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子时,一阵极其刺耳的犬吠声惊醒了半个方家,柳氏更是没有睡下,临出屋前,还拿了一件披风,免得柳长春那恶心的味道脏了衣裳。
夜黑风高,一阵树影婆娑,柳氏莫名打了个寒战,她并未太过在意,绕过角门,又过了后院,后院通往那个废弃铺子的小门虽说落锁,在里面却可以轻易打开。
木栓发出吱嘎的响声,柳氏紧了紧斗篷,今晚拿到毒药,明日趁机放入秦明月食物之中,再设法把柳长春逃狱一事报到知县老爷面前,一切就都暂时结束了。柳氏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轻轻开了小门。
只剩最后一步,已经到最后了!
那边柳长春早已翻墙而入,他一如既往如色中饿鬼一样扑来,柳氏只是一转身,就躲开了他。
“你这贱人……”
“东西可带了?”柳氏没有一点调笑的意思,她极少见地面若冰霜,“越是到最后越要小心谨慎,你给我之后,就快走吧。”
柳长春见柳氏这样有些不高兴,他一把大力抓住柳氏的手,往回一带,把她带到怀里,“小贱人,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便是做成了,你也是个身下之奴,下贱坯子!”
“我只需稍稍大声,引来旁人,你的一切就都完了。”柳氏挣脱柳长春,果然穿一件斗篷是对的,“怎么,不给我?”
柳长春想了想,决定还是等柳氏被拖下水再说,索性缓和了怒意,笑道:“好妹妹,哥哥与你说笑罢了,我可怎么舍得不给你。”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这里面全是□□,你放在秦家那小贱人饭食里,包她活不过一刻钟。不过,方家那个小的,你可留下,到时候给哥哥当个小,也……”
话没说完,忽然眼前一花,只见眼前数个火把同时亮起,他二人已被两个彪形大汉和几个小厮给团团围住。
当中的,正是秦明月。
“你们可让我好等。”秦明月冷笑道。
柳氏一抖,抬头正对上秦明月如这朗朗明月的目光,在那目光里,她没有捕捉到太多怒意,反而是失落更多一些。
“主母早就知道了?”柳氏格外平静,声音里甚至少了一丝固有的粘腻。
“我以为我不曾亏待过你,至少你不会下杀手,没想到……”秦明月嗤笑。
柳氏也扯了扯嘴角,就是这种感觉,棋逢对手,仿佛是站在天秤两端的两个平等的人,而不是柳长春口中那个下贱货、身下奴。仅仅是这种感觉,就足够让她忘乎所以,又让她恨不得立刻把那张脸撕烂。
柳长春已经被杨老虎揍得狼哭鬼嚎,就在这伴奏之中,柳氏竟然想多停留一瞬。
“太太,方家太太,都是她,都是她干的!”柳长春被揍的屁滚尿流,还不忘把自己摘出去,“哎呦喂,太太,饶命,别打了,别打了!”
“是我对不起你。”柳氏垂下狭长的眼眸,在她原本的计划里,一旦被发现,也是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柳长春身上,她可以曲意逢迎,可以小意温柔,也可以抱着秦明月大腿磕头求饶,但事情真到了这一刻,她忽然想任性一次,不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就像这样,如同一个败阵的将军,干干脆脆的赴死。
就算失败了,她这一生,也总要光明正大的失败一回。
“事情就是这样,要怎么做,凭大太太。”
火把明灭,惨嚎声、惊呼声伴随着一阵阵风声,忽然,天边一道闪电劈下,如同在柳氏身后劈下闸刀,她自己看不见,却让秦明月一抖。
她也以为柳氏会哭求,会耍赖,把一切都推给柳长春,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柳氏也有强硬的时候。其实她本就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吧,无论是在原著里,还是在秦明月所见到的情境里,可以说柳氏坏,可以说她绿茶,却决不能说她弱。
秦明月跟她对视,却发现对方目光中满是讥讽,倒像是自己才是那个得志的小人。
为什么?明明是她要害人。
盯着那张太过稚嫩的脸看了一会儿,想起对方的年龄,秦明月打了个寒战,踢开试图滚她她脚边的柳长春,吩咐道:“带去官府。”
“太太,大太太!”柳长春哀嚎。
一旦被送到官府,柳长春将再也没有活命的机会,严明玉严大人不可能被骗第二次。
杨老虎和杨云豹都是军中出身,十分顺手的把柳长春捆成了一个粽子,就在信嬷嬷拿着绳子要捆柳氏时,被秦明月阻止了。
“我相信你是识时务的,”秦明月盯着柳氏,“千盏。”
表字相称,既是敬意,也是疏远。
但无论如何,不能解读为轻贱。
夜色如墨,鸣冤鼓响彻整条街巷。
严明玉是带着一点火气的,毕竟谁在被窝里睡的正香都不想被拎出来干活。其实他可以吩咐衙役把敲鼓的人赶走,只是思来想去,夜半敲鼓恐有大事,他毕竟还想有所进境,索性穿了官服,跑到堂前来。
当他看见柳长春的瞬间有些迷茫,随即惊得目瞪口呆。
“他、他他……”重复了几个他,严明玉才想起自己失态,立刻坐直了身子,问柳长春,“你是如何与她们在一起的?”
“大人,”两班衙役站在两旁,秦明月当先跪在堂下,身边是杨老虎和杨云豹压着柳长春,再往后才是柳氏,她环视四周,发现王有壮并不在,“据柳长春自己所说,是托他舅兄王有壮换了愿意收钱替死的人来,这李代桃僵之法,也是王有壮想出来的。”
“王有壮?”严明玉皱眉。
“不过,王有壮的妹妹王小翠已经与柳长春谈婚论嫁,并怀了六个月身孕。”秦明月道。
柳氏猛抬头,她这才明白,原来秦明月早已设好了陷阱,只等着她这个猎物自己跳出来,而她就那么傻傻的钻了进去。
“哦?”严明玉若有所思。
“大人,民女深夜来喊冤,就是怕夜长梦多,大人只需现在去王家拿人,待看到王氏的肚子后,自然一切见分晓。”秦明月不卑不亢、条分缕析地说。
严明玉略一思索,还是决定按秦明月说的做,他刚刚亲自判了死刑的人,转眼就被手下给偷偷弄了出去,若此事不查,以后还如何服人,这个官还怎么当?
“大人,民女还要状告柳长春,图谋方家家财,”秦明月继续道,她忽然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柳氏,只见对方已经颓然半跪半坐,看样子是知道自己早就输得彻底,可是……目光微暗,她忽然不想那只小狐狸就这么死了,哪怕她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也没有那么着急走吧,毕竟已经留了一个多月了,她为女主铺后路的事还没完,万一这个时候柳氏死了,她也回到现代,这一个月的努力岂不是功亏一篑?要是真有一天无论如何要回去,拿刀把她砍了也是一样,对吧?
秦明月心中纠结,口中却不停,“此人逼迫我家姨娘给我下毒,妄图我死后侵占方家家产,更是怕我家姨娘与他争抢,在未得我方家允许之下将我家姨娘许给王有壮为妾,桩桩件件,都欺我方家太甚。民女今日定要与他讨个公道!”
秦明月没有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找了许多理由,她说的慷慨激昂,可在场除了严明玉,其余人皆是震惊。
明明是柳氏与柳长春合作,二人一起某算着要害死柳氏的命,为何太太画风一转,倒把柳氏变成了受害者?
可惜信嬷嬷等人不敢在公堂上乱开口,杨老虎兄弟都是粗人,对内宅的事也一知半解,自然不会打断自家姑娘的话。
“逼迫你家姨娘?”严明玉来了兴致,实在是这姨娘过于美貌,所谓逼迫,很难不让他多想。
“是,我家姨娘是他妹妹。”秦明月道。
“啊,”严明玉恍然,对这些人的关系也记起了几分,“你又如何知道是逼迫?”
秦明月目光微动,“是他三日前趁夜来照顾过我家姨娘,柳姨娘因畏惧哥哥权威,只好与他虚与委蛇,表面答应之后第二天便与我说起此事,民女这才能够设计将他抓住。”
“胡说!”柳长春忽然暴起,两步到了柳氏面前,作势要打,“小贱人,原来是你!”
柳氏往后一缩,只觉得眼前一阵香风拂过,原来是秦明月先衙役一步将柳长春推开了。
她看向秦明月,对方还处在亢奋之中,并没有过多注意她。
本以为输的一败涂地,没想到却又因她峰回路转,柳氏眼圈一热,忽然有几滴眼泪夺眶而出。
她其实许多年没真心哭过了,嬉笑怒骂都是为达目的不得不演的戏而已,但这次却是怎么都止不住。
严明玉见柳长春当场暴起,柳氏又哭的可怜,自然是信了秦明月的话,作为主母,她实在是没有理由包庇一个小妾。
这时,王有壮和王小翠也被带来,王小翠的腹部已经隆起很高,怀了孕的姑娘还没出嫁,严明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来人,提审人贩柳长春。”严明玉冷笑着吩咐。
一会儿,不仅‘柳长春’,连大牢的牢头都被一起带来了。
那‘柳长春’一身灰扑扑的囚服,脸上都是黑灰,身形极其单薄,手臂和背上还略有血迹。只有一双眸子极亮,行动之间更是带着一股习武之人特有的刚硬。
“堂下何人?”
‘柳长春’不语。
“如实说来,真正的柳长春已经归案,你也算是个苦主,只管说吧。”
“小人应九。”
竟然是个女子声音。
应九!这人秦明月虽没见过,但这名字却是再熟悉不过,应九,正是方絮的师父!
“你是如何顶替柳长春的?”严明玉继续问。
“在下主人伤重,需要一笔钱财看病。”
应九惜字如金,但也把话说明白了,主人需要钱救命,拿她跟柳家换了一笔巨款,而作为仆从,应九只能赴死。
人证物证具在,严明玉处理起来倒也很快,罢了王有壮的官职,判了个流放之罪,又处置了好几个狱卒,柳长春被判了个斩立决,只等天一亮就拉去砍头。
王小翠大哭着央求,却是这边也救不了,那边也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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