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就得这么治她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

    众人瞪着他一时都有些懵逼。

    你妹?

    你什么妹?

    所以他们酷炫狂拽的塬哥也跟人学起了谈个对象还遮遮掩掩的,说什么妹?

    都是发小,谁不知道谁家里情况啊……等等……

    他们想到什么,心里就是一咯噔,倏地一个个都把目光转向了廖盛。

    他跟着塬哥一起下了乡,可是天天的在一起。

    廖盛一开始也懵圈,搞不清楚状况呢。

    但听到韩东塬说“我妹”,立即秒懂,上午他不是先回去了吗?当时不就剩下塬哥和柠柠妹子,应该就是塬哥带了柠柠妹子过来这里吃午饭了,然后饭店厨子误会了呗……

    廖盛对于别人说程柠是韩东塬对象这事也是完全没啥意外反应。

    在山里的时候谁不这么误会?

    早习惯了。

    也更麻木,对这事的神经更大条了。

    他恍然大悟道:“哦,柠柠妹子啊?哥,你们中午也过来这边吃的饭啊?”

    说着“柠柠妹子”还有点小得意,在这一众发小中,可没别人有资格叫塬哥家的妹子“柠柠妹子”。

    看到大家还又惊又茫然的瞪着自己,还故意再“哦”一声,道,“柠柠妹子,你们不知道啊?柠柠妹子也下了乡,跟咱们一起办厂子来着。对了,”

    他说着把手上厂子的宣传单子往桌上一拍,又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个碗和两只勺子,道,“看看,你们都看看,有啥销售渠道,都给我介绍过来,你们天天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在深山老林里容易吗我们,看看,老子连做锅铲都会了,你们还整天追着问塬哥对象。”

    他可是个合格的业务员。

    众人:“???”

    众人被廖盛的话说得再度懵圈,目光从他或者韩东塬的身上移到他拍到桌上的宣传单子和那只碗还有两只勺子上。

    一个穿着黑色帆布衣的圆圆脸青年伸出一只手拿起了一只勺子,有些懵地问廖盛:“盛哥,这就是你做的锅铲?”

    众人:“……”

    “啪”一下廖盛一巴掌拍他脑袋上,没好气骂道:“你家用勺子做锅铲,眼瘸啊?”

    被拍了一巴掌的圆脸发小“嘿嘿”笑了两下,道:“玩笑,开玩笑嘛,盛哥,下个乡,还不给开玩笑了?”

    说着又拿了勺子瞅了瞅,道,“盛哥,塬哥,你们厉害啊,这才下乡半年,自己就折腾出一个厂子来了?今儿个中午我听我妈说,我还不敢信。这勺子,这碗,挺好看啊?多少钱一套,我买一套给我家小侄子。”

    廖盛道:“一套两只碗两只碟两只勺子两对筷子,还有个儿童餐盘,零售价四块八,亲友价三块八,给单位批发供货价两块八,你们要买全部三块八,要是找到单位收货就要单位找我们下订单,两块八一套。”

    没有程柠在,廖盛的嘴皮子利落得一塌糊涂,听得一众发小一惊一愣的。

    大家再拿了碗和勺子看,但凡家里有个侄子外甥的,都说要上一套。

    这碗和小勺子,做得圆润细致,图案又可爱,孩子喜欢,又能支持兄弟办厂,他们都上班了,咬咬牙,掏上几块钱买上一两套还是没问题的。

    “成,”

    廖盛道,“不过现在没现货,你们要的话都跟我说一声,我记下,回头就让厂子给你们发货,过几天我就提给你们。”

    一下子就收到了好几个订单。

    还讨论着说可以拿到自己单位食堂摆卖什么的。

    好好的发小聚会变成了销售现场。

    韩东塬就喝着啤酒看着他们闹腾,想着这话题歪得快嘴角还翘了翘。

    不过这订货订完了,大家的重点还是又回到了八卦上。

    当然了,倒是没八卦韩东塬跟他“妹”的事。

    这有啥好八卦的?

    哪怕刚刚那厨子明明白白的说了是“对象”,韩东塬也没有否认,只跟他们说是“我妹”,他们惯性使然,也没往别处想,最多就是心里“哦”一声,你跟你那个“妹”关系终于转好,能提了?

    他们好奇他们在乡下的生活,还有那厂子是怎么回事。

    琐碎的也不太敢直接问韩东塬,就问廖盛。

    廖盛多会说啊,就差踩着凳子演讲了,道:“我们那老山,老好了,比咱们东郊的雾山那可是漂亮海去了,一望翠幽幽,深不见底的,山上啥都有,老参,栗子,豺狼,兔子,虎豹,晚上豺狼‘嗷嗷’得叫,不过也不用怕,它们不来村里。”

    “你说穷?一开始我也以为那地方穷,日子不好过,可实际我跟你说,去了你才知道,那么大一座山呢,还能饿着你咋的了?得空去山里挖棵老参打个兔子,揪个菇子烤烤,香得不得了……”

    众人听得又是一愣又一愣。

    “这么好,我就说盛哥你为啥巴巴的就跟着塬哥去了,你这么说,我都想去了。”

    真的还有点羡慕。

    又有人道,“这么说,回头我弟要下乡,就去你们那吧。”

    就算廖盛这话带水分,可塬哥办了厂子可是实实在在的,去了就进厂子,不用下地,偶尔还能回北城,多好。

    “也难怪,”

    有人小声道,“连那个,那个谁,程柠妹妹也跟着去了。”

    说话的人瞅了韩东塬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想到之前他说“我妹”,这都一起开厂子了,关系应该好了,就继续大着胆子道,“盛哥,塬哥,程柠妹妹过去,还习惯不?”

    说话的是个清秀瘦高的男青年。

    程柠长得好看。

    是走到哪里看到的人都会先怔上一怔,看一眼再想看多几眼,看多几眼还流连忘返,不想移开眼睛的那种。

    这样的小姑娘不会少人喜欢。

    只是大院里韩东塬镇在那里。

    读书的时候外面有人不想活看上程柠,还打听了以为韩家人都不待见她,韩东塬更是厌恶她,就起了轻视之心,缠着她要跟她处对象,结果被韩东塬逮着给揍了个半死。

    平时有人开玩笑开到程柠,多说了两句不着调的话,韩东塬目光扫过来,都能吓死人。

    反正都知道韩东塬不喜欢程柠。

    但那也是他们韩家的人,谁也不能欺负轻视。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所以韩东塬的发小就算对程柠起了什么心思,那也是一点不敢表露出来。

    这会儿看韩东塬和程柠的关系缓解,就有人忍不住想问一问程柠的情况。

    韩东塬本来在喝啤酒,听到他说这话就抬眼看了过去,其实这次韩东塬的眼神还算平和的,但瘦高青年还是莫名其妙的一凛。

    好在廖盛接了话过去,道:“习惯啊,没谁比她更习惯了。我跟你们说,咱们以前是跟柠柠妹子接触的少,这次下乡才知道,原来她是这么厉害的,简直了,一去就跟村民们打得火热,有其他的女知青找她麻烦……嗐,你们别说,那儿没人知道她是塬哥他妹,一开始可不是有人就不识相的惹她麻烦?有人找她麻烦,她三言两语就能把人怼得面色通红,气得差点厥过去……”

    “盛哥,”

    有人插话,“谁找她麻烦了?怎么找的麻烦,她怎么把人气得厥过去的?”

    这……

    廖盛转头看了一眼韩东塬。

    当初那蒋姗姗是讥讽程柠追着韩东塬下乡结果韩东塬却不待见她……这事可不好说。

    他就打马虎眼,道:“女同志之间的口角嘛,反正不就那些。对了,然后我们开厂子,虽然这厂子,盘子都是塬哥整起来盘活的,但你们不知道,柠柠妹子是有多厉害……”

    他“噼里啪啦”的把程柠的“丰功伟绩”说得绘声绘色。

    众人听得真是一惊又是一叹,委实不敢相信程柠那么一副娇,不,文文弱弱的样子,竟然在深山老林里做得如鱼得水,连开个厂子都这么麻利……这真的太打破他们的认知了。

    他们听着廖盛说,不时转头也看一看韩东塬。

    以前韩东塬可是最忌讳别人在他面前提程柠的,这回竟然一声不吭,自顾慢慢喝着酒,由得他们说。

    这果然,一起下了乡,关系就不一样了啊。

    韩东塬晚上跟朋友在外面吃饭没回来。

    晚饭后程柠跟着大嫂在厨房捣鼓甜品,韩祁山问程素雅,道:“听说纪家那个纪成昀在我们家门口摔着了,是怎么回事?”

    怕其中有什么,程柠面上不好看,他是特意等她去了厨房才开口问的。

    程素雅表情自然,淡道:“是他对柠柠有些心思,柠柠拒绝了他,他就动手动脚,你知道,东塬跟柠柠虽然从小有些不对付,但却一向护短得很,看到纪成昀竟敢跑到家门口对柠柠动手动脚,就直接踹了他一脚,摔下台阶了。柠柠觉得这事扯多了不好,就说是她自己踹的,”

    看到韩祁山面色不好,她声音愈加温和,道,“这事你可别怪东塬,你知道,柠柠下乡,我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现在看到东塬肯护着她,我这心可算放下来了些。我听柠柠说,现在东塬在乡下办厂子,性格早稳重许多了,这次也是纪成昀太下作嚣张,他才动的手。”

    这事她一定要解释清楚,都是那纪成昀的错。

    要不然以韩祁山的性子,怕又要逼着韩东塬去登门道歉,韩东塬不肯,又是一场父子大战。

    韩祁山听了她的话面色果然缓了下来。

    既然是那纪成昀敢对柠柠动手动脚,那儿子打断了他的手也是活该,自然提都不再提什么上门道歉的事。

    韩一梅“嗤”一声,嘀咕道:“长成那么一副样子,叫她别下乡非要下,非要下,就在家门口都能惹出事来,在那山上,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事。还说什么东塬脾气大,容易惹事,我看她才是惹事的根源。”

    她这话已经客气了。

    要是以前,她得说“长成那么一副祸水样子”,但大家相处了十几年,她也知道程素雅的底线,倒是稍微收了收。

    但程素雅还是一下子黑了脸。

    “砰”得一声韩祁山的手砸到了桌上,斥韩一梅:“你怎么说话的?”

    但韩一梅并不怎么怕他。

    说来也是奇怪,韩祁山冷面肃严,但三个子女其实都不怎么怕他。

    尤其是韩一梅,她跟老大韩东志都是山上出生,出生时韩祁山忙着打仗,从出生一直到建国后韩祁山退伍回来,父女面都没见上过一次,是她生母一手拉扯大的,等韩祁山退伍,把他们接到城里,没过几年,她生母又去世了,所以韩祁山对这个女儿也就格外愧疚些,管教起来不像对韩东塬那样,说拿鞭子抽就拿鞭子抽,一向都有些雷声大雨点小。

    这也才纵得韩一梅说话就有些肆无忌惮。

    那边韩奶奶本来带着老花镜在翻来覆去看着一张程素雅前两天才送她的戏曲磁带,听了程素雅的话本来也还想说说小孙子的好话,好家伙,这孙女就冒出了这么一大串。

    你说说她这张嘴,一天到晚的咋就这么惹人恨那?

    她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她亲妈,多贤惠的人啊,怎么孙女就这么一副性子呢,简直是愁死个人哦。

    就她这性子,嫁去了刘家,刘家那一堆婆婆小姑子的,还不得天天鸡飞狗跳的,将来有个什么事,自己已经老了,可她又没个亲妈,亲爸有些话总不好说,她干嘛非要把自己后妈往死里得罪呢?

    还好儿媳妇不是个爱计较的。

    可再不计较,你天天这么招人恨也不成啊!

    韩奶奶冲着韩一梅无奈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知道你也是关心妹妹,但这么拧巴到底是干嘛?你说要是别人整天说你黑皮方脸男人婆,你愿意不?说人不揭短……”

    “你说什么!”

    韩一梅一下子跳起来,气得整个脸都紫胀了,她“砰”得一脚踢翻了凳子,可说话的是她奶奶,她还能怎么办?

    有气没处使,提了外套,旋风一样的出门了。

    程素雅差点没忍住笑。

    原先韩一梅说那话她的确很不高兴,但丈夫发脾气,韩奶奶这一打岔气也就消了。

    她还能不知道自己继女那性子?

    坏心是真没有,就不知道是天生还是哪里学来的一张刻薄嘴。

    她道:“一梅是女孩子,妈你也别那么说她。”

    其实韩一梅就是韩家的长相,浓眉大眼薄唇挺鼻梁,高挑的身材,往那一站,气势十足,是十分漂亮英气的。

    就是稍微黑了些但也算是正常肤色。

    哪有像韩奶奶说得那么夸张……

    韩奶奶“哼”一声,道:“我这叫以毒攻毒,就得这么治她。”

    她还有更难听的没说呢。

    第42章 对柠柠相貌最免疫的人?

    大家说着话呢,大嫂和程柠各端着盘子出了来,脚后跟还跟着个小豆丁。

    大嫂手里端的是酒酿汤圆,程柠端的则是她在上韩大队跟着周三婶子学的芝麻糯米团子。

    就是糯米团子芝麻馅,用糖煎出来,咬一口,又甜又香,这个在上韩大队,也只有过年的时候,家里还有余粮的,用麦芽熬了糖,孩子们才能吃上一顿,要不然又费油又费糖,寻常是肯定吃不上的。

    韩奶奶“哎哟”一声,用筷子夹了一个试了,道:“就是这个味道,唉,以前啊,咱们过年还有中秋的时候,都会做上一顿,东志和一梅都爱吃。”

    说着就有些伤感,但韩奶奶是个乐观豁达的性子,很快就收了伤感,笑道,“没想到这回吃,竟然是柠柠你做给我们大家吃。”

    说着也招呼韩祁山吃上一块。

    韩祁山跟韩东塬一样不爱吃甜得,但还是还是用筷子夹了一块尝了尝。

    小武坐在桌前鼓着小腮帮子吃,韩奶奶看他这嘴里还没吞下呢,又伸出了小手拿,忙制止他,道:“哎哟,你这都吃了几个了?这糯米不好消化,小孩子不能吃太多,要不然晚上该坠得难受睡不着了。”

    一边说着一边拿了湿毛巾给他擦手。

    小武嘟嘟囔囔的拧着小身子抗议。

    韩东志道:“多吃一个我们出去围着操场跑多一圈。”

    小武一下子受到重创,抬头瞪一眼他爸,再瞅一眼糯米团子瘪嘴,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不满的忍痛缩手。

    小模样太搞笑,大家都是哈哈大笑。

    就这样说笑着,早把韩东塬打人这事岔了过去,没人再提。

    晚上韩奶奶歇了,韩一梅约莫是大院里小姐妹家去了还没回来,程素雅就去了程柠房间跟程柠说话。

    虽然看程柠今天的神色说话,她应该跟继子没什么事,但程素雅不再确认一下还是不放心。

    “柠柠,”

    程素雅拿了一件自己亲手织的毛衣给程柠试。

    快到农历三月,天天渐渐没那么冷,不用再穿棉衣,穿毛衣正正好。

    她看着程柠穿好毛衣外套,就道,“虽然你现在在山里过得还好,但是我这心里总还是七上八下的,你能跟我说说,你心里有什么打算吗?”

    程柠抬头,冲程素雅笑了一下,道:“姑姑你别担心,我答应过你,过两年就回来是认真的,其实我现在还小,在那边锻炼一下挺好的,你想啊,也就是在山里,我才有机会从无到有帮着三哥办一件厂子,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没想到真办起来竟然真的成,锻炼上两年,我都还小,到时候就找着机会回城。”

    好像是七七年底恢复高考的,但七七年中的时候国家已经召开专家讨论,应该就有风声透露出来。

    她对考大学没有执念,但借着这个回城也挺好的。

    到时候可做的事情多了。

    程素雅点头,笑了出来。

    她也替她高兴,高兴又欣慰。

    程柠跟她的生母肖兰相貌肖似。

    尤其是笑起来,带着一种娇弱的美。

    而肖兰性格温软,没有遇到事的时候也就罢了,一遇到事整个人就垮了。

    这几乎成了程素雅的心理阴影,所以她一直希望侄女心性坚强,能顶住事,而不是到了差不多的年纪,就找一个强势的男人,事事依靠那个男人。

    程柠主动下乡,其实她既担心也欣慰骄傲。

    看她在乡下做得好,担心退去,就更多欣慰和骄傲了。

    她点了点头,道:“那你三哥呢?你知不知道,他心里是个什么打算?”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她的眼睛,注意着她的神色,顿了顿,道,“不管怎么样,他当初下乡,总跟你有些缘由。”

    程柠神色轻松,显然这件事并没怎么困扰她。

    当然不会困扰她啊。

    只要解了山洪和后面过失杀人的意外,过上两年,韩东塬想去哪还不都是他自己说了算。

    她操心那么多干嘛?

    她笑道:“姑姑,你担心那么多干嘛?他是自己心里有成算的人,肯定有他自己的主意,反正我下了乡,过上两年,就完成我的任务了。”

    她说着就伸手抱了抱程素雅的胳膊,笑道,“姑姑你就别替我们操心了,注意好你自己的身体就成,你就等两年,过两年我肯定回北城来陪你。”

    程素雅笑了出来。

    她伸手揉了揉程柠的头发,斟酌了一下,还是柔声问道:“那对象呢,柠柠,像你这么大的年纪,也有很多人都谈对象了,你有没有想过,谈一个什么样的对象?”

    “对象?”

    程素雅问得小心,可对有几十岁鬼龄的程柠来说,这个问题有啥好避忌的?

    她随口就道,“没想过,不用想,姑姑,我还小呢,大把的事情做,对象着什么急啊。”

    是真的小,她现在才十八岁。

    这个时候跟后世可不一样,谈对象那可都是奔着结婚去的。

    而且这会儿结婚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柴米油盐,一结婚一般没几个月肚子就能大起来,她可是有多想不开这会儿就想对象的事?

    她记得后世就算是结婚,大多也是很晚才结婚的。

    那就以后再考虑这事吧。

    这么想着就更坚决了,摇头道:“暂时不考虑。”

    程素雅听她这么说,对这边的心总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的确这两年不考虑好。

    这要是在乡下谈个对象,好的也就算了,万一不好的,可怎么办?

    程素雅就笑道:“嗯,是还小,那就等以后回城再说。”

    再说了几句话就让程柠休息了。

    她回客厅时韩东塬还没回来。

    她有话想跟他说,就跟丈夫说了声拿了毛线在客厅织。

    一直到晚上九点韩东塬才回来。

    周身都带着外面带进来的凉气,身上还裹着着些淡淡的酒气,但面色却是冷肃如常。

    客厅只有程素雅还在织着毛衣,看他回来就放下了手里的毛衣,韩东塬冲她点了点头喊了一声“程姨”就径直往楼梯的方向走。

    “东塬,”

    程素雅喊了他一声,笑道,“可以说几句话吗?”

    韩东塬站定,像是顿了片刻,又走了回来,就坐到了跟程素雅隔着个大长茶几对面的沙发椅子上。

    继子继母关系疏离。

    这么些年都只是程素雅客套着,韩东塬小时候更是连基本的客套都不会维持,很多时候看到的时候也就当看不见一样径直走,也就是工作之后态度才稍微好那么一点点,但也就是好一点点。

    像今天这么叫一声“程姨”已经是难得的了。

    程素雅温和笑着。

    韩东塬高大的身子坐在沙发椅上,这回倒没有一脚踏上个凳子了,只是手撑着茶几,面上没什么表情,喝了很多酒面上也没有变色,只是眼尾微微带了些红,带着些酒味,整个人的气场都是清冷的。

    不可否认,不管这个继子多么讨人嫌,他就那么冷冷坐在那里不出声的时候,不管是相貌和气质都是顶级的,对年轻的小姑娘怕是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好在侄女跟他从小不对付。

    更不会有心。

    程素雅闻到了酒味。

    不过她不介意在他喝了酒的情况下跟他谈这场对话。

    她了解这个继子。

    好像脾气暴,但实际心思却藏得很深。

    不说那个二愣子韩一梅,就是他大哥都远不如他。

    喝了酒,才可能更容易摸得到他一些真实的情绪。

    程素雅先开的口,道:“今天的事谢谢你。”

    “不用。”

    韩东塬惜字如金道。

    面色冷淡。

    程素雅见他这样,从医院回来之后心底深处就一直有些隐隐绷着的弦反而松了一些下来。

    笑容也真切了许多,笑道:“还有在山里,也要谢谢你照顾她。她出来工作也没几个月,以前在家具厂做得也都是基础的事,她现在能成长的这么快,肯定也是你教了她很多。”

    他教了她什么吗?

    好像并没有多少。

    反而是她整天在他耳边“叨叨叨”要这样要那样,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

    他微微皱了眉想着,没出声。

    程素雅看他的表情,倒是误会他这是不耐烦。

    她就更放心了,真诚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可能强人所难了一些。”

    “就是柠柠年纪还小,她现在对感情的事还很懵懂,并没有谈对象的心,但她没有这个心,却很难说不会遇到一些觊觎她,还心思不良的人,就是纪成昀,还算是一个大院里从小看到大的,都能做出这种事,委实很难让人放心。所以东塬,她身边的人,还麻烦你帮我看着点,别让她被人骗了,欺负了。算是我拜托你了,或者好歹看在她这么些年,从刚刚学会走路就来了韩家,也算是你一点一滴看着长大的份上,看顾她一些。”

    她进入韩家时,韩东塬才六岁,不管他怎么排斥不喜她这个继母,可她也还是她的继母,是看着他从六岁到现在的。

    她对他的性格手段和城府不说有十分的了解,也至少有个五六分。

    不管他再怎么不耐烦,但只要他应下照顾侄女,她相信他会做到。

    别的男人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耍什么花招骗到欺负到侄女,也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至于他……

    纪成昀挑拨的时候她的确提了心。

    可是他对柠柠的不耐烦太明显了。

    想想他从小到大做的事,要是说谁对侄女那副相貌最免疫,怕也就是这个继子了。

    这会儿韩东塬在酒意,多年的习惯,以及莫名的情绪之下,差点就冲口而出了一句“我管她”。

    可是到底是按了按脑袋,道:“我看情况。”

    程素雅笑了。

    她丝毫不介意他这么一副态度。

    这都十几年了,要介意早就介意死了。

    相反,他不耐烦,却还是说“我看情况”,那就是应下了。

    否则以他的性子,早就直接站起身走人了。

    她点了点头,笑道:“那我就多谢你了,你今天也跑累了,也早点歇着吧。”

    等她回了房,韩祁山问她儿子怎么答的她。

    程素雅就笑道:“他应下了。说起来你总说东塬脾气差,其实他自从工作之后就已经稳重多了,不仅能力出众,也有担当,你不是跟我说把工作给柠柠,替柠柠下乡这事是他主动提出来,然后自己报的名吗?你看他在那深山老林里,也能给他折腾个厂子出来,真是不简单。”

    确定继子侄女两个彼此都对对方都无意,程素雅不吝惜自己的好话。

    韩祁山点头,心情也好了许多。

    对着小儿子那脾气,他可是一向都是气得恨不得拿枪子儿嘣他脑袋的份。

    韩东塬的酒量很好。

    不过这晚喝了太多啤酒,对着人前他酒后向来会越发清醒,但过后一个人在房里躺下也有些晕晕沉沉的。

    他躺下的时候脑子里还在响着程素雅的话,道,“她没有这个心,却很难说不会遇到些觊觎她,心思不良的人……还麻烦你帮我看着点,别让她被人欺负了,骗了”。

    他一面心道,谁能骗了那丫头啊,鬼精鬼精的……都快踩到他头上来了。

    一面又觉着那丫头的确是很傻气的,傻气的让人……

    然后他就又想到廖盛说的“黑咕隆咚的,拉一拉她的小手这事也就成了”……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睡着之前还是睡着之后,他好像又看到她气鼓鼓的抓住他的手,低头一口咬了下去,他的手痉挛了一下,沿着那块被她咬过的地方,一阵酥痒酸痛从皮肉传到骨子里,然后沿着骨头传到整只胳膊,整个身体,有些地方只觉得硬生生胀得疼。

    第43章 手痒得很

    韩东塬一晚上做了无数乱七八糟的梦,睡得也是乱七八糟。

    不过到了点却是习惯性的醒了。

    醒了还有些缓不过来。

    衣服脏了,还好时间早,换了内衣套上衣服去了洗手间洗了,晾上就出去跑步。

    天刚刚才露了点鱼肚白,早春的风一吹,人也彻底清醒了过来。

    跑完十圈天彻底亮了起来,回家,洗澡,再下楼的时候家里已经充满了人气,十分热闹。

    他父亲已经去了厂子。

    桌子前围着一大家子的人在吃饭。

    韩奶奶一边喝着粥,一边跟坐在她旁边的程素雅说着话。

    大嫂董月珍在喂着小武煮鸡蛋,小武不爱吃鸡蛋黄,她跟他说:“你知不知道珍惜食物?你知不知道别人家几个孩子的,煮上一个鸡蛋都能抢得打起来。”

    这话桌上的人都赞同。

    韩奶奶转过头,笑道:“可不是,我们那时候啊,养着几只鸡,但就算鸡生了蛋,也是不舍得吃的,都藏在垫了草的箩筐里再锁在柜子里藏得深深的,只有偶尔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一个加上剁碎的蘑菇碎蒸了,加上一小勺子酱油,再滴上一滴麻油,真是香得人舌头都能掉下来。”

    说着看向大孙子韩东志,问他,“是不是老大,那时候的事,你还记得不?”

    几个孙子孙女,韩东志最大,离山的时候已经八岁。

    算是半个大山里长大的孩子了。

    原先因为儿子在闹腾还绷了脸的韩东志听到奶奶的话缓了神色,脸上带了些回忆的神色,笑道:“记得,我妈……”

    说到这里却是一顿,笑容失去但又很快恢复了过来,继续道,“那时候家里困难,鸡蛋都要留着卖钱,只有生病的时候家里才能吃上一个蒸鸡蛋,小时候不懂事,还有特意把自己弄病了就为了吃一口蒸鸡蛋的。”

    不顾这样会惹得自己母亲有多焦急和心疼。

    他说着话就垂下了眼去。

    韩奶奶听到他这话就叹了口气,但很快也打起精神来,笑道:“那时你不过才三四岁吧,就小武这个年纪,一梅都还没出生,等你大些了,一梅出生了,你也才几岁,有什么好吃的却都紧着你妹妹,明明自己也馋得很,就眼巴巴地看着……”

    “奶奶,你又说那些老黄历做什么?”

    韩一梅本来在吃着饼子,听到这听不下去了,打断道。

    韩奶奶见她这模样摇头,但也没继续说下去,而是转头问程柠,道:“柠柠,你们现在在村里,村民们的生活咋样?比以前能不能好点?”

    “好点的,”

    其实并没有,但程柠还是说着好话安慰韩奶奶。

    而且她相信,很快会越来越好的。

    她道,“都有的饭吃,偶尔也能吃到些蛋羹,有时候孩子们去山上掏掏鸟蛋找找蘑菇,还能打打牙祭,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而且我们办了厂子,村民们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很快大队里还准备办小学呢,孩子们也不用跑十几里山路就有学上了。”

    “哎哟,那敢情好,”

    韩奶奶笑眯眯,道,“你们真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呢,”

    说着抬眼看向从楼上下来的韩东塬,用手招呼他,让他坐程柠身边,又继续跟程柠道,“你们是不知道,你姑父啊,看着严肃,对着你们也不显,但听说你们在山里办了厂子,做得东西又好,能卖出钱来,村民们又学了手艺,以后也能吃饱饭,他心里啊,不知道多高兴,又替你们骄傲呢。”

    程柠折了一节金黄酥脆的油条,往热乎乎的稀饭里蘸了蘸,筷子夹了,咬上一口,又酥又脆又解了油腻,好吃得口水都出来了。

    她吃了一口,再看一眼刚走过来坐到自己身边,横着眼睛,一脸也不知道是谁欠了他几百块钱表情的韩东塬,跟韩奶奶笑眯眯道:“这主要是三哥厉害,都是三哥一手操办起来的,我就是帮他打打下手,做些打杂的事,奶奶,你在姑父面前,怎么夸他都不过分。”

    韩东塬一大清早的,跑完步洗完澡那毛躁的心情才解了点。

    但这丫头就一刻都不给他消停的。

    他撕了一块饼子,看也不看他,道:“八点钟出门,还剩十五分钟。”

    韩奶奶见不得他这副样子,叨叨他:“不就是去人家厂子吗?又没有约好,早点晚点有什么关系?柠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你连顿饭也不让她好好吃,你黄世仁啊你?”

    韩东塬却是充耳不闻,理也不理。

    有条不紊的吃着东西,看着也不快,但东西却像是被风卷了一样很快被他吃完了,吃完就擦了擦手自顾站起了身,收拾完碗筷就站在门口等程柠。

    韩奶奶气得骂他“冥顽不灵”,程素雅却是笑着道:“工作就应该有工作的样子,就该这样。”

    然后也催促程柠快点,不要迟到。

    就这么在被催促声中程柠跟着韩东塬出门了。

    门外头廖盛早等着了呢。

    程柠问他:“怎么不进来等?”

    “咱不是约着时间吗?”

    廖盛挠头,笑道,“你们也差不多该出来了,就不进去了,免得进去打一圈招呼耽误时间又得挨塬哥训。”

    韩东塬那就是个不讲理的人啊!

    不过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自从知道自己亲妈有让程柠做她儿媳妇的意思,并且还已经把这层意思表露在韩家人尤其是程姨的面前后,廖盛走到韩家门口都哆嗦,哪里还敢进韩家门?

    这话他不好跟程柠表达,但韩东塬知道这事啊,所以路上他就跟韩东塬偷偷道:“我妈跟我姐简直不知道是咋想的,这简直就是坑我啊,想到你爸你奶奶你程姨用那种眼神打量我,我简直就是站也站不直啊……哥,也不是我说,虽然柠柠妹子是个天仙,哪哪都好,但你说,你们家人都那么吓人……唉,我不是说你奶奶和程姨不好,平时那当然是千好万好,但我总觉得这要是谁看上柠柠妹子,去你家里,那感觉真是毛得慌,得多好心理多强悍的人才能配上你妹子啊!”

    韩东塬瞅他一眼。

    心里“哼”一声。

    这日他们计划好了去三个单位拜访。

    其实去了家具厂,一切顺利,三人这次来北城的主要任务已经完成。

    但也不能太过单一的依赖家具厂。

    来之前韩东塬就给程柠说了几个单位,最后程柠列出来,两人商量之后选择了两个厂家去拜访,昨晚程柠仔细琢磨了一下,就又加了一个,就是昨天他们去吃饭的国营饭店,反正中午可以过去吃饭,顺便的事。

    另外两个单位也不是韩祁山什么战友故旧之类,而是韩东塬工作的时候接触的几个单位。

    一个是北城第四啤酒厂,一个是罐头厂,都是以前韩东塬所在的建筑工程集团帮忙盖的宿舍楼,由韩东塬统筹安排宿舍楼设施和家具安装的。

    之前韩奶奶提过,说是让韩姑父的机械厂收购他们的产品,年节时给职工一人发上一套,虽然为了避嫌,不可能这么操作,但却也打开了一个新思路,他们去了啤酒厂和罐头厂,找了认识的领导,推销他们的产品,说是可以发给员工做年节福利,端午中秋都还远,过年更别说了,但他们可以提供订做服务,具体需要什么产品都可以调整。

    接触的几个单位领导都很客气,留下了产品,跟几人说会开会商量,等需要的时候会跟他们联系。

    从罐头厂出来廖盛道:“你们说他们是不是都只是客气一下?”

    程柠笑道:“只是争取一下,算是未来的客源,万一他们看中了就是大单子,没看中我们也没损失什么就是一套样品。反正我们现在成品少,只要花些心思,不愁卖不出去。”

    “其实这两天我有一直在琢磨别的销路,即使家具厂那边暂时不收也没有关系,廖盛哥留在这边,这几天我们回去就把大部分的成品都寄过来,拿一部分就放在机械厂食堂寄卖,我看大家一拿到我们的儿童餐碗都是爱不释手的,肯定能卖的好。回去我们多生产点儿童碗勺。”

    这可不用韩祁山厂长的面子,他们都是在机械厂大院长大的,机械厂食堂哪个师傅不认识的?

    就廖盛他妈廖婶子还在食堂上班呢。

    韩东塬斜睨她一眼。

    程柠道:“咱们这可不是借姑父的关系,咱们就是借一下食堂那边的地方,这个就是廖盛自己去找找食堂经理就能成的事,咱们没必要因为这个特意避着。”

    说完笑了一下,道,“就当我是山上的太阳晒多了,反正没所谓。”

    什么山上的太阳?

    廖盛狐疑的看她。

    程柠就笑道:“据说山上的太阳晒多了脸皮能厚,廖盛哥,你以后做业务肯定要脸皮厚,回去一定要多晒点太阳。”

    廖盛:“???”

    韩东塬竟然笑了出来,道:“就这样吧。”

    说着话就直接去了国营饭店。

    厨子看到韩东塬又过来,笑道:“你小子,当我们这是你家食堂了吧?”

    他们这家国营饭店是大国营饭店,后面还带着大宾馆的,菜可不便宜。

    又问程柠,道,“你知道这小子昨晚跟着他那一堆的狐朋狗友,就在这里,把酒跟水一样灌吗?回去有没有管管他?”

    程柠眨眼,转头看韩东塬。

    韩东塬却是没看她,就冲厨子道:“成了,我们先不吃饭,帮我叫一下刘叔,我们有事找他。”

    刘叔是饭店的经理。

    之前几次供山货给这家饭店,已经打过几次交道。

    厨子以为还是收山货的事,笑道:“好勒,你们坐着等一下。”

    等刘叔出来,韩东塬跟他说了来意,程柠把东西打开放桌上,刘叔伸手拿了东西一件一件看,笑道:“要我们饭店换成你们的餐具,这事得要上级审批,比较麻烦,不过我倒是有个主意,咱们饭店和宾馆来来往往的人多,你们拿来两套产品,我们在饭店和宾馆卖东西的柜台各放上一套,帮你们卖上一卖,对,还有这个宣传传单,宾馆那边的客人,我们也可以帮你们推销一下,看能不能接到单子。”

    这已经很好了。

    韩东塬谢过刘叔,然后跟他说明天先让廖盛拎上两套产品过来,等他们回去会再寄上一批过来,又道:“饭店这边柜台地方不多,就放儿童餐具吧。”

    这边有一个专门卖甜品点心的柜台。

    去买甜品的多数是给孩子吃的。

    放上儿童餐具应该有一定的销路。

    刘叔拿了小碗翻转着看,笑道:“得,你们这个的确做得好,价钱也合理,多拿些过来吧,我自己先买上一套给我家孙子。”

    好像无论到哪里,反应最好的都是儿童餐具。

    中午他们几个就留在了饭店吃饭。

    “没想到反应最好的是儿童餐具。”

    廖盛感慨。

    程柠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后世商家的策略普遍都是说,女人和孩子的钱最好赚嘛。

    所以家具厂那边他们主推的是大套的厨具和餐具,但零售代售这种,主推的是儿童餐具。

    吃完饭几个人就回了家。

    他们厂子现在生产力有限,这一趟跑了跑基本上不愁产品没地方卖了。

    后面就是留下廖盛在这边跟进一下就成。

    下午回到家程柠睡了一个午觉就又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家具厂那边开过会,说是今天上午正好跟一家单位开会,拿了他们的产品介绍,对方单位看过样品之后就表示有兴趣,家具厂内部开会,就让他们先直接送上一百套过去,如果有意向的单位多,后期会跟他们签长期的订单,下午就可以去签订单,拿第一笔货款。

    一百套大件套,一套八块八,一百套就是八百八。

    第一笔货款百分之二十,就是一百七十六。

    第一笔收到的钱不多,但也是现金流。

    等他们回去发上货,就能收到全款了。

    程柠十分高兴。

    她放下电话转头就跟旁边斜靠在沙发椅上翻着书的韩东塬分享,道:“家具厂跟我们下订单了,还跟我们说,后期会跟我们签长期的订单。”

    这早在韩东塬的意料之中。

    之前刘副厂长已经跟他说过,好好抓质量,只要质量不输别家,就他们厂子那点货,家具厂那边一个单子就能吃下。

    不过程柠很高兴,他也乐意给她面子陪她乐呵一下,道:“好了,有钱了,你也不用扣扣索索担心厂子运作不下去,房子建不下去了,今天下午还有明天都有空,要我陪你去逛一逛吗?”

    程柠狐疑地看他,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跟你那些朋友没有节目?”

    竟然还留在家里看起书来了。

    她记得以前他可不是看书的性子。

    是出狱之后的他才每天有翻书的习惯的。

    她说着凑上前去,看他手上的书,是工程建筑方面的书。

    她问他:“三哥,要是有机会考大学,你考不?”

    这是看他看书,她突然想起来的问题。

    前世高考恢复,几乎所有的知青都报了名参加高考,但他却在狱中。

    考大学?

    韩东塬看她凑过来的脑袋,忍着才没直接一手把她的脑袋推开。

    他可记得就因为自己那天按了她那么一下,她跟自己生了多久的闷气。

    还觉着她性格大变了不少,其实本质还是一样,一按就跳,为了一点小事就能气很久。

    可是她就这么凑着个脑袋过来,实在太扰人了。

    手痒得很。

    第44章 管天管地

    原本韩东塬是靠在沙发椅上。

    书在膝盖上。

    程柠低着脑袋,手撑着沙发椅扶手还在往他的书上看,然后还嫌不够,竟然伸出纤细白嫩得近乎透明的小手拨了拨他的书,大约是想看那书具体是关于什么的,动作之间,发丝几乎扫到他的身上。

    他垂眸看她。

    却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看到长长的睫毛卷翘着一闪一闪,还有头顶毛茸茸的头发和额前细细的碎发,以及姣好的侧颜和柔嫩的肌肤。

    还有一股隐隐约约,淡淡的香气,若有似无却让人无法忽略,像是一层层细密的看不见的网一般,又像是长了勾子,勾得人沉入其中。

    他竟然就想到了昨晚那些梦,一时就有些走了神。

    “喂,跟你说话呢,”

    程柠问他,拨着他的书瞅了瞅,好一会儿发现他没理她,以为他又是毛病犯了,不高兴抬头看他,道,“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总是不理人?”

    她突然这么一抬头吓了韩东塬一跳。

    漂亮的眼睛泛着潋滟的眸光就在眼前,他的心一跳,这时再顾不上什么,伸手就又用两根手指按着她的额头把她往后推了推。

    但好歹这回更加克制了力道,推完直接道:“没兴趣。”

    程柠“啪”一下打开他的手。

    韩东塬却又想起昨天在国营饭店吃饭时,她说过过两年想上大学。

    他眯了眯眼。

    过两年吗?

    “想上大学吗?公社里面偶尔也能有一个名额,就算没有,咱们也能往上面递交申请,只要对公社有实实在在的贡献,有领导支持,等一等,过上两年,拿到名额应该并不是难事,”

    他道,“公社不是想建厂子吗?帮他们把厂子建好,徐书记会帮忙的。”

    “不用,”

    程柠摸着自己额头,就他刚刚戳她的地方,拒绝道。

    过两年就能自己考了,干嘛递上个软肋让人捏着?那他们的主动性就全没了。

    她道,“我不是说推荐,我是说考……唉不说了,反正现在咱们这样已经挺好,就在山里先住上两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说完又揉了揉自己额头,不满道,“你知不知道你手很重?你就不能斯文点?整天动手动脚的,很讨厌知不知道?”

    然后想起上次在牛车上他拿手按她的脸,甚至还有一些遥远的小时候的事,例如她好好的玩着卡片,他一脚踏过去,简直是新仇旧恨,道,“韩东塬,我是个姑娘家,请你别把对廖盛他们那一套也用到我身上!”

    韩东塬:“???”

    这还重?

    他刚刚够小心翼翼了!

    还对廖盛他们那一套,对廖盛他们,他用得着这么温柔?

    他敢伸个脑袋过来,他早直接一巴掌过去了!

    他忍耐地看着她。

    然后她的手从额头上拿开,他就看到……

    他妈的那额头还真就红了……这,这是豆腐做的吗?

    有点不自在。

    他把书一放,站起身来,道:“你到底出不出去?”

    程柠狐疑看他。

    她刚想说什么,门响了,程素雅就带着廖盛和另外一个年轻人进来。

    程素雅冲韩东塬笑着道:“刚刚在门口遇到他们,应该是来找你的,就叫了他们进来。”

    韩东塬看两人。

    廖盛挠了挠脑袋。

    他是来找韩东塬的,本来不想进来,想撺掇着旁边二强进来把韩东塬叫出去的,哪知道被程素雅抓到,这回躲都躲不过去了。

    “哥,大志过些日子结婚,听说咱们回来,说过些日子咱们肯定不在了,就想叫咱们先去他家吃顿饭。”

    大志姓孙,是他们的高中同学,以前也是经常一起玩的。

    韩东塬看程柠。

    他刚刚都说了带她去买东西的。

    那边程素雅已经笑着道:“结婚是大事,你好不容易回来,是应该过去吃顿饭。柠柠,今天下午我请了假,带你去百货商店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买的。”

    韩东塬:“……”

    来北城的任务基本完成。

    韩东塬和程柠也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北城了。

    两人订了第四天上午的火车票。

    至于廖盛,北城这边还有许多的事情要跟进,收货,送货,收货款,售后服务等等,所以韩东塬暂时留下了他留在北城,只带程柠回大队。

    韩奶奶不舍得。

    这天晚上她就拉着程柠的手,跟韩东塬道:“塬子,柠柠是个姑娘家,既然廖家的盛子都能留下来在城里办事,那不能让柠柠也多留下来几天?跟廖盛一起回去也成啊?”

    “不成。”

    韩东塬言简意赅。

    程柠瞪他一眼,就跟韩奶奶解释,道:“奶奶,廖盛哥是做业务的,那些活本来就该他干,还有搬货送货什么的,我也干不了不是?然后我在厂子里的职务是办公室主任,我们厂子才起步,人员不齐,我这个办公室主任是把行政,财务,宣传,还有产品设计都得做了,还有咱们厂子现在在建房子呢,我也要跟进,特别多事情做呢。”

    “奶奶,我跟你说,我们厂子,廖盛哥一个月不在也没关系,但我一个星期不在,厂子不定怎么乱七八糟呢。”

    程柠当然是故意这么说的。

    事情都交代了下去,哪有什么离了谁不转的?

    韩奶奶听了注意力果然立即就被转移了,“哎哟”道:“我们柠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对,你还管着整个厂子的钱呢。不过什么行政,财务……你做这么多事情,可别累坏了,”

    说完又看一眼自己孙子,冲他道,“你可得看着点,别把柠柠给累坏了。”

    程柠就搂着韩奶奶胳膊笑眯眯道:“不会,奶奶,我厉害着呢。”

    旁边韩一梅听得只觉得牙都快要酸断了。

    天哪,救命,这丫头现在怎么就成了这么副德性?

    自卖自夸一点都不带脸红的。

    她转头看自己那三弟,看他竟然丝毫不以为意,像没听到一样,眉毛都没抬一下。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不对劲。

    她的眼睛像探测灯一样从程柠身上扫到韩东塬身上,再从韩东塬身上扫到程柠身上。

    她记得很清楚,以前韩东塬是很嫌弃程柠的。

    可现在,他对她也未免太好了些。

    是,他的表情还是不耐烦,有时候好像还是很嫌弃,可是表面上是嫌弃,行为上……却处处容忍。

    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那种感觉,那种感觉……

    她想说什么,却不想韩东塬突然抬眼看了她一眼。

    她心里一跳,默住了。

    说什么?

    说韩东塬对程柠太好?

    大家只会乐见其成,还以为她连自己弟弟对程柠好一点这种醋都吃呢。

    第二天一早韩东塬跟程柠离开。

    韩一梅瞅着韩东塬背着个巨大的包袱,程柠在他旁边,一身轻装,两人上车,程柠偶尔会抬了头跟他说话,他就会停下步子,略低了头听她说话,两人之间,竟像是有一种无声的默契流淌,那一幕简直刺了她的眼。

    晚上她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安乐,摸黑去了隔壁奶奶房间。

    “咋了?”

    韩奶奶看她跑来自己房间,笑道,“在家的时候你嫌弃的不行,这人走了,不习惯了?”

    韩一梅抿唇。

    她道:“奶奶,你觉不觉得东塬他现在对程柠也太好了一些?”

    太好?

    韩奶奶眯了眯眼,心道,就那吃个饭都不让人安生的,人憎鬼厌的样?

    就这,自个儿孙女都还嫌老三对柠柠太好?看不惯?

    她瞅自己孙女一眼,道:“怎么了?”

    “奶奶,你说,”

    韩一梅咬牙,道,“你说现在程柠跟东塬一起下乡,这孤男寡女的,程柠她又长那么一副模样,你说,东塬他,会不会跟她好上?”

    韩奶奶正在折衣服,听她这话手一抖,衣服都掉床上了,然后就瞪自己孙女,道:“我说你一天到晚吓咧咧什么呢?就老三那副性子,不了解他的人也就罢了,了解他的,尤其是柠柠,从小被他欺负大的,会跟他好上?哎哟,一梅啊,我知道你不待见柠柠,我就说你,你就算再不待见她,也用不着这么扎扎跳跳的,总是没事都能找出点事儿来!我可跟你说,今天这话你给我烂回你肚子里,要是让你程姨听到,还不知道要怎么担心!”

    怕是不管不顾想尽办法也要把柠柠弄回来。

    “我跟你说,你们姐弟这性子,你程姨忍你们十几年,可却不会愿意让柠柠以后继续忍你们,你就给我消停些吧!”

    韩一梅面上不好看,道:“奶奶,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东塬还配不上那丫头不成?您可别忘了谁才是您亲孙子!”

    韩奶奶:“……”

    “这跟亲孙子有啥关系?”

    她没好气道,“你跟老三是我亲孙子亲孙女难道我就该眼瞎看不到你们人憎鬼厌的脾气不成?我跟你说,就你跟老三那张嘴,你那阴阳怪气,还有老三目中无人的性子,就算是老三他再好,但凡是真心疼闺女的人家,都不稀罕,尤其是你程姨,这十几年,受过你们多少气?柠柠那么乖的性子,从小受过你们多少挤兑?跟老三好?你当他是多大的香饽饽呢?”

    韩一梅:“……”

    她想反驳,却发现竟然是无从反驳。

    “那万一,万一呢?”

    她犹自挣扎。

    韩奶奶:“那就是老三他上辈子积了福,天上下红雨了!”

    “这,这怎么能成?”

    韩一梅受惊。

    韩奶奶白了她一眼,到底是怕她这咋咋咧咧的性子闹出什么事来,道:“怎么不成?不过,”

    她伸手拍了拍她,语重心长道,“一梅啊,你也大了,都谈了对象快要做人媳妇的了,有些道理也该明白了。你跟你弟,甚至你爸,其实你们各有各的生活,手不要伸得太长,这人呢,手伸得长,总是惹人厌的。”

    “你说说你,整天跟别人欠着你似的,管天管地,以前管你爸娶媳妇的事,整天对你程姨这不顺眼那不顺眼,现在还想管你弟娶媳妇的事了,你说你,咋不管管天王老子娶啥媳妇呢?”

    韩一梅:“……”

    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被她亲奶奶给气得厥过去。

    且说回程柠和韩东塬。

    两人就在一家人殷殷不舍中踏上了回山的路。

    这回为了行程方便,家里没给他们拿太多东西,主要是带给乡亲们的一些回礼和他们两人路上的吃的。

    程柠抱了抱程素雅和韩奶奶就进了车站。

    她频频回头,差点被人撞到,被韩东塬一把拉住,然后韩东塬凶狠的瞪了那人一眼,撞人的人讪讪的,忙不迭地道歉,就一溜烟挤进人群中溜了。

    韩东塬放开她,冲着她就没好气道:“走路就好好看路。”

    程柠撇嘴,不过想到他是为了她就不跟他计较了,只小声嘀咕了句:“也不用这么凶。”

    韩东塬轻哼了声。

    过来的时候没座位,韩东塬中间换了硬卧票,但硬座票价七块,硬卧票价二十七,这都是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了,回去的时候是始发站,可以买到座位票,想想山里大家连粗粮都不够吃,程柠就没让韩东塬再买硬卧票,而是买了座位票。

    一排三个位置,对面三个,一共六个人共享一个小桌子。

    几人一坐下,对面一男的就看程柠看呆了。

    一开始看韩东塬凶神恶煞还不敢搭话,后来车开了一阵发现程柠和韩东塬相处不像是对象,就拿了瓜子放桌上,招呼大家磕瓜子,相互搭了几句话,才问程柠,道:“这位同志,你们这是出公干吗?是什么单位的啊?”

    出公干?

    这话好像是没错。

    程柠就笑道:“是啊,我们是家具厂的。”

    那人看程柠一笑瞬间就呆了一下,然后见她还挺和气,立时勇气也上了来,道:“家具厂啊?那跟我们还挺有缘分的,我们是山城第一电器厂的,这回来北城是参加全国电器展览大会的,我姓吴,叫吴大启,同志怎么称呼啊?”

    电器厂?

    的确都是家居用品。

    还有这个全国电器展览大会,既然有全国电器展览大会,是不是还有什么家具展览大会,厨具餐具展览大会的?

    她还以为现在还没有改革开放,还没这些活动呢。

    程柠就笑道:“我姓程,你称呼我程同志就成了。对了,你们这个全国电器展览大会,有资料吗?介意借给我们看看吗?”

    吴大启当然不介意。

    他正愁找不到话题跟程柠多聊呢。

    程柠拿了他那个介绍展览大会的单子看了看,又问了几个问题,聊了一会儿,吴大启就问:“小程同志,你们这家具厂是哪里的,现在是去北城出公干回去,还是你们就是北城人,现在出去哪里公干呢?”

    “去北城公干回来。”

    “哦,你们去北城公干具体做什么?是跟你同事一起接受培训,还是参加什么会议?”

    “我们不是同事,是对象关系。”

    这回程柠还没回答,韩东塬就突然插话道。

    程柠正喝着水,听了这话一下子就给呛住了。

    虽然听别人说自己跟韩东塬是对象关系早就听麻木了,那时候韩东塬听到了一般也不解释,但他的不解释,程柠理解的是他懒得解释。

    反正他对男女关系也没兴趣……前世不就一辈子没个女人吗?

    可听到他自己这么说还是一下子给呛着了。

    她咳了好一会儿,回头看韩东塬,就看到他正冷眼看着自己,轻咳了声,抹了抹嘴,回头就冲对面显然也被这个消息给震住的吴大启挤了一个笑,道:“是啊,这个是我对象,也是我们厂子的厂长。”

    被呛着是意外。

    但反应过来却也知道韩东塬为什么这么说。

    ……对面这人的目光也太热切直白了些。

    “啊,那个,”

    吴大启面红耳赤,“哦,是你对象啊,这么年轻的厂长,真是年轻有为啊。”

    说着十分讪讪。

    “长得也帅气,”

    这时吴大启旁边的中年女同事大约是为了替吴大启解尴尬,给他替了杯水,道,“大启你吃了这么多瓜子也喝点水,”

    又跟程柠搭讪,道,“你们厂子是在哪里啊?有没有介绍我们看看,我们电器厂有很多客户,说不定我们也有合作的机会。”

    程柠递给她一张宣传单子,那中年女人又问了几个问题,听说他们是知青帮公社办的厂子,很是惊叹,一定要程柠留下联系方式,说是她儿子今年夏天中学毕业也要下乡,正愁着呢,要是程柠那儿的知青都能进竹木制品厂上班,那敢情好,可以把儿子送去那里……

    程柠:“……”

    他们回北城这一趟,已经有不少人表达了想要把自己孩子或者弟弟妹妹送去他们那儿下乡的意愿。

    收获了一波未来的工人?

    到了晚上车厢里开始凉了起来,程柠也困了,就靠着里面睡了,睡着了,偶尔车一动,头磕到座位棱角,就皱了皱小脸,然后再调整一个位置继续睡,韩东塬看见几次,受不了,就脱了自己的军大衣,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盖上军大衣,程柠没醒,不过虽然没醒,却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竟然抓着他的毛衣蹭了蹭,很自然的找了一个舒适的角度,睡着了。

    韩东塬:“……”

    他手揽着她,认命地叹了口气,拿了军大衣把她裹紧,然后手揽住她不让她滑下去,就背靠了座位后背,闭上了眼睛。

    心跳得有些杂乱无章,身上也有些难受,手揽紧了些压住,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慢慢平静了些下来。

    第二天天微微亮时程柠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了韩东塬的怀里,呆了呆,随即挣扎着起来,瞅了他一眼,微弱的光线中,看到他也睁开了眼睛,还拿开了手又拿走了军大衣,颇有些紧张,小声道:“我昨天睡着了……三哥,我不是故意的啊。”

    她以为是她自己为了睡得舒服点往他身上靠的。

    韩东塬活动了一下右手不理她。

    程柠想到自己靠过去这人竟然没一手把自己推开,还好心的让自己睡了一晚,简直是大鳄鱼发善心啊,就涎着脸道谢,道:“三哥,谢谢你啊,唉,手麻了吗?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韩东塬一把把她推开,站起身,拿了牙刷杯子就去洗漱间洗漱去了。

    程柠“嘿嘿”笑了两下。

    就在他们对面的中年大姐也醒了,原先看小两口腻歪她还装着睡,这会儿看韩东塬去了洗漱间,就坐直了身体,笑着跟程柠道:“小姑娘,你对象对你可真不错啊,看着冷冰冰一脸的凶相,真到了关键时候,还真体贴。”

    程柠听了她这话揉了揉自己的右脸。

    她听了大姐的话倒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只是觉得大姐这话,它不对,可她这会儿竟然又无从反驳。

    就,现在有时候,好像也还行吧。

    就这么一路回了公社。

    到了公社先去找徐书记。

    因为他们之前答应了徐书记从北城回来就一起去他家里吃饭。

    徐书记之前就邀请过他们很多次,一直没去过,但这回厂子也办得差不多了,厂房都快建起来了,徐书记到底是公社书记,程柠劝了劝他,两人就一起过去了。

    徐书记的爱人亲自掌勺做了一桌子的饭菜。

    蒸了玉米面馒头,做了葱油大饼,辣子酱,还有红烧豆腐,醋溜大白菜,腊肉笋干,杂菌汤。

    公社穷,物资不丰富,这一顿虽然都是山里的家常菜,也是用足了心的。

    一边吃一边聊。

    韩东塬话不多,多是徐书记,徐书记的爱人和程柠在聊。

    徐书记的爱人问程柠家里和个人的事。

    这个年纪领导的爱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给人做媒。

    徐书记的爱人也不例外。

    她问程柠:“小程啊,你在北城那边有对象不?”

    她也是听了他男人说过,韩东塬的父亲是程柠的姑父,不过程柠的姑姑却是韩东塬的后妈,而不是亲妈。

    所以可不像别人那样会怀疑两人的关系。

    别人被问到这个问题可能会害羞,死了几十年的程柠可是完全不会。

    她摇头,笑眯眯道:“没有,婶子,我还小呢,有好多事情要做,暂时不打算谈对象。”

    “小什么啊,”

    徐书记爱人不同意,摇头道,“你这个年龄在我们这可正是谈对象的时候,谈上两年,合适,正好结婚。”

    第45章 啥叫该做的都做了?

    就这么着才不能谈对象呢!

    好不容易又活过来,还没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呢,怎么可能就莫名其妙谈对象结婚然后生娃?

    不可能的。

    她摆手,再摆手。

    徐书记爱人只好又问:“你说这好多事情要做,是什么事?是说你们办厂子的事?”

    程柠点头。

    办厂子很重要,没钱没有合适的理由,怎么建那么多房子?

    没有大家的信任,到时候怎么让大家避到厂房或者学校那边?

    徐书记爱人就笑,她看向韩东塬,道:“韩知青,办厂子归办厂子,可也不会管职工谈不谈对象,是不是?”

    韩东塬淡淡,道:“不管。”

    徐书记爱人就笑着跟程柠道:“你看,你们厂长都说了,可不管职工谈不谈对象的事。工作是重要,但个人问题也不能耽搁,我看啊,你们大队那边可能合适的年轻人少,你要是愿意的话,婶子就从公社这边给你介绍,这政府办公室啊,供销社啊,粮站啊,卫生站啊,很多单位都有不少未婚的年轻人,你要是有什么要求,尽管跟婶子提,婶子一定给你挑最好的。”

    “厂子是不管,不过,”

    还没等程柠再说话,那边韩东塬又说话了,道,“不过家里说过,这两年暂时不让她谈对象,所以就不牢婶子费心了。”

    啊?

    徐书记爱人瞪韩东塬。

    这是真的?

    她转头狐疑地看程柠,程柠就笑眯眯的点头,道:“对的,这还是我跟家里说的,先扎根农村,好好跟着贫下中农学习,等过上两年再说。”

    这可真是。

    徐书记爱人瞅着程柠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实在觉得可惜。

    看着这张小脸就有让人做媒的冲动啊。

    她叹气。

    不过徐书记却是乐呵呵地不出声。

    等吃完饭程柠陪着徐书记爱人收拾桌子。

    徐书记跟韩东塬继续说话。

    徐书记跟韩东塬说公社办厂子的事。

    他道:“这些天你们大队在建厂房,我特地让老薛去你们大队走了一趟,一来是看看你们那边有什么需要,二来也是想跟你们取取经。说起来我们公社再困难,可也不会困难过一穷二白还在深山老林里的上韩大队,所以,你们的成功给了我们很大的鼓励和信心啊。”

    “对了,还有一件事,想问一问你,你们队里,一位新顾的,叫顾竞文的知青,还有另外一位,姓赵的,叫赵枝的女知青,他们这两位,在你们大队里,表现怎么样?”

    韩东塬挑眉,道:“为什么特意问他们两个?”

    这模样就是有问题了。

    徐书记笑道:“老薛过去取经,去你们厂子问了问,找不少知青说了说话,不过这位顾知青,却是自己找上老薛的,他拿了一只盘子给老薛,这个,”

    他说着起身,从前面靠墙的置物架上拿了一个木盘子下来,递给了韩东塬。

    盘子是很熟悉的木盘子,程柠设计的,但上面的绘图却是他没见过的。

    徐书记看着韩东塬的表情,继续道,“顾知青说这是他做的,上面的图案是赵知青绘制的,他跟我说,韩知青你对上韩大队有特殊的感情,所以想在上韩大队开厂子,但不管是从厂子的发展还是对我们这一片百姓的造福上,选择公社办厂才是最好的选择,他想让我把他和赵知青都调到公社来,说不管是办家具厂,还是砖窑厂,他都可以帮忙。”

    韩东塬放下盘子,笑道:“徐书记想问什么?表现的话,他们两个是做生产的,你要是问具体生产方面的能力,可以问问徐建国,他是管生产的。不过他工作方面的能力,薛主任应该也打听过了吧?”

    薛主任是个仔细的人,他特地去大队里了解他们厂子,厂子里的知青分工,顾竞文找他自荐,他怎么可能不作了解就跟徐书记报告?

    徐书记“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成吧,我就是想问问你,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其实顾竞文搞错了。

    公社要开厂子,可不缺搞筹备当厂长的人,缺的是熟练的师傅,和销售的渠道,还缺像程柠这样能把东西做的别具一格的人,至于顾竞文和赵枝是不是这类型的人,不好意思,没打听出来。

    徐书记也不喜欢自荐的人。

    他喜欢自己考察来考察去,最终觉得合适的人。

    要不然他早把韩东塬调公社来了。

    韩东塬跟徐书记打这么多次交道,当然清楚。

    他道:“什么情况?就是不想种地呗,能力肯定是有的,既然他们自己也想离开上韩大队,书记您这边要开砖窑厂也好,家具厂也好,尽管调,要是其他大队要开厂子,需要人才的话,也尽管调。”

    韩东塬可不是多厚道的人。

    他知道这两人的存在一直碍着程柠的眼。

    ……虽然这事让他挺奇怪的。

    但既然她不喜欢,这两人也想走,那他不介意送送他们一程。

    徐书记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得厨房的他爱人和程柠都奇怪的往客厅探了探脑袋。

    徐书记爱人笑道:“老徐他很喜欢韩知青啊。他一向是个严谨的性子,我还很少看到他跟别人说话这么开怀的。”

    程柠也有点奇怪。

    对着韩东塬竟然能开怀得起来……

    徐书记爱人又问程柠,“老徐一直说想调你跟韩知青来公社,但韩知青那边上韩大队是他老家,他对那边有感情,想带着他们一起吃饱饭,就不怎么愿意来公社。那小程你那?如果老徐说想调你来公社帮忙,你愿不愿意?”

    调到公社啊。

    程柠一直知道徐书记有这个意思,不过他是想要韩东塬,没想到这次他竟然借着他爱人的口说想要调她来公社。

    程柠下意识又往外看了一眼,没想到外面在跟徐书记说话的韩东塬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也转头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眼睛一向黑沉沉的,她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还是冲他笑了一下。

    然后回答徐书记爱人道:“可以的,不过先等山上那边的厂子走上正轨,这事我跟东塬哥商量商量,他要是过来,我就跟他一起过来,他要是不肯,我就再等等。”

    徐书记爱人觉得有些诧异。

    没想到韩东塬后妈带到韩家的小姑娘这么依赖韩东塬。

    上韩大队离得远,两人在徐家说了一会儿话就离开了。

    等人离开了,徐书记的爱人就把跟程柠说话的结果说给徐书记听,道:“小姑娘挺爽朗,我看她的意思对来不来公社竟然是没所谓,说是要跟韩知青商量,他来她就来,他不来她就要再等等。”

    说着笑道,“我看韩知青对他这个小表妹一般,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粘着他,不过也难怪,这里毕竟人生地不熟的。”

    徐书记“呵呵”笑,道:“一般?小姑娘粘着他?我跟你说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那小子不知道多紧张他这表妹。”

    “啊?”

    徐书记爱人吃惊得“啊”了一声,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说的这意思,”

    徐书记敲敲桌子,笑道,“要不我让你帮我从程知青那里下功夫?她要是肯了,估计韩东塬那边也就差不离了。”

    徐书记爱人还是有些不敢置信,道:“我瞅着好像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爱做媒的婶子八卦心也足,这一听徐书记这么说脑子里闪过先前程柠和韩东塬的互动,那好奇之火简直是“呼呼”的升啊。

    毕竟程柠可是韩东塬后妈带去韩家的。

    这继子后妈天生的不对付啊。

    瞅着韩东塬也的确不怎么理睬程柠。

    “管他是怎么回事,管用就行。”

    徐书记是干事的人,一心只有公事,道,“不过今天也有收获了,看小姑娘是不反对来公社的嘛。”

    被徐书记夫妻两讨论的两人这会儿正坐在牛车上。

    要坐牛车坐好几个钟头呢,漫漫长路对着块不怎么得人意的石头最好还是找点事情打发。

    程柠在出公社的山路上看到几棵柳树,正是柳树抽条的早春,她就想起来当初下乡之前特意学的技艺,还没用上过呢,就让二庆伯停了牛车,下去揪了许多的柳枝回来,看到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顺便也揪了些回来。

    韩东塬靠在车栏,瞅着她的动作,看她的小手扯着枝条,有点样子却并不熟练,偶尔还停下来想想。

    他道:“以前没见你编过这些。”

    程柠正好歇下来,本来也是打发时间,就停下,瞅他一眼,笑道:“上次不是跟你说过跟咱们大院里容婆婆学的吗?本来想着到了这边还能教村里人学学,编一些好看的竹篮,小框子,肯定要比那些普通的席子箩筐要好卖,价格也能好些,后来看你办了厂子,这事也就没什么需要了。”

    想到什么,问他,“三哥,这次我们去一趟北城,要是联系的那些单位都能给我们一些订单,我们厂子现在的人手都不够了。三哥,你想过要从其他大队召一些人吗?我听婷婷和冬梅她们说,别的大队很多知青都在找他们打听,问能不能来我们厂子上班?”

    “不会。”

    他直接道。

    程柠瞅着他,若有所思。

    其实最近她发现了,他们来北城找单位收他们的产品,她跟廖盛都很积极,他却一直都有些冷淡。

    甚至说在整个厂子的筹备阶段,他都是有些收着的。

    别人不清楚,她却是知道,他的能力远不止可以做到这些的。

    一开始她觉着是不是前世那个出狱后的他,毕竟是十年后的他,坎坷和时间都让他的心境和能力跟现在截然不同。

    现在发现可能也未必。

    “为什么?”

    她问。

    照着他的性子,原本是不会跟人解释自己的行为和动机的,可是大概是觉得她太傻,想想徐书记都让他爱人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就靠着车栏,慢慢道:“召了干什么?搞个那么大摊子,是你能拿高上几倍的工资,还是我能拿高上几倍的工资?”

    程柠不出声,好一会儿才试探道:“但是可以帮到更多人?”

    她不是让他这么做,只是想让他好好说话。

    树大招风,她也知道这样做是不太合适的,尤其是在还没有改革开放,没有政策支持,背后随时可能藏着一个两个顾竞文的时候。

    “烂好心,”

    他果然“嗤”了一声,从她身边抽走一条柳枝,慢吞吞道,“你是上韩大队的知青,又不是别的大队的知青,别的大队自然有他们的大队长,大队书记,或者公社书记操心。徐书记不是一直想办厂子吗,你要是真想别人也能吃饱穿暖,就去帮帮他,给他出点谋,划点策,也就够了,对了,顺便找他要个大学的名额做交换,比你自己搞个大队厂子还想召别的大队的人强上许多。”

    “那徐书记一直想调你去公社,你为什么不去?”

    程柠问他。

    程柠对这个问题还挺关心。

    因为不管是山洪受伤还是杀人的事都是在大队里发生的事,如果韩东塬和廖盛都调去了公社,事情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可是想到因为山洪大队里的人死伤无数,如果是以前她谁都不认识也就罢了,但她现在跟很多村民已经很熟,可爱率直又不乏心机的晓美,真诚热情的周三婶子,周三婶子家可爱的小石头和小荷,憨厚淳朴的二庆伯,还有很多很多人,她很难做到劝韩东塬和廖盛去了公社,然后这边什么都不管了。

    “刚刚徐婶子还问我,说你是因为是上韩大队的人,心里对他们有感情,才不愿去公社。她问我想不想调过去呢。”

    “哦,那你想不想调过去?”

    他道。

    程柠看着他这惫懒的样子好笑。

    说实话有时候真是被他气死。

    但是只要他不是惹她的时候,看他现在,跟后来的那个他截然不同的样子,她心里更多还是一种酸软的高兴。

    毕竟现在的他,惫懒也好,张扬也好,脾气差也罢,都是鲜活的,明亮的他。

    她瞅着他一时脑子抽了抽,拿了枝柳条扫了扫他的脖子。

    韩东塬皱了皱眉,看她,目光从她脸上定在那只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小手上,然后半是不可置信半是狐疑地看回她的脸上。

    程柠:“……”

    她脸上一僵,飞速地扔了柳条,眼睛都没处安放,尴尬地笑道:“不小心,不小心扫到了。”

    韩东塬:“……”

    他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就在程柠以为他会骂她的时候却发现半天没动静,转头看他,却看到他已经又靠了回去,目光看着前面,神色像是完全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大概是察觉到程柠看他,又重复道:“那你想不想调过去?”

    这么好脾气?

    程柠心虚,再加上看他这么好的脾气份上,不介意说点好话顺顺他,道:“我说听你的,你过去的话我就去,你不去的话那就再等等。其实我觉得调去公社也不错,至少买东西方便,你说等咱们把房子都建好了,厂子也走上了正轨,没有咱们也可以运作了,咱们就搬去公社住怎么样?”

    这样挺好。

    村子里的人都安排好了,后面他们搬去了公社,他失手杀人的事也就不会再发生。

    “我看你干活是干得还挺起劲的,”

    可惜韩东塬总喜欢泼她冷水,略带嘲讽道,“你搬去公社,还拿厂子的工资?去公社开厂子,你以为跟村里一样简单?你想找个助理就找个助理,有什么事扔给她们就成?到时候好用,你就只会比现在更忙。”

    不仅会有各种限制,还有各种想要分一杯羹的人。

    另外资金上,村子里他会自己垫钱,因为赚了钱他就收回去没人会有二话,但到了公社,他绝不会拿一分钱填进去,因为填进去了,收是能收的回来,但不知道会惹多少人的眼,说不定就会被人举报了。

    都是一份工资。

    犯得着吗?

    他就是懒得种地而已。

    “就你这么傻,去了公社,只会被人当牛使,使得好了,也没有人会记你的功劳,因为调你去公社,器重你,给你发工资,你就应该感恩戴德了,还想要上大学,那就得看人家心情了,不过太好使,怕是不会有人舍得放人的,对,天天给你介绍各种男的,介绍个三五次你还不肯嫁,那就是你不识好歹。”

    说到最后,那语气,那微勾的嘴角,讽意简直是扑面而来。

    明显是针对徐书记爱人今天给她介绍对象而发的。

    程柠一开始还认真听着,听到最后才发现他是在讽刺自己。

    ……刚还觉得他今天脾气好,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程柠跟他四十五度直角相对而坐,听他说完一生气忍不住就伸腿踹了他的小腿一脚,恼怒道:“你好好说话会死人吗?”

    韩东塬:“……”

    这可真是,不能惯。

    对他动手动脚还动上瘾了。

    他收了收腿,道:“先留在山里,你想要上大学,我们就给他们开厂子出点主意,他们产品做得好,咱们牵线搭桥给他们介绍一下销售渠道就成,不收工资,这就够谈条件给你一个大学名额了。”

    “说了不用什么大学名额,”

    程柠嘀咕了一句,道,“我是烈士遗孤,还是独生子女,过两年想要回城自己回去就成。”

    但她大概明白了他说的什么意思。

    就是这山里他们能做主,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建房子就建房子,其实这都基于韩东塬他姓韩,其实也是韩家村的人。

    他爸是韩祁山,在这村子里受很多人的尊敬,大队长还有很多村民都跟他有着血缘关系。

    这在这个几近封闭的山村里很重要。

    她靠在拖拉机栏杆上,心道,也是,她可也不喜欢别人指挥她这指挥她那的。

    在这里呆上两年就去上大学,在这里办厂子,学学怎么赚钱,看看书,有时候还能出去转一转,两年的时间对她来说着实算不得什么。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编一编柳框,偶尔拌一下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两人回到村口,远远就看到了山坡上忙碌的村民,虽然看不清楚,但程柠已经觉得心情激动,她叫了二庆伯直接把牛车赶到山坡下面,然后跳下牛车就一把拽住了韩东塬,道:“三哥,我们去山坡上看看。”

    韩东塬也看见了。

    不过他被程柠这么一扯,就先注意到了她拽着自己衣服的小手。

    当然了,这么一路,两人该做的都做了,扯一扯衣服又算什么?

    不过他又觉着她对人太不设防了,对他这样也就算了,要是跟别人也这样拉拉扯扯问题就大了。

    他想着,还是得管她管得严一点。

    程柠可不知道韩东塬的心理活动,她光顾着兴奋了,看他没什么表情,就松了手,道:“那你不过去,我自己过去了,东西你先放你宿舍,回头我再过去拿。”

    韩东塬没答她,却是转头跟拉牛车的二庆伯道:“二庆伯,我们去厂子工地上看看,麻烦你把东西送我们宿舍吧,多谢了。”

    跟着她后面去了。

    程柠却没再等他。

    她已经“蹬蹬蹬”冲到了山坡上,围着挖了大半的地基打转,再看看后面一排排垒好的土坯砖,心情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才十天不到,已经做了这么多的工作。

    纪旸看到她和韩东塬,已经迎了上来,叫了一声“程柠”,又冲后面的韩东塬点了点头,就略低了头笑着跟程柠介绍,道:“土坯砖都已经晒好了,过两天地基应该能完成,这几天天气好,工作进度比预想得还要快,房子估计一个月就能上梁了。”

    他是知道程柠有多在意这边房子的进度的。

    程柠高兴得不得了。

    她满面笑容道:“谢谢你纪工程师,辛苦了。不过叫大家也不用太急着赶工,身体要紧,伙食也一定要跟上。”

    她之前急着赶工是急着想要把这事落实。

    现在大家真开始动工了,眼看着很快就要起好,她也就不急了。

    心情好,为了表达感激,低头看到自己刚刚从牛车上提下来的小柳枝框子和里面插着的野花,就随手从里面分出了一大把花出来,递给了纪旸,道,“这个送你,拿回去插瓶,这花看着不起眼,但可香了。”

    跟着上来刚刚走到这边的韩东塬:“……”

    第46章 宿舍怎么分配

    纪旸瞅着程柠递过来的那捧小野花本来还挺高兴。

    他也的确已经闻到了一股清新扑鼻的香气。

    经历一整个严寒的冬天,这么一捧清新动人,颜色清亮的小野花是多么喜人啊。

    可他这刚准备伸手还没接到花呢,就看到了后面沉着脸走过来的韩东塬。

    得,一捧花而已。

    改天他去后山自己摘上一捧,犯不着对上韩东塬的冷脸。

    来了这都一个月了,刚来时天天遭遇韩东塬的冷脸,哪里还不知道这中间是什么缘故?

    他觉着这事还真他妈的有点不可思议。

    你说韩东塬你小子喜欢个姑娘,自己不在姑娘身上下功夫,整天对别人冷着张脸干嘛?

    他伸出去本来是打算接花的手收了回来,改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脑子急遽转着,想着怎么拒绝程柠不得罪韩东塬,又不让程柠觉得突兀,然后眼角余光就看到右边往这边过来的一个身影。

    是周晓美。

    这可真是自己的救星。

    灵机一动立即就很有眼色的笑道:“谢谢程主任,这花可真漂亮,这是不是咱们厂长送你的?要是的花就算了,要不是的话,我就拿一些送给晓美,她就喜欢把花往头上戴,我看这花可比她往头上插桃花强多了。”

    周晓美已经走了过来,本来是满脸高兴,听到纪旸竟然背后说她往头上戴花这事,一窘,不高兴道:“纪工程师,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就随手插个花,你至于到处说吗?”

    前一阵子她陪他去小溪上游,看到山桃花开了,就随手折了一支插在了辫子上,然后当时纪旸看她的那个眼神哟,她至今都记得。

    程柠是见识过晓美的彪悍的,怕纪旸被她削,忙把手上的花递给她,笑道:“他是说这花好看让我送给你呢,你闻闻,是不是很香?我在公社那边摘的”

    说着又把小篮子也送给她,道,“这个也送给你,不过可惜这个柳条是没处理过的,过一阵可能就脆了,先玩着吧。”

    周晓美听程柠连篮子带花的送给她,哪里还会跟纪旸计较那么点小事,高高兴兴的就收了,拉着程柠去看工地。

    女孩子们说女孩子的话。

    纪旸笑着看向韩东塬,神色一派自然道:“厂长,要去看看工程进度吗?”

    韩东塬这会儿神色已然如常,一脸的漠然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点头,道:“去看看。”

    纪旸带着笑转身走在前面。

    心里腹诽,我果真是机智,不过厂长,你至于吗你?

    两人去了北城一个星期回来,大队里大变样,因着那垒得高高的土坯墙和占据了大半个山坡的地基,队里村民和知青们的精神面貌都大变了样,神采奕奕,充满干劲。

    韩东塬召集大家开了个会。

    他一向惜字如金,简单给个开场白,就把后面主持的事情交给程柠这个特助兼代言人。

    程柠就把家具厂的订单和其他单位的代售情况跟大家说了说,然后把整理好的需要寄到北城的产品单子交给许冬梅,让她整理好到厂子的资料库,记好账,整理好跟她核对后,再跟徐建国沟通,寄货的寄货,生产的生产。

    大家伙都听得满脸喜气,有了家具厂的大订单,还有其他单位的代售,他们现在只要搞好生产就行了,完全不用再愁销售,或者哪天厂子干不下去,铺这么个大摊子收不回成本这事了。

    开完会大家就开始忙活起来。

    程柠和韩东塬隔了一个多星期回来,更忙。

    韩东塬去视察厂子的情况,问徐建国现在生产的情况,跟姚师傅讨论工人的技术缺陷进展等等。

    程柠则要针对北城的订单写新的生产计划书,跟进厂房和职工宿舍建设的进展。

    还有韩东塬把宿舍的分配申请都交给了她。

    这要具体怎么分配怎么申请也要好好琢磨。

    程柠叫许冬梅沈青开了个会,讨论这事。

    许冬梅和沈青是程柠的助手,一直给她打下手,从厂房和新宿舍院子的选址设计阶段就一直跟进,自然对每个院子的安排都很清楚。

    其中八间房的二合院是新宿舍。

    三间房的是将来用作小学的,四间房则是记在韩东塬私账上的。

    程柠道:“咱们现在一共二十个知青,九个男知青,十一个女知青。原先的宿舍不管,现在八间房,一间做大家休息吃饭的堂屋,另外七间做宿舍,每间可以两到三个人,不,人数不限,只要是厂子的职工都可以申请,但要收钱,一间房一个月一块钱,一年就是十二块钱,对咱们厂子也是个进项。当然了,大家一开始可能没钱,但咱们厂子效益慢慢上去了,会相应的发一些工资,住进宿舍的人没钱可以先记在账上,回头发工资的时候扣就行了。”

    许冬梅&沈青:“???”

    收钱??

    两人十分吃惊。

    而且,而且那个……

    她们是程柠的助理,跟着她做财务预算和记录,整个厂房宿舍从村民的工分到材料预算费,她们都是很清楚的。

    这宿舍,预算下来也就七八十块钱吧。

    一共八间房,七间做宿舍,您一间一个月收一块,那七间就是七块,一年就是多少?算一算,七乘十二一共八十四快,您一年就把成本都给收回来了啊?

    她们有些无语。

    心道,难怪这些内部账务,从厂长到程柠,都再三跟她们说过,这是厂子的机密资料,绝对不能跟外面的人透露。

    不过程柠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倒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便于管理。

    收钱才不至于滥用,这在后世都是很正常的事。

    “不管是村民还是知青,只要是厂子里的职工都可以申请,申请到的几个人住都由申请的职工自己决定,交钱就成,这样像是村里有些村民他们结婚自己家房子不够住,临时住一住宿舍都是可以的。旧的知青院那边四间宿舍,那是大队里提供的,咱们管不着,就让大队里自己安排,当然了,安排不合理,咱们知青也可以跟大队那边抗议。”

    事实上她巴不得多点村民申请,最好沿着东山溪地势低的那一片房子里的村民都搬到山坡上来才好。

    不过这事后一步再说了。

    许冬梅和沈青都一一记下。

    这些后续都是要她们跟进的,怎么申请,怎么落实,记档,都需要她们落手去做。

    不过讨论完宿舍安排这事,沈青还有事想问。

    她问:“柠柠,能问一下这个院子吗?”

    她的手指住了图纸上那套只有四间房,韩东塬说是自己出钱起的院子。

    她叫程柠一向是在“柠柠”和“程主任”之间自由切换,完全看场合需要。

    “我知道厂长说过这是他自己出钱起的院子,我就是想问问他是怎么安排的,要是还有空房间的话,我跟孙健能不能分摊一间房,就是,就是分摊起房子的费用也成,或者出房租也成。”

    她很清楚这次建厂房职工宿舍的造价,这个院子大概花多少钱她当然也很清楚。

    从村民的工分加材料等等各种费用,这么一个院子,预算下来差不多也就五十多块钱的样子。

    但这是因为连着厂房宿舍一起起,如果单独起个小院子,单独请村民帮忙,自己买材料,各种操心操劳不说,你既不一定能请得动村民帮忙,就算勉强请动了,想五十块钱就能起成,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且还有后续每年屋顶翻新问题。

    跟着厂长一起,那绝对是最方便也最省钱省心的。

    她倒也不是为了占便宜,而是宿舍那边八间房,肯定不少知青住进去,说不定还有村民拖家带口的住进去,到时候一个小院子几十号人,鸡飞狗跳的,她喜欢清静,实在不爱这么多人一起挤。

    程柠笑道:“成,回头我问问厂长。这边暂时是打算厂长和廖盛一间,姚师傅和纪工一间,还有我一间,你要是想跟沈建申请一间,那等建好了,把造价算一算,咱们一起平摊费用好了。”

    程柠本来就打算找一个女知青进去住,沈青和孙健一起也成。

    他们自己提,愿意分摊费用,那最好了。

    沈青忙应下,十分高兴。

    建厂房建宿舍是件大事,当然也是知青宿舍里面讨论的一个热门话题。

    尤其是每个宿舍还都有“知情人”。

    沈青宿舍每个人也都很关心。

    连就要嫁给公社小学老师李胜的蒋姗姗都很关心。

    因为她在公社那边的工作还没有落实,李胜现在也还是住在小学那边的单身教师宿舍里面,两人一间,学校没新房子,想要申请一间单人间就得排队,所以就算是结婚了,暂时她还是得住在上韩大队。

    而李胜家这边,李会计家,虽然条件在上韩大队算是好的,但那也只是在上韩大队还算不错。

    他们家不加蒋姗姗一共八口人,李会计夫妻两个,李会计老娘,还有大儿子大儿媳加他们两孩子,最后就是李胜。

    八口人挤在四间土坯房里,一间堂屋,三个房间分别住了李会计夫妻,李大哥李大嫂加他们的小女儿,最后一间是李奶奶带着李大哥李大嫂的大儿子一起住。

    平时李胜回山就是跟他奶奶还有侄子挤一间房。

    蒋姗姗嫁去他家,根本就没有住的地。

    李会计家倒是有计划。

    他们家在自家院子里加了一间矮小的茅草屋,说是等她嫁过去,就让李胜他奶奶搬到茅草屋里去,大孙子住到李会计夫妻两那屋子去,把李奶奶那间屋子腾出来给她和李胜做婚房。

    蒋姗姗不愿意。

    一来她没办法接受自己嫁过去就让李奶奶搬到那狭小昏暗只能放张床,一下雨怕是到处都是湿的小屋子。

    二来她也打心里排斥跟李家那一大家子人挤那个茅草院子。

    原先她打算搬到公社前还住在知青院这边。

    可李会计夫妻觉得都结婚了怎么能李家这边一间房子没有,两人各自住宿舍呢?

    那哪里还像他们李家的儿媳妇?

    怎么也得准备一间婚房。

    两边正僵持着呢。

    如果新宿舍这边能分上一间就好了。

    她讨厌韩东塬和程柠,可是在房子面前,也得把那讨厌撇一边去。

    “沈青,那宿舍是打算怎么分配的?”

    刘丽娜问。

    “咱们一共二十个知青,十一个男知青,九个女知青,韩知青自己起了个院子,他要带几个人去住,那剩下也就八九个男知青,九个女知青,咱们这边有四间宿舍,那边八间有七间住人,那就是十三间房,十七八个人,那岂不是很多人都能分到单人间?”

    说到这里,刘丽娜眼睛都亮了。

    不仅是她的眼睛亮了,宿舍其他几个人的眼睛也都亮了。

    赵枝和蒋姗姗都看向了沈青。

    “咳,”

    沈青清了清嗓子,有板有眼道,“这些厂子内部是已经讨论过,但还在讨论阶段,所以没等正式公布出来,都作不得准的。”

    蒋姗姗撇了撇嘴。

    刘丽娜笑道:“知道知道,你就说说吧,我们也是好奇。”

    “咱们这边宿舍跟那边宿舍不一样,”

    沈青就道,“这边宿舍是大队的,那边宿舍是厂子的,是职工宿舍,而不是知青宿舍,所以怎么分肯定不一样。厂子那边大家开会一致的意见是,职工宿舍那边,咱们厂子所有有需要的职工,不管是知青还是村民,都可以申请,厂子会根据申请职工的情况进行批核,根据大家实际需要的程度进行分配。另外厂子那边的宿舍每个月也会要交一定金额的宿舍费,免得宿舍被滥用。”

    大家全部愣住。

    她们没想到不仅是知青,连村民都可以申请宿舍,更没想到住宿舍还要钱。

    那才七间房,可就没想象中那么宽裕了,毕竟那边新起的宿舍条件好,听说厂子还会配套基本的家具,这对住的拥挤的知青很有吸引力,对很多村民也很有吸引力。

    因为山里穷,村民们也住得不宽裕,很多人家一家很多口就挤在几间茅草房子里。

    如果能住进新起的宿舍,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但这对知青们来说,就不是好消息了。

    “村民们申请,那是只有职工可以住,还是一家人都能住?”

    赵枝忍不住问道。

    “一家人都能住。”

    沈青笑道,“主要就是为了解决职工住房困难的,一间房固定的费用,可以几个人一起申请,或者一个职工申请,带自己家人一起住,但申请的时候必须注明谁会入住,这些都是厂子决定批不批准会考虑的因素。”

    大家默住了。

    她们想到的是,那像是有的村民家里住的紧,申请一间房住来一家人,一堆的孩子,那情况可真是……乱七八糟的,居住环境怕还不如现在的知青院呢。

    而且她们申请也没有优势了。

    这么多人申请,想一个人住一间怕是很困难了。

    她们心里有意见,可是又说不出口。

    总不能说这应该是知青宿舍,村民不能申请。

    不,这不是知青宿舍,这是厂子的职工宿舍。

    她们现在才意识到。

    果然,在大家沉默间,沈青又补充道,“所以你们要是想申请宿舍,我建议你们不要单独申请,最好能两三个人一起申请,这样申请到的机会应该大些。”

    两三个人一起申请……

    刘丽娜也就罢了,赵枝和蒋姗姗是绝对不愿意再两三个人一起住的。

    好一会儿赵枝低声道:“那知青,不,职工宿舍后面的那个小院子呢?我听说是韩知青打算自己住的院子?他一个人,应该住不了那么大一个院子吧?”

    她这么一说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她,然后又都转向了沈青。

    是,她们是听说那是韩东塬自己花钱给自己盖的。

    可事实上,村民们都是一起砌砖一起打地基,一起盖屋子,厂子的钱都抓在他跟程柠的手里,是厂子的钱,还是他自己的钱,后面谁说的清楚,至于账本那边,想要平账,还不是很简单的事?

    沈青的脸沉了下来。

    上次因为办公室助理招工,赵枝没考上,然后顾竞文在背后说程柠坏话的事她还没找着机会骂她呢。

    这回她敢再趁着厂子建厂房宿舍的时候在背后搞事,她非要把她的脸皮全撕下来不可!

    她看向赵枝,道:“住不住得了那都是他自己花的钱,跟咱们也没关系。”

    赵枝张了张口,面色有一刹那的不自然。

    “可地基是大队的吧?”

    蒋姗姗道,“还有,”

    她忍不住问,“沈青,你是厂办公室的,你知道起这样一个院子,大概到底需要多少钱吗?”

    其实她看到起的地基,知道韩东塬自己要建一个院子,她心里也有些心动。

    尤其是在跟李家谈婚房的时候。

    她不想跟李会计家一大家子挤在一起。

    可是就算她将来跟着李胜去公社,偶尔也有回来住的时候,如果能自己起个小院子,哪怕只有两间房也挺好的。

    “多少钱?”

    沈青看向蒋姗姗。

    她也不耐烦蒋姗姗很久了。

    “现在还在起建的阶段,暂时还不知道具体多少钱,而且姗姗,你也是咱们厂子的人,应该知道咱们厂子重要的章程之一,就是厂子里的技术,财务,设计,都不能对外泄露,不然就是严重违规,是要开除的,你这么直接问我,是不符合规定的。”

    她说着就笑了笑,道,“不过你想知道起个院子要多少钱,对咱们来说难,对你来说还不容易?你公公是咱们大队的会计,村里多少房子都是经他的手拨钱起的,你问问他,肯定是最清楚的。”

    蒋姗姗一下子涨红了脸。

    “好了沈青,”

    刘丽娜看蒋姗姗窘迫的样子,于心不忍,道,“沈青,你别介意,姗姗也是一时没记起来,咱们平时说习惯了,总是忘记厂子里的有些事是不能对外说的。”

    沈青耸了耸肩,从炕桌上拿了个本子就出去了。

    等人出去了,蒋姗姗把手上的本子往炕上一砸,生气道:“不就是个办公室助理,给人打杂的,还把尾巴翘天上去了,德性!”

    “姗姗!”

    刘丽娜忙喝止她,道,“你又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还想不想申请房子了?”

    蒋姗姗气得差点把嘴唇都咬破了。

    这时一旁的赵枝低声道:“丽娜姐,也不怪得姗姗姐生气。沈青姐以前那么好,可是自从做了办公室助理之后,就什么事都听程柠的,处处都是程柠说什么,就是什么,其实起个房子多少钱,更何况还是韩知青自己的房子,算不得是厂子的什么机密,跟咱们说说有什么关系?她也知道珊珊姐的情况,可却偏偏拿话刺姗姗姐。”

    刘丽娜抿了抿唇,然后叹了口气。

    其实她也感觉到沈青变了。

    很多人都变了。

    以前在程柠来之前,她们宿舍跟隔壁女知青宿舍关系其实很好的。

    但好像就是自打程柠来之后,其实不过也就个来个月的时间,但她们跟隔壁宿舍的关系好像起了一个巨大的裂痕,关系再没以前那么融洽了。

    “还有这起房子的事,”

    赵枝挑完一根刺还不罢休,还要挑第二根,道,“其实跟着厂房请村民们一起建,村民们只需要一点工分,用不着工钱,土坯墙是地上挖泥晒的,木料山上砍得,根本就不需要花什么钱,如果能顺带着帮忙起,也就起了,丽娜姐,你知道姗姗姐的情况,也难怪她心里不舒服……”

    “砰”得一声,门被撞开,沈青就站在门口大声道:“不舒服,她为什么心里不舒服?凭什么心里不舒服?”

    屋子里的人大惊。

    她们以为刚刚沈青拿着笔记本出去是去隔壁宿舍找程柠去了,怎么也要过上一阵才回来,哪里想到这才两句话的功夫,她竟然就回来了……说不定她根本就没走,一直就在门口。

    第47章 抚恤金

    沈青突然推开门回来。

    赵枝的面色一片雪白。

    “沈,沈青姐,你,”

    她神色慌张,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闭嘴,”

    沈青骂她,“你这个两面三刀,只会背后挑唆人,把人当傻子,当刀子使的贱人,别叫我姐!我恶心!”

    沈青一向清冷话不多,更是不会跟人吵架。

    再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声骂人,还用了“贱人”“恶心”这种词。

    “沈青,你冷静点。”

    刘丽娜跳起来。

    她跑上了前去一面拉沈青,一面就想把门关上,沈青却是一把推开她,然后不但不允许她关门,还一脚把门踹到最大。

    刘丽娜急道:“沈青,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就进来说,姐妹之间有什么误会不能好好说,别闹得太难看了。”

    “误会?闹得太难看?”

    沈青冷笑,道,“有什么误会?刚刚我听到的可不是对我的误会,而是对咱们厂长,对咱们办公室主任的诋毁,大家既然心里头有这种想头,那不如就大声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听,在背后挑拨人心,煽动大家对厂长,对厂子的不满做什么?”

    这会儿正是大家吃完晚饭刚刚回来的时候,沈青就这么在门口大声说着,很快就有不少人往这边来看。

    沈青直接转头就冲着外面探了脑袋过来看的知青喊,道:“大家都麻烦回去叫一下自己宿舍的人,一起过来这边。我们这边有人对厂子起房子,起职工宿舍,还有职工宿舍的分配方式有意见,不如大家都过来听听,好好讨论一下,也免得在背后议论,被小人挑唆。”

    蒋姗姗听到沈青对着外面大喊又羞又气,满面涨得通红。

    赵枝就差直接要晕过去了。

    她忍着晕眩上前一把拖住沈青,哭道:“沈青姐,沈青姐,你别这样,你别这样,我错了,我错了,你要打要骂都成,你别这样……”

    刘丽娜也拖沈青,求她道:“姑奶奶,你这是疯了吗?你这么闹,是要姗姗和赵枝以后怎么做人?你就放她们一条生路吧。”

    这样拉拉扯扯吵吵嚷嚷之间外面已经围上了不少人,很快整个知青院的人差不多都已经齐了。

    沈青冷笑一声,道:“闹出来,要她们以后怎么做人?放她们一条生路?”

    “你这说的可真是个大笑话,如果她们背后说的话,做的事是堂堂正正的话,堂堂正正的事,闹出来,窘迫的不应该是别人吗?她们为什么就不能做人,就没有生路了?”

    刘丽娜:“……”

    这时顾竞文已经走了过来。

    他看到沈青刘丽娜跟赵枝几个人纠缠在一起。

    赵枝拽着沈青的衣服满面泪痕,摇摇欲坠,不停的哭着低声求沈青。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赵枝?

    顿时大怒。

    他一把拨开人群,一手推开沈青,将赵枝拉进了自己怀里,冲着沈青就道:“你这是干什么?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对她做了什么?”

    沈青被他大力推开,冷笑一声,道,“眼瞎耳聋听不到她在说她自己错了吗?你还是先听听她都做了什么吧!好了,大家都在这里了,那咱们不如索性就去堂屋里去说,把什么话都掰开来说吧。”

    “不,不,”

    赵枝原先靠在顾竞文怀里就跟要晕过去似的,听了沈青这话却是一下子挣扎起来,连声的摇头说“不”。

    顾竞文察觉出蹊跷,皱了皱眉,冲沈青厉声道:“你们女知青宿舍里面发生的事,不能内部解决吗?为什么一定要闹出来?”

    “女生宿舍的事?”

    沈青冷笑,道,“这可不止是女生宿舍的事。”

    蒋姗姗知道今天的事情是躲不过去了。

    她跟沈青相处几年,她太了解沈青的性子了。

    这位平时不太搭理是非,但却绝不是好惹的性子。

    而且较了真,不把那件事掰开揉碎,她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既然这样,她还不如站起来的漂亮点。

    她挺直了腰,走到门口,再走了出去,道:“既然这样,那就走吧,一起去堂屋说清楚。”

    赵枝真恨不得晕过去。

    她手掐着顾竞文的腰背,饶是顾竞文穿着厚毛衣也被她抓得生疼。

    但她也不是一般人。

    她知道不管是装晕还是真晕都是没有用的。

    真晕了,那就是什么话都由得别人说了。

    还不如撑着一起过去,有什么自己也能应对。

    她狠狠地扯着顾竞文的衣服,就在顾竞文的衣服被扯烂之前也终于从顾竞文的怀里挣了出来,声如蚊蝇却又咬牙切齿道:“走吧,去堂屋。”

    刘丽娜真是急死了,就几句口嘴,至于闹到这种程度吗?

    可这会儿她哪里还有什么办法?

    在沈青赵枝宿舍这边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程柠正在跟韩东塬在堂屋算着账呢。

    算的是这两个月整个厂子运作的总账。

    一边是实际开支的细账,一边是三月四月这两个月的预算收支。

    两个月的支出。

    首先建厂房,职工宿舍和学校院子的开支。

    三十个村民一个半月,满工分一个村民一个月三十斤粗粮,三十个村民也就是一千四百五十斤粗粮,但这些天干活他们额外买了一些肉食和米粮提供,再加上材料和其他一些费用,一共预算是二百八十块钱。

    然后是厂子那边。

    前期木材砍伐处理的村民是村子里村民轮换,平均每天大概有十二个,中间生产十五个,后期处理九个人,再加上韩东塬,程柠,廖盛,徐建国,沈青,许冬梅,还有姚师傅,纪旸,一共是四十四个人,每个月工分就是一千三百二十斤粗粮,以一毛钱一斤粗粮计,一个月就是一百三十二。

    姚师傅除了跟其他人一样的一个月三十斤粗粮票,另外还有一个月工资三十块钱,十斤白面票,折现就是三十二。

    其他人暂不计工资,就是每个月工分工资派出去一百六十四。

    两个月就是三百二十八。

    然后是开厂购买的所有工具费,本来这些工具一些机器直接买新的是很贵的,但厂子里用的所有工具都是韩东塬找家具厂那边买的淘汰扔在仓库的旧工具,一共一百八十块钱就把工具都拉回来了。

    剩下就是后期处理的光油漆,各种漆料,磨砂纸,粉刷,毛笔,纸张等等材料和日常损耗品,这个都是实际支出,前面一共花了八十五块二毛钱。

    再有就是廖盛韩东塬程柠三个人的差旅费,还有姚师傅过来的火车票钱。

    公事公办,他们有钱也不会自己贴钱,很详细的火车票,每日的饭钱,其他交通费等等,一共是七十二块,这里面其实主要是火车票贵,一张车票就要七块一,三个人来回就已经是四十二块六,几人住在家里,剩下也就是补贴了几块钱的饭钱。

    这样算一下两个月的开支一共是八百六十块钱。

    其实这其中一部分只是预算,还有一些实际开支他们没能算进去的。

    不过八百六,个人往里面垫的话,正常人谁垫的起啊。

    程柠算到这里咂舌,还好他们已经谈了笔大单子,要不然到五月份这得往里面填多少钱啊。

    程柠瞅着这花费简直心疼。

    她瞅韩东塬,心道,难怪前世他还要靠种药材搞其他的副业往厂子里填啊。

    不然的话前世可没有她拿过来的钱和各种票,又没有她这样的得力助手帮他,需要往里面垫这么多的钱,他那厂子咋运作哦,当初还死撑着说不用她拿钱给他。

    还有没有她设计的那些款式和包装细节,他那些东西用蛇皮袋也好麻袋也好,拎去家具厂肯定也卖不好价钱的。

    韩东塬被她瞅的发毛,道:“怎么了?”

    程柠就也不往下算了。

    她捏着笔问他,道:“喂,三哥,要是我没过来,也没有我拿过来的钱和各种米面粮油各种票,这么多钱,你怎么往里面垫钱啊?”

    又再提醒她的重要性?

    韩东塬觉得这丫头现在简直了。

    他不欺负她她简直快要上天了。

    不过瞅了她一眼又懒得跟她计较,她想得意就得意吧,刚想开口随便哄她两句,那边程柠却又补充道:“三哥,你认真想想,别随便说两句话敷衍我。其实我知道三哥你很厉害,没有我你一定也混得风生水起,我就是好奇,想知道你会怎么做,这样也能给我些启发。”

    她是真的好奇。

    不过他厉害是厉害,可是特殊的年代,有些时候是提防不了小人的陷害的。

    韩东塬原先是打算随便说两句打发她的。

    不过对上她无比认真,近乎带着些虔诚的那双眸子那些话就卡住了。

    他定定看了她两秒,收回了眼睛,默了片刻,道:“搞钱呗,还能怎么样,我也没你想的那么穷,之前不是卖了几个收音机,还有收了一些山货卖了吗?那里已经有不少钱,而且,”

    “你要是不在,摊子的确不会支得这么大。”

    天知道,他其实不过就是懒得种地,看大家冬天天天跑出去砍树枝当柴烧,要不就是追兔子,一帮人一天也打不到几只兔子麻雀,雪天的时候还动不动滚下山坡受个伤,简直了,所以才搞个木工活,说是搞厂子,其实也就是搞个作坊。

    他去年冬天让大家做简单的砧板凳子,不也卖了一百二十块钱。

    当然了,的确是只够大家吃个饱饭的。

    但他本来就不想做大。

    就是一个大队,厂子做得再大也是大队的,真赚钱了还得提防招了人的眼,用得着吗?

    不过她做得起劲,那就由着她好了。

    她高兴就好。

    反正她只是想把产品做好,也没想要做得多大。

    “那那些药材,还会让大家种吗?”

    “没所谓吧。不过摊子不支这么大,需要不了这么多工人,其他村民们没事,种种药材也挺好,反正我就是牵个线,这事交给大队里去搞就成,别扰到我就成,种不了就别种。”

    程柠没介意他这讨人厌的态度。

    她想着这事。

    是啊,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厂子一开始也不用就做这么多。

    那是哪个环节有问题呢?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前世那次山洪爆发,整个村子沿着溪流的村庄和庄稼都被山洪冲没了,村民更是死伤无数。

    木场那边不是直接受灾的地方,但损失肯定也很严重。

    寻常年份大家都吃不饱,再经历那样一场灾难,可以想见整个村庄的惨况。

    她看着他冷淡还带了些懒散凌厉的眉眼突然就红了眼睛。

    哪怕是很多他身边的人,看到他,也只会说他脾气大,阴晴不定,傲慢,目中无人,总喜欢惹事打架……

    他跟他父亲不和,跟家里人的关系从来都不亲密。

    她心里突然就有些难过。

    不,是很难过。

    她低下头,垂了垂眼,然后又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鼻子,吸了口气,想到什么,突然道:“对了,以后对外,就说厂子垫进去的钱,都是我的钱吧。”

    反正他后来把卖工作的钱也都给她管了,垫进去的钱是他的,还是她的其实有什么分别?

    “不是一直都这么说?”

    他不当一回事道。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不止是我的钱,还是我爸爸留给我的,抚恤金。”

    她决不是什么有钱人。

    垫进厂子的,是她爸爸在边疆战死,国家补贴给烈士遗孤,这么些年她姑姑都从未动用,一直给她存着的抚恤金。

    他一愣。

    第48章 抓群众的心

    程柠说完却并没有解释什么。

    她收回了目光,没理会韩东塬的若有所思,低头继续算账。

    这回是算收入。

    之前韩东塬卖过一批砧板凳子,收入一百二十。

    家具厂下了一个一百套大件套的订单,一共八百八,已收订金一百七十六。

    然后是职工亲友价卖出了八套大件套,单价九块八,十二套儿童餐具,单价三块二,一共是一百一十六块八毛。

    还有就是寄到北城分别在机械厂食堂和国营饭店寄卖的十套大件套和二十套儿童餐具,暂时还没收到货款。

    这样暂时总收益就是一千一百一十六块八毛。

    算完程柠的手都抖了一下,高兴异常,先前那些突来的情绪都一扫而光,把账本推给他看,道:“只要我们收到家具厂那边的货款,我们这两个月还要净赚二百五十六块八毛,不计你去年冬天补贴给村民们的粮票的话。”

    那时候主要还是大队里支付的村民工分。

    韩东塬伸手接过账本,笑了一下,刚准备说句什么,外面就吵吵嚷嚷的涌进了许多的人。

    两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堆突然涌进来的人。

    好家伙,是几乎整个大队里的知青们都涌了进来。

    韩东塬转头看程柠,她找了他们来开会?

    程柠也莫名其妙啊。

    不过很快有人就解了他们的惑。

    沈青走在最前面,进来后就冲着赵枝和蒋姗姗道:“刚刚你们不是在房里说的一条一条的吗?现在大家伙都在这里了,厂长和办公室主任也都在这里了,不如就当着大家伙的面说说吧。”

    赵枝面上通红,眼睛也通红。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她以为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到了这关头面对这还许多人还是摇摇欲坠。

    顾竞文替自己“对象”出声了,道:“沈青,你不要太咄咄逼人。”

    沈青冷笑一声:“我咄咄逼人?”

    剑拔弩张,眼看着就又要炒起来,蒋姗姗走到了前面,道:“我来说吧。”

    她要说话,赵枝却是咬着唇,也站到了前面,细声却坚定道:“姗姗姐,也不关你的事,还是我来说吧。”

    她眼睛红着,白皙的脸上也红着,这样鼓着勇气说话,带着倔强的脆弱,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可偏偏上面坐了一个比她更美更娇的程柠睁着一双奇怪的眼睛看她。

    好像又怜不起来了。

    众人都瞅着。

    赵枝深吸一口气,道:“是这样的。姗姗姐要结婚了,所以想知道咱们厂子起房子的造价,因为是宿舍聊天,一时没太注意厂子的事情咱们普通员工是不能问的,就直接问了沈青姐,韩知青起的那个院子多少钱,就被沈青姐驳回了。”

    “然后沈青姐出去,我看姗姗姐难过,就上去安慰了一下姗姗姐,就说,就说,其实起个房子多少钱,更何况还是韩知青自己的房子,算不得是厂子的什么机密,跟咱们说说有什么关系?还有,我还说,”

    她咬了咬唇,道,“我还说,还有这起房子的事,其实跟着厂房请村民们一起建,村民们只需要一点工分,用不着工钱,土坯墙是地上挖泥晒的,木料山上砍得,根本就不需要花什么钱,如果能顺带着帮有需要的人一起起,也就起了,所以也难怪姗姗姐心里不舒服……”

    说完她就冲沈青鞠了一躬,道:“对不起沈青姐,我知道我在你背后这样说不对,如果对厂子有什么建议或者意见应该直接提,而不是在背后用这种方式说出来,但其实我对厂子的规定并没有什么意见,大家也知道,我并没有什么建房子的需求,只是当时想安慰姗姗姐,话赶话,就说了出来。”

    沈青气得面色铁青。

    这次她可真是完完全全见识了宿舍里这位平日里都轻言细语温厚老实对谁都妥帖的“妹妹”的样子。

    也难怪她自己说,程柠不喜欢她,对她有敌意。

    ……这样的人,但凡是了解一些,谁能喜欢她,谁不想离她远远的?

    沈青刚想说话,不知道何时已经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的程柠按住了她。

    程柠按住她,带了一点浅淡的笑容,目光从沈青和蒋姗姗身上划过,然后再看向赵枝,眸中没有半点笑意的笑了一下,道:“赵枝,你在背后说谁的是非原本是你跟当事人的事。不过你这次说的却不是某个人的是非,你挑动的,是大家对咱们厂子,对厂长的不满。”

    说着又一一看向堂屋里的人,道,“那既然大家都在这里了,咱们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说说厂子建厂房和宿舍,还有职工宿舍分配的事,免得被居心不良之人挑拨了。”

    “大家都知道,咱们厂子可不只是咱们知青的厂子,而是上韩大队的厂子,职工也并不只是咱们知青,事实上工人中,村民还要占更多数,所以建厂房和宿舍,还有职工宿舍分配这事,可不止是咱们知青的事,而是整个大队的事,原本是想过两天才找时间跟大家说这事,今天既然大家都聚在这里了,不如赶早不赶晚,就今天开个职工大会吧。”

    “韩厂长刚刚已经叫了徐主任和廖主任请大队长和大队书记,还有也是咱们厂子职工的村民们去了,所以还请大家稍安勿躁,等一等,等大家都来了,到时候咱们再集中跟大家说一下我们暂定的宿舍分配方案。”

    “这会儿还有一些时间,我们不如先听听大家的意见,咱们厂子新建,大家之前也都没什么经验,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所以大家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建议,也都可以说一说。”

    职,职工大会?

    蒋姗姗和赵枝听说竟然要把大队里的人都请来,差点又要晕过去。

    事情怎么就发大到了这种程度?

    不过不管蒋姗姗和赵枝还有顾竞文是什么反应,程柠只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鼓励大家畅所欲言,然后让许冬梅和沈青记录大家的问题,自己认真听着,偶尔就侧头跟韩东塬说上几句什么。

    上韩大队村子很大,但知青院离大队长韩有福和大队书记周朴槐家却不算远。

    廖盛和徐建国商量了分别去了大队长和大队书记家,然后大队长和大队书记自己先去了知青院,又让家里人找在厂子里上班的村民,这么分头一叫,紧跟着大队长和大队书记,村民们也陆续聚到了知青院,连一些并不在厂子上班,但爱热闹的婶子阿婆们都过来了。

    这一下子一共有五六十号人呢。

    知青院的堂屋可坐不下。

    程柠索性就让人把堂屋的桌子长凳都搬到了院子里。

    又让知青们把宿舍里的凳子都搬到了院子里。

    他们几个厂子领导加上大队长和大队书记还有大队会计坐桌子前面向大家。

    女人们或者年纪大的坐前面几排凳子,其他人就都站在了后面。

    人都来差不多了,韩东塬敲了敲桌子,并没有提蒋姗姗和赵枝,只是简单道:“最近大家都看到了,我们竹木制品厂在建厂房和职工宿舍,想必大家都很关心这个职工宿舍的分配问题,今天召集大家就是想跟大家说一说这个分配方案。”

    “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办公室主任程柠知青跟进的,现在我们也请她跟大家具体说说这件事吧。”

    程柠也不废话,直接手拿了图纸给大家从左到右展示了一遍,然后道:“咱们职工宿舍不大,只有八间,一间堂屋,也就剩下了七间,所以数量非常有限,但我们知道,我们职工中有很多是住房有困难的,所以我们厂长跟大队领导商议之后,就决定由大家自己申请,不管是知青还是村民,只要是咱们厂子的职工,都可以申请。”

    “不过申请书上要注明家里的情况,都是谁,几个人入住,我们会综合考虑各项因素,包括职工对厂子的需求,职工对厂子的贡献等等,来决定是否批下房子。”

    “另外为了限制宿舍的滥用,任何人拿到房子,都需要交宿舍费,一间房一个月一块钱。”

    原本下面很多村民听说这房子他们村民也可以申请还挺高兴,可一听说这竟然还要钱就又泄气了。

    开玩笑嘛,一个月一块钱对他们来说可也是很多的。

    程柠看了看下面的反应和窃窃私语,笑了一下,道,“听说要收钱是不是很失望?”

    “可不是失望,”

    村民们多是比较率直的,一位婶子就大声道,“程知青,一个月一块钱,这可是不少钱,谁要是一个月给我一块钱,我也能腾出一间房来给他住。”

    当然了她也就这么一说,其实他们家挤着呢,可腾不出什么房出来。

    只是表达一下对收钱这事的不合理而已。

    程柠也不介意。

    她笑道:“婶子,一个月一块钱,您现在可能觉得贵,但等咱们厂子工人的技术好起来,做东西快起来,产品卖出去,咱们厂子的效益好了,我们工人的工资肯定也会逐渐跟公社那边靠齐,到时候大家一个月也能有十几块钱的工资,这一块钱的住房,也就不算什么了。”

    十几块钱的工资?!

    大家立即又被这个消息给震住了,尤其是村民们!

    程柠又道:“而且这宿舍费我们不会直接收大家的钱,现在大家只有工分没有工资,咱们就都记在账上,等有工资了,再从工资里扣,要是厂子一直发不出工资,我说的,那就不收大家钱。”

    说完又笑着跟大婶道,“婶子,这一块钱咱们可不是个人收,甚至也不是厂子收,我们跟大队里商量了,这些钱都会交给大队里,让大队里办小学用,这样也就都回馈到了村民们身上,是村民受益的事。”

    大家一听,从原先的泄气又变得振奋起来。

    这好啊!

    毕竟那职工宿舍就七间房,他们知青那边那么多人呢,其实他们这些村民能住到几间啊?

    肯定是绝大多数人都没份,但把这宿舍费拿来办大队小学,那可是全村子都能受益!

    “程知青,还是你想的周到!你是文化人,可别跟我这个粗人计较!”

    大婶爽朗笑道。

    “怎么会计较?婶子有什么话都直说,有什么事我们考虑不周到的也是对我们提个醒。”

    程柠笑道,“另外,我们不仅会把这宿舍费补贴到小学那边,我们厂子办好了,还会另外再补贴一份钱给大队办小学,咱们争取以后所有来大队小学上学的孩子不仅有学上,每天还能管一顿午饭,一碗粥,至少一个玉米面馒头或者一个饼子,书本啊什么的也都不收钱,都由我们厂子补贴给大队!”

    程柠这么一说,下面的气氛就更热烈了。

    上学不用交钱,还管午饭!

    这可太让人高兴了!

    村民们原先对孩子读书并不热衷,孩子只要认识几个字会算数就行。

    可自从韩东塬这边厂子一办起来,他们就发现能写能画可是重要的技能了,村里几个初中毕业的都去了做第二道第三道工序做精细活,跟着姚师傅学技术,其他村民却还是只能砍树扛木头,哪怕工分都一样,可能不能学技术对他们来说,差别可太大了。

    再说了学了技术搞第二道第三道工序的人可以一直在厂子里,是厂子的正式工人,他们这些砍树扛木头的却是有力气就行,村民多,都想进厂子,只能轮换着帮忙干活,现在还不显,将来厂子有工资发的时候,那差别可就大了,想想这心里就懊恼得慌啊!

    发现了读书的重要性啊!

    可家里没有多少劳动力的人家还是犹豫,毕竟孩子再小,去捡个柴火,上山采个蘑菇野菜,或者帮大队里做些打猪草轻省的活赚少些工分也能给家里补贴一下,可去读书,别说要花钱供不起,就是不花钱这不赚工分光吃饭家里也受不了啊。

    这下好了,不用钱,还有午饭吃。

    这时下面一个婶子道:“程知青,这厂子做第二道第三道工序,你跟厂长当初选人的时候都是选的会读书识字的,但我瞅着有些工作其实不识字也成啊,那要是大队里办小学了,咱们这些年纪大的能不能也跟着学几个字?将来识了字的话,能不能也去厂子里学技术,干第二道第三道工序,做正式的工人?”

    程柠一愣。

    她整日里鼓励大家好好学习,其实也是为了让他们为将来恢复高考做准备。

    却没想办扫盲班啊。

    她挠了挠脑袋,这还没回答呢,下面却是有人哄笑道:“二花她娘,你是真想跟着学几个字,还是想去蹭一顿午饭吃啊?”

    下面一阵哄堂大笑。

    程柠也笑了出来。

    她转头看了一眼韩东塬,却见他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

    成吧。

    她道:“二花婶子,咱们课室就在那里,有人想去旁听,只要不捣乱,不影响孩子们上学,尽可以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旁听可以,工分可是没得拿,午饭也不会提供。至于识了字能不能进厂子,咱们厂子以后隔上几个月就会搞一次考试,想进厂子的尽管来考试,考得好,人品过关,手艺好,咱们厂子敞着大门欢迎。”

    这下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这位二花婶子是个爽直豁达的,她啐了大家一口,却也不介意,跟着大家一起笑出来。

    有这么一打岔,下面的气氛终于热烈起来。

    第49章 谁还能有,谁还敢有?

    村民们就开始接二连三的提出些问题。

    村民:“是只要职工都能申请,那家里不够房住,带着家里人一起住成不?”

    程柠:“可以,只要是职工带着家人一起住,都可以,甚至家里住的越紧张,带进来住的人越多,申请到的把握性也更大。”

    村民:“咱们这些就是砍砍树,锯锯木头,有时帮忙,有时干农活的呢?可以申请不?”

    虽然对他们来说有些贵,但真需要住的地方的话,就算是一个月一块钱也要申请啊,哪怕只是短时间住上几天呢。

    程柠:“做木材前期处理的村民同样是我们厂子的职工,也可以申请。”

    村民:“那这宿舍的钱说是拿来办小学,咱们啥时候办小学啊?”

    他们现在不仅不排斥孩子上学,还巴不得学校能早点办起来了!

    程柠瞅一眼坐在那里的大队长大队书记,笑道:“这事得咱们大队长大队书记拿主意,咱们听听他们的。”

    村民们对办小学突然高涨的热情让大队长和大队书记很高兴。

    大队书记周朴槐迎着众人殷切的目光,笑道:“这就去办,这两天就跟公社去申请,手续办完,等学校起好了,就成了。”

    他说着又搓了搓手,道,“还有一件事,跟韩厂长说的职工宿舍的事有关的,就是韩厂长和程主任刚刚说了,职工宿舍那边欢迎所有村民和知青申请,只是每间房每个月要收一块钱的,那边原先知青院那边的房子本来就是大队的,就交给大队去安排。”

    “我跟有福大队长还有李会计商量了,这知青院的房子,咱也跟着韩厂长他们职工宿舍的安排来,开放申请,知青和家里住房困难的村民都可以申请,也是一个月一块钱,咱这收上来的钱也都用来支持办咱们的大队小学!”

    大队书记说得那叫一个豪气。

    村民们一听那叫一个欢喜。

    跟村民们这边欢喜的情绪相比,知青们表情那可叫又呆滞又精彩了。

    原本职工宿舍一共七间房,想着这新的七间,加上旧的知青院这边四间,韩东塬自己又起了一个小院子能住进去好几个人,那他们一共就十几个人,住十一间房子,还有两个院子,他们的住宿条件可终于能改善了,结果这职工宿舍不是专门给知青起的,村民也能申请不算,连原先的知青院都要交回给大队,还村民都能申请入住,然后他们住,也要一起给钱……

    知青们一脸的问号。

    所以敢情新起了宿舍,不仅不是给他们的,连带着旧的知青院也收走了?

    有人举手,道:“没听说过知青到大队里住土坯墙茅草屋还要跟村民一起申请,还要交钱的,这合规定吗?”

    周朴槐笑道:“一家的大队一家的事,那这十里八乡你听说过哪个大队的知青不用下地种田,只要进厂子上班就成,将来还能有工资拿吗?你这知青,要是对咱们大队里的安排不满,尽可以递申请转去别的大队,咱们绝对不留人,给你写好话送你走。”

    众知青:“……”

    村民们“哈哈”大笑。

    对知青们善意的调侃和大笑也算是他们的生活乐趣之一。

    接下来村民们七嘴八舌的问了一些问题,等大家都问的差不多了,渐渐只剩下了村民们自己小声的讨论声,韩东塬就敲了敲桌子,道:“请大家安静,除了这些,我们今天叫大家过来还有一件事。”

    众人安静下来都看向他。

    他就慢慢继续道:“是这样的,我们厂子才建,大家心里肯定对很多事都还有不清楚的,和有疑问的地方。知青这边就有人对咱们厂子,对职工宿舍,甚至对我们厂子领导都有些质疑,我们这次突然叫大家,也是因为知青这边有矛盾,闹了起来,这才索性临时召开职工大会。”

    “厂子才起,需要我们一心才能继续发展下去,不然就像这一盘散沙,”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上竟然抓了一把沙土……是从桌上程柠才养的一盆花里抓出来的一把土。

    他的手松开,沙土就洒了出来。

    他淡淡道,“就像这一把散沙,风一吹,就都散了。所以咱们今天召开这个职工大会,目的不仅是跟大家说说这个职工宿舍分配的问题,同时也是答一答大家的疑问,一次性把该解决的问题解决,这样,我们大家以后才能安安心心,好好工作,大家一条心,把咱们厂子办好,把咱们上韩大队发展好。”

    村民们吃惊。

    竟然是因为知青们因为什么事闹了起来?

    村民们可是有着一股子八卦天性的。

    他们左右张望,望望这个,望望那个,热切好奇的眼神望得赵枝和蒋姗姗脸一下子又爆红起来。

    原先赵枝那一席话本来已经说得觉得理壮起来,这会儿好像又没那么壮了……

    顾竞文原本想站出来说“知青之间的问题就在知青内部解决”,可是韩东塬这么一上纲上线,让他想说的话根本就站不住脚。

    韩东塬说完就转头对程柠道:“你来主持吧。”

    程柠点点头。

    她笑道:“其实厂子才起,什么都是从头做起,厂子的章程规矩也都是新立,大家有疑问,都是正常的,所以我们今天不是来说什么矛盾,判断是非的,主要是跟我们大队长,大队书记一起答解大家的疑问,像厂子刚刚说的,答完疑问,那大家以后就好好的安心工作,做好厂子,这样我们厂子才能越来越好,我们大队也才能越来越好。”

    说完顿了一会儿道,“大家心里有什么疑问的,现在就可以举手问。”

    没人再问。

    知青们之前早就问得差不多了。

    村民们都张望着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然后周晓美从王晓娟那里一打听,好家伙,这哪里还掩得住,很快一大片都知道了,而且群众的想象力是巨大的,很快简直说什么的都有了。

    下面的“嗡嗡”声简直一大片。

    程柠也不急,最后就笑吟吟的道:“看来大家问题都问的差不多了,不过先前知青们提出来的疑问咱们都还没有一一解答,都让沈助理记着,沈助理,不如你就读出来,咱们一条一条跟大家解决吧。”

    沈青点头,道:“好。”

    她原先是侧身坐着的。

    这会儿便站了起来,转身面向大家,道:“我刚刚收集了大家的意见和疑问,先一条条说,有错漏的,就还请大家补充。”

    “首先是职工宿舍收钱问题。刚刚大家已经听到程主任跟大家解释过,这是因为宿舍资源有限,收取宿舍费是为了避免宿舍被滥用。所得我们厂子也不拿,会全部交给大队,支持大队办大队小学,争取让我们的孩子不用再风里雨里还要走上十几里的山路去别的大队或者公社上小学。”

    ……

    沈青一条条说着,大家并没有意见。

    原先赵枝和蒋姗姗还像被火烧一样,但听着沈青认真一条一条解答着问题,并没有针对她们的意思,人也放松下来。

    “最后还有几条问题,”

    她说着抬头看了赵枝和蒋姗姗一眼,道,“是关于咱们厂长自己起的那个院子。有个别的知青同志觉得厂长同志徇私,另外还表示这起房子,起一个厂房一个知青宿舍也是起,加上她们的房子也是起,反正是现成的人力,村民们只需要一点工分,用不着工钱,土坯墙是地上挖泥晒的,木料山上砍得,根本就不需要花什么钱,如果能顺带着帮忙起,也就起了,”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向下面的村民,问大家,道,“如果起房子不用钱,顺带着起起就行了,我想问一问在座的大家,咱们村民,家里屋子住得紧,不够住,觉着不用钱又不需要什么麻烦就能有个院子住的,举举手?”

    “哗啦啦”下面举起了一批手。

    沈青转头看向赵枝和蒋姗姗,道:“看见了没,赵枝同志,如果像你觉得,起房子不用钱,顺带着起起就行了,那全村的人都会想起,又凭什么轮到你?如果个个都要起房子,这地谁种?厂子谁来干活?村民吃什么喝什么,谁来给工分?大队里吗?你以为那些工分那些钱那些粮食是天上飞来的吗?”

    赵枝涨红了脸,张了张口,刚想开口为自己辩解两句,下面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开什么玩笑吗?顺带起?她以为她是谁啊?咱们自己村的人起房子想批哪块地都要经大队和公社批准,想请谁帮忙,都要先跟大队商量,跟村民事先说好约着合适的时候,也是不耽误队里的生产为先,但也要村民们愿意才行。”

    “你谁啊?张口就现成的人力,用不着工钱,土坯墙自己挖泥晒,木料自己山上砍,你这么能耐你自己挖了泥晒,自己去山上砍呗,在背后嘀嘀咕咕干什么啊?欠着你,该你的啊?真是脸大如盆,还是洗澡盆。”

    是周晓美。

    她性子烈,口舌利落,还跟程柠交好,一听那赵枝在背后搞这种小动作,这哪里还忍得住?便连讥带讽机关炮似的“嘟嘟嘟”,气都不带喘的一串串骂了出来。

    村民们一下子轰然大笑。

    众人的哄笑声中,赵枝差点厥倒,哪里还能说出半句话出来?

    顾竞文眼看着情况失控,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赵枝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欺负。

    他站了起来,愤然道:“沈知青,每一句话都有特定的场合,都有前因后果,断章取义都是不合适的。你很清楚,赵知青说的那几句话只是因为她看到蒋知青伤心,说出来安慰她的话,可能有些地方是欠妥当,但她当时一时情急……我认为,这些都是你们宿舍女同志之间私下的几句话,你有不满,完全可以私下解决,她有不对,你也完全可以私下教训,你这样拿出来当着整个大队的人说,却是十分不妥当的。”

    “一时情急,看蒋知青伤心,安慰她的话?”

    沈青原先还算冷静,看顾竞文站出来说这些冠冕堂皇,实际句句诛心的话,想到他之前也当着她和许冬梅的面说程柠“对赵枝有敌意,处处针对她”“怀疑她对所有容貌不错的女同志都有敌意”,想到蒋姗姗原先还只是性子直点,现在整个人都偏激得不行,心里那股怒气就再抑制不住。

    她道,“安慰人的话,却句句在说厂长徇私,起房子很简单却不给别人起,因为程主任的到来,才引得我们宿舍跟别的宿舍不和?我看她不是安慰人,而是在处处挑拨!”

    “你说这是我们宿舍女同志之间私下的几句话,是,如果她只是私下骂我几句,诋毁我几句,哪怕说的再难听,我告诉你,我会上前直接扇她两巴掌,但却不会把这事拿到这里,拿到所有知青,厂子所有的职工面前来说。”

    “但是不是!”

    “她挑拨的不是我跟蒋知青的关系,甚至不是程主任和蒋知青的关系,她说着句句似是而非的话,玩弄人心,挑拨的是每一个知青,甚至每一个厂子职工,每一个村民跟我们厂长,跟程主任的关系!”

    “那些话,如果我不拿出来,当众替厂长,替程主任澄清,大家误会,浅则心中生怨,对程主任,对厂长不满,重则影响我们厂子,甚至我们整个村子大队的团结,一个员工对领导层不满,不信任的厂子,员工怎么可能做好工作?这样的厂子,又怎么可能走长远?”

    “所以,我倒是想问问你们,赵知青,顾知青,你们到底是想做什么?如果你们不愿进厂子,那尽可以去种地,不要一边享受着程知青和厂长拿着自己钱垫出来办的厂子才享受到的福利,还要一边在私底下百般诋毁挑拨,你们这种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不,这还没放下筷子呢,就在骂娘的行为,请问,只是私下可以解决的吗?”

    众人都被沈青骂得惊呆了。

    到这个时候赵枝终于受不了,站起身哭着说“我没有我没有”,捂着嘴巴“呜呜”出声就要跑出院子,但却被周三婶子一把拦住,虎着脸道:“赵知青,事情还没说完,你可不能走!”

    顾竞文搂着赵枝气得满脸铁青,可面对众人鄙夷的目光,却也没有丝毫办法。

    “三婶子,让她离开吧,”

    这时程柠出声了,道,“我们厂子是人民群众的厂子,一个居心叵测,在背后百般诋毁挑拨,想要破坏我们厂子团结,意图阻碍厂子发展,毁掉厂子的人,也就不是我们厂子的人了。”

    众人都是一震。

    周三婶子也收回了手。

    顾竞文回头狠狠看了程柠一眼,迎上的却是韩东塬阴冷的目光。

    他差点把牙龈咬碎,转身扶着差不多已经晕倒的赵枝离开了。

    众人目送着他们离开。

    等都走了,再看回沈青和沈青。

    人走了,这还继不继续?

    继续啊,为啥不继续?

    重点又不是批判赵枝,召了众人过来开职工大会是为了解除大家可能的误解,扫清隔阂,然后好好团结一心搞发展的。

    程柠示意犹自气鼓鼓的沈青继续。

    沈青深吸了口气,努力撇除刚刚被赵枝和顾竞文挑起的气愤之情,问大家,道:“除了刚刚离开的赵知青和顾知青,这里还有人对刚刚那个问题,就是韩厂长没有事先通知大家,邀请大家一起起房子有意见吗?”

    这时大队长韩有福在旁边道:“这里我要跟大家说一句啊,韩厂长这建厂房,建学校,建宿舍,建院子,那都是拿了图纸明明白白找我跟周书记审批过,再拿到公社盖了公章的。”

    “他自己出钱起的那个院子,是明明白白走了所有程序的。就我们大队里也好,知青想起房子跟我们咨询过的也好,我们都很明确说过,这山上荒地多得很,你们理由合理,自己开荒,我们觉得合适,就一定会批地给你,但要怎么起这房子,请谁起,我们一概不理。”

    “所以韩厂长起房子,他走完了公社和大队要求的程序,然后他自己联系了村民,村民乐意,那就是他自己的事,别人是没资格多讲啥的,可千万别觉着他起房子这么容易,就该帮你也起一起,这世上没这个道理哈。”

    村民们笑,有人就大声道:“我们可从没这么想,讨饭还有个讨字呢,想占人便宜还占得这么理直气壮,不就是应了一句古话,升米恩斗米仇哦,知青们不是城里来的,都读了很多书吗?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另有人道:“可不是,韩厂长是我们韩家村的人,他起院子,我们乐意帮忙,关你们其他人什么事,凑上来还顺便起,还咱们村民免费的劳动力,你咋不装个翅膀就上天呢?”

    ……

    一句一句哄笑声中,明明不关自己的事,很多知青还是臊得满面通红,更别说半个当事人蒋姗姗了。

    等大家都笑完了,院子里又安静了一些下来时,程柠却是又敲了敲桌子,道:“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补充,其实韩厂长起这个院子,不仅是他自己住,今天我不如就跟大家说一下这个院子的安排,这个院子一共四间房一个堂屋,四间房,厂长会和廖主任一间,姚师傅和纪工程师一间,我一间,还有一间沈助理和孙知青的婚房。”

    “这个院子,说起来不止是我们的住处,因为厂房那边只有公用的一间办公室,没有私人办公室,这个院子,就不仅是我们的住处,同时还是我们的办公室。”

    “其实不管从住的角度,还是用的角度,这院子,就算韩厂长走厂子的公账,也都是合情合理的,但厂子才刚刚开始建,到处都要用钱,厂长考虑到这一点,才决定走自己私账的。”

    “不仅是这院子,其实很多的花费,包括我们去北城搞业务坐火车,吃饭,住宿,这些,大部分都是我们自己的钱,并没有记在厂子的账上,你们也可以出去问问,有哪家的厂子,厂长连带所有的管理人员,都是跟大家一样拿工分,只往里面垫钱,不拿一分工资的。”

    “建房子,绝不是像有些人说的,是免费的劳动力,免费的木材就能成的,这么多村民几个月的工分,吃饭,各种建筑材料,还有我们厂子,这几个月工人们的工分,请师傅的工资,所有生产的工具机器,材料,颜料,油漆,这些,哪一样不要钱?你们自己可以大概算一算,大概需要多少钱。”

    “我告诉你们,这些钱,都是我带来的钱。你们不要说,哦,你有钱,那帮帮大家有什么关系?可是大家问问自己,你们真的一点压箱底的钱没有吗?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过来的,我的钱,是我下乡的时候,我姑姑拿给我的,跟我说,是我父亲的抚恤金,我姑姑替我收了十几年,没有用过,她是拿给我应急用的。”

    “原先厂长办厂子,只是想着像之前一样,在大家农闲的时候,做些简单的小凳子,砧板这些没有技术含量的,这样虽然赚不了多少钱,但至少可以补贴一下大家,让大家农闲的时候不至于饿肚子。厂长当初为什么不像现在这样,把厂子办大?不是因为做不到,而是就是很现实的原因,没钱。”

    “是我过来,拿了钱出来,垫进厂子里,厂子才能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你们觉着,我对厂子的付出就是理所应当,有些人占这个便宜就该理直气壮,还嫌占得不够吗?那我就告诉你,抱歉,我没有欠你,我父亲他战死边疆,国家补贴给我这个烈士遗孤的钱,更不是你理所应当应得的,应占的便宜,所以这个厂子办起来,等赚了钱,我不妨跟大家说,第一件事,我就会把我自己垫进去的钱收回来,请问这个大家有意见吗?”

    有意见?

    谁能有意见,谁敢有意见?

    村民多是直爽的,早就直接骂知青们黑良心了,吃着人家烈士遗孤小姑娘父亲战死,国家补贴的抚恤金,竟然还在背后算计人家,黑人家,真是良心给狗吃了唷。

    有的村民听得眼睛都红了。

    在场的知青们也被骂得脸上讪讪。

    哪怕不是他们干的这事,也觉得臊得慌。

    等程柠说完,沈青再站起来问大家还有什么疑问或者意见,谁还能有?

    韩东塬也被震住了。

    他转头看着她,怔怔地,眸色如墨,一时看得都有些呆住了。

    第50章 这辈子都要栽进去了

    程柠察觉到韩东塬在看她。

    转头就冲他笑了一下。

    这一世,她再也不会让人站出来,说他拿出来办厂子的钱都是投机倒把赚来的钱。

    所以明明他做了那么多,最后却全部变成了罪行之一。

    就算大队长大队书记想替他说话,也因着这些变得没有说服力。

    她再也不允许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哭哭啼啼的跳出来,说他是为她打死的人。

    赵枝那样的人,她是个什么东西,她也配?

    程柠觉得到今天她已经帮他剔除了很多的隐患。

    所以很高兴。

    就算他再厉害,她也可以做很多事的。

    她就冲他笑了一下,带着一点小小的得意。

    韩东塬接收到她的笑,只觉得心像是被一道重锤给重重的击了一下。

    他垂眼。

    心道,妈的,他是欠了她的。

    这辈子都要栽进去了。

    怎么就这么不消停呢?

    从小就不消停。

    长成那样,却一点不自知,整天喜欢在他面前晃。

    他捏着手上的钢笔,差点捏碎。

    散了会回到宿舍赵枝还没回来。

    蒋姗姗一回到宿舍就躺到了炕上蒙着被子一句声都不出。

    刘丽娜瞅瞅躺在炕上的蒋姗姗,再瞅瞅整理着桌上资料的沈青,叹了口气。

    说实话原先她也觉得这是宿舍的私事,就算赵枝说得有些不对,沈青也不该发那么大脾气,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这还要赵枝和蒋姗姗以后怎么做人?

    更何况那时候她甚至还觉得赵枝说得挺有道理的。

    到了大会上,听了沈青的质问,大队长的解释,和众人的你一言我一语,她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么自私。

    是啊,韩东塬和程柠欠了谁的?

    他们做了那么多,她们没有感激,却还在背后诋毁人家。

    良心被狗吃了吗?

    她坐到蒋姗姗的炕上,伸手隔着被子抚了抚蒋姗姗的背,再叹了口气。

    她想了想,没有先劝蒋姗姗什么,反是转头跟沈青道:“沈青,我替姗姗谢谢你,今天,唉,”

    “谢我什么?不是说我疯了吗?把事情闹到大家面前?”

    沈青带着淡淡的讥诮道。

    刘丽娜一讪,好一会儿她才苦笑了一下道:“沈青,你知道我这人笨,有时候事情只能看到表面想不到那么通透,但我也能看出来今天在大会上你没有把事情往姗姗身上引。”

    所以起因是姗姗,但最后众人七嘴八舌的嘲讽声却没往蒋姗姗身上砸。

    沈青“嗤”笑一声,道:“你倒是今天替她给这个道歉,明天替她给那个道谢忙得很。”

    这时蒋姗姗猛地把被子一揭,冲着沈青就道:“我谢谢你,我谢谢你成了吧!”

    她知道今天但凡沈青把她往里面带一带,她的结局不会比赵枝好。

    那就算嫁给李胜,这名声也毁了,以后不管做什么,别人可能都会带着有色眼镜看她。

    她知道沈青放了她一马。

    可是心里却又羞恼委屈至极,只觉得难受透了。

    沈青看着她冷笑一声。

    她道:“不用谢我,我针对的是有心挑拨群众跟厂长和程主任关系的人,至于你,不过是愚蠢的受了人挑拨,让你站出去,也一样受到了别人的目光,你不恨我,我倒是觉得你还有救了。”

    一番话说得蒋姗姗心里又是一堵。

    刘丽娜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沈青,你真的认为那些话是赵枝故意说的吗?就是为了挑拨我们跟韩东塬和程柠的关系?”

    沈青“呵”一声,道:“要不然呢?这也不是她跟顾竞文第一次明里暗里说程柠和厂长的是非了吧?真是被人当刀子使的一点知觉都没有。”

    刘丽娜喃喃:“为什么?她,他们……”

    赵枝和顾竞文是新来的知青,也没听说他们跟程柠还有韩东塬以前认识,就是下乡才认识的,他们为什么要不停挑唆大家跟程柠和韩东塬的关系?厂子不好,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坏呗,”

    沈青一点都不奇怪,冷冷道,“有些人就是坏,又坏又毒,见不得别人好,自己不如人就处处想把别人踩下去,好像这样自己就能冒尖似的,有什么奇怪?”

    几人睡的时候赵枝还没有回来。

    刘丽娜有几次倒是想说说“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外面那么冷,不回来能睡哪里”,可看旁边睡着的沈青和蒋姗姗,怕是这两人半点不会在意赵枝会不会回来睡,会不会在外面冻着饿着,每次话到嘴边就又吞了回去。

    不过她半夜醒来倒是看到赵枝的炕上睡了人,到底松了口气,继续睡了过去。

    晚上开了职工大会,第二天还是要上工的。

    不过赵枝没去。

    出门的时候沈青和蒋姗姗根本没理会赵枝,径自走了。

    刘丽娜到底心软,让沈青和蒋姗姗先离开了,低声跟她们解释:“出了这么大事,真出人命就不好了。”

    沈青“嗤”一声走了。

    蒋姗姗等在了外面,她倒不是对赵枝留有余情,她这会儿回过味来,已经恨透了她,看都不想多看一眼赵枝。

    只是她想跟刘丽娜一起走。

    刘丽娜走到赵枝面前喊了一声,赵枝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低声道:“丽娜姐,我头痛得很,今天上不了工了。”

    刘丽娜叹了口气,不过看到赵枝有些泛红的脸之后愣了一下,上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就“哎呀”一声,道:“烧得这么厉害,那就别去了,我帮你跟队长那边请个假。”

    赵枝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滚烫的手,抓住刘丽娜,眼泪汪汪地跟她道:“丽娜姐,谢谢你。”

    刘丽娜叹口气,走之前到底还是给她倒了杯热水。

    出去的时候看到顾竞文,顾竞文站在那里看着她们,刘丽娜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跟他道:“顾知青,赵枝发了很重的高烧,你去看看她吧。”

    蒋姗姗一直虎着脸等着她。

    等她说完,两人一起离开,路上的时候,蒋姗姗才突然道:“你以前那么照顾我,一会儿替我跟这个道歉,一会儿替我跟那个道谢,在她们眼里,是不是就像我刚刚看你照顾赵枝一样的感受。”

    简直是糟心透了。

    刘丽娜一愣,随即叹息了一声,道:“姗姗,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妹妹,在这里两年咱们朝夕相处,对我来说,已经跟亲妹子差不多了,赵枝怎么能跟你比?况且不管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总是知道,你本心并不坏,就是太艰难了,钻了牛角尖,总有一天只要走出来就好了。”

    可那赵枝,如果要是真像沈青说的那样……

    她摇摇头,道,“但到底是一个宿舍的,真出了人命就不好了。走吧。”

    蒋姗姗却是一下子红了眼睛。

    顾竞文看完赵枝就去了大队找大队书记。

    拿了一小沓粮票肉票。

    数了数,给自己留下了一半。

    他知道,在这山里,粮票是最实在的礼了。

    他拿给了周朴槐,周朴槐看到那粮票眼睛亮了亮,他毫不避忌的把那沓票子拿到了手上,翻一翻,再数一数,好家伙,整整二十斤的面粉票,五十斤的粗粮票,十斤的肉票,这些知青,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有钱啊。

    他放下票子,敲了敲桌子,笑道:“顾知青,你找我这是干啥呢?”

    顾竞文看他直接就数了票子,心也就定了下来,说话的声音也壮了起来,道:“周书记,虚的我也就不多说了,就直接说我的请求,我想带着赵知青调去别的地方,公社那边我会自己找人,只请求到时候周书记和大队长还能手下留情,说些好话,档案里也不要留下什么污点。”

    “抱歉,周书记,不是我不喜欢这里,实在是,经了昨天的事,赵知青现在已经发起了高烧,我怕再继续留下去,她会出事,咱们公社之前已经有知青出事的记录,您总不希望再有更大的事情发生。”

    周朴槐听到顾竞文竟然提之前那个得了精神病回城的女知青,脸一下子就黑了起来。

    “你们这些知青就是麻烦!”

    他不高兴道,“见天儿的找事,出事了抹黑我们大队还要赖到我们大队头上。成了,你去折腾,只要来调令,我就敲锣打鼓送你走,咱们好聚好散,一定不会说一句关于你们的实话,这些票子我就留下了,转头就交给会计,就当是你们折腾我们大队的赔偿!”

    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顾竞文气得喲!

    让他说好话,不要在档案里留下什么污点,他就说“好聚好散,一定不会说一句关于你们的实话”,这是个什么意思?!

    他觉得他们真是跟这个大队犯冲!

    还是跟那个韩东塬程柠犯冲?!

    但再气他也得忍了,还得挤出笑脸跟书记道谢离开了。

    周朴槐等他出去,“哼”了一声,心道,你不想再在这里,我还不想留你呢。

    早走早好。

    找了书记,顾竞文第三天就趁着周日休息日去了一趟公社找薛主任。

    且说说蒋姗姗的未来婆家李会计李家。

    职工大会这天李会计和李会计的大儿子李运都参加了。

    两人回去的路上都有些沉默,过了半道,李会计才抽了一口旱烟袋,跟自家大儿子道:“这事咱回去就跟你妈你奶奶你媳妇她们说一声。”

    “要说吗?这是不是不太好?”

    李大哥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还是不说比较好,免得让自己奶奶和老妈对蒋姗姗生了意见,不利于家庭和睦。

    他对蒋姗姗没意见,没啥接触嘛,再加上她不肯住进自己家,对自己只有好处的,干嘛对她有意见?

    就是觉得她脑袋有包。

    韩知青程知青好好的办厂子办小学,她不跟人家打好关系,就一个劲的闹腾,闹腾啥子哟。

    要不然好歹高中毕业,能差?

    看人家别的知青,不都是跟着混得风生水起,连书记家晓美都跟着那个纪工程师颠颠的成工程师助理了!

    “你不说,她们就不会听到别人说?”

    李会计横了自己大儿子一眼,道,“咱们先说了,告诉她们,今儿个这事跟你弟妹没多大关系,厂子里直接点名批评的也是那个赵知青,这个赵知青心里不知道打了什么鬼主意,挑拨离间,想挑了你弟妹和韩知青还有大队里的关系,说不定是为了那个大队小学教师的名额,告诉她们,你弟妹就是被骗了,让她们好好开导你弟妹就成了,要是外面有人在她们面前嚼舌根,也要让她们帮忙给你弟妹正正名。”

    “成,”

    李老大心情一松,道,“爸你说的是,不过爸你还是跟妈或者老二说一声,让他们好好劝劝弟妹,别被人给蒙了当了刀子使。”

    “这还用你说?”

    李会计瞪了儿子一眼,李大哥就“嘿嘿”笑了一下抛开这事不管了。

    李会计回家的确跟自己媳妇商量了。

    说实话,李会计夫妻两个都对蒋姗姗不是很满意。

    他们不介意儿子娶知青。

    知青也就是下地干活差了点。

    他们家这个情况,也不需要娶个儿媳妇就要让人做牛做马的,更何况儿子在公社小学做老师,娶个知青儿媳,找大队或者公社安排她做个民办教师也挺好。

    可女知青那么多,就他们大队也有八九个女知青。

    贤惠稳重的许冬梅刘丽娜,伶俐会说话的王晓娟,斯文也有才的马婷婷沈青,要说漂亮能干谁能漂亮能干过韩家那个侄女程柠?

    可偏偏自己儿子就一头栽在了这个蒋姗姗身上。

    李会计爱人劝自己男人,道:“甘蔗没有两头甜,至少她这人没多坏,瞅着脾气大,实际上也是个容易被人掰的,以后好歹多劝劝就是了。这要是娶个像赵知青那样坏在心里的,那才是大祸事。”

    李会计心道,得,这话也是。

    果然往最坏的情况想一想,现在也还算可以了。

    第二天周六。

    李胜下午没课从公社回了大队。

    他跟蒋姗姗的婚期在三月初三,也就个来个星期了。

    所以这次回来又采买了许多东西回来。

    回到家这东西还没放下呢,就听说了这事。

    李会计跟他道:“人是你选的,咱们也劝不动你,但既然选了,那你以后就注意着点,年轻时还能掰,到一条道走到黑成了搅屎棍,那就麻烦了。”

    李胜:“……”

    李胜还能说啥?

    只能回了一句“我心里有数呢”,就去了知青院叫蒋姗姗晚上去他家吃饭。

    蒋姗姗去李家之前十分忐忑。

    她是个要脸面的人,闹出这样的事,她自己也觉得没脸,也不知道李家会怎样看她。

    谁知道去了李家没人给她脸色看,反而个个都还挺和颜悦色的。

    李会计老娘李奶奶给她夹了一个野菜饼放她碗里,跟她道:“姗姗,我听说你们知青院那边一个姓赵的知青借着房子的事挑拨你,想让你因为房子对韩知青生怨,好孩子,你可千万别上了她的当,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坏心眼的人,巴不得你不得好,她就躲在后面看笑话,咱们家可不是起不起房子,只是没那个必要,你跟胜子以后是要去公社的,咱们家房子够住就成了,花那么多钱起了放着干啥呢,招人眼呢。”

    甭管蒋姗姗在知青那边形象怎样,李奶奶还挺喜欢她。

    因为他们家决定让她搬到外面小茅屋住,这村里一向都是这个传统,但蒋姗姗却是道:“怎么能我进门就让奶奶住外面的小茅屋,一下雨风一吹满屋子都是水,冻病了咋办?一想到这这屋子我怎么也住不下去。”

    所以她觉着蒋姗姗想起房子,也是为了她呢。

    李会计爱人也道:“是啊,姗姗,这起房子咱们家不是起不起,而是起房子这事也要考虑很多事,一来队里批宅基地是看家里人数的,咱们家胜子户口在公社,家里就老大一个,在村里,咱们家这个情况四间房一个院子已经算是很宽敞的了,这要再新起个院子,就算是队里批了,也太招人眼了,二来最近大队里开着厂子,村里劳动力不是去厂子里帮忙,就是去帮着建厂房了,紧赶慢赶在春种前才能把厂房和学校建起来,可不兴这个时候为着不是紧要的房子去找大队和村民们的麻烦,这是不识相咧。”

    “你别担心,你要是真不想奶奶搬到茅屋去住,就结婚那天把那屋子当一下婚房,回头就还先去知青宿舍里去住,咱们尽量跟大队里申请,看能不能帮你跟胜子申请一间,胜子说了,他去跟大队里说,他有空就免费帮咱们大队小学培训老师,大队里好歹能给点照顾。”

    蒋姗姗来之前是忐忑和紧张,李奶奶刚说话时也还绷着,但听李会计爱人说到最后眼圈却慢慢红了。

    她低着头,低声道:“好,知道了婶子。”

    吃完饭李胜送蒋姗姗回去。

    李胜没说大队这边的事,只是跟她说公社那边婚房申请和帮她在公社找工作的事。

    “学校里有一个老教师,在学校已经十几年了,爱人和孩子一直在十几里外的乡下住着,我这个情况,想要申请到房子很难。”

    李胜道。

    事实上,学校房子就那么几间,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老教师调走或者退休搬出房子,根本就没有。

    “不过你不要着急,学校有一个大姐刚有了孩子,下学期要生孩子,肯定需要人代课,我已经跟校长那边打了招呼,到时候就让你先替上一学期,等你过去了,我就去公社看看能不能找人租一间房子住着,这段时间我都会注意着。”

    要等下学期吗?

    而且这种代课机会,不仅是你一个人盯着,怕是不知道多少人盯着。

    一时之间蒋姗姗只觉心灰意冷。

    不过她回头看一眼他。

    这个人长得不算好看,个头更不高,虽然读了书,染了些文气,但身上还是有大山里山民的那股子质朴的气质。

    但他有个好处,人好,情绪稳定,虽然一开始是无奈接受,但相处久了,却好像在他身上也慢慢找到了一些平静。

    她道:“我先住这边宿舍吧,不是说能申请一间吗?也挺好的。”

    因着这婚房问题,她跟李胜还有李家商议,索性就把婚期往后推了推,推到五月中,等职工宿舍都建好,能入住的时候。

    这当然有些为难,好好的婚期往后调,不过想着原先的婚期的确是赶了些,等厂房和职工宿舍建好,全村都喜庆,那时候办婚礼大家伙也热闹些,就同意了。

    蒋姗姗就还住在宿舍里,一如既往的去厂子里上班。

    沈青和程柠都没有再追究蒋姗姗。

    或者说没有摆半分多余的关注在她身上。

    不过在李会计一家人的努力之下,说她就是性子直,被赵枝给挑唆了,所以厂子里和村民们并没有人排斥她。

    又因为她快是李会计家的媳妇,身份已经变成了半个村里人,村民们反而对她多了一份自己人的亲切。

    偶尔还会调侃一下她。

    这让她原先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是慢慢落了下来。

    这会儿大家都还住在知青院,蒋姗姗跟程柠常常都会碰到。

    每一次蒋姗姗看到程柠都是欲言又止,程柠没理她。

    最后终于有一次程柠在堂屋整理一些资料,被蒋姗姗逮到。

    蒋姗姗差点咬破了唇上前去跟她道歉。

    程柠还觉得挺奇怪的。

    她问她:“其实你干嘛一定要跟我道歉呢?你几次对我出言不逊,各种不满,说那些刻薄的话,不就是觉得得罪了我也没所谓吗?那你跟我说,你现在过来跟我道歉,是对现实低头了,想跟我打好关系,还是真的觉得自己以前的行为不对,想跟我道歉?”

    “如果是真想道歉,就希望你能说真话,”

    她看着她,认真道,“我跟你说,我绝不会浪费时间在一个跟我说假话的人身上,你想清楚,可是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蒋姗姗觉得,就是现在,她也还是不喜欢面前这个人。

    但就算不喜欢,她也得拨过去这一页。

    不道歉,她心里过不去这一页。

    她咬着牙松开,再咬牙再松开,道:“我对现实低不低头,跟和你道歉无关,只不过我的确做了一些我自己所不齿的行为,以前还能自欺欺人,现在自己不能装瞎子了,所以必须得跟你道歉。”

    程柠听她这么说倒是觉得有点意思起来。

    她瞅着她道:“你既然说以前是自欺欺人,那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行为就是错的,那为什么还要那么理直气壮,因为觉得我脸上写着‘好欺负’三个字吗?你说说看,你说得要是站得住脚那咱们以前的恩怨就全部一笔勾销。”

    蒋姗姗:“……”

    她咬牙,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因为我那时羡慕你,或者说是自己都不肯承认的嫉妒,”

    “因为你年轻,眼睛里满是那种令人讨厌的单纯美好,因为你的脸上没有一点辛劳的痕迹,手上的皮肤白嫩得近乎透明,你站在那里全身没有哪一处不是在告诉别人,你是一个受尽偏爱受尽宠爱长大的人,就连韩东塬,就连韩东塬那样的人,就算你下了乡,到了这个穷乡僻壤,其他人都过得那么艰难,可是你还有韩东塬那样的人喜欢你,宠着你,照顾你,就连村民们都处处偏袒你。”

    蒋姗姗说着已经是眼睛通红,强忍着眼泪才没有流下来。

    她不仅是在跟程柠说话,也是在对过去的一种宣泄。

    眼泪流到嘴里,满是苦涩。

    所以我那么羡慕你,嫉妒你,好像戳一戳你,让你痛苦一下,我才能好受一些。

    “抱歉。”

    她最后说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开,却没想到一转身就看到了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的韩东塬。

    韩东塬往里走了一步进了屋子,然后往侧边让开,蒋姗姗就径直离开了。

    韩东塬看程柠。

    程柠摸了摸鼻子,道:“她说的好像是真的,不是内容是真的,是她真的是这么认为的。你说,她是眼睛有问题吧?”

    或者脑子有问题?

    她是一个受尽偏爱受尽宠爱长大的人?

    韩东塬喜欢她,宠着她,照顾她?

    臆想害死人啊。

    韩东塬没出声。

    程柠就拨了拨桌上那一沓资料和图纸,道:“明明是我天天对着你一张冷脸,还要任劳任怨的帮你干这个,干那个……不是我一直在帮你干活,各种照顾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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