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莞套上北戎骑兵的左衽布甲,骑上北戎战马,提着弯刀在混战中由谢云等人护着脱身离开了战场
之后把这些东西都扯下来扔掉,以最快速度打马赶往银县。
顾莞抵达银县的时候,大火还未彻底扑灭,零星的火光和漫天的烟尘让所有人都灰头土脸的。
大部分人颓唐惶惶,沉默垂首走着,夹杂喊叱奔跑,有押运军官自刎身亡,引起一片混乱,她带着谢云几个在临时营区且奔且寻,不断找人问,终于在小半个时辰后终于打听到李弈目前正身处伤营。
李弈倒是没有受伤,但那样的火势,救不救差别已经不大了,在场的人基本都吸入过浓烟,咳嗽声不断。
李弈情况好些,饮下一碗汤药后低咳已经缓和下来了,临时驻扎的医营位于上风位,但烟霾和温度依然非常高,按照军医嘱咐甲胄已经卸下来了,李弈一身深紫色丝绸武士袍,袖子卷起到手肘,领口松开,仪容少见不那么规整,却依然不掩其矜贵气度。
帐帘放下遮挡烟尘,很闷热,人不少,气氛沉沉,李弈站着,脸色并不好看。
李弈是军备监管转运官之一,这次随队押运的虽不是粮草,但朝廷委任时并不会分这么细的,所有的随队押运将官,都必然要受到大小不同程度的问责。
他看管的军备没大事,但被波及是一定的。
无端端遭了池鱼之殃,关键是粮草这么一被焚,李弈的心腹谋臣田间说:“但愿粮草能重新调集,不然这次大战,怕是要不好了。”
这些李弈都知道。
他没说话,帐内也安静下来,田间叹了口气。
在场的人都有本事在身,昔年就看出了大魏种种弊病,也寻找了李弈这他们认可的英主,但在场的人,谁也没想被北戎攻破国门践踏山河的。
虞嫚贞穿一身碧色小袖右衽骑服,无声坐在边上的箱子上,她看着眼前面沉如水的却依旧高大俊美的男人。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李弈并不在清水平原,他任的也不是军备转运官,而是粮草征集使,负责的是转运再上一环的征集,但江南粮草征集出了大问题,李弈被波及,那应当是这个男人前期最大的挫折。
现在虽变了,但此时此刻,也算异曲同工,虞嫚贞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有点松了口气。
——等他被贬襄州的时候,他父王当年就是死在襄州的,这次将再度由她,陪伴他渡过这段最心潮起伏最不易的低谷时光,走进他的心。
不长,就几个月。
然而就在虞嫚贞如是想的时候,外头忽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李弈的近卫队长撩帘快步进来,附在李弈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主子,顾元娘来了,就在外面,她说有十万火急之事。”
“顾元娘?”
李弈微蹙的眉心一分,颇为诧异,而虞嫚贞却霍一声站了起来。
谁?
顾元娘?顾涫!
她下意识心脏一缩,继而咄咄重跳起来,忽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但李弈并未询问任何人,他微微诧异,一抬腿就撩帘出去了。
她立在原地几息,一个箭步追了出去,急忙掀开一点帐帘往外看,却只看见李弈一翻身上马,和顾莞并肩快马离去的背影。
她不禁抓紧拳头。
……
一大清早,天光半昏不明,零星火光闪烁着,整个伤营混乱喧嚣,人人脸色都沉甸甸的。
李弈一掀帘出去,便见风尘仆仆的顾莞。
数里外的银县城黑烟仍在上冲,不断有黑色的碎屑掉下来,顾莞一行用湿布头巾包住了脸,只露出一双杏仁眼眸,但李弈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烟雾呛得人喉咙发痒,李弈接过湿帕捂住口鼻,一翻身上了马,一夹马腹,膘马冲了出去,他松开缰绳用双手系住巾帕。
平心而论,这个男人颀长俊美,姿态矫健身材高大,即使是这种不修边幅的状态,都依然从容不迫未见狼狈姿态,确实是芸芸众生男人中的翘楚。
不过顾莞一点都没有欣赏矜贵美男的心思,一冲出伤营区域,倏地勒停马,她立马侧头说:“朝廷旨意刚下,原地征调云北大仓,但云北大仓有问题,备用粮草危在旦夕!”
漫天滚滚的烟尘,晨光下一层淡淡的灰雾,顾莞一把扯下遮脸的湿布,姣好的眉目凝肃到了极点。
“你说什么?!”
李弈眉心一跳,脸色霎时就沉下来了。
顾莞也不废话,“现在得请你帮忙解决这件事,谢辞说了,条件任你开!”
李弈霍地回转头,半昏半明,滚滚浓烟之后的视线尽头,磅礴山脉一直延伸至天边尽头,在这破晓的时刻在鱼肚白映衬下若隐若现的清晰。
山的后方,是云北方向。
“怎么会这样?”
李弈不可置信,但顾莞必然是谢辞那边送出的,李弈几乎是马上就相信了她,大地隐隐震颤,近两百里外的厮杀大战,银县这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动静。
——他们才刚刚说完,一旦军粮受挫,西征北军将有全军覆没之虞!
李弈心下沉沉往下坠,“可是我并无人手在云北!”
云北城他没人,更甭提云北大仓了,他倒是有注意过南北诸地的常平大仓,但这件事发生之前,谁能知晓云北大仓会变得这么至关重要!
他倒是想使力,可根本无从使起!
他霍地回头看顾莞,俊美面庞脸色沉沉凝肃,但他想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刻,顾莞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
顾莞半句废话都不说:“你没有,但虞嫚贞有,如无意外,她应该还有云北大仓里北戎奸细的消息!”
“是个校尉将级别。”
顾莞看着李弈的眼睛:“这个人至关重要,你务必要从她嘴里问出来。”
李弈霎时拢起眉心,顾莞冲他笃定点头,“我和她有些私怨,她派人追杀过我,我知道她一些事情。”
为什么顾莞没给虞嫚贞还招?当初又没有先发制人?前者是因为这段时间波澜起伏惊和险迭起,她都差点把这个女人给忘了。
至于后者,她当初猜到虞嫚贞会对她动手,但谢辞和秦瑛先后抵达灵州之后,她却没有和两人说借些人手先发制人。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虞嫚贞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谁知道必要时会不会用上?
所以远距离且没到非摁死对方不可的地步,她就没把太搭理她。
瞧,这不用上了?
晨光半昏半暗,山坡上的矮树荆棘茅草皆落了一层灰黑色的碎屑。
李弈眉心稍松复又收拢,他惊疑不定:“虞嫚贞?”
但他垂眸思索两息,倏地一扯缰绳拨转马头,“你在这里等我!”
李弈一夹马腹,膘马长嘶一声,箭一样飚了出去。
……
顾莞所言,实在出乎了李弈意料。
但只要虞嫚贞真知道,他必能从她嘴里得到确切消息。
虞嫚贞已经回了自己的营帐,侍卫打了水来,她正坐立不安在梳洗。
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军靴落地沓沓两声,帐帘一撩,李弈深紫颀长的身影站在帘外。
虞嫚贞心脏一跳,她不知道顾莞对李弈说了什么,但她急忙调匀呼吸,佯作若无其事,“夫君?”
她表面惊讶,注意力尽数都在眼前的李弈身上。
李弈扔下马鞭,从帐门缓步走了进来。
他的姿态还是那么矜贵优雅,仿佛浸入骨髓的贵气从容,但此时此刻,虞嫚贞却感觉他的步履像豹,优雅无匹却又带着一种危险。
——这是她很久都没有看见过的了,自从她成了萧山王妃,几乎算陪伴着李弈从微末而起,她就再也没见过他这种在外人面前的姿态。
李弈站定,微微笑了一下,“你遣人追杀顾元娘?”
虞嫚贞心霍跳了一下,不过这个问题她早有准备,眼睫一动,抿唇倔强:“我家和她家有宿怨。”
李弈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他问:“你在云北有人?告诉我!云北大仓的北戎细作是谁?”
李弈站在行军床前,倏地抬起眼睑,一双锐利眼眸目光如电。
虞嫚贞愣了一下,乍听这个问题她慌乱了一刹。她在私置的人事,是瞒着李弈的,且因为抢占先机,好些都比李弈目前的优异且能填补己方阵营的一些重要短板。
虞嫚贞并没有告知李弈,也从未打算告知,碰上有需要再看,反正一切端看自己的需求和利益。
这些背后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让李弈知晓的。
突然被喝破,虞嫚贞心脏猛地缩成一小团,她慌乱,电光石火,顾涫说的?为的什么?她该怎么办?好在虞嫚贞反应也快,在矢口否认和说出来之间闪了一刹,她说:“……云北大仓?”
她霎时就想起了上辈子那场血腥的斩首。
虞嫚贞竭力维持镇定,心念电转,她假装思索:“……是河北的云北城吗?我没有,但我家有!”
她抬头看李弈:“因这趟的差事,我爹使人来给我说各大粮道和常平仓的情况,还说过好些疑似有问题的地方,这边的常平大仓和咱们关系不大,我就没管,我想想,好像叫孙煌!是个仓衙校尉。”
她手心出了一层的汗,
虞嫚贞的父亲是唐王府的属官,唐王和李弈不一样,唐王是先帝亲子,当今的胞弟,李弈在娶了虞嫚贞之后,表面已经是唐王的人了,虞嫚贞经常从她爹那里探到唐王府的讯息。
今日之前,李弈是非常满意的。
虞嫚贞出身不显,却尽心尽力为他,包括虞家。
一个王府属臣,哪怕颇得倚重,能得到这么些讯息已很不错了。
他也不嫌弃虞嫚贞出身低,李弈亲缘浅薄命途坎坷,颇珍惜真心以待的妻子,两人感情一直不错,对她甚为爱重和信任。
没想到,今天有点刷新三观了。
平心而论,虞嫚贞表现没露一点异常,烂摊子兜得也不错。
李弈俯身,这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前世,这个男人危险又魅力,虞嫚贞不自觉往后仰,手撑在行军床上。
李弈一瞬不瞬,锐利双眸盯紧虞嫚贞的眼睛:“此事事关重大,你没记错?”
虞嫚贞强颜欢笑,她用力点头:“没错的。”
“很好。”
李弈笑了下,终于直起身。
那种压迫感这才离开了,虞嫚贞感觉手脚一阵阵发软,她竭力和平时一样,见李弈匆匆放下袖子佩上束袖匕首,她起身伺候他,佯作不解:“夫君,这是怎么了?”
万幸这里消息滞后,还没有得到云北旨意的消息,客观条件给虞嫚贞打了最大的掩护。
“我有事,出去一趟。”
李弈没有正面回答,他笑了笑,在虞嫚贞的目光中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家确实能干。”
最后李弈给虞嫚贞留下一句让她心惊肉跳的话,转身快步离开。
脚步声和马蹄声很快远去,虞嫚贞脱力栽倒在床上。
她坑了她爹一把。
并且李弈也没全信。
虞嫚贞面露急色,糟了,她现在该怎么办?
……
滚滚浓烟和灰霾覆盖了银县方圆数十里地,一直出到百里外的清水关,都依然能嗅到隐隐焚烧后的焦灼味道。
左边是巍巍青山,右边的滚滚清水大河,李弈和顾莞避开一路往来的哨骑的探兵,绕大河方向直奔清水关。
目前李弈没有丁点心思去理会虞嫚贞的事,两人仅仅各带几个心腹近卫,以最快的速度狂奔往关内。
现在清水关门紧闭,他们也没有往官道去,而是冲往清水关谷隘口的山峦,直接翻山过去。
马过不来,他们直接弃了,翻过山之后,李弈喝道:“跟我来!”
他带着人直奔东边三十里外的一个小镇,从一家货行据点牵出七八匹马,一行人立即翻身而上。
最优秀的战马时速能达到50至60里,八百里加急军情,今天出发,明天就能直抵皇城,但途中得不断地换马,马换人不歇。
李弈有一条这样的最高传讯暗渠道,现在争分夺秒的眼下,都直接掀出来用了。
他们一路不断地换马,最后李弈顾莞各带一名近卫,在当天午时刚过就抵达的云北城。
云北城全城戒严,两人汰换成被征召的民夫,混了进去,然后直接脱离队伍,倚仗身手在城内的小巷甬道往东北方向的云北大仓一路狂奔。
两人在傍晚时间,终于锁定了这个孙煌。
然而一踹门进去,却发现,孙煌竟然死了!
尸体就横躺在床前的脚踏上,鲜血汩汩淌着,尸体还是热的,刚刚死去不久。
他穿着赭色甲胄,趴在脚踏上,顾莞一看他这个姿势,立马就上前搬开他压着的脚踏。
脚踏下面有个暗格,孙煌正是要打开暗格的,然后突然被人杀害,暗格的东西已经被取空,快速翻过房间,再也没有只纸片字!
“……怎么会这样?!”
斜阳满天,巍峨山脉阻隔,战争在这里一点痕迹都没有,外头除了车轮滚过吵闹点,平静一如往日。
顾莞李弈骇然失色,两人对视一眼,心沉沉下坠。
李弈说:“不好了。”
孙煌肯定不止一个人,欲要焚毁云北大仓这巨多的常平粮,不管是在仓廪动手,还是路上动手,都肯定不是一个人能干成的事。
他们原来要做的下一步,正是审问得出孙煌这些年布置下来的人手网。
可现在孙煌很明显是不知何处被怀疑暴露,被自己人灭口了。
他们不顾一切闯进来,已经打草惊蛇。
顾莞原来从李弈这里得到孙煌这个确切消息之后,是大松一口气,甚至露出几分笑意。
可是现在,不管是谁,都笑不出来了。
她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是谁泄露的消息?”
顾莞第一个想的虞嫚贞,她霍抬头看李弈,李弈面沉如水,摇了摇头:“她不敢!”
但现在追究这个孙煌是怎么死的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们没有这么多时间查案,更没有这么多时间去打听和整理孙煌的社会关系。
等打听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李弈面色沉沉:“主管清水关后一切事宜,包括备用粮草军械调拨的人,是蔺国舅。”
算临危受命。
但如今的李弈和蔺国舅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了,后者不会买李弈任何帐,李弈根本毫无办法。
李弈一拉顾莞:“我们先出去!”
外面有脚步声,不知道是不是冲这里来的。
一行四人,紧急潜出云北大仓,还没来得多说一句话,紧接着就得到了一个消息。
——陇山东侧距两关最近的丰云宥原四州接旨之后连夜点兵急行军,已于今天抵达清水关和陇山关,不多,毕竟先前各地北军已几乎倾巢而出了,拢共两万七千人。
但蔺国舅完全没有打开关门驰援清水战场的打算。他生怕万一清水战场大败,北戎骑兵再度攻陷第二道防线,下令紧锁关门,牢牢陈兵两关之后,誓要保住陇山清水二关之后以及黄河以北,保护关中和京畿。
忘了说,何辛和郑守芳率兵护着两位皇子退回关内之后,也被蔺国舅下令原地驻守陇山关和清水关了。
两人带走了七万兵马。
顾莞李弈一听到这个消息,登时全身血气往头顶冲!
“这蔺国舅是不是疯了?!”
李弈亲卫队长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连他都忍不住不可置信大骂。
暮色已经降临了,炎热的呼呼吹着,顾莞却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发凉,这么长时间,她第一次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会这样?!
他妈的究竟是谁杀的孙煌!!
心脏像擂鼓一样,心口发凉,身上却不知热汗冷汗出了一身,瞬间湿透的后衫。
李弈长吐一口气,他掩住眼睛,片刻后霍地睁开,“现在只有一个人出手,能解决这里所有的事!”
顾莞急声:“是谁?!”
李弈斩钉截铁:“冯坤!”
就是那个当初灵州案时的朝廷特使,权宦冯坤。
“蔺氏父子权倾朝野,整个大魏朝廷,能同样只手遮天与之抗衡的,唯有掌印冯坤!”
顾莞只觉心脏咄咄跳着,朝廷的事情论谙熟她和李弈九牛一毛,但这个道理一想就通,她听见自己问:“有把握吗?”
李弈闭了闭眼睛:“至多五成。”
心念几番轮转,事到如今,他牙关一咬,也拼了。
“我们立即进京!”
……
前往京城,还是在这样的敏感时刻,最多只能两人一并前往。
路上同时疾驰四乘快马的驿兵,是非常显眼瞩目的。
顾莞对谢云说:“你随后再来,或许在河水北岸等我。”
出发前,谢辞下过死命令,但谢云一咬牙关,点头应是了。
马蹄扬起黄尘,疾驰往南而去。
两人风尘仆仆抵达中都,才次日午后,一路上连饭都没吃过一口,渴得快喷火了。
顾莞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再返中都,居然是这么一个情形。
现在各官驿气氛也十分紧绷,幸好李弈在这里安插有人,废了些功夫他们脱身离开官驿。
李弈对顾莞说:“你在外城等我,别进去。”
李弈匆匆进了他在西城门不远处的一个客店据点,快速梳洗,换上干净的衣物,头发顾不上晾干就束起来,一身宗室王爵的箭袖常服,浅杏色的,匆匆整理完毕,他亲自提笔写了一个拜帖,就快步上马直奔内城去了。
毗邻皇城,肃穆规整,飞檐走脊,歇山大顶,偌大的彩绣门楼之后一条长长的青石大街,正中两个威严蹲坐的大石狮,台阶一级级的上,尽头是三扇兽首金钉的红漆大门,持刀禁军守门,门房是司礼监的小太监。
来往皆屏息,拜见尽俯首。
冯坤原名冯尚一,钦赐名坤,出身大内司礼监,是当今圣上最信任的人,曾授潘州刺史衔,一路累官至骠骑大将军、进开府仪同三司,封渤海郡公,后晋齐国公。
如今掌左丞相印兼司礼监印,虽不过年三旬,却深得帝宠,手掌内外,权倾朝野。
与蔺氏父子的父并称二相。
李弈抬头望一眼头顶“敕造齐国公府”的金漆匾额,这是御笔,还有门前一水的持刀禁军以及蓝衫小太监,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深呼吸,调整一下精神情绪,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将装着一张大面额银票的荷包以及拜帖塞进门房太监手里。
李弈运气算很好,冯坤刚刚回府,守门的小太监捏了下荷包,瞟了拜帖一眼,“萧山王李弈”五个字一入眼,不禁挑了一下眉头。
这封拜帖,最终递到了冯坤面前,倒不是因为银票,而是因为李弈这个目前还算特殊的人。
冯坤五官阴柔,一双异常艳丽凌厉的丹凤眼,神色淡淡,正在花厅饶有兴致在用细檀杆子在逗弄高几上的画眉鸟。
几封拜帖连同荷包银票一并呈上,置于冯坤身侧的另一几案上,小太监低着头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冯坤又逗弄了画眉鸟片刻,才漫不经心瞥了身后的几封拜帖一眼。
“咦?萧山王李弈。”
冯坤挑眉,倒看见了一本有些意思的,他翻了翻拜帖,内里龙飞凤舞力透纸背,李弈为了吸引冯坤注意,连字迹掩饰都去了,少了圆润,锋芒毕露。
上面除了拜词之外,以十万火急的语气,“西北大战将大败,蔺国舅再掌边军兵权矣!”
“这个李弈,不在银县待罪,跑回中都做什么?”
冯坤目光在拜帖上一扫而过,挑眉笑了笑,把拜帖阖上随手一扔,漫不经心道:“既有闲暇,那边叫进来见见罢。”
李弈深呼吸,被引着进了府门,一路行往一个临花园的小轩榭,冯坤正一身青色家居常服,戴幞头,犹如一个文人雅士青年,正用手托着檀木笼子,在逗弄里面的画眉鸟。
李弈是宗室,他拱手见礼:“弈见过冯相。”
他等了片刻,上首圆桌不闻说话,只听见“嘘嘘”的逗鸟声。
李弈深吸一口气,“啪”一声跪在地上:“请冯相明鉴!据确切消息,云北大仓有北戎细作,常平粮很可能要遭银县覆辙!蔺国舅领圣旨把持陇山、清水二关内援军,拒不开关驰援,清水大战北军全军覆没在即啊!”
“如今唯有冯相有一挽狂澜之力!”
不管是人,抑或旨意,唯有冯坤能立时请出,并能令到即行,抢在十二天结束之前,完成这种种事宜。
——万一云北大仓保不住,紧急从各个县州调粮,亦唯有冯坤能做得到。
这几年西北年景不好,把粮食给出去,那些县令刺史后续自己的麻烦就大了,一个不小心就要罢官入罪。
也唯有冯坤,权大威深,又眦睚必报,那些县令刺史必然不敢拖拉推搪。
“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力挽狂澜呢?”
冯坤是个阉人,义子他都不收,他与蔺氏父子的关系尚算可以,最起码表面是。
冯坤放下鸟笼,俯身过来,欺身在圆桌上,一双阴柔凌厉的丹凤眼近在迟尺。
李弈一咬牙关,倏地抬起眼睛:“陛下年迈久病,只怕……冯相,四皇子年少,想必您也清楚,陛下终归是属意三皇子的!”
三皇子,母家蔺氏。
如今冯坤和蔺氏分庭抗礼,深受皇帝宠信,很多时候蔺氏父子都得避其锋芒。
可三皇子登基之后呢?
李弈既来到这里,就不再遮掩。而现在,蔺氏父子处心积虑要染指边军军权了。
冯坤漫不经心的神态一收,阴柔白皙的面庞霎时凌厉!
李弈“啪”一声,双膝着地:“我与谢辞,从今往后,愿为冯相效犬马之劳!”
他既然肯见自己,李弈有五分把握。
遮掩没有用,冯坤知道的只会比自己更多,只有两个人捆一起筹码才更有力些。
李弈一直往宗室靠拢,就是为了避免真正陷党,但现在他一咬牙豁出去了。
李弈俯首屏息,上首高高在上的凌厉目光落在他的头顶上,他绷紧身躯,伏跪一动不动。
短短十数息,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李弈终于听到上首的声音。
冯坤站起来:“记住你今日说的。”
终于一锤定音。
穿堂风呼啸而过,李弈绷紧的心陡然一松,他喘了两口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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