韩东塬想到小时候的事,总是容易妥协些。
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自己是建筑工程公司出来的,当然知道找个专门的人设计厂房肯定周全些,虽然是个小破厂子,他自己也能设计,但她想请人那就请人呗。
他松口道,“你想请就请,不用再特别强调钱你来出,前面的钱也是你送来的,不记得了吗?”
程柠听他答应,哪里还在意他的阴阳怪气,立马就笑了,眼睛弯弯,一下子笑得差点闪瞎韩东塬的眼。
至于吗?
他没好气的想。
第二天一早程柠就拿了大队盖了章的介绍信坐了牛车去公社了。
韩东塬对着越来越小的牛车若有所思。
朱先开瞅见了,道:“塬哥,不放心的话你怎么不送她过去?或者让我们去也成啊?程知青长得跟仙女似的,万一在山上被啥人见到见色起意,抢到山里做媳妇去了可咋办?”
韩东塬的面色一下子变了。
廖盛一脚踢开他,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瞎咧咧啥呢,赶牛车的二庆伯是死的呢?这十里八村村民们谁不认识谁?怎么可能出事。”
韩东塬的面色阴沉,没理会廖盛的贫嘴,却是直接跟他道:“你,追上去,跟她一起去。”
廖盛:“啊???”
韩东塬一脚踢了他,道:“这深山里什么事很难说,你跟上去,有什么事就放机灵点。”
廖盛:“……”
但他看出韩东塬是动真格了。
啥也没说,转头真的就直接跑着追牛车去了。
朱先开:“……”
他,他刚刚就是开玩笑的!
牛车比人快。
廖盛跑了半个钟头跑得一身大汗的才追上前去。
程柠本来还在欣赏着山上的风景,然后就看到廖盛气喘吁吁的追在牛车后面跑,她忙叫停了牛车,让廖盛上车,开玩笑问他:“廖盛哥,你干嘛?晨跑呢?还是东塬哥有什么事要你交代我吗?”
廖盛摆了摆手,喘了好几口气,才道:“塬哥他不放心你,让我跟你一起去公社。”
不放心我?
她也没在意韩东塬不信任她,只是笑道:“怎么不放心了?不就是跟木工师傅约个时间过来吗?他还怕我得罪木工师傅,请不过来他?”
“不,”
廖盛再摆手,道,“他怕山里有人见色起意,抢了你去什么深山老林做媳妇。”
程柠:“……”
她面色一僵,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随即恼怒道:“他脑子有病吗?!”
她是坐二庆伯的牛车,又不是自己一个人走山路。
“不,有病的是朱先开,”
廖盛这会儿坐上车喘了几口气已经缓过来,喜笑颜开道,“不过也多谢他,柠柠妹子,回头你给家里打电话,让你家里人叫一下我妈,我也跟我妈说两句话,不然她老写信叨叨,我得亲口告诉她,我过得好着呢。”
程柠都没转过神来。
她什么时候要打电话回家?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对哦,可以顺便打个电话回去,姑姑和韩奶奶她们不知道有多担心自己呢。
廖盛又问她:“柠柠妹子,你带钱了啊?我刚刚才刷完牙,早饭都没吃呢,就被东塬给踢过来了,身上可是一分钱都没带。”
程柠这会儿已经觉着廖盛追上来这事可能跟韩东塬无关。
应该是廖盛自己想给家里打电话所以撺掇着韩东塬让他跑过来的。
实在是有些幼稚。
可是想到他前世就死在那场山洪之中,从下乡到死前不要说见他爸妈一面,怕是连电话也没打过一通,程柠立时心里就酸起来。
她从自己随身带的包裹里拿出一个葱油饼来,递给了他,道:“早餐都没吃,这到公社要好几个钟头呢,先吃这个垫着吧。”
廖盛接过葱油饼,还是热乎乎的。
他咬一口,松软喷香,还夹着肉香,好吃的差点咬掉舌头。
“柠柠妹子,这你自己摊得饼子?昨晚没看见你做饭啊。”
大队食堂的葱油饼可不舍得放肉。
厨房就一个,就在廖盛宿舍旁边,谁做饭,做了啥,一眼就看到。
“没,这两天光顾着忙厂子的事了,哪有时间排队生火做饭。这是我昨晚去周三婶子家借火做的,早上有拿一些给东塬哥,你跟过来了,不然东塬哥他肯定会分给你们的。”
知青们平时大多吃食堂,灶房很少用,连现成的柴火都没有,她刚来,又没买油盐酱醋,又没什么材料,她现在跟周三婶子处得好,她一家人也都很朴实实在,程柠就索性从食堂里买了面粉,去她家借火,说想要什么材料,酱菜葱花什么的,周三婶子家的小丫头立马就能从地窖或后院里摸了来。
原先程柠是说给周三婶子粮票。
周三婶子摆手,笑着说:“用什么粮票,不就是借个火?不带这样的,你哪次来空过手?跟婶子客气什么。”
程柠每次过来不是给她家孩子拎点水果糖就是给周奶奶拿个白面馒头,做了什么也多会给她家留上一份。
次数多了周三婶子还觉得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占了程柠的便宜,欺负了远离家乡,单纯好骗的小姑娘,所以每次程柠过去做饭她都一定要坚持拿出一个自家从来都不舍得吃的鸡蛋出来给程柠用……
廖盛吃着饼子感叹,自从程柠过来,这日常伙食改善的不是一星半点。
你说韩东塬那小子,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啊?
两人一路吃一路聊,原先漫长的路上时间竟然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公社两人直奔公社办公室。
公社里也就大办公室一台电话。
两人拿了大队证明给公社办公室主任薛主任,薛主任却没让他们直接用电话,而是带他们去了公社书记的办公室,道:“徐书记特别交代了,说要是韩知青或者韩知青派了什么人过来,就让我请你们过去他办公室喝杯热茶。”
喝杯热茶?
这待遇!
程柠感叹,道:“咱们公社可真是为人民服务的好公社,徐书记也是平易近人的好书记,不但给咱们打电话,还体贴咱们大冬天的吹几小时冷风,特地请咱们喝杯热茶,难怪一到周末大家都往公社跑。”
薛主任一脚踩门槛上好险没被绊倒。
廖盛嘿嘿笑。
两人去了书记办公室。
徐书记看见他们就起身迎了他们进去,请他们坐下。
他先招呼了一声廖盛,然后就看着程柠笑眯眯道:“程知青,是吧?我记得你,印象很深刻,穿了一件特别大特别厚的军大衣,一看就跟你表哥一样,特别机灵。”
程柠:“……”
表哥……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说韩东塬。
对了,韩东塬他爸是他姑父,外人看来,韩东塬可不就是她表哥?
薛主任出去,不一会儿就端了两杯热茶进来,递给了廖盛和程柠,然后也不走了,就坐到了另一边的凳子上。
这架势?
不止是喝杯热茶啊?
程柠疑惑中,就看到徐书记拿了他们的大队证明看了看,再放回桌上,然后就看着他们乐呵呵开口,道:“小廖啊,这次你们过来,又是为的啥公事啊?”
廖盛道:“也不是啥大事,就是咱们不是成立了一个竹木制品厂吗?东塬他请了一个退休的木工师傅,想教教大家木工手艺,这样大家也好开工了,不然不管是村民还是知青,都快吃不上饭了。”
这没啥不好说的。
大队成立一个竹木制品厂,不是说自己想成立就能成立的,是要跟公社报备盖章的。
所以这事公社这边早就知道了。
“还专门请了北城的师傅吗?”
徐书记好奇,问道,“你们这竹木制品厂,主要是做些什么产品,以后卖去哪里,这些都定下来了吗?”
开个木头厂家具厂没啥稀奇。
他们坞山这一片老百姓靠山吃山,附近公社开这种木头厂家具厂的不少,其实他们公社也有个这个想头。
可这其中困难也不少,没钱,没技术,前期培训木工师傅周期长,做出来也卖不了几个钱,树木长得还慢,还不如种粮食作物呢,至少有收成就有的吃。
但韩东塬有能耐,能折腾,徐书记又忍不住想打听。
“这事您今天还问对了人,”
廖盛笑着看向程柠,道,“你要是问我我只能说个大概,具体的还真不清楚,但程知青却最清楚,她是我们厂子的办公室主任,产品设计都是她做的。”
程柠这会儿已经大抵看出了徐书记的意思。
但他们厂子这些事并没有必要瞒着公社。
说到底,这会儿办厂子,不管是在大队,还是在公社,那厂子也都不是自己的。
脑子里甚至闪过,如果因为公社对办厂子有兴趣,把韩东塬和廖盛都调到了公社,那自然就解了他们后面的山洪劫,韩东塬应该也能避开后面入狱的事。
她认真道:“我们上韩大队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坐个牛车都要三四个小时才能到公社,所以我们肯定不能做什么大件的家具,就打算从小的家居用品入手,像是勺子筷子砧板笔筒竹尺木头尺子这些,这样运输起来方便,也不浪费木材。”
他道:“成,你们到时候请了姚师傅过来,也请他到我们公社来坐坐,我们也请教请教他,有空让东塬过来聊聊。”
上韩大队穷。
所属的石桥公社也穷。
徐书记看韩东塬脑子活络,真是动了心思。
但开厂子不是简单的事,什么都要钱,可公社实在拨不出钱来,所以他也在观望着,看韩东塬能不能搞出花来。
聊了一会儿徐书记就放了两人去打电话,还特地贴心道:“小程你离开家,家里肯定惦念得很,也打个电话回家报报平安。”
刚刚谈话,他对程柠的印象很好,觉着这小姑娘实诚,办事也认真。
程柠笑眯眯的应了。
两人去了大办公室打电话。
姚师傅家没有电话。
韩东塬之前跟他约好了今天去家具厂收发室接电话。
一听到程柠的声音,姚师傅很高兴,道:“小程啊,听说你也下乡了,那里环境艰苦,习惯不?”
“还成,”
程柠笑道,“这里山清水秀,风景特别好,老乡也特别淳朴善良,原本还担心下乡种地辛苦,结果一下来我三哥就又开了厂子,您看,现在地也不用下了,姚师傅,您过来看看就知道了,没那么难。”
姚师傅听了也替她高兴。
程柠这么夸这里当然是有后续的。
跟姚师傅约了后天启程过来之后,她就又道:“姚师傅,有件事还想请你帮忙。”
“啥事,尽管说。”
“是这样的,我们这不是要建厂子吗?所以我想这次请你过来的同时,顺便也请一个做建筑的工程师傅过来,帮我们看看厂房要怎么建,预算多少。我知道姚师傅您这边是家具厂的,跟建筑那边也不熟,您能不能帮我问问建筑部那边的老师傅陈师傅,问问他能不能推荐哪个退休老师傅过来帮我们看看?”
陈师傅跟程家有旧。
程柠下乡之前还拜访过他,跟他请教过许多关于山洪方面的问题。
家具厂是建筑集团的下属厂,两边联系多,大部分还都是住一个家属大院里头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不熟,也都是认识的。
这就是带句话的事,姚师傅自然是应下了。
办完公事程柠就打了一个电话回韩家。
接电话的是韩一梅,一听到程柠的声音就“呵”一声,道:“怎么,这才几天,就打电话回家了?受不了,哭着要回家了吗?”
韩东塬下乡都已经七八个月,也没见他打电话回来,程柠这才下乡几天?
程柠笑眯眯:“二姐,我很好,我是因公打电话回北城,就顺便给家里打个电话。”
“因公?”
“对啊,奶奶或者姑姑在吗?我跟奶奶姑姑说话。”
韩一梅想问她是为着什么公事竟然还能打电话,韩东塬在那边怎样,但她以前一向对程柠态度恶劣,一时也没法子跟她好好说话。
程素雅和韩奶奶都在客厅,她只好把电话往桌上一扔,道:“程柠的电话。”
程素雅从她说“这才几天,就打电话回家,受不了,哭着要回家了”的时候就已经心一悬,转头看了过来。
见状也不计较她的态度忙拿了电话,对着那头就着急道:“柠柠,是我,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
程柠柔声道,“姑姑,我就是过来这边做点事,顺便给你和奶奶打个电话。”
程素雅悬起来的心这才放下了些,问她那边的情况。
程柠道:“姑姑,奶奶在吗?你叫奶奶过来,我一起跟你们说。”
这会儿韩奶奶也已经坐到了旁边,程素雅就按了免提键。
电话那头就传来程柠清脆的声音,道:“姑姑,奶奶,我在这边很好,三哥也很好,三哥准备在大队里办厂子呢,三哥是厂长,我是办公室主任,所以我一点农活也不用干,还有廖盛哥,他是业务主任呢,专门跑业务的……廖盛哥就在我身边,廖盛哥,你跟我姑姑和奶奶打声招呼。”
廖盛便探了脑袋冲那边喊了声“阿姨,东塬奶奶”。
程柠一边说着,程素雅还稳得住,韩奶奶就一声一声的“哎哟”着,听到廖盛的声音,忙转头冲大嫂董月珍道:“阿珍啊,你帮忙去院子里头廖师傅家,就说他们家盛子打电话过来了,让盛子他妈过来跟盛子说几句话。”
大嫂应下了就出去大院里廖家叫人。
这边电话还在继续。
韩一梅竖直了耳朵,听说韩东塬办厂子,程柠做办公室主任,简直不敢置信。
东塬办厂子还好说,为啥让程柠做办公室主任?
就她,就她?
他搞什么嘛!
程素雅也有些意外。
唯有韩奶奶十分高兴,道:“哎哟,那敢情好,你们是要办啥厂子啊?”
“小家具厂,”
程柠立即解释,噼里啪啦的就跟她们说了他们厂子是要做什么,准备怎么做,这次她到公社打电话就是办公事,打电话请原先家具厂的木工师傅培训大家,小嘴叭叭的说得又流利又清楚,这回不仅是韩奶奶听得满脸笑容,不时的说上一句“哎哟,那不错”“可以,那可以”“这样好”鼓励的话,就是程素雅脸上也露出了欣慰,如释重负的笑容。
自从程柠下乡,这些日子程素雅提着的心就没放下过。
这回接到她的电话,不说她说的话能信几成,就听她声音就知道她过得不差,而且,那精神气比以前还足,语气里满满都是欢快和活力。
而且重点是,不管这个继子表面上是什么态度,实际上应该是很照顾她的,这下子,那心总算是可以放下大半。
唯有韩一梅不时的撇撇嘴。
不过她一向这样,韩奶奶程素雅只当看不见。
韩奶奶听程柠仔细说了他们要办什么厂子,还一拍桌子,道:“做,好好做,只要你们东西做得好,我就跟你姑父说,他们那几千人的大厂子,过年过节的,就每人给买上一套做单位福利,还有单位食堂,也能进上个百来套的货,自己用,放在食堂卖,不都成?”
程素雅&韩一梅:“……”
韩一梅又是“呵”一声。
就他爸那铁面无私的性子,怎么可能?
姑父的性格程柠当然也知道。
但她却不泼奶奶凉水,只是“嘿嘿”笑,道:“奶奶您真厉害,我就觉得奇怪,三哥那么大的脾气,平时也不爱搭理人,可是怎么那么会办厂子,主意也多,原来都是遗传奶奶您啊,奶奶您要是办厂子,说不得比姑父比三哥他们都厉害。”
听得韩奶奶那叫一个高兴啊。
一旁的韩一梅翻了一个白眼,嘀咕了一句“马屁精”。
韩奶奶听见了,瞪她一眼,一转头对着电话又是喜笑颜开。
要不说她有三个嫡亲的孙子孙女,可最疼跟她最亲的是程柠呢,这丫头招人疼啊。
不多久廖盛妈廖婶子就急匆匆的赶来了,一进门就道:“哎哟,听说我家盛子来电话了,是不是真的啊?”
“真的,真的,”
韩奶奶乐呵呵,冲着电话那头道,“柠柠啊,让盛子跟你廖婶子说句话。”
一时其乐融融。
最后廖婶子挂电话的时候一个劲的跟廖盛说:“盛子,柠柠是姑娘家,年纪又小,在那边,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顾她,知不知道?”
廖盛大大咧咧的,道:“知道了,知道了,妈,柠柠妹子哪用我照顾?不是有东塬吗?有东塬在,她哪用吃什么苦,谁敢欺负她?尽是她欺负别人的份了。”
那蒋姗姗,以前不就是个炮仗,现在看到程柠,简直见着就跑。
怕着她了。
廖婶子恼怒:“让你照顾就照顾,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东塬是她哥,能一样吗?”
能有什么不一样?
韩东塬气场一万八,而且以前还没觉着,现在发现这丫头简直是鬼精鬼精的,厉害着呢,他除了能做做苦力,哪还需要他照顾什么?
他只能敷衍地“哦哦”两声。
他哪里知道自己老母亲的一片苦心呢!
跟家里打完电话,这刚挂上呢,薛主任就跟他们说让他们等等,徐书记说是请两人去他家里吃午饭。
等徐书记出来,程柠就笑眯眯道:“谢谢书记的邀请,不过我们赶时间,就不去您家里吃饭了,要不然,怕是回到山里得半夜了,这黑黝黝的山,大半夜的赶路我可害怕。要不,我们就去公社食堂吃个便饭,书记跟我们一起?”
最后豪气道,“我请书记您!”
程柠都这么说了,徐书记自然不会勉强,他哈哈大笑,道:“成,不过你们来公社,还让你们请我,这可说不过去,走,我请你们去!”
结果程柠廖盛成功骗到了一顿非常丰盛的午餐面。
里面加了肉丝白菜香菇沫不说,还各盖了一个香喷喷的鸡蛋,想想上次过来时公社提供的那一碗稀得跟汤一样的稀饭,这次简直能吃得人流眼泪啊。
“感谢徐书记!”
两人吃得都很满足。
徐书记笑眯眯,问了木工师傅哪天到,就道:“到时候你们过来接师傅,再带你们过来吃,你们来早点,我亲自包饺子给你们吃。你们这些小家伙,就是死活不肯去我家,像是我家里有什么母老虎吃了你们似的。”
廖盛卖惨:“不是我们不想,实在是大队太远,山路太难走啊。”
徐书记乐呵呵,也不跟他们计较,吃完饭就送了他们上牛车。
完成了工作回去的路上两人很轻松。
廖盛跟程柠道:“柠柠妹子,那个徐书记可是个厉害人,应该是打着什么主意,你跟他说话没必要那么实诚。”
程柠笑看他一眼,道:“能打什么主意?咱们大队穷,公社一样穷,咱们大队要顾着的人少,徐书记可是要顾着公社那么多人的口,他也就是想着怎么发展发展公社,让社员能吃饱饭罢了。其实市场那么大,公社办个厂子跟我们办个厂子也并没有冲突,要是他们做的产品和咱们产品不一样,还能一起共用销售渠道,公社交通发达,他们卖大家具,咱们就做小厨具小日用品,不仅不冲突,还能互惠互助。”
“而且有公社的支持,咱们很多事情也好做很多,像是这次姚师傅过来,也是徐书记亲自安排让公社的拖拉机帮我们去火车站接姚师傅,不然我们就要费不少事呢。还有以后,咱们大队到底偏僻,平时送个货接个人,打个电话收个电报,还有很多要出介绍信盖章的地方,总之要仰赖公社的地方还多着呢。”
一时之间廖盛十分惭愧。
原本他以为程柠是太单纯,不知道徐书记的试探和特意打探,只当她太过单纯又善良,所以徐书记问什么她就很热心的给他解答,甚至说得更多,却不曾想,她根本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想的却是另一个层面,不介意徐书记的目的而已。
第28章 虎狼之词
去公社打完电话请姚师傅帮忙请一个建筑工程师傅之后程柠心头的一块大石算是放下了一半。
原来事情并没有那么难。
她很高兴。
当晚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就开始处理公事。
厂子里工人已经就绪,每天还是在木场干活,熟练着基本的木工活,就等着木工师傅过来再进行专业的培训。
她在宿舍整理资料,准备安排许冬梅和沈青的工作。
宿舍本来就小还住了五个人,资料堆得桌上抽屉里都是。
宿舍只有两个小木桌子,宿舍人体谅她,一个桌子全部都给了她用。
她收拾完一会儿要用的资料就叹了口气,自己这里的情况这样,韩东塬他们那里肯定也一样。
还好她们宿舍的人都不错,要是像隔壁那样一个赵枝一个蒋姗姗一个刘丽娜,可真是让人头疼了。
资料放着也不放心
建厂房和办公室真的是非常必要的。
她整理完东西就跟许冬梅说了一声,让许冬梅叫了沈青一起去堂屋开会,安排两人的工作。
也让她去男宿舍叫了一下韩东塬和廖盛,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听听,给些意见。
等人都到齐了,她把产品单子和自己的设计稿最后的定稿给许冬梅和沈青看,道:“你们回头先看完这个,熟悉一下咱们的产品。”
“然后许冬梅你准备一下做一份宣传册子,主要介绍咱们坞山,大队,厂子,以及产品,这册子很重要,以后去做业务,有人来参观,都可以直接把这册子给人看,人家也就知道我们厂子是做什么的,有什么产品出售了。做的过程中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也可以多跟村民们谈谈,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灵感,需要画插图的部分找沈青,你们一起商量。”
“记住咱们厂子第一批先主要是做厨具和餐具,你们的介绍主要是围绕着这个方面。”
这是有原因的。
他们的产品目前主要的销售对象是程柠曾经工作过的建筑工程集团的附属家具厂。
家具厂的创办一开始主要是为了配合工程集团,提供各种建筑物基本家具安装配套服务的。
像是很多单位分房子,不仅会分房子,房子里面的基本家具也是会提供的,工程集团就特地办了个附属厂提供这方面的服务。
有些单位不仅会配套基本家具,也会配套供给厨具餐具。
他们打算先做这一块。
她说着就拿了两沓东西出来往一人面前推了一沓,道:“这个,是之前你们第一道试题和第二道试题的答卷。冬梅姐你看看这部分,是其他人写的关于厂子和产品介绍的,不管写得好不好,都能启发一些灵感,做一个参考。”
又拿了画报跟沈青道,“这些是大家画的宣传海报。沈青你可以看看,这几天你一边配合许冬梅做介绍册子,另外再画两幅海报,一幅是可以直接贴在墙上宣传咱们厂子的,另一副我想用在咱们的产品盒子上。像这个,”
说着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火柴盒,道,“等第一套产品出来,你设计几个盒子的款式,大盒子装整套餐具厨具,另外两个盒子分别装餐具和厨具,盒子的封面都要分别设计。”
说完想到什么转向廖盛,道,“廖盛哥,你是跑业务的,你帮忙查查这附近,不,北城也行,找找北城纸厂,看看有没有帮忙订做盒子的,问问价格,对了,还要联系一下印刷厂,等咱们册子定了稿,就要印刷。”
大家听得咂舌。
这花样也太多了。
廖盛道:“柠柠妹子,咱们产品都还没出来,你这花样还不少。”
顿了顿,道,“花钱的地方也不少。”
“这些都要时间,等产品生产出来就太迟了,”
程柠板着小脸道,“产品包装很重要。难不成你去跑业务,跟人家厂子介绍咱们的产品,就是拿一个蛇皮袋背一兜锅子铲子不成?那感观怎么能好?又怎么能谈到好价钱?你这个业务主任底气不足,气场都撑不起来啊。”
“你这说得也对,”
廖盛脑子里闪过不同的画面,觉着的确穿了工装拎个好看的盒子可比背个蛇皮袋要体面多了,态度就立即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赞同道,“还是柠柠妹子想得周到。”
他说着就瞅韩东塬,道:“塬哥,柠柠妹子为啥不是我妹子,啥时候你不要了,就送给我好了。”
反正过去那么多年这么个能干的妹子也没见你珍惜,还藏着掖着不许别人靠近。
要不然这十几年,他能一点不知道柠柠妹子这么厉害?
一直懒洋洋看着程柠安排大家工作的韩东塬听了廖盛的话脸一黑,一脚踹了他,道:“不会说人话就别说。”
廖盛吃痛求饶,举手道:“我这不就是表达羡慕吗?你还不知道我,我就一个二姐,简直要了人命了。”
廖婶子喜欢姑娘,对廖大哥廖盛养得潦草,却十分的惯着廖二姐,就有点惯坏了。
廖盛虽然最小,却吃过他二姐的不少苦头。
韩东塬听了这话才放过他。
看廖盛耍宝,饶是许冬梅和沈青一个沉稳一个清冷也忍俊不禁,忍着笑应下。
会开完,程柠注意到沈青拿了众人的答卷,翻到一张,面色有些异样,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又犹豫着。
程柠看了一眼,那是赵枝的答卷。
想到赵枝为了进办公室还特地逮着没人的时候找韩东塬自荐,这会没选上她,背后肯定整了什么幺蛾子。
厂子才前期,大家一起筹备,一心很重要。
她叫住准备离开的韩东塬和廖盛,语气温和地问沈青,道:“沈青,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沈青也是个直性子。
但这事她是想私下问问程柠的。
程柠看一眼她手上赵枝的画报,笑道:“如果是跟工作或者是上次招助理选拔考试相关的事,有什么疑惑,可以直接说出来,其实我也想跟你和冬梅姐说说,为什么这么多答卷中,选中的是你们两个。”
“为什么?”
沈青问。
“你先跟我说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沈青欲言又止。
程柠就道:“沈青,你是眼看着我们厂子从无到有,怎么到现在一点一点办起来的,实际上,现在也只是在办起来的路上,以后要想把这厂子办好,这其中不仅需要厂长的领导和远见,同时也需要我们大家共同的努力和发劲,如果我们内部从一开始心就不齐,这厂子就算建起来了,将来里面也会是隐患重重,遇到什么困难,外面有什么质疑算计,就很容易塌了。相反,如果我们拧成一条绳,共同进退,这样才能带着我们厂子越走越远,越走越好。”
一番话说得沈青眼睛都红了。
她面色坚定起来,拿出了赵枝画的画报,跟程柠道:“是的,程主任,我是有些事情想跟你反映。”
“其实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冬梅姐比我还早来几年,是这里最早的一批知青,她为人做事一向都是仔细踏实稳重,我也觉得她十分适合办公室助理这个位置。”
“但如果单从考试来说,赵枝她从小受她家庭影响,擅长文字宣传工作,她也从小画画,海报画得十分漂亮。他们私下说,程主任你选择许冬梅和我,是因为对她有敌意,我并不相信,这两天接触下来,更不相信。但我个人相不相信是没有用的,赵枝和顾竞文私下能当着我的面说那种话,肯定也会对别人说,我想程主任能不能跟我们说说,从这答卷上,真正选择我和许冬梅的标准,这样以后他们再说什么诋毁的话,我也能直接驳斥回去。”
果然是赵枝和顾竞文啊。
真是十足的小人。
想到韩东塬前世很有可能是被这两个小人给算计了,程柠心里对他们的厌恶简直升到了满级。
那边韩东塬脸也沉了下来。
阴云密布。
廖盛也生气。
竟然有人诋毁柠柠妹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跳起来刚想说话,却被韩东塬一把按住。
韩东塬看着程柠,等她说话。
程柠厌恶归厌恶,但该干的事却不被情绪影响。
她从几沓答卷里面抽出了三张纸。
那是赵枝的三份答卷。
“你们先看看。”
几人传阅了一下,面色不一。
韩东塬面上嘲讽,廖盛“啧啧”,许冬梅和沈青沉默。
程柠道:“你们看了,首先说厂子介绍产品介绍,她洋洋洒洒一大篇,说的都是下乡知识青年如何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改造,精神面貌大变,携手农民共同办厂……请问,如果你们现在去找哪个厂子哪个公社,想让他们收我们的产品,拿着一篇这么个玩意儿有用吗?看完了都不知道你厂子具体是做什么的,产品有什么特性,跟别的木工产品又有什么优点,谁要你的?”
“再说这个海报,画得倒是还算好看,激情勃发的,可是咱们是竹木制品厂,还是那句话,重点是产品不是人,她画上几个举着拳头的知青和农民干什么?去跟人家打架吗?”
众人:“……”
“所以不管她写得再好,画得再好,可是方向错了,那就不对,”
程柠语气认真,道,“她这个不是一篇宣传文案一幅海报的问题,她这个是整个人思维的问题,咱们厂子还在艰难的前期呢,是需要踏实能干对产品用心的人,是要从心底想要把厂子办好,把产品做好,卖出去,能让大家吃饱饭,过上好日子的人,而不是心不在这上面,只想着拿宣传博眼球,希望能评先进然后拿推荐回城的人,更不需要一有一点小意见,别人不围着她转,就觉得别人对不起她,就是对她有敌意,别人就有问题的人,这样的人招进来,只会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众人听着她的话,听着前面的部分那神色是越来越严肃,这真的是一个原则性的大问题,整件事都像是被拔到了一定的高度,可等她最后一句话出来,“啪”一下,事情又跌回到了人间。
廖盛“哈”一声笑出来。
程柠转头看他,面色却是十分认真严肃的。
廖盛挠了挠脑袋,敛了神色,认真道:“对,柠柠妹子你说的对,真没看出来,那顾竞文人模狗样的,背地里竟然是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人。”
有人骂顾竞文,程柠就很高兴的笑出来。
沈青轻咳了一声,也为之前自己看问题没看到这一层而感到羞愧。
她心里的迷雾被拨开,现在对所有的事情只觉得清晰得不能再清晰,道:“程主任,你说的对,是我之前看问题太浅薄了。”
下定决心,如果回头赵枝和顾竞文再作妖,她一定直接甩他们脸上。
事情安排下去,众人先行离开各干各的活去,程柠叫住了韩东塬讨论厂子的厂规章程。
这些还是得早点立下来。
实在是忙得一刻都歇不下来。
她已经根据之前大家讨论的,草拟了一份,然后拿出来再一条一条跟韩东塬讨论。
韩东塬说一点她就在纸上认真记下。
她埋头在桌上写着字,一缕头发耷下来。
韩东塬看着她,鬼使神差的,竟伸手替她拨了一下,程柠抬头,莫名其妙地看他,韩东塬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拿了水杯喝水。
程柠也以为是自己错觉,就低头继续干活。
他再转过头看她,突然道:“这些,谁教你的?”
好像什么都会,样样事情都条理清晰,脑子里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东西。
他有些疑惑,她以前是这样子的吗?
这个问题几乎常常突然就冒出来。
程柠再抬头,因着他这个问题看着他一时有些恍惚。
谁教她的?
当然是他教她的啊。
以前的她当然不会这些。
可是那几十年多无聊啊,他开会,打电话,跟别人言语机锋,训斥管理下属,她都听着看着,那些话在脑子里过很多遍,慢慢的,好像就什么都会了。
不过这些他这辈子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其实上辈子他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那几十年,她一直都在。
她垂下眼,道:“在家具厂学的。之前在家具厂办公室打下手,接触到的东西多,师傅们也很用心教,所以学了很多东西。还有在家的时候,也常常听奶奶和姑姑唠叨,说机械厂的事。”
说到这个她笑出来,就把奶奶说把他们的产品当成单位福利,发给机械厂几千员工的事。
“那我们一下子就能卖上几千套,这两年都不愁产品卖不出去了。”
她当然没当真,只是为了转移话题而已。
韩东塬嗤之以鼻,不过看她笑得眉眼弯弯,眉宇间却也柔和下来。
程柠每天忙得打转,真恨煤油灯不好使,不敢太熬夜,怕熬坏眼睛,十分想念后世各种漂亮又明亮的电灯。
可城里还能有电灯使,这山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通电。
这样的她自然顾不上去关心周晓美那儿的后续。
主要是她觉着吧,就晓美那性子,也吃不了亏。
更何况还有周书记呢,能做到大队书记,就算再是个干实事的,也总有点心眼子吧?
犯不着她这个初来乍到的管。
不过她不管,却架不住晓美往她这儿跑。
这晚她正在炕桌上就着煤油灯算账呢,晓美过来了。
她给大家伙都带来了热腾腾的野菜饼,上面竟然还摊了一层薄薄的鸡蛋。
早春鲜嫩的野菜,加上金黄的鸡蛋,颜色诱人,香味更诱人。
她现在常来程柠她们宿舍玩,经常会带些吃食过来。
程柠她们都知道村民家里粮食金贵,就算是书记家,其实也就是个温饱而已,粮食并不丰裕,所以看晓美带东西过来,就也会拿些东西给她拿回去,一来二去,晓美过来时东西竟然还升级了。
大家吃着野菜鸡蛋饼,晓美就道:“明天上午张家会过来我们家退婚,你们过来看吧。”
众人看她。
她笑盈盈的,竟是心情颇好的样子。
“你会干点啥?”
王晓娟忍不住好奇问。
忍着没问会不会把他的衣服给扒了……
“没,已经干了。”
周晓美笑,“前两天我找了张文顺,跟他说,退婚可以,但别说什么为了救人给人换衣服,把人看光了要负责这种话,那既然是你稀罕的人,那就正大光明到我家,就说跟我是包办婚姻,现在是新社会,不讲究包办婚姻了,要讲究革命情谊共同进步,我跟他不合适,就应该退婚,这就成了。”
大家面面相觑。
许冬梅皱了皱眉,问:“他肯?”
这话说得好听,其实直白点就是跟那女知青有一腿,所以要退婚呗。
不像救人那个,那是为了救人,是没办法,是为了负责任。
张文顺要是敢上周家这么说,要是脾气火爆的人家说不定直接上扁担。
在这十里八乡,他这名声也不能好了。
“他当然不肯,可是他有的选吗?”
周晓美笑,道,“我二哥跟我一起去的,他直接把他的衣服扒得只剩下了底裤,跟他说,他要是不肯,就把的底裤都罢下来,直接扔到他们木场那块,让婶子阿婆们都看看,他是怎么跟人家女知青情投意合,还想着蒙我,说什么替人家换衣服,要替人家负责的,就问问婶子阿婆们,谁愿意给他负责?”
众人:“……”
她,她还真来真格的了?
说实话,上次她们真以为她就是说说气话而已。
还有,她们还该赞她一声厚道,这气没往人家女知青身上使吗?
“他都不会反抗的,由着你二哥扒衣服?”
闵然的问题有些清奇。
“就他那副弱得跟鸡崽子似的样,能反抗得了我二哥?”
周晓美哼一声,道,“我二哥拎他一只手就成,衣服一扒,让他干啥他就干啥,怂得不行……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以后我就算是找个好看的,读过书的,也得找个身强力壮的,中看不中用可不行。”
众人面色尴尬。
你一个未婚的姑娘家,大咧咧这么说,真的好吗?
还有,这个话题怎么好像偏了?
周晓美察觉到大家的神色有异,马婷婷的面上竟然还有些发红,就觉得有些无语。
“你们城里人脸皮也真薄,”
她认真道,“我说的可是大实话,这男人肯定不能要中看不中用的,可是一辈子的事呢。”
山里民风彪悍,说话也都直白,她们可不觉得说这话有什么不对。
周晓美说完还不忘推销一下她二哥,道,“其实你们要是没对象也可以考虑一下我二哥,我二哥多好啊,身体好得很,绝对没问题,长得还好,脑子又灵活,干活也不错,再说了,就是书读的也没比你们知青少多少,他也初中毕业啊。”
众人:“……”
谢谢,不必了!
程柠“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听起来还不错,不过强扭的瓜不甜,晓美,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还是读书好吗?大家还是好好读书比较重要。”
还是把话题拧回来吧。
周晓美瞅程柠,顿时有些心虚。
上次程柠给她的那些书,她还一个字都没看呢!
也不是,她有翻一翻的,语文课本单故事看还是看了两篇,数学那是真啥也看不下去。
她喃喃道:“柠柠你是不用,你们家东塬哥肯定中看又中用,身体一看都比我二哥还壮多了。”
众人:“???!!!”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第29章 还能怎么办,宠着呗
虽然众人都觉得程柠跟韩东塬两个之间有那么一些关系。
就不是我喜欢你,就是你喜欢我,只不过这两人嘴上都硬,就不肯揭开这层窗户纸。
既然他们自己嘴硬不肯认,大家便也就不多说。
哪里知道就被周晓美这么大咧咧说出来,还是用这么个虎狼之词。
大家惊悚之余不由得都把目光投向了程柠。
程柠先是怔了一下,随即耸了耸肩,道:“嗯,他身体是挺好的。”
就是脾气不好。
脾气不好身体好更可怕,要不然也不会老打架了。
她想偏了,自动就忽略了周晓美前面那句话。
众人:“???!!!”
她们看程柠,可程柠眼神纯净又坦然。
纯净得像秋叶星空一样璀璨漂亮,坦然得像她们这群窥视的人鬼鬼祟祟似的。
好吧,当事人都不在意,她们在意个啥子哟。
且说那个张文顺。
女知青宿舍很欢快讨论有那么一点禁忌话题的时候,张文顺这会儿很苦逼。
他没的选择。
被周晓美兄妹威胁了,他只能跪在他爸面前说他跟李红曼在一起了。
跟他爸硬着头皮道:“爸,我已经找过周晓美,她已经答应退婚,我跟她肯定是不可能结婚的了,你就让我跟红曼在一起吧。”
又劝他爸,“爸,这事也就是去周家退婚时一时不好看,但周大伯跟咱家关系好,他们大队的孩子还要上咱们大队小学上学呢,不会对咱们怎样的,晓美自己都已经答应了。”
不去退婚还能怎么办?
他想起自己被扒光那一刻简直就是头皮发麻。
亏他当时还想周家兄妹是不是想扒光了他,跟他生米煮成熟饭呢!
结果竟然想把他扒光扔去木场!
他知道,那对兄妹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他可是大队里的小学老师,要是被那对兄妹扒光了扔木场那群大婶阿婆面前,他哪还有什么颜面?以后还怎么管学生?
再被那两人一嚷嚷,说他跟红曼搞破鞋,那说不定他们还会被扔鸡蛋!
他心里又恼又恨,一咬牙,继续劝他爸,道:“爸,晓美说是书记的女儿,其实也就是名头好听。他是上韩大队的书记,咱们是在连张大队,爸你已经是咱们大队的会计,我是咱们大队的小学老师,她那个书记女儿的名头,半点用处也没有。”
“要结婚,肯定还是红曼好。她是高中生,一结婚咱们就可以把她安排到咱们大队小学去,以后咱们家就是三个人拿工资了,不像晓美,她是是个书记的女儿,可对咱们有什么用?她是个初中生,咱们村子里初中生大把,咱们可不能把她按到小学去做老师。”
“还有红曼长得好,爸妈,你们别小看这个,这可重要了,以后我跟红曼生的孩子,那肯定要比晓美生的孩子好看,再好好教,请红曼娘家帮忙,女孩可以嫁去城里,男孩说不定也能在城里找到工作。”
“还有,晓美那脾气实在是太大了,做媳妇,肯定还是红曼那样温柔贤惠的才行。”
……
果然不愧是做老师的,张文顺一条一条的说出来,不说张母早站在了他这边,就是他爸张会计那原先暴怒的心都被说得有点动了,最后叹了口气,其实都已经这样了,除了退婚还能咋样?
现在就算他们不想退婚,周家都未必肯嫁了。
第二天张家一家人就上了上韩大队周书记家的门。
彼时程柠她们已经在张家。
除了她们,村里人早前也已经听到周家放出来的风声,一见张家人上门,就里三圈外三圈的把张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张家人都有点被这架势吓着了。
可骑虎难下,哪里还有退路可走?
张会计张母都是一脸惭愧。
周书记敲了敲桌子,看向张文顺,道:“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咱们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
张文顺就把周晓美跟他说的那番说辞硬着头皮说了一遍,道:“实在对不起,但我跟红曼是有着共同志向,追求共同进步的伴侣,现在是新社会,不兴包办婚姻,如果我妥协于这种封建余毒,才是对不起晓美……”
张文顺blablabla,饶是周书记周母早就听闺女说了这事,也被张文顺酸得不行,强忍着才没上前一巴掌打上他的猪头脸,打断他能让人酸断骨头的话。
周家两个哥哥更是气得差点暴起,那拳头捏得嘎嘎响,还是被周晓美一把扯住,才没冲上去把那张文顺胖揍一通。
周书记冷着脸,咬着牙才道:“成,既然你跟那个女知青李什么来着,李红曼是情投意合,干柴遇上烈火,不烧不行,那咱们家也就不高攀你们家了,这婚,这就退了。”
说完就命令两儿子周良松周良山把之前张家送来的彩礼一件不拉都扔到了张家人面前。
张家人又羞又愧也松了口气。
可扔出来的东西,什么自行车缝纫机一套棉衣三套外衣,还有两双鞋子几块衣服料子,噢哟,那可是他们家给张文顺攒了好多年的媳妇本买的……大几百块钱呢!
张文顺瞅着甩出来的东西,唉,自行车缝纫机虽然都是用过的,但看着还新着,可这些棉衣外衣鞋子,都是照着周晓美的身材买的,红曼高挑纤瘦的身材可不合适穿,而且这些款式也是乡下姑娘喜欢的款式,红曼肯定不喜欢……
好多钱呢,他一个大队小学民办教师,一个月工资也就十块八毛钱。
他开口,不敢冲着一向板正的周书记,就冲着对他一向喜欢的周母道:“婶子,当初,当初我给晓美的是彩礼钱,有三百八十块呢,我们不要这些东西,能不能把钱退给我们?”
一向对着张文顺慈眉善目,满意得不得了的周母这回却是“呸”一声啐在了张文顺脸上,骂道:“黑心的玩意儿,还好意思提钱,看看这凤凰自行车,这蝴蝶缝纫机,就这两样东西,就你那点子钱,没有票,哪里买得来?”
“都是我们家贴钱贴票弄来的东西,要不是看着犯恶心,能便宜了你们家?别跟我占了便宜还狮子大张口,还想找我们把当初花在办婚事的钱都要回去,钱早用在这些上面了,我告诉你,张文顺,你随便找人看看,这些东西都不止那些钱,怎么,你们退婚不算,还想让我们家贴钱不算,还要硬抗下这所有置办东西的钱,你们家有这么不要脸吗?要不咱们就直接拉着这些东西去公社找公社书记评评理去?”
周母这一骂,门里门外的乡亲们立即指指点点着,把张文顺和张家一家人骂得个狗血淋头。
张会计忙在自己儿子的后脑勺上来了一下,一把拉住他,然后跟周书记道歉,最后一家人合力,把东西拉出了周家。
张家来之前估计已经想着拉了彩礼走,一家人还特地坐了牛车过来的,东西拉出了周家院子,就搬到了牛车上,急赶着在众人的骂声中,火烧屁股搬赶着牛车跑了。
看他们这个样子,上韩村村民们实在愤怒,小孩子们纷纷拾了地上的石头树枝往牛车上砸,饶是牛车跑得快,张家人个个还都挨了好几下,尤其是张文顺,额头上给砸了一个好大的包。
最后还是周书记出来劝住了村民,大嗓门道:“乡亲们,算了,他们不仁我们却不能不义,既然那东西跟人情投意合干柴烈火,咱们就不耽误人家,让他们干柴烈火去。”
村民们便争相安慰周书记,用古朴又通俗的语言又把张文顺顺带那女知青都再给问候了一遍。
王晓娟叹为观止。
她低声道:“晓美,我可总算知道你为啥让那张文顺那么说了。”
本来还觉着让张文顺说那番话真是没得恶心自己。
周晓美“嘿嘿”一声,道:“等着吧。”
这事还没完呢。
又道,“你们给我到处宣扬宣扬他们的真爱,最好让这十里八乡的知青们都知道。”
“真爱”这个词,还是程柠教她的。
两天之后,知青这边就听说了,有人去了公社举报,说像张文顺这样乱搞男女关系的人,怎么配做大队小学的老师?
还有,本来张文顺就只有初中学历,大队里可是有不少高中毕业的知青,凭什么就该让张文顺做大队小学老师?
凭他爸是大队会计吗?
得,张文顺的工作直接给撸了下来。
然后紧接着那女知青李红曼就跳了出来,说她和张文顺根本就不是什么情投意合,她在城里一直都有对象,是张文顺一直强迫她……被这么一闹,她可不愿意再嫁给张文顺了。
总之精彩简直是一幕接一幕,听得看得人都是眼花缭乱耳花缭乱。
看了这么一出大戏晚上大家不可避免的讨论这事。
王晓娟感慨,道:“以前我敬重是敬重贫下中农,可总是不免有些轻看山民的智慧,总觉得他们质朴但老实,论心眼和花花肠子肯定是比不上外面的人的,现在才发现我还真是轻看了。”
看晓美这一出。
要是她在张文顺一开始说什么救了女知青要跟她退婚就闹起来,说不得人家风向还都得同情一下那女知青,说她仗势欺人,咄咄逼人,又死缠着张文顺不放,到底难看,气也顺不下来。
或者就算是在得知张文顺跟女知青私情真相时再闹,张文顺理亏,但这种事闹大了吃亏的肯定还是姑娘家,到时候闹得大了说什么的都有,肯定是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人家总不免说她舍不得张文顺这门好婚事,扒着不放,被张文顺抛弃了什么的。
现在这事做得多漂亮。
张文顺自爆私情,晓美干脆利落退婚,结婚置办的东西一件不落甩人家一脸,中间提也不提那女知青,没有半点不舍,看那男人如垃圾,十里八乡但凡知道这事的谁不啐张文顺张家一口。
然后人家转头还能把张文顺的工作给撸了。
名声也臭了,婚事也黄了。
当然了,他那婚事黄不黄周晓美肯定也不在乎,她指不定还巴不得那两人锁死呢。
关键是,气出了,心情也畅快了。
多好。
许冬梅道:“是啊,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咱们任何时候都不能小看别人,做些自以为聪明把别人当傻子的事。”
例如张文顺好好的非要说什么救人把人看光了所以要负责,可不把人激怒了吗?
至于李红曼,肯定也是觉得自己愿意接受张文顺已经是委屈自己了,至于张文顺前头那事张文顺自然得自己扫干净,说到底是没把周晓美太放在眼里。
“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尊重别人,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程柠忙了一天,第二天凌晨四点就要起床跟韩东塬一起去公社接木工师傅,这会儿正强迫自己入睡呢,不想再听这事了,打算来上一段心灵鸡汤直接结束话题。
这玩意催眠兼打消人的八卦欲最管用了,想了想又加上一段,道,“还有,咱们什么时候都要淡定点,人生起起伏伏很正常,起的时候不要太得意,伏的时候也不要太沮丧绝望,更不要在沮丧绝望的时候只顾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做一些有违做人原则的事。姐妹们,还是读书最可靠,你们要是觉得困难的时候,就好好读书,丰富自己。”
说完就一头栽倒蒙着被子睡着了。
众人:“……”
你对读书到底有什么执念?
周晓美这事给知青们的冲击不小。
主要是其中一位主角也是个女知青,大队里很多知青都认识。
然后那张文顺是隔壁大队大队会计的儿子,还是大队小学的老师。
蒋姗姗的未婚夫是本大队大队会计的儿子,又是公社小学的老师。
这情况未明太相似了些。
不认识的人听说了还容易混淆。
大家看蒋姗姗时总不免就想到这事。
这已经让蒋姗姗十分恼火,可偏偏人家也没说什么,让她有气也只能自己心里憋着。
直到一天去公社买东西,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就是那个女知青,她未婚夫是她们大队会计的儿子,在公社小学做老师。”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真给我们知青丢脸。”
“怎么这么不要脸,人家都要结婚了,还贴上去。”
“不是听说是被那男的威胁的吗?都是女知青,咱们应该同情一下她。”
“你看看她那个样子像是被人威胁的样子吗?我看她眼睛都快长头顶上了。”
……
蒋姗姗直接就要炸,被刘丽娜一把按住了。
刘丽娜走到那几个在后面议论的几个女知青面前,道:“这几位同志,麻烦你们背后说人的时候请看清楚,我们是上韩大队的知青,你们说的那位,是连张大队的知青,你们这样不搞清楚事实就在人背后指指点点,我们可以去公社告你们诋毁。”
那几个女知青面上发红,忙说了一声“对不起”就离开了。
蒋姗姗气得满脸通红。
选择李胜她本来就觉得委屈,现在更委屈了。
刘丽娜叹了口气,劝她道:“日子是自己过的。不用太在意别人怎么说,人嘛,就是一张口,其实时间久了,大家也就忘了。”
蒋姗姗甩了手转身就走。
刘丽娜看着她的背影也替她有些难受。
沈青却是淡淡道:“既然选择了,就得受着,矫情。”
刘丽娜:“……”
都是冤家。
这都是后话,且说回程柠。
这日程柠凌晨四点就起床,收拾了跟韩东塬一起去公社接木工师傅姚师傅。
两人还是第一次单独一起坐马车。
如果忽略前面赶牛车的二庆伯的话。
程柠先上的车。
韩东塬接着上去,往地上一坐,长腿直接踢到了对面,垮着个脸,也不出声。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两个人有时候相处得好像也挺不错了,但下一刻他那张脸对着她又能一下子冷下来。
不过程柠早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所以完全不在意。
牛车动起来,程柠照理从背包里拿出了两块葱油饼,递了一块给他。
韩东塬脸是冷了点,但动作一向很诚实,她递过来,他就很熟练的接了过来。
这日出门太早,这饼子还是前一天做的,早上也没热,有点冻冰冰的。
不过嚼劲大,哪怕是冻冰冰的,入口嚼着,也十分的香。
程柠一边嚼着饼子,一边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韩东塬说着话,道:“三哥,这里的生活其实也不差,如果吃得好,住得好的话。”
山清水秀,空气清新,村民们也质朴可爱。
对他们好一点,他们就会对你掏心掏肺的好,让人感动又窝心。
有外人在的时候,她都叫他东塬哥,私下里,她却是跟在北城一样,就叫他三哥。
韩东塬转头看她一眼,见不得她那得意的样子,煞风景道:“你吃得好,住得好?还是村民们吃得好,住得好?”
程柠想到前世,想到山洪几乎毁了的村庄,和死伤无数的村民,默住。
好一会儿,才又展开笑容,道:“可是我们以后能吃得好,住得好,对不?”
然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道:“三哥,等咱们厂子赚了钱,除了牢固的厂房,学校,咱们也建一个好一点的知青宿舍,大家都搬过去住,好不?”
韩东塬:“……”
这真是翅膀都还没装呢,就已经想上天了。
韩东塬对着面前这个程柠,时时刻刻都有一种错觉,她是程柠,但又跟以前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不仅仅是对他的态度,是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他没好气道:“厂子都还没影呢,什么都没有,你就想着起这个起那个,说不定什么都还没有,你那些钱就都先败光了。”
程柠笑,道:“这不是有你吗?三哥,就算是我再不相信别人,可是你一定能赚钱的啊。”
语气是不带一点含糊的肯定。
没有半丝奉承,是实打实这么认为的。
程柠当然肯定。
这是韩东塬啊。
没了一条胳膊,入狱十年,跟社会隔断十年,可出狱之后,也没有半点颓丧,不过半年之后就已经开始了自己的事业。
彼时顾竞文家大业大,做的家居城已经是北城最大的私营家居城。
而韩东塬刚刚起步,顾竞文不择手段的算计打压他,但最后他还是起来了,反手把顾竞文逼得一无所有。
所以,她怎么可能不相信他?
不过,家居城,北城最大的家居城,程柠心头突然突地一下。
顾竞文是从哪里,又是什么时候发家的?他的家居城,货源根据地又是哪里?
难怪当初韩东塬说成立竹木制品厂的时候,她觉得哪里有些怪异,这会儿终于抓到了那个点。
她问韩东塬:“东塬哥,上次听徐知青说那个顾竞文想要做业务,后面他又找你没,你有什么安排?”
韩东塬看她,道:“怎么,你想说什么?”
顿了顿,懒洋洋道,“哦,对了,你们是一起下乡插队的,一路上可是过了两天一夜,是不是还有些交情?”
“谁跟那种东西有交情?”
程柠不介意带上前世的恶意,“你忘了上次就因为我没录取赵枝,他就跟赵枝在背后说我坏话的事了?不止这些呢,那人还自私自利自我得很。”
韩东塬转头看着她,皱了眉,道:“他对你做什么了?”
他太了解程柠。
她其实是个心软不记仇的性子,他以前那么对她,她经常气得跳脚,可一转身,看着他的眼神虽然带着防备,却也是软绵绵的。
那顾竞文和赵枝到底做了什么,让她这么厌恶他们?
“哼,”
程柠立即告状,道,“那时候我跟他们俩,就是他跟赵枝,他们是情人,我们下了火车一起坐拖拉机,路上风大,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我最早上车,坐在里面,风吹得少点,他就命令我,说他对象赵枝被风刮着冷,让我跟她换位置……这种人看我一个女孩子就想欺负我,为他自己和他对象谋好处,这样的人肯定要防备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咬你一口。”
韩东塬听到前面面色是越来越阴沉。
可到了最后那一句,神色反而缓了过来。
他又靠回去,道:“半年没见,你倒是长了心眼了。”
他这是什么话?
程柠不理他的阴阳怪气,道:“还有那个赵枝,她明明跟顾竞文是对象关系,还特意跑去宿舍找你,谁知道安的是什么心,说不定还觉得你比顾竞文长得好,也比他厉害多了,就想勾搭你,你也不要理她!”
韩东塬:“???”
他目带探究地看她。
程柠却是十分坦然的任由他打量,瞳色黝黑带着漂亮的光泽,目光纯净得不得了。
最后还是韩东塬收回目光,闭上了眼睛。
自顾睡觉,不再搭理她。
程柠看到韩东塬竟然闭上了眼睛不理她,有点抓心挠肺的。
这跟别人不一样。
她前世死了几十年都没跟人说过话,大概是闷坏了,有时候的确是有点小话痨。
就是没事不多话,是她本来的性格。
但有时候一蹦出来就会说一串,这大概是长久给憋的。
但她跟别人说话,其实别人给不给反馈她都没所谓。
例如她跟舍友们说心灵鸡汤,那纯粹就是过一下口瘾,说完就算。
但韩东塬不一样,她希望他能听她说话。
不是听了就冷着脸闭上眼睛……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喂。”
她伸手扯了扯他。
韩东塬吓一跳,睁开眼睛垂眸看了一眼扯着他衣服的小手,再抬眼皱了眉看她。
胆子真肥了,竟敢扯他。
“我跟你说话呢。”
程柠可不怕他。
韩东塬:“……所以?”
“你不要搭理赵枝。”
“还有顾竞文,那人阴险得很,谁知道背后会做什么。”
韩东塬:“……成。”
他忍耐的闭眼。
“喂。”
可是程柠没放开拽着他衣服袖子的手,继续扯了扯。
韩东塬:“……还有什么?”
程柠给他递了个军绿色水壶,一副得到满足,笑眯眯,眼睛亮晶晶的看他:“喝水吗?”
就快忍不下去的韩东塬:“……”
拿过水壶狠狠灌了一口,差点呛着。
他觉得他是不是太纵容她了,都快爬到他头上来了。
第30章 师傅来了
韩东塬恶狠狠地喝着水。
可是程柠半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怕他。
只要他听进去了,她可不管他面色有多黑。
后面一路韩东塬睡觉,她也不再理他,还美滋滋的哼起了歌。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
“程知青,你这歌唱得真好听,”
前面的二庆伯原先赶着牛车,听着程柠哼了一会儿歌,突然开口道。
程柠吓了一跳。
二庆伯沉默寡言,在前面赶牛车时很少跟他们搭话,刚刚她躺着没事做,清晨带着微甜香味的清风吹着,太过放松,就忍不住哼唱了起来。
这可不是这会儿的歌呢。
这歌得等改革开放才能传过来吧。
她先偷偷看了一眼韩东塬。
看到他还闭着眼应该还是在睡着,刚刚她哼得小声,他应该也没听到什么。
就是个调子,过上几年肯定早忘了。
她松了口气,冲二庆伯笑了一下,道:“嗯,就是胡乱哼得,心情好,就忍不住哼一哼歌。”
能活着,一早上悠闲地坐在牛车里看大山的风景,还有饼子吃,还有水喝,旁边还有年轻的韩东塬,真的是太美好了啊。
二庆伯乐呵呵,道:“程知青你可真是个好娃子,这些年来过这么多知青,真正喜欢这里的,也就你一个了。”
是不是真心喜欢,是不是发自内心的快乐,他这个常年在大山里来来去去的老头子,一眼就能看出来。
又道,“就你身边那个,以前也燥着呢,不过我看啊,自从你过来之后,他倒是好多了。”
程柠听他说韩东塬,转头就去看他。
韩东塬睡不下去了。
他坐直了身体,道:“二庆伯你这牛车倒是赶得稳。”
二庆伯笑,给前面的牛甩了一鞭子,不重,倒像是轻拍了一下牛跟伙计打招呼似的,笑道:“养了几十年的牛咧,能不稳?”
队里的牛都是他养的,需要赶牛车的时候就帮忙赶牛车,这些牛都最听他的话,别的人谁赶都不如他。
二庆伯说着话大约是高兴了,竟然还吆喝了两句山歌,然后不一会儿又听到前面也传来一阵吆喝声,是牛车路过其他村庄的地盘,有几个不认识的村民在用木头打桩,应和着唱着号子歌。
程柠看得津津有味。
韩东塬看她,这会儿已经有些微的晨光出来,洒在她净白鲜嫩的面庞上,美好得不真实。
那一句句歌词,程柠不知道,其实每一句都听到了他的耳中。
又像是敲在了他的心上。
泛起一阵又一阵无处发泄的异样情绪。
两人去的早,到了公社姚师傅还没到。
两人就被徐书记叫了一起去公社食堂包饺子,大白菜大肉馅,虽然肉馅不多,但大白菜裹了肉味,还是馋得人流口水。
几人正在食堂包饺子包得热火朝天,薛主任就把人给带来了。
令人意外的是,除了姚师傅,还有一个高大俊秀的年轻人。
韩东塬看到这人还没什么表情,程柠看到眼睛已经是骤然亮起,露出了一个十分惊喜的笑容,然后给出了热情的欢迎。
……那样子,瞅着怕不是想去给一个拥抱。
“纪旸?”
程柠跟姚师傅打了一声招呼之后就冲着那年轻人笑道,“你怎么过来了?啊,陈师傅推荐的工程师傅是你吗?真是太好了!”
这缘分还真是天注定的。
前世纪旸后来就跟了韩东塬,跟他一起创业,说是他的左膀右臂也不为过。
没想到这一世的缘分这么早就来了。
纪旸看到程柠的笑容怔了一下,随即也笑了出来。
因着她的惊喜和热情欢迎,这些时日的阴霾好像也一扫而空。
“不嫌弃我学疏浅陋就成。”
他道。
以前他在建筑工程集团做工程师,程柠在家具厂上班,两人不过就打过几次照面,没有任何交情,程柠这么欢迎他,显然真心实意需要一个得力的工程师。
不过程柠有点奇怪,问他:“你是跟单位申请的吗?能这么快吗?”
这会儿可没什么年假,有什么事想要请几天假都是要提前申请,等领导审批的。
但从她那天打电话给姚师傅,到他们前天出发,中间也就一天半的时间,他在单位,怎么就能跑过来的?
“我这次过来不是几天,”
纪旸道,“厂长批了我下乡改造,以后都会在这边了。”
他母亲是老牌资本家大小姐,但她在他年少时就已经去世,所以之前并没有影响到他,最近因为这个出身问题被人挖出来,他不愿跟去世的母亲割席,不愿“揭露”母亲,最近的处境十分艰难。
陈师傅跟他家有些渊源,也算是他的半个师傅,所以姚师傅来找陈师傅说这事时,他立即就想到了纪旸,然后找厂长谈了一番之后,厂长就批了一封下乡改造书,让他直接跟着姚师傅过来了。
程柠:!!!
这,这,这对程柠来说简直就是惊喜!
感动得无以复加了。
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太好了,”
她握住了纪旸的手,热情道,“纪工程师,我们很需要你!”
“谢谢,”
纪旸被程柠的情绪感染,笑道,“我听姚师傅说过你们的想法了,来之前我跑了各大图书馆,把能找到的有关这边的资料都找了,誊了过来。”
他说完就跟韩东塬打招呼,道:“东塬。”
他跟程柠不熟,跟韩东塬却是熟得很。
以前在工程集团,他做设计,韩东塬负责后期设施安装统筹,两人打交道的机会很多。
不过相较于程柠的热情,旧相识的韩东塬却是面色淡淡,颔了一下首,道:“吃饺子吧。”
纪旸也不以为意。
因为韩东塬本来就是这么一副性子。
程柠更不理会韩东塬的冷淡。
反正这是你的朋友,又不是我的。
吃饭的时候继续聊。
聊的当然是关于山洪方面的事。
纪旸说他来之前查了一些这边洪水方面的资料,程柠不厌其烦的问着,纪旸谈到工作也是个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性子,她问什么,他会旁证左引说上十句。
明明香得不行的饺子,程柠和纪旸不怎么顾得上吃,韩东塬跟嚼着仇人似的,徐书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里好笑。
他可总算发现韩东塬这小子的软肋了。
徐书记夹了一个饺子放在纪旸的碗里,笑道:“小程,小纪,工作的事可以慢慢谈,咱们先吃饭,姚师傅和小纪师傅这可是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怕是一顿热饭都没吃呢,小程你这压榨人总也得让人先吃饱饭不是?”
“再说了,这山洪啊起房子什么的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再说了,咱们这坞山,说起来,雨季的时候水是多一点,但发大水的时候少,下游别的省份倒是常有发大水的时候。”
是啊,就是因为发大水的时候少,所以才会失了警惕,也没有任何应对措施。
不过人都来了,也的确是不急于一时。
程柠就笑眯眯道:“徐书记您说的对,先吃饭,姚师傅,纪师傅,你们多吃点,这可是徐书记亲手包的大肉饺子,特地招待你们的。你们是不知道,我们上次下乡,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到了这里,就喝了一碗能照见人脸的稀饭,连个糙面馒头都还得自己买。”
原先程柠还叫纪旸纪工程师,听徐书记叫“小纪师傅”觉得“师傅”两个字更接地气,就也改口叫了“纪师傅”。
徐书记听程柠这么说也不窘,而是“哈哈”大笑,道:“程知青,这可是没办法的事,咱们公社穷啊,社员都吃不饱饭,哪里来额外的粮食招待你们?不过现在不同,现在你们给大队做贡献了,我这个做书记的感激你们,自然是勒紧裤腰带也要请你们吃上一顿好的。”
纪旸来之前还有些郁郁,经了程柠的欢迎,再讨论上一顿工作,这时候再听徐书记和程柠的对话,那些郁结就也好像丢在了北城,心情好起来。
一餐饭宾主尽欢。
这次来公社的时间早,吃完饭也不过才十点多,程柠问过姚师傅和纪旸带的东西,就拉着韩东塬带着两人去了供销社买东西,两人是要长期住的,尤其是纪旸,所以被子毯子,碗盆筷子什么买了一堆,好在有牛车,直接放牛车上就成了。
回去的路上有姚师傅和纪旸可比来时热闹多了。
这回程柠没再和纪旸多说了。
激动和高兴劲过去,就恢复了正常的工作程序。
回程程柠就主要跟姚师傅介绍他们厂子计划做的产品,她带了图纸,一一介绍给他听,每种产品的特色理念,工艺技术要求都要跟姚师傅讨论一番,纪旸也一直旁听着。
介绍完,再介绍工人的情况。
把他们目前掌握的技术,他们是如何分配他们工作的,都解释了给姚师傅听,道:“姚师傅,我们暂时是这么安排的,还麻烦您能帮我们做一个培训计划,如果您觉得工人的分工方面需要调整的,尽管跟我们说,我们一定配合您的安排。”
姚师傅一直认真听着程柠说话,中间偶尔还会问上几句,有关生产方面有些地方程柠答不上来的,韩东塬就会插上几句。
等听完所有的介绍,姚师傅对他们这边的情况不说了解个十成十,也知道个大概了。
他笑道:“这么听着安排已经非常合理了,其实我也就是会个技术,要说这统筹方面,东塬肯定比我强多了。小程啊,你是不知道,以前我们不管多大的项目,一个单位所有宿舍楼内部各种设施家具的安装,全部是你们厂长统筹安排,他话不多,但做起事来却是比那些做这行几十年的人都要老练缜密,遇到事也能抗得住。听说他走了,工程部那边还乱了好一阵呢。”
程柠笑,竟是颇有点与有荣焉的表情,道:“那肯定,我三哥最厉害的。”
如果能在现在就有后来半分的克制就更好了。
因为太过骄傲,连“三哥”都忘了改了。
“呵呵”,姚师傅笑。
韩东塬原本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纪旸说着话。
听到程柠这话也转头看了一眼她。
……她现在可真是,韩东塬“嗤”了一声。
不过不屑归不屑,他却也知道,他竟然还挺吃她这一套。
要命。
程柠可不管韩东塬有什么反应,她说完就继续跟姚师傅道:“不过他到底不是做具体技术的,肯定还是有可能有疏漏,到时候您看看有什么细节需要调整的就放手去做,还有工人的分工,像生产和后期处理,我们也是根据他们的意向分的,如果您有看到需要调整,您就跟我们说,我们找工人去谈。”
“成,没问题。”
姚师傅道。
韩东塬给姚师傅递过来一个水壶,姚师傅喝了一口,然后就笑着跟韩东塬感慨:“东塬,小程这一下乡,你可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帮手啊。”
韩东塬不置可否。
他问纪旸,道:“我们这儿没砖,砌土坯墙,会不?”
纪旸先前一直都认真听着程柠跟姚师傅说话,听到韩东塬这么问,就是一笑,道:“会,砌土坯墙行,晒土坯砖也行,乡下不都是土坯房,是咱们这些起房子的基本功。”
韩东塬“哦”一声。
而程柠听他这么说,却是很高兴,注意力终于又从姚师傅身上移到他身上,拿过自己的画稿翻到后面,竟是一张张上韩大队的各个角度速写图。
她拿着图开始跟纪旸从另一个角度介绍上韩大队的情况,村里的情况,然后手指着那条溪流道:“村民喜欢沿着溪流砌房子,大概是方便吧,但我下乡之前查过资料,听说二十多年前这一片曾经发过山洪,一些村子村民死伤严重,应该是跟这种砌房子的习惯有关,我们这次建厂房,学校,还有知青宿舍,就想在这一片地势较高的山坡上起地基,但这只是我自己粗浅的想法,具体可不可行还需要你帮忙看看。”
纪旸本来就是个工作狂。
听到程柠这么说,就接过图纸,两个人开始讨论起来,很快几乎就忘记了旁边还有另外两人。
姚师傅乐呵呵地看着两人,跟韩东塬笑道:“以前就知道小纪是个工作狂,很得厂长的器重,倒是真没看出来,我们小程竟然也这么能干。以前在厂子里的时候,看着就是个挺斯文乖巧的姑娘,不怎么说话,原来都走眼了。”
韩东塬皮笑肉不笑道:“您是看走眼了,能干着呢,我们厂子一分钱都还没赚,工人连切个木板都还不会,就已经在想着怎么烧钱了。”
姚师傅是个实在的手艺人,没听出韩东塬话里的情绪,只是很实诚的就着他的话道:“不能这么说,真要开厂子,这厂房还是很重要的,仓库车间后期处理室都要清清楚楚,不然乱七八糟,是做不好产品的,等到交货的时候也最容易出错。还有啊,小程考虑的多周到啊,既然要起厂房,当然要考虑这天灾什么的,你想这山洪,就算不是年年都有,但但凡来上这么一次,整个厂子就都毁了,所有人的心血都没了不说,还有人命呢。”
韩东塬抬眼看一眼正认真讨论着的纪旸和程柠,往后面车栏一靠。
眼不见心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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