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确实没有让顾莞失望。
雨越下越大,泼瓢大雨噼里啪啦砸在坚硬的玄黑铁铠上,激溅起一朵朵水花。
雨水浇得眼睛都睁不开,而马莲道口激战已持续了一天一夜。
从阴天到暴雨,从暮光战到天光大亮,汹汹的北戎骑兵一度冲破了马莲关,自河谷汹涌而入,寇文韶和他们分开之前,说:“马莲关就交给我,你们务必要抵住了北戎兵,再设法去归夷州!”
寇文韶率兵堵截马莲关口去了,而后方的凶险这才刚刚开始。
大股强悍的北戎骑兵,还有凉州总督曹肇和陈州总督颜宗则。
西州总督李平与寇文韶同赴前方,临去之前,李平亦紧急传话给曹肇和颜宗则,“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昔日的心腹大将,一朝翻脸之后,面目比之卢信义等人还要狰狞。
曹肇负责给寇文韶李平殿后并与后方的颜宗则秦关等人夹攻以图剿灭破关的这大股北戎骑兵。
北戎骑兵以攻为守悍然冲锋,兵锋一度横扫,颜宗则和曹肇则迅速调整阵势,狠狠将“谢辞”所在的灵州云州军送到直面北戎骑兵的最前方!并牢牢堵住他们的退路。
但“谢辞”是陈环啊,秦关卫真陈琅紧紧护着他,北戎骑兵悍然如狼,察觉马莲道口被渐渐堵上之后,一下子就疯狂起来,而后方被死死堵着。
陈琅破口大骂:“他娘的狗杂种!我杀你全家——”
一行人率兵全力左冲右突,最后被堵进马莲道口东侧的一个岔坳之中,和北戎兵短兵相接,后方仍然被死死堵住,磅礴大雨噼里啪啦,鲜血喷溅与混乱的马蹄声交杂成一片。
“怎么办?”
眼见前方的秦关等人一下子就被夹裹堵在夹角了,陈璜大急,谢辞心念电转:“我们声东击西。”
他们率兵冲刺了两次,但皆被早有准备的陈州军挡了回来。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雨水浇透了头盔甲胄,哗啦啦打在地面七零八落的杂草以及山麓的树杈枝叶上,索索哗哗震耳欲聋。
这样的天气,给了他们极大的掣肘,但同时也给了便利,凡事有利必有弊。
谢辞顷刻之间就有了主意,他立即吩咐兵分两路,大部队继续冲刺,另外分出一队人人马,旋即从山上绕过去。
整个战场不断地变动着,冲刺期间顺势被推往山麓边缘,借着暴雨的遮掩,早有准备的谢辞亲自率兵没入山麓。
他们终于能望见秦关他们了,在混战当中,秦关他们已经被推往北戎骑兵的最前面,秦关等人杀出火气,团团收缩,正以鱼鳞阵的方式胶着大战的,秦关秦永兄弟满面鲜血,怒叱大喝,冲杀在最前方!
悍涌而愤慨,杀伤力暴涨,但只要谢辞迟来一刻,高峰过后只怕就要急转直下了。
混战当中,陈琅破口大骂,“你他娘的狗杂种!北戎贼,去死——”他一边手忙脚乱杀着一边骂一边不断望着,突然,他看见左侧山麓顶上有一棵大树的树枝猛地摇晃了一下。
陈琅心中一动。
紧接着,一声厉叱,只见山坡之上,骤杀下一股大魏骑兵!
沿路提前铺好了碎石长草,山坡顶上临时挖出沟渠截水引流,战马自上方疾奔而下,险险没有蹄铁打滑,最后一提缰,率先自山麓上疾冲而至。
这股骑兵一举冲插入了陈州兵与北戎兵之间,猝不及防,霎时见乱,卫真大喜:“是四公子——”
“是啊!”秦关目露喜色,立时大喝:“快,我们过去!”
后方陈璜瞅准时机,再度发起冲刺。
三方默契同时暴起,杀了将近一刻钟,最后终于成功汇合了。
将秦关陈环等人成功抢了回来。
“往左!”谢辞冷声:“推出去——”
这一刻,他与他的父亲惊人相似,沉声肃目的冷声,眉目沉沉如渊,战局霎时百变,他疾令如矢。
往左,即颜宗则所在的位置。
颜宗则太过迫不及待了,亲自指挥亲部推动北戎截杀“谢辞”,战局仓促一变,他的位置就被凸显了出来,谢辞冷冷下令,将他反推出去。
秦关卫真陈琅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起来:“是,四公子——”
这个该死的狗东西!
三方合力连续猛杀急推,汹汹战潮之下,很快就将颜宗则亲部推到最前方!
彼时,马莲道口终于被成功被堵上了,前方喊杀震天,这批破关的北戎骑兵目眦尽裂暴起厮杀。位于最前方的是呼延德麾下十大狼将虎师之称的哈木扎,暴雨中杀得怒目圆睁,颜宗则一被推往前方,立即就被哈木扎看见了,颜宗则仓促应战,三十来个回合之后,被哈木扎弯刀重劈,从颜面深深劈至咽喉分开两半。
近卫霎时急声惨呼,颜宗则骇目僵直,鲜血狂喷,颓然栽倒下马。
“好了,你们赶紧动身吧。”
战动声中,秦关大声对他们说:“如果解决了马莲道口,我们很可能会往大战场去。”
算算时间,秦显所在的大军已差不多各就各位了,清水河谷大战快要开始了。
归夷州至关重要啊!
“希望一切顺利!”
解决了颜宗则,和李平曹肇的铁三角就难以再形成了,夹攻也就难以再出现了。但大魏这边也不能乱,秦关得留下来迅速稳住这边陈州军的阵脚。
这正是谢辞他们赶赴归夷州的最佳时机。
谢辞颔首。
……
至此,谢辞成功解决了马莲道口危机,之后以最快速度往归夷州方向赶去。
他们先放出一股北戎骑兵,然后趁追击脱身,一路沿着马莲斜道追出去之后,将北戎兵斩杀,而后分一个人佯作带队归军,顺便把步兵带回去。
陈琅立马说:“我不回去!”
卫真:“我也不去!”
一群小将正是热血沸腾的时候,谁也不肯回去,最后秦关陈珞对视一眼,陈珞无奈道:“行,那我回去吧。”
等陈珞带着少量骑兵和步兵回去之后,双方分开,谢辞旋即率兵往东北方向全速进军。
在雨势终于开始转小的时候,他们终于来到了归夷州附近。
再沿着山麓丘陵区走七八十里,就是归夷州了。
这时候,所有人的神经却绷紧起来,不再交谈,而是遣出哨骑,放缓速度。
以最小的速度和动静往前推进。
谢辞早就想起顾莞了,她那边一直都没有音讯,他心里实在记挂。
除了担心归夷州情况不明之外,他还担心荀逍偏激行事不妥,会连累到顾莞。
想到荀逍,他唇角往下压了压。
而这时候,他们已经位于马莲道口与清水河谷相距都差不多的位置,往南望过去,就是清水河谷口的方向。
他们正擦着山麓而过,淅淅沥沥的雨水,黄土道上泥泞一片。凉水大河在山中穿流而过,从山上冲刷而下的雨水急速涌入,河水暴涨浑浊翻滚。
这个时候,变故陡生!
骤见哨兵紧急回奔,不等骑兵全速奔至近前,谢辞他们已经察觉到动静了。倏地抬头,只见前方树摇叶晃哗哗啦啦,安安静静的山林之中,竟然突然冲出一路没有披甲、汉服胡服混穿、手执兵刃胡民!
——这些人,毫无疑问,必是归夷州!
人数之多,竟多达数万,汹汹不绝自河下山林冲出,冲在最前方的都是归夷州最勇健的青壮,带着孤注一掷一往无前的杀意,直奔己方掩杀而出。
双方其实都骤不及防。
归夷州这边一直沉默着等待着战机,谁知前方竟突然出现了数千大魏骑兵,滚滚马蹄踏翻泥泞,身处归夷州中的北戎人心下猝一沉,这些大魏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什么原因不重要,必须马上解决!
北戎人一怕泄露,二更焦急担心影响王的计划。
为首的呼延翰心念电转,旋即下令归夷州族长贺元立即率部冲出将其掩杀,务必全歼!
——掘开的河堤在两里外,河道边丘陵已经挖得只剩下浅浅一线,但这个大杀着对准的是清水河谷战场,位置不对不说,哪怕对北戎人也不愿意竟耗在这里。
陈璜大急:“四公子,我们退后吗?”
万万没想到,这归夷州竟然已经准备就绪,等候在此处了。
这变故猝生,所有人心下都一沉。
往后退,是一个较开阔的地带,利于骑兵冲刺。
虽然谢辞如今麾下只有数千人,但这都是精锐骑兵,能以一当十的。
摆开阵势,也不是不能奋力一战。
淅沥雨声,气氛沉沉,一触即发。
可陈璜话音刚落,谢辞突然举手制止:“不必!”
谢辞心念电转:“你看,那些胡民瘦得不正常。”
他视力极佳,很快就看清晰了汹汹冲锋在最前方的胡民,他们挟孤注一掷为族人谋一条生路的愤慨的杀意,但这些归夷州最精壮的汉子,却一水的瘦骨嶙峋。
两年的挨饥抵饿让这些汉子消瘦得厉害,却未曾掏空他们的身体和战力,胡裔承袭祖上彪悍遗风,极凶悍好斗,只要肯拼命必是一股强大战力,北戎这个精心选择的时机正正好。
谢辞眸光一动,心念急闪,“……放慢马速,我们迎上去。”
谢辞思维敏捷,电光火石他似乎想明白了归夷州叛乱的原因,他定定盯了少倾,做了一个非常大胆决定,兵刃回鞘,他一夹马腹,不退反进,驱马上前。
秦关陈琅等人一懵,急忙打马跟上。
沓沓骑兵缓缓奔来,没有退后到开阔的地方,反而迎了上来。
贺元一愣。
但电光石火,离得远远,他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年轻面庞。
剑眉星目,身姿笔挺,缓缓驱马而来,一刹那之间,那年轻将军的面庞尤其是眉梢眼角,与那个盖世英雄般的严肃将帅重合在一起。
血缘非常奇妙。
而谢信衷是那么地让人铭心刻骨。
如同放弃在沙漠的苦行信徒,突然望见了他们的曾经梵音金顶。
这些都是耿直的汉子,不是已经活不下去了,愤慨又难过,他们不会走上这条路。
但一刹那之间,击中了他们的心。
“将军,是谢将军!谢将军——”
骤然之间,贺元他们刹住脚步,淅淅沥沥的雨,热泪陡然满眶,他们一下子就认出了谢信衷之子,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眼泪哗哗。
秦关卫真等人对视一眼,奔至近前,明显消瘦并有不少差不多皮包骨的人,看得极清晰,他们不禁目露错愕。
……
归夷州的事情最后当场解决了。
本来就是在煎熬,带着拼死之心给女人孩子留下一些生存物资的归夷州男人。
他们叛了之后,女人孩子将会离开归夷州四散遁入深山,实在不行就翻越阴山,跋涉回到草原生存。
哪怕这个过程恐怕十不存一。
但他们真的没有办法了,他们快活不下去了,去年冬天归夷州死了好多老人孩子,所有希望都放在春天,可这天还是这样!
他们真的没有法子了!
归夷州的男人铤而走险,但不代表他们不难过不煎熬,这是他们生养了两三代人地方了,是他们的家乡了,但凡有一丝可能,他们也不会走这条路。
可以说,谢辞的出现,一下子击溃他们内线某一点,霎时泪如雨下,跪在地上痛哭失声。
谢辞额面染血,目光凌厉,他一下子就发现了贺元他们之中北戎人,后者面色大变,立即掉头往大河方向而去。
“刷”一声细刀出鞘,谢辞闪电般击杀了那两个北戎人。
贺元他们看见,愣了一下,却怔怔坐在地上,片刻贺元一骨碌翻身爬起,抄起长刀带人掉头回去,把剩下的那几个北戎人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按住干掉了。
这是为防他们泄露谢辞的身份秘密。
贺元紧紧握着刀,握拳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不知怎么解释,他们不是想反叛的,真的不是,但想起族人,又……
这波补刀印证了谢辞猜想,大家对视一眼,松了松一直紧握兵刃和马缰的手。
谢辞翻身下马,将贺元扶起:“你们为什么会这样?”
贺元痛哭失声:“我们也不想的!可是这几年年景不好,我们已经有两年颗粒无收了!自从谢帅去世之后,州里再也没给我们发过一次赈灾粮食,山里的猎物越来越少,我们族里的人连一天一顿都维持不下去了!……”
归夷州羌氐栗特混居,还有胡汉和各族混血,其实从前摩擦也是有的,谢信衷让他们消除隔阂良性竞争,但这两年却艰苦的生活让他们真正结合成一体。
谢辞一下子握紧双拳,愤慨直冲天灵盖。
从前的朔方大都护是赵恒,那个和秦显一样是谢信衷左臂右膀的赵恒。谢信衷去世之后,赵恒愤慨不已,不顾一切要为谢家翻案,最后……追随谢信衷去了。
赵恒下马后,朔方被一分为二,一半的归卑二州都护为郑守芳的心腹汪权,另一半的宁朔州总督司昕则是卢信义的妻弟。
从此,归夷州就再也没有到手过一点赈灾粮。归夷州前后几次去人往州府讨要赈灾粮,每次都被打伤而归,最后一次打死了人,贺元才绝了讨赈灾粮的心,铤而走险。
“谢帅,谢帅啊——”
贺元一个四十几岁的大男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他愧而无颜面面对谢辞,却又悲怆难忍,归夷州真实在太难太难了。
一时之间,连陈琅都沉默了,这个桃花眼青年低头默不作声,用力眨眨眼睛,艹!他就说他不想参军了。
秦关沉思片刻,最后一咬牙,低声和谢辞说:“灵州仓廪还有存粮,可供归夷州这边渡过难关。”
“好!”
谢辞深吸一口气,他一个箭步扶起贺元:“秦关立即遣人回灵州安排运粮。”
他对贺元说:“你立即回去,把北戎的首尾解决干净!”
贺元本来就打算立即回去把剩下的北戎人也解决掉的了,闻言大喜过望,噼里啪啦倒插蜡烛似的跪倒一地,一大群人喜极而泣,贺元激动极了,“啪”一声,他端正单膝跪地抱拳,肃容:“归夷州愿听将军差遣,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所有人激动至极,异口同声。
他们本来在不得已,无路可走的情况下也第一时间杀了北戎人,叛变可一不可再,他们当下毫不犹豫决定追随谢辞。
追随他们谢帅之子,他们相信,这个果然决断不逊其父的少年将军,也必如他们心中的盖世英雄谢将军一样。
这次,即使前路走到末是死,他们也都不怕了!
那些绝望的人事他们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他们宁愿追随谢辞到死!
……
秦关陈珞等人对视一眼,俱长长吐了一口气。
顺利解决归夷州的事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终于露出笑。
秦关这就侧头吩咐人回去传信给窦武了。
贺元也赶紧安排人去把掘开的丘陵和山石填回去。
接着,他们直接往归夷州而去。
谢辞他们连续鏖战和急行军这么长时间,别说甲兵,战马也亟待休息。
还有连续掘堤淋雨又只吃个半饱的贺元他们,好多青年女人都已经冷得口唇泛青。
现在跟了谢辞,不需要女人也出动,还有藏在州里的孩子们,贺元他们必须先饱餐一顿然后将人重新安排妥当。
于是,二合为一迅速往归夷州方向而去。
贺元在说着北戎人的位置和始末,谢辞在倾听,却一心二用,紧张氛围一去,他立即惦记起顾莞。
骤然,他心有所感,蓦抬起头!
只见湿漉漉的丛林山道之中,嘚嘚马蹄骤响,冲出了两乘快马,褐色蓑衣斗笠之下,最先一女骑,长挑的身姿之下一双纤长笔直的大长腿。
顾莞荀逍冲出山涧,瀑布飞流而下,两人正正好俯瞰坡下大魏骑兵和归夷州合军同行。
顾莞哈哈大笑:“我就说吧!”
她得意一扬眉,斜飞了荀逍一眼。
荀逍哼了一声。
底下众将和归夷州簇拥的最前方中心,一个年轻英武的黑甲身影心有所感,骤然抬起头来。
离得远远,两人四目相对。
谢辞大喜过望,立即策马飞奔而来,猎猎的红披被雨浸透,红得夺目,被风吹得扬起,端是英武瑰俊举世无双。
顾莞也畅快一策马而下迎上,长挑身影飒飒如风。
两人终于胜利会师了。
谢辞心花怒放,他喊了一声:“莞莞——”
顾莞心情太畅快了,根本没留意,她迎着风大声笑道:“谢辞!我就猜,你肯定没问题的。”
这不果然嘛。
……
雨势转小,终于渐渐暂停了下来了。
归夷州,阴云被风吹着,不断翻滚涌动,一块微霁的天光洒在苍翠前方的远山近陵。
战马被牵去洗刷休歇,归夷州这边的首尾也大致处理好了,余下的贺元在紧忙调配归夷州内部。
谢辞和顾莞并肩在溪边的小石子路上漫漫走着。
从仓库出去不远,沿着大路一直走到尽头,就是山边。一条小溪在此蜿蜒而过,一群小孩子放出来,最小的烂漫不识愁滋味,正在里头哈哈哈玩水,稍大一点懂事了,正看着弟弟妹妹匆匆给家里洗衣服,时不时抬头顾盼,有点像惊弓之鸟。
谢辞盯视片刻,他长长吐出胸口一口浊气。
“他们为什么这样?”他思及此事,至今仍百思不得其解,毁他父亲心血是一回事,可这么做的话,司昕等人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这样下去,就算没有这件事,归夷州也早晚要乱。”
司昕乃至卢信义都要吃瓜落。
顾莞耸耸肩,王朝末年是这样的啦。
其实她一点不意外,原书里最后变成那样,肯定不仅仅只有北戎这个主因。
她抬眼看谢辞,他没卸甲胄,仅脱了头盔抱在手里,雨水洗干净了他的易容,吸饱水分的墨发格外乌黑亮泽,皮肤褪去了他故意晒出来的浅麦色,极之白皙,眉目英俊间有一种流霜蔷薇般的瑰艳,而黑甲肃杀,夺目惊艳与铁血一起呈现。
这个将来会成长一个盖世英雄少年男子,如今还不知道这个,拧眉一脸忿忿和不解。
顾莞不禁想起那个手提银枪挡在家门,在监狱高烧满身伤痕仍挣扎着爬过来喃喃“我家没有通敌”的抽条男孩。
她轻轻一叹,心生怜悯,“好了,别管他们了,事情解决了就好。”
她主动把这个话题揭过去。
谢辞闻言立即点点头,“嗯,你说得对。”
他侧头,正好对上顾莞格外柔和一双杏眼,她脸面头发也湿漉漉的,她眼神柔和像盛了一汪雨后初霁的氤氲山水秀色。
她在心疼自己。
这个认知让谢辞像灌蜜,心里汩汩甜蜜冒出来,他心花怒放,差点没控制住自己上翘的唇角。
谢辞“咳咳”两声,偷偷瞄了她一眼,顾莞已经转过身了,正沿着溪水漫步往前行去,抬眼顾盼这雨后的山山水水。
谢辞立即跟了上去,“莞娘,你累不累?”
今天,他还是高兴的,因为这好不容易重聚和这少许独处闲暇。
谢辞冲她笑了一下。
这样抱盔而行的谢辞,展颜一笑,俊美得动魄惊心。
——谢辞不管怎么改变,在她面前,他都依然是那个仰头看她、与她携手逶迤千里的纯挚少年。
只有和她在一起,他心生欢喜,尤其当他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后。
“累啊,怎么不累!”
累得都快走不动了好不好?顾莞干脆捡了块干些的大石头往上一坐,伸了伸筋骨,骨头“咔咔”声响,她酸爽得龇牙,直接往大石上一瘫。
“小四,你今天真帅。”
她倒看着谢辞,歪头瞅着欣赏了好一会儿,不禁哈哈一笑:“改天啊,我得告诉二嫂才行,小四长大了。”
骤不及防被一夸,谢辞脸皮一热,明知她不是那个意思,但还是欢喜得不行。
“真的吗?”
他没忍住低头瞅瞅自己,又抬眼看她,抿唇微笑:“你今天穿得也很漂亮。”
他也坐下来,“我替你捏捏吧?”
他这个反应真可爱,顾莞被他逗笑了,赶紧把肩膀凑去过,她低头看一眼自己刚刚烘干的红衣服绿裤子,土的掉渣,她无语:“卧槽,你这眼睛是有多瘸啊!”
她乐不可支,谢辞也翘起唇角,其实,他刚才想说“你今天也很漂亮”的。
他蹲在大石头边,前头就是他喜欢的人了。
雨后湿润的空气,远山连绵起伏,天仿佛很高很远,他想起以前和顾莞一起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那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人手牵着手,在雪地上飞奔。她带着他,山高水长,从冬天走到夏天,从东边走到西北,日升月移,世事轮换。
雨后天光洒在青山白石上,谢辞微微笑,那双漂亮的眼睛褪去了凌厉,像星光一样明亮。
——现在她不喜欢我,但我喜欢她,早晚有一天,她也会爱上我的!
谢辞自信满满的想。
至于和离书,不管了,他要耍赖!
他心中的小人用力地打了一个滚。
……
其实从以前到现在,两人也是经常互相按摩的,毕竟有时候肢体运动强度实在太大了,尤其是顾莞,一开始徒步追赶谢家人那时,假如不及时松懈肌肉筋骨,第二天她绝对走不动的。
但今天谢辞一激动,下手殷勤又重了一些,捏得顾莞嗷叫了一声,她一个翻身,转身望过去,“喂,你轻点……”
撞进谢辞盛满星光的眼眸里。
——谢辞的眼睛像星,星光明亮又柔和,他从前肆意如风光彩夺目,后来天庭饱满眉目如霜,气质如山巅冷松孤傲矗立,再到如今沙场惊艳铁血肃杀如剑戟。
但如今悉数褪去。
他有些讶异看她,半蹲在大石边,还是那个雨天檐下给她递包子真诚少年。
唯一不同的是,眸光明亮璀璨,仿佛盛满了漫天光彩。
他说:“怎么了?”
顾莞眨了下眼睛,四目相对,有一瞬间她隐约似乎感觉到哪里不对,仿佛齿轮缺了一角,微微颠簸了一下又快速滚过去,又仿佛有一滴水,不经意伸手一触,无意间隐隐察觉了大海的痕迹。
她愣了一下。
只不过,顾莞还没来得及反应,忽听见索索衣袂掠动,一道灰色身影突兀落在大石侧边:“你们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坐?”
“这群北戎人的来路已经拷问出来了,是拓额墩部的。”
灰色兜帽下,荀逍嘶哑的语速比平时快很多:“我们似乎有个捷径,如果顺利的话,可以尽快知道这个幕后之人是谁。”
“还有,秦显只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什么?!
还有你为什么只说秦显?那苏桢陈晏他们呢?
两人一愣抬头,只见荀逍一袭灰布棉袍,无声站在身侧的溪边。
顾莞卧槽一声,这回别说一点点莫名感觉了,就算触觉嗅觉味觉,也瞬间被丢到爪哇国。
谢辞心里本来不大高兴,一下子霍地站起身,他和顾莞对视一眼,“你说什么?!”
荀逍冷声:“去后山,我们先走一圈姑臧山。”
他一掠迅速离开。
谢辞顾莞也顾不上废话,立马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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