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絮的天赋,似乎都点在了习武上,十句三字经几天背不出,一套拳法倒是看了就会。
而柳氏刚好相反,她读过书,也善于读书识字,不仅如此,琴棋书画她都会一些,陈先生闲来无事也愿意与她切磋一番。
但习武一道……只要摆开架势,柳氏的胳膊腿就都成了别人的,自己是一点也控制不了。
秦明月当然从来没指望柳氏成为一个什么高手,事实上,她每天都惦记着怎么杀对方,然后又一次一次找借口推拖下去,弄得自己都快神经了。
她先带着方絮跑了几圈,又扎马步,又拉伸锻炼,这些柳氏虽然也跟着,却是断断续续,经常到一半就大汗淋漓坚持不住了。
“哎呀!”
不过与方絮对了三四招,柳氏忽然就朝着一边栽倒,而秦明月就在她两步之外,几乎下意识的去接。
“主母,柳儿头晕,你抱柳儿回房可好?”倒在秦明月怀里的柳氏,半撒娇半认真,声音格外黏腻。
头发被汗珠粘在额头,整个人湿乎乎的,似乎真的很累。
“胡说!我根本没用力,你都那么大的人了……”方絮先委屈起来。
秦明月虽然心神一荡,却也觉得此风不可长,将怀里柔若无骨的人轻轻推开,“见你蹦跶了一早晨,可不像会头晕的样子,若是不舒服,就先自行回去。此处是练武之地,不许拉拉扯扯。”
柳氏不情不愿的撇撇嘴,倒也没有再跟着秦明月一起练武,自行回了前院。
“阿娘,这个人颠倒是非!”方絮见阿娘竟然只是轻轻带过,根本没追究柳氏污蔑自己,越发不开心了。
“阿娘知道不是你,是柳姨娘偷懒。”秦明月摸着方絮额头,目光却还盯着柳氏离开的方向,“由得她偷懒去,下次跟她比赛时你把她打个落花流水,让她知道偷懒是不对的。”
方絮听闻十分高兴,“嗯,下次我一定把她打得落花流水!”
早饭时柳氏也没有出现,直到方絮已经去学堂,秦明月也去了书房跟何账房和几个掌柜去谈生意上的事。
她一个女人忽然接手方家这么大的生意,外面从货源到顾客都极怀疑她的能力,内部各个店铺的掌柜、伙计,到庄子上的庄户,也都十分不信任她,离开了不少人。更有些老对手借机打压方家生意,好在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用太不光彩的手段,何账房与另外几个忠于方家的掌柜以及与他交好的庄头,已经迅速组建起他的小团队,能够应对一些突发状况了。
古代信息传递慢,只要肯勤勤恳恳做生意,平平安安的维持几十年也不是不可能。
何账房几人刚去,秦明月正琢磨着招些新人补满之前走的缺的事,只听有人未经允许就私自进了书房。
“谁?”秦明月抬头,发现那一身鹅黄正端着盘子笑意盈盈的往里走。
“主母累了吧,柳儿煮了甜汤,您尝尝。”柳氏满面春风,不顾秦明月微微皱眉,往里走。
“嗯,放着吧。”秦明月道。
她没怎么在意,继续看案头浩如烟海的账本。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虚影从口鼻间过去,温热碰到唇边,她才发现原来柳氏一直在,见她迟迟不动,干脆自己盛了一勺甜汤喂到嘴边。
“主母尝尝,是柳儿亲手做的。”
秦明月眼含笑意看了柳氏一眼,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甜汤,果然比厨房的厨子做的还要好上几分,淡淡的清香在口鼻之间萦绕不散,又不会过分甜腻,似乎还照着秦明月的口味稍作改善。
“你有心了。”秦明月合上账本,抬头望着正认真盛下一勺甜汤的人。
“主母只管看,奴婢本是做些甜汤给主母解解乏,若是因此耽搁了主母的正事,反倒不美。”柳氏不看秦明月,只是认真地做自己手里的事情,但又在秦明月看向她时露出了若有似无的笑意,“主母一个人支撑这么大的家业,其中难处柳茗看在眼里,却帮不上忙,只能在这些小事上略尽心意。”
秦明月深吸了一口气,如此细腻的心思,每当你觉得她进的有些过了,她便立刻十分得体地退上半步,每一句话都严丝合缝,让你挑不出一点错处。
这样美好的人,若是不想杀人,该多好啊。
喝完甜汤,柳氏刚出门,信嬷嬷就偷偷进来,她紧张兮兮的闻了闻空气中香甜的味道,“姑娘,她又要做什么?”
秦明月轻叹,“她在试我会不会吃她送来的东西。”
“哼,此人恶毒之至,姑娘,还是像个办法把她赶出去吧。”
秦明月望着柳氏走的方向,谁能舍得赶走一个如此贴心的美人儿,只可惜,这美人儿从未跟她一条心。
杨老虎和杨云豹,表面上是回了亨通镖局,其实不然,他们一个得了秦明月的命令,帮秦明月盯着柳家,另一个则盯着县衙大牢,又去打探了柳氏亲生父母的事。
只是一次过堂,前期那么重要的反派就轻易下线,秦明月总觉得不真实,所以还是小心翼翼地盯着,其实柳长春回家的第一天秦明月就知道了,他跟王有壮家的关系她也清楚,迟迟没有动手,就是在等柳氏。果然,不到三天,柳长春就忍不住来找柳氏,而柳氏,也将计就计改了原本的计划,又把毒手申向了秦明月。
美人如蛇蝎,秦明月自问对柳氏尚可,至少没有亏待过她,可她还是不死不休的要杀自己。
这样倒也好,与逃犯一起谋害家中主母,足够判柳氏个死罪,倒也免了她亲自动手,弄一身腥,即使回去也于心难安。
“莫急,自然有人收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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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间。
这是秦明月定下的,每次只讲三刻钟的课,然后休息一刻钟。一开始陈先生并不支持,只是碍于是主母定下,便由着去。后来她也发现这样几个孩子都更不易困倦,更能集中精力,反而学起东西更快一些。
然而柳氏却是不需要的,陈先生的启蒙课,对她本就没什么难度,也没什么用处,反倒是课间这一会儿,每每与陈先生对弈或请教一番,大有益处。
这日也是如此,方絮带着何木和几个小书童在竹林之间疯玩,付嫣然安静一些,只是看着她们玩。
一颗白子落下,棋盘上,柳氏已成败局。
“千盏,定要兵行险着?”拿着一颗黑子,陈先生破有深意的问。
柳氏眉头微皱,随即像是没事发生一样,“不过是一盘棋,陈先生何必当真?”
“我小时候,家里有一户邻居,到了我十岁上下,他们忽然举家消失了。”陈先生道。
“兴许是搬走了吧。”柳氏不以为意,又落下一颗黑字,却是绝处逢生。
“当时我已经不小了,坊间传闻也知道一些。千盏,看看这幽静的小院,玩闹的孩童,你当真没有一丝不舍?”
柳氏也有一瞬间的恍惚,只是她目光所及并非什么小院孩童,而是那个在她中毒的晚上,与她共享贪欢的人。
外冷内热,从不爱给谁好脸色,却哪怕心中厌烦,也并不曾刻意为难。她的衣裙首饰,她手中的书籍棋子,她主子的身份,都是那人给的。
在那人面前,她能感觉到自己不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猫儿狗儿,她是个人,哪怕被怀疑时,也是一个平等的对手。
这种感觉,很好。
若是她死了……想着秦明月也躺在冰冷漆黑的棺材里,柳氏的心忽然一痛。
可……
“我不会放弃的。”柳氏道。
“你想做什么我不拦着,”陈先生没有等来答案,目光放的更远一些,“只是稚子无辜,还望你……”
“我当年也只有她这么大,真想看着她下地狱。”柳氏打断了陈先生的话,她深深吸气,“我答应你,不动这孩子。”
陈先生欲言又止,她本想劝柳氏罢手,没想到却被带得哑口无言。
“你何必……”
“若你是我,你会如何?”
陈先生放下手中棋子,隔着绿纱往外看。
柳氏却盯着棋盘,刚刚的绝处逢生已经再次被断绝,剩下的只有‘无路可选、无处可逃’这八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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