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所以,这一切都是她为了污蔑我的名声,才一手炮制出来的吗?”
陈淼豁然睁大了眼睛,至今犹觉得匪夷所思。
尽管之前已经大致被告知了真凶是谁,但当她从容凛那里得知更多的真相细节之后,除了茫然、震惊,还有一种甚是微妙、难以言说的失落。
陈淼一点都不伤心。
她当然不是什么傻白甜。住在诚意伯府的寥寥数月,本来大部分时候也都是别人在说话,除了她前十几年难以想象的富丽堂皇之外,整个诚意伯府给她的感觉并不算好。
诚意伯府方淮是个老色鬼,夫人更是明端庄而实倨傲。
和她“最是亲近”的“好姐姐”方蕴兰,野心勃勃,一厢情愿,自说自话,还惯爱说教,最喜欢自以为别人看不出来的贬低训斥陈淼。
陈淼虽然懂事,但她自幼便是被阿爹宠惯了的,她本虽无意,甚至有时在某些方面有些自卑,然而另一面却又打心底里眼高于顶——怎会真心感激喜欢上她!
伯府嫡子方羡就更不用说了,他鬼鬼祟祟的垂涎眼神姑且不提。一家子人已经是这个样子,他又能有好到哪里去?
有件事,陈淼谁也没告诉过。
那段时间里,在被告知自己将会被收为伯府义女之前,陈淼也忍不住担心过自己是不是要进了方羡的后院,成为他三妻四妾的其中一个呢。
说出来有些怕家里人笑话,陈淼午夜梦回睡不着的时候,还特地在心里滤过几遍自己从了方羡又该如何行事:是先笼络住他的心,然后寻机会攀上更高的枝呢?还是先笼络住他的心,劝他奋发上进好呢?……
这般如此,如此这般。
思及过往,陈淼被自己的那些胡思乱想羞耻得在床上不住打滚。
这样滚了没几圈,绸缎般的长发和厚实的锦便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凌乱露一双漂亮的眼睛出来。
最近积压了不少事,容凛回到宫中时已是夜色将深,万籁俱寂。
他原本以为这个时候陈淼已经睡着了。
夏天的时候,她怕热,总是不知不觉什么时候就将自己在床上躺得四仰八叉,露出两条光滑的小腿和一大片透着粉色的胸膛。
冬天则惧冷,喜欢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裹在小窝里,睡得一脸红扑扑。
容凛在外间换下了衣服,又凑近熏炉等全身冷意被驱散,方才轻轻走进殿内。却不期然碰见美人心不在焉,玉体横陈。
到底是被方蕴兰那番胡言乱语震慑到了,甚至说,后者那些信口开河的臆测——也可能是所谓有理有据的“推论”,亦或者大梦前知的“预兆”——容凛都照单全收,却又在瞬间下意识摒弃掉。其间其后,他不是没想过命人对方蕴兰重刑拷问,也曾数次怀疑她的话万一是真。然事已至此,他已下定决心不再让自己重回歧路。
于是容凛很是温柔道:“淼淼很烦心?”
陈淼一下惊醒过来,目光也渐渐转为清明。
她嘟嘟囔囔地说:“夫君怎么回来得这般晚?”
容凛自然答得轻描淡写:“为国事操劳嘛。偶尔觉得很累的时候,也想学着淼淼一样,躺在床上当猴子。”
陈淼的脑海一下就有了画面,又实在难以想象对方当猴子的模样,瞬间笑出了声:“那你肯定是很累了?”
她就势卷着被子往床里滚去,让出来大半空间,表现自己的大方:“呶,快来睡。”
容凛眸色微深。
他忍不住坐上前一些,然后连人卷被子一块护佑在了自己的臂膀之下。
陈淼得意洋洋地笑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活泼中显出少女的娇态,满室生辉。
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便觉唇上有温润触感。
而后便是难得热烈的吻。而容凛的吻又向来是缱绻的、温吞的、善良的。
一时间都有点不太像他。
陈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将刚才想的那摊子烂事忘了个精光。
陈淼迷迷糊糊地等待容凛结束了这意外狂躁的晚安吻,仍然恍惚觉得眼前有叫她眼前一黑的眩晕感。
她软绵绵地侧躺着朝男人看去。
容凛已脱下外衣与他并肩躺下,低沉而温柔道:“睡吧。”
陈淼用看采花贼的眼神,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容凛轻轻一笑,贴近她漂亮的眼睛,说话间有热气浅浅浮动:“有些人呢,最喜欢你这样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了,淼淼难道还不够困吗?”
他故意将措辞用的暧昧,语气却分明听出调侃,眼神甚至还是带着取笑的。
无论怎么看,容凛的容色都绝对是纯正汉人血统美男子的标杆,眉飞入鬓,是很容易给人英气凌厉的感觉。但眉毛底下一双线条干净清隽的眼睛勾魂带水,恰到好处地削弱了其较强的攻击性,扑面而来的便是满面春风,看人分外温柔深情,从而拥有一张仿佛拈花带笑、永远不会浸润过火欲望的脸。
陈淼本人其实是分外喜欢的。
而且一天比一天喜欢。
于是陈淼原本有些心虚的小脸立马恼羞成怒,她手忙脚乱地提起被子,冲着容凛的那张俊脸就是一顿乱盖,呜哇呜哇瞬间就有了张牙舞爪的气势:“睡了睡了!谁说不是呢?”
然后两人脑袋对着脑袋躺在一块,渐渐没了动静。
外间的烛火也悄悄地熄灭了。
半晌,陈淼靠着容凛的怀抱,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环着他的脖子,贴在他耳边:“陛下……夫君啊,阿凛……”
“嗯,我在。”
“你说……嗯,”陈淼有些纠结,“就是白天的时候……”
容凛心里轻轻叹气,开口便是一道温柔宽厚的声音:“嗯,淼淼很勇敢。比我想象中的勇敢多了。”他其实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故意答非所问。
陈淼便有些安心了:“主要我骂了就跑,嘻嘻!”
(*∩_∩*)
然后陈淼又不说话了。
半晌,果不其然,陈淼又从容凛胸口的位置探出个脑袋出来,吞吞吐吐地继续问:“那,你说,杜秋娘……杜娘子,她真的是我母亲吗?”
没等容凛回答,她就嘟嘟囔囔地停不下来说下去了:“很多人都说我和她长得很像诶,说实话,之前的消息刚有点扩散的迹象,苏家就急急忙忙让她低调处事,我也不好见她——但真说起来,别说同时见过我俩的人了,就是曾先后亲眼见过我们两个的,其实也不如想象的那么多吧——我也只是在前些日才见过她的画像。”
“那,夫君,你说曾氏白日里讲过杜娘子生的女儿没多久就死了——其实我知道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啊,想啊。我会忍不住想,大难当头,她自身难保,丢弃了女儿也是有苦衷的。”
“但有时候,我又会忍不住怀疑……”
“——怀疑她的女儿……当初真的死了吗?还是……她本来就是把那孩子活着的时候放进水盆里去、任她漂流了呢?”
她眉头渐渐染上轻愁,娇柔宛若西子捧心,桃花似的的唇瓣一开一合。
近来,她向来美丽的眼神时不时染上愁绪,还有畏惧。倘若只看表情,实在是美得让人心碎。
对于情迷于她的人,尤其如此。
容凛没有去安慰她。倒不是不想,但这种事还真说不好。
说起来,陈淼本人其实是不会、也不愿作出什么被抛弃的可怜姿态的。她自小日子过得艰苦,后来又鉴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容貌,导致她跟随堪称溺爱她的老父讨生活,大都生活在一种半与世隔绝的状态,生活环境可以说是相当单纯。
陈淼说着说着,连自己都意兴阑珊起来。
容凛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要认下这个生母呢?”
“我可以吗?”
容凛轻轻点头,陈淼可以在黑暗中感受到他的动作:“可以。”
她吸了吸鼻子,叹气:“算了。说实话,其实就是我心里也不怎么想要认她。不管这个母亲究竟是不是真的。”
天下父母心,天下父母恩。
可多少年过去,彼此都这么相安无事地过来了。事到如今,彼此又各有所失、所得,何必各自徒增烦恼?
按照查得的资料里所言,杜秋娘到底嫁的是个还算靠得住的主君,家里有个不屑与她计较的大妇,还生了个貌美聪慧的女儿。她自己也相当知情知趣,可谓是富贵无忧。
而与此同时,陈全也对陈淼舐犊情深,付出良多,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多年,患难与共。
所谓大道之行,各自而已。
第72章
布告传开。
自古以来,牵扯进巫蛊案中的,从没有好下场。
市井坊间也议论纷纷了很长时间。
尽管苏苑慧吃一堑一堑又一堑似乎终于朝着“正确”的方向长一智,但有关于方蕴兰的故事,她琢磨了很久,才琢磨出来。
这个身份高贵、眼高于顶、苏苑慧还曾亲眼目睹她对自己这等皇商家庭不屑一顾的方蕴兰……
似乎是重生的?!
方蕴兰不可能是穿越的,否则她不可能对苏苑慧自穿书后几番试探、自以为“安全无虞”后做的那些事无动于衷,放任自流。
偏偏以方蕴兰的身份和能量,一旦折腾起来可比苏苑慧能耐多了。
至少苏苑慧就不知道齐云山对大虞皇室的隐秘意义,更不可能从容安排人手,从“剧情”发生前在容凛眼皮子底下威逼利诱劫持女主陈淼,再远到江南去安排调查做假证,一手炮制出那场沸沸扬扬的“贵妃生母疑云案”——不知道现在连建邺皇城的戏班子里都有开始暗搓搓排戏的吗?只不过他们不敢像以往一样明面上宣扬新戏罢了。
……
越想越真。
苏苑慧没敢出门,但也挺丫鬟侍女转述了前诚意伯府如今的下场——之前争了许久的什么两房袭爵、世子风流、高门显贵,如今尽皆化作雨打风吹去……
苏苑慧悚然一惊,反应过来后不由冷汗涔涔,很快整个人就在月光下的被窝里湿了大半。
还好还好,方蕴兰的阴谋诡计已经被和剧情中一般英明神武的男主及时识破了,也已经被关进了大牢。
但她的家族父母兄长宗族……也一并治罪,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活脱脱一个红楼梦大家族倒塌先行!
苏苑慧忍不住想:万一她早早就将自己的事告诉给了家里人,但凡她家里人有和苏苑慧原身的母亲郝氏是个精明手辣的,但凡发现哪里不对劲……
万一呢!
万一……
可即便是这样,也全都查出来,完了!
深深的后怕之后,苏苑慧彻底睡不着觉了,越发觉得这古代社会真是水深得可怕。
更何况,苏苑慧这个看过原书、一直沾沾自喜自诩拥有上帝视角的人,都没想过竟然还能将陈淼和一名前不良行业上岸人员扯上所谓的亲属关系,然后在此时的基础上大做文章。
这等隐秘之事,普通人怎么可能想得到!原著在苏苑慧眼里也不过就是本小甜言情——哪个写无脑流言情爽文的作者,会事无巨细地将小说里隐藏的人情世故、交际关系、市井流言也一并交代清楚?
……不对!
杜秋娘……对,就拿杜秋娘来说吧,她在原书中本就是个没多少戏份的路人啊。否则苏苑慧也不至于半天都想不起来她。
但是有一个读者,在原书完结之后,曾经在评论区发表过长评,试图用书里出现的蛛丝马迹“论证”杜秋娘极有可能就是女主不曾出现过的生母。
只是苏苑慧当初啼笑皆非,还和众多其他读者嘲她“过度解读”“自以为是想太多”——
这……真、真的只是那个读者想太多吗?
苏苑慧一时惊疑不定起来。
*
苏苑慧,这既是她前世的名字,也是她今生的名字。
不过,她原先已经在渐渐放弃前世这个名字所带来的意义的路上,如今却又卡在怀念前世与留恋今生的方寸之间。
苏苑慧此生的母亲郝氏刚在堂屋理完了一上午的家务,转头一看,女儿正老老实实地看账本,眼神先是复杂,继而慢慢地、欣慰地笑了一下,并没有上前搅扰。
反倒是苏苑慧察觉到母亲投来的目光,放弃了手里最近新学的打算盘,主动亲近了过去。
“阿娘,你怎么才做完??”她勾勾缠缠地贴上去抱住郝氏的肩膀,那模样竟有些说不出的谄媚。
郝氏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继而脸上尽数化作担忧,回看着她:“我听家里的女先生说,你最近学的东西尤其快、尤其好,就是有些不得章法,慢慢改也就是了。不过为娘的最近看慧娘你都有些瘦了……”
听到此处,苏苑慧脸色霎时间就有些不自在,继而轻哼—声:“那个谭三娘可厉害了,就凭一把算盘,算账算得比我都快。”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有些委屈地撅起嘴来:“就是看起来有些凶,那些口诀我就是有些记不住嘛。再说了,我现在早就改了。为着过去的事情,谭娘子还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如今怎么还跟您告状啊?!”
苏苑慧是受过现代平等教育的人,在她初中时候,班上有个同学没交作业要被老师叫出去罚站,那个同学没忍住,顶了几句,就被老师一脚踹在身上,被家长投诉。这事闹大了以后,那个老师被网友骂得停职半年。
所以郝氏给她安排了个女先生教她盘账,刚开始苏苑慧还能装样子好生尊敬了一段时间,但天天让她低声下气就不行了。更何况这还是苏家花钱买来用一段时间的,又不是什么真先生。
女先生兴许也感受到了苏苑慧这种不以为意的态度,上课的时候人家谨守本分就算了,再让女先生摆出谄媚的好脸色,却是绝不可能。
“你啊~”
郝氏又好笑又好气:“你应该说,三娘她哪天不向我‘告状’啊?阿娘就是专门请人家来教导你的,当然也要过问你学习的情况进度了。”
“三娘子也是个苦命人。也是阿娘忘了跟你说,她本来就是京城小商户出身,自小精明强干,算力超群,说起来,若非她只是个女儿身,不然这继承家业的,指不定是谁呢。在她嫁出去之后,三娘子就是她夫家商铺名副其实的女掌柜,打理得极好。唉,只可惜,她这人命不大好,先是成婚多年只得了一个女儿,死了丈夫之后立马就被公公婆婆分出点银子赶了出去。哥哥嫂子也容她不下,三娘子想要女儿将来更好说亲,一直供女儿读高等私塾,这才被我托了大价钱请来的。”
郝氏不求苏苑慧能拔苗助长、这么快长出另一个三娘子的脑子,但起码也要分清真账假账啊。
郝氏点她:“三娘子就是靠算账的手艺吃饭的。你可得好好学。“先前开了铺子,越开越大,也越开越倒霉——还真以为只要手里有了卖身契,她手底下人就不会私账侵吞啊?
苏苑慧恍然大悟,继而欢喜道:“三娘子原是这样一个奇女子!死了丈夫也没什么要紧的,那些臭男人们不喜欢我们没关系,反正日子是过给自己的。”
就是三娘子供女儿上高等私塾是为了抬高身价,这点就太毒了。别忘了,她可是来自现代的独立女性,不是她现在目之所及里那些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的女人。
罢了罢了,苏苑慧心里摇了摇头,不由感叹:这就是时代局限性啊。
郝氏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瞬,不过她悄悄仔细打量,见女儿确实是真心赞叹,脸色才又好转了些:“这……你知道便好。”
苏苑慧佯装叹气,一副起了谈性的样子:“女儿还是觉得,要是将来找个丈夫,除了要看本事才华,最好还是找个人品又要是为人称道能靠得住的,无父无母也挺好。这一来,他是个好人,多半总还有基本的品行,二来,也能免了女儿将来要面对公婆弹压的苦楚。”
见郝氏面色不好,苏苑慧赶忙解释:“阿娘,你也知道女儿这脑子,真要我嫁进去复杂的人家,我也处理不来。”
她作委屈状:“母亲常教导女儿的,也知道咱们女人活一世,最怕行差踏错。这嫁一次人,就等于投二次胎——咱贵妃娘娘不就是这样?可女儿哪就那么容易找一个十全十美的丈夫?只能说,凭咱家的家世,多向下找找,这样女儿才好在婚后过上顺心顺意的日子……”
这倒是实话不假。
苏苑慧现在学乖了。在现代的时候女孩子不满意公婆,生气的时候能直接当着全家面掀桌子,更狠的再不来往都行。在古代就算了,三纲五常的礼法里,一个孝字大过天。
她才不要做委委屈屈的小媳妇。
更何况,阴差阳错之下,苏苑慧似乎还真发现了一个不错的人选……
母女俩一处说了几句话,唏嘘了一下未来的日子,又谈论了一些身边过去所嫁非人的例子,苏苑慧正准备再好好吹风磨一下郝氏呢,冷不防就听外边儿门户被人拍得咚咚作响。
一个熟悉的声音气喘吁吁道:“母亲,慧娘,出、出事了……”
苏苑慧与郝氏对视—眼,脸上都有些疑惑,转眼苏长琛却已大踏步进门来,向来稳重如他,脸色惨白,额头冒汗,无需母亲妹妹二人多问,已经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今日之事说了个干干净净。
竟是千牛卫上门来拿人了!指名道姓说要请苏苑慧走一趟。
千牛卫!
如今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
苏长琛赶紧塞了好些银两,请人安坐在正堂喝茶稍作等待,才拖延了这几息时间想询问清楚,好做准备。
郝氏听罢,骤然脸色。
苏苑慧更是面如土色,坐立不安。
一家人都不是傻子,知道刚办完一件震动朝野大案的千牛卫必然是来势汹汹,且来者不善。
苏长琛如今完全不敢小觑了神智清醒后的妹妹,但血缘深情,担心是免不了的。
他思绪茫茫,怎么也抓不着一丝头绪:“慧娘……怎么会找上慧娘呢……”
谁不知道千牛卫最近好生拿了一批人,前前后后俱是与方蕴兰有关。
难道妹妹这会也被扯进去了不成?
郝氏也苦笑:“这……千牛卫都找上门来了,怕是想躲都都不起啊。”
电光火石之间,郝氏心思百转,终于还是下定了那个不为人知的决断。
而苏苑慧是真觉得自己无辜——
怎得突然有一天,自己就被千牛卫找上门了啊?虽说她自来了古代,就无师自通晓得了阶级思维,还切身成了上层中的其中一员。但被千牛卫“另眼相待”,试问满朝文武中有谁能说自家不是第一时间心里先打个突?
搁在她前世,更不得了,简直是活生生被XX部门找上门请喝茶啊!
苏苑慧难免有些仓皇:“母亲,哥哥,你们也知道,诚意伯府家惹下的祸事,我还是听你们说的呢。母亲看我看得严,前些日子才容我能让丫鬟伴着出门。”
苏长琛将信将疑,但到底舒了一口气。
倒是郝氏镇定道:“慧娘,那你便去吧。”
第73章
李雎破有些礼贤下士的意思。
他本就是富贵锦绣窝里造就的出身,少时又随着娘家舅舅参军打仗,打造出一番体格,后转入京畿又走马章台数年,风仪出众,知情识趣。
他看似彬彬有礼,实则不容拒绝地冲苏苑慧笑着道:“苏小姐,我家主人有请。”
苏苑慧自然也听过眼前这位的名声。接下来她一路提心吊胆,任凭轿子把她抬到了宣阳坊——她初次得了机会逛这古朝大街,曾被大哥警告过要小心走动的地界。
苏苑慧面色惴惴地跟着李雎进了一扇巍峨的朱红大门。一进小院,就见府上侍从已经在亭子里沏好了茶,甚至于院子里的迎春花开得正灿烂。
这会儿苏苑慧再不敢多看,只扫了一眼就匆匆又低下头,有些晕头转向地跟着李雎的脚步一处上前,又毕恭毕敬地朝人行跪拜大礼……
哦哦,她被人挥手制止了。接连几个月的失利、管教和禁闭,如今苏苑慧别的不成,但起码的察言观色是绝不能缺的,她见李雎上来就站到了男女主两人身后,他自己却盯着一张司马脸紧紧盯着自己——
苏苑慧赶忙屈身行了个民间礼节:“见过陛下,见过娘娘。”心绪却不由自主更沉了去。
且不说她是真有些晕。
本来就担惊受怕没吃多少,苏苑慧人也紧张得不行——谁能想到不过是前些时间出了一趟门放了一次风,怎地就把男女主都一块给引过来了呢!
可李雎比她还晕。
他不过是刚破了个案子——本以为是个对付虚荣智浅无脑贵女的案子,哪成想差点儿把他小半辈子的价值观给干碎——正默默地在事后孤独舔舐伤口,一边重塑世界来着,谁曾想他问完口供随手放了一下本来差不多都要收回来的人手,陛下扫了一眼还专门又给挑出来了呢!
家人们谁懂啊,几次三番让上司的上司也就是顶头大大大BOSS照亮我职业生涯中前进的方向,我这个官它是不是就快要当到头了呀?!!
——丛文彦!
一个出身寒门父母双亡、独身带着个妹妹在京都讨生活、连个进士都没考上的穷书生!
究竟是何等的明珠蒙尘,才能先后被两位要么钟鸣鼎食、要么富贵滔天出身的小姐给看上了呢!
而他李雎,身为堂堂千牛卫中郎将,竟然都没能生出一双替朝廷替陛下识珠的慧眼来,这跟瞎了有什么区别!!!
强颜欢笑、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行了礼,李雎便立刻如同被教训乖了的猫儿似的,默默且谨慎地站到了旁边。
陈淼疑惑地看着面前一言不发渐渐变得僵硬的苏苑慧:“这位是……”
陈淼早已将彼此去年两人在诚意伯府内的一面之缘忘了个干净。
相比之下,容凛确实就对苏苑慧熟悉很多。
他至今还记得这姑娘当初那拙劣的演技……和不知从何而来的鲜活眼神。
话说容凛本以为是她常年心智有缺造成的呢。
年轻的帝王在这个时候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这位便是苏苑慧,苏姑娘——淼淼,你还曾多次向孤钦佩过她的文采呢,记得吗?”
陈淼恍然大悟。
容凛见状失笑。
苏苑慧越发战战。
容凛笑意不改,转头露出一个礼貌的笑:“苏姑娘,说起来,我们也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啊。”
他彬彬有礼地招待她,请她过来坐,然后示意宫人为其倒上一杯热茶:“苏姑娘近来过得可还顺心?”
苏苑慧捧着茶没敢喝,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怎的,偌大的羞耻简直一瞬间涌上心头。
她连坐也只轻轻坐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位置,甚至陡地膝盖—软,竟是“扑通”一声又重新跪了下去:“民女……民女阖府上下深受皇恩,陛下隆恩浩荡,天下百姓自然饱食暖衣、安居乐业。”
容凛挑—下眉:“苏姑娘……有人教过你了?”
苏苑慧猛的抬头:“啊?”
陈淼坐在旁边,已是瞧了她半天,却见她本来生得机灵动人,连瑟瑟下撇的嘴角都颇颇有几分楚楚动人之态。
她看上去实在是年纪不大,仓皇又可怜,一眼就比自己还天真稚嫩的样子。
想到这儿,陈淼在心里为自己叹了口气,顾影自怜道:果然,成了亲的女人就是比不得鲜嫩无邪的小姑娘(bushi)……
不过眼底扫到苏苑慧的瑟缩,她赶紧端正态度,心里先叹了口气,眼里染上了几分怜爱。毕竟一年多的熏陶下来,陈淼心理渐渐以大人的身份自居。
同时陈淼心底暗觉疑惑:丛文彦她也见过啊——说起来,这个爱絮叨的书生家里也就比当初的她和阿爹好上那么一些。咳,说得更难听点,陈淼家是郊区的穷户,丛文彦家算是城里的破落户。
要论起陈淼记忆更深刻的,当然首推可爱的小姑娘丛文宁,和她家那只聪明又机灵勇救主人的猫儿绣虎。
陈淼干脆开门见山。
她没有笑,眼神却是宽慰的:“我们今天来此,也就不多说些其他的场面话了。苏姑娘,今日找你过来,是想问一些有关你的事。”
“之前诚意伯府的方蕴兰,方小姐,虽说居心不良,但好似也确有几分奇异之处。”
“苏姑娘你的经历也很是奇特,颇有不凡之处——有这回事吗?”
第74章
苏苑慧是独生女,出生于双教师家庭。父母对她管束很严,重视教育,时常鼓励她、溺爱她,但又时不时又会否定她、督促她,拿成绩平平的她和同小区的其他教师子女做比较。
初中叛逆期的那几年,日常被父母批评不够努力成绩不够优秀的苏苑慧暗地里逆反了——她经常熬夜冲浪并在网上加群结交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还大着胆子认识了几个学校班级里很会玩的女生,偷偷翘掉补习班和小姐妹一起逛网吧打乙游玩COS压马路。
在周遭尤其是同龄人的注视和侧目中,苏苑慧很享受这种特立独行的眼光和感受,这带给她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自豪感。
直到苏苑慧上了所平平无奇的大学。第一个学期还没过去,她就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很谈得来的大叔,面基后虽然觉得他长得远不如照片年轻好看,配不上自己,但胜在见多识广,风趣幽默,还很会哄人,能主动给她花钱,一来二去,后者就成了她名义上的男朋友。
恰好苏苑慧和宿舍的几个女生不怎么合得来,毕竟其他几个要么穷鬼,要么书呆子,要么就是仗着投胎投的好、家里有几个臭钱的大小姐。苏苑慧自觉不屑像有的舍友同学那样舔有钱人,但当她好心好意地找上宿舍里仅剩的几个同道时,明明比她还穷的人竟拒绝了她的示好拉拢!
苏苑慧心里气得半死,但又不好大张旗鼓把她一开始想找人背地里吐槽白富美这件事说出去。
她连夜看了个小说,竟然都有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炮灰。过后她怎么看都觉得剧情小白狗屎,男主恋爱脑女主无脑堆人设。
一气之下,苏苑慧洋洋洒洒发了个千字长评,抨击完胸大无脑弱智短视的女主(文盲出身查就不说了,为了自己小情小爱的私欲霸着男主,自己生不了孩子,还假惺惺地在男主和太后面前拒绝接受去母留子),又可惜了一番满腔深情却没有大局观不肯纳妃的男主(作为一个封建帝王,十年无子简直是找死),顺带骂作者脑残,把那么多好好的白富美写得全是恋爱脑……
睡醒过后,苏苑慧立马发现收到了十几个点赞,这才满意地下床洗漱,非得化了全妆才去赶早八课。
谁成想,当她姗姗来迟进了教室,一大帮同学投来的异样目光,很快就打消了她的沾沾自喜,竟是一场令她无地自容的社会性死亡……
苏苑慧本就不是胆子很大的人,她的胆子也可以说是很小——或者说的更准确点,对有些人来说,所谓的胆子大,那是因为他们内心还没有积累出足够的敬畏,说的更诛心一点,就是因无知,而无畏。
苏苑慧曾经不怎么把这个世界当回事。她自小成长于在一个相对十分健康安全又稳定的环境中,法律明晰,生活也算富足。年幼且年轻的她一度以自我为中心生活了很长时间,她是令家里人头疼但又不舍得不疼爱的独生女,是在网络上“犀利”发言积累了一批同好拥趸小有名气的小红人,是在多年下来在学校里特立独行时尚超群的小美女,
她过得很是自在,更从未在现实里因此受到很重的讨伐和批判。
她的精神是完整而自洽的。
哪怕苏苑慧曾经崩溃地一路从教室跑到宿舍床上哭,但醒转后突如其来的穿越,不仅是瞬间帮助她摆脱了前所未有的窘境,还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梦境——
她,竟然真的穿越了!
是,她就是不甘心现代自己平稳平淡平凡的人生,她想要穿越后这种大富大贵的生活,想要成为被人伺候、被人仰望、被人瞩目的焦点。
她本以为自己会大杀四方:她试探着当了文抄公,又试探着结交权贵,又试探着去做发明、搞创造……
但当文抄公会被爱学问的文询问质疑平仄、结构、出处和文采,结交权贵最后自己又不甘心被人当成乐子,搞发明创造更是徒在现代见过成品的形状而已……
所以结果就是,她被古代人狠狠上了一课又一课!
苏苑慧承认,她渐渐地、渐渐地,在等级分明的古代环境里感觉到了怕,是真的害怕——
不是以往实质上却对着传说中的宫斗宅斗怀有一腔情愿的滤镜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是嘴上说说的怕。
她见到了真的有人会死,有人在她面前真实地活得很惨。
回想自己当初的天真与无知,苏苑慧一瞬间冷汗淋漓。
“……苏姑娘你的经历也很是奇特,颇有不凡之处——有这回事吗?”
“苏姑娘……”
“……苏姑娘……”
苏苑慧顿时被问住了。
……该怎么说呢?毕竟原著小说的男女主带上大名鼎鼎的千牛卫,都已经摆明车马找上家门来了,想也知道就不可能只是简单的临时起意了。
如果说有,对面估计马上就会追问为什么。可如果要是说没有……苏苑慧竟然不大敢。
苏苑慧身心吓得发起抖来,此时此刻,除了害怕,她感受不到别的。
有一瞬间,她突然理解,自己为什么穿越了。
她曾经满心怨气甚至不无恶意地吐槽原著作者只知道无脑给女主堆砌绝世美人的人设——现实中怎么可能会有?连现代娱乐圈美女冲刷都不可能带给人这种震撼感,
但眼前的女主,又岂止是美人——)当真正的美人站在面前,苏苑慧也只能像当初的初见一般,难掩呼吸突窒。
褒姒一笑,西施倾国,甄嬛绝尘,合德娇媚,玉环国色……
女主她……并不像自己,拥有“天真无邪”“活泼大方”“思想高尚”来自现代的灵魂。
但苏苑慧却分明觉得,她从容的态度和姿态,仿佛从未停止过对自己始终保持着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怜悯,,总能一眼看穿她的不甘和羡慕嫉妒。
陈淼她明明只是一个古代土著。
苏苑慧大脑空白:自己明明已经被接二连三来自现实的毒打吓破了胆,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掺和男女主的爱情故事,她只想要在自己穿越的一亩三分地,借着原著的背景给自己谋点已知的“福利”,仅此而已。
她甚至连那些权贵都不敢奢想了,在家里被关禁闭思前想后几个月的结果,也就是想找一个寒门出身的绩优股,丛文彦,仅此而已。
如今却连这一点都要被找上门?
……
苏苑慧晕头转向。
她静默了几瞬,才模棱两可地开口,怯懦道:“也许……也许我与陛下、与贵妃之间,的确有一些误会。”
“误会?”
容凛有些玩味地品了品这两个字,轻轻一笑,却并不理会她的这番说辞:“昔日你仿佛未卜先知一般,频频和孤偶遇,此事可为真?”
苏苑慧暗叫一声完了,嘴上却只得老老实实小声认下:“……是真的。”
容凛淡淡道了声“好”,又问道:“既如此,之后你还找上过齐云山,你又找上罪人方蕴兰,如今又找了丛文彦,依旧是真的吧?”
苏苑慧难道还能说不是吗,只得道:“是、也是真的。”
容凛:“既然如此,今日孤为何找你上门,原因就不必分说了吧。”
苏苑慧两腿一软,刚坐回去的她差点又瘫坐在地上。她强撑着想要辩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容凛则在这时候罕见地面露讥诮之色,他眼露寒光:“巫蛊之案,牵连甚广,可当初自己想要借着神佛一说装神弄鬼,如今你等竟都要说自己没做过事迹败露的准备吗?”
苏苑慧脸都跟着涨红起来。她满脸羞愤,却说不出话来。
容凛却扭头问李雎:“人找到了吗?”
李雎应声:“苏姑娘早前如今的侍女下人俱都已经到门外了。”
容凛对李雎微微点头:“那便叫他们进来。”
他又意味深长道:“离奇的东西,孤近来知晓的已经足够多,倒不知道苏姑娘还能给孤带来些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
苏苑慧身体猛地一僵,脸色顿变。
踯躅良久,苏苑慧便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她颤声道:“不、不用了。我说!”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曾经被自己狠狠吐槽过的原著故事线——
所有自诩高贵的都被掠夺了所有,最后都用来成就了陈淼的鲜花和荣耀。
女配们因承受不了失去——亦或者她们想象中的失去——而诞生的怨愤,都被温柔又包容的男主视为恶毒,一一从容拔除。
原来……哪怕是穿书女,也逃不过剧情……吗?
真是只要一想,就让人感到窒息啊。
一次又一次,哪怕是重生,也并没有什么用处——
是的,方蕴兰该是重生的罢,毕竟她对家族的爱,可比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要深刻的多,又如此熟悉在古代生活的规则。
苏苑慧不甘又瑟缩地咬牙:她不要成为男女主爱情play的一环,绝不!
于是,在经历了许久的沉默之后,沉默到容凛都快要失去了耐心。
苏苑慧终于开了口。
深陷于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慌,苏苑慧感觉自己的心无助地要碎掉了,但开口的即刻,她却又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尘埃落地。
“只是我要说的这几句话,是要单独同陛下贵妃禀告的,能不能……能不能请您先屏退众人?”
她深吸一口气,加重语气,颤颤巍巍道:“真的、真的是很重要的话——您一定会感兴趣的!”
第75章
苏苑慧将自己知道的情节一股脑说出来,包括她感觉方蕴兰不对劲,这件事也毫无隐瞒。
“所以,苏姑娘你……来自后世?!”
陈淼显然是被苏苑慧的陈述震惊到了。她第一反应是去看了一眼身旁的容凛,但容凛一点也不惊讶,他的定力在经历过方蕴兰之后已经又有所刷新。
然后陈淼又难以置信自以为不被别人发现的左右瞧了瞧,却发现……
震惊的好像只有自己?
连李雎都仍然保持着面无表情呢。
苏苑慧只是隐瞒了“一点点”关键信息——她不认为将自己穿书这件事说出来是个聪明行为。
陈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嗯?所以我是十年无子、最后难产死掉了对吗?”
容凛拧着眉头转头看她,他还没有说话,陈淼已然先缩了缩脖子——她明显感觉到容凛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开始不大好了。外人看不大出来,但熟悉的人还是隐隐约约能感觉到的。
尤其陈淼自觉现在日子过得很舒心,她没什么其他想法。甚至她前半生的绝大部分有美女的自觉,但也从未过得优渥。此时的她,满心以为父亲、丈夫,和她,和周围人,现在、未来都会努力过的幸福。
刚才的话只是震惊情绪下的脱口而出,陈淼反应过来之后心情就有点闷了。她瞪着苏苑慧,瞪了没几眼语气又软和下来:“你……那你是不是也知道阿爹可以活多久啊?那我的皇儿之后是不是长得很好?”
她璀璨的目光望向苏苑慧,眼神仿佛带着星光,可那星光中,黯淡中含着些许好奇和期许:“陛下,一定是个很好的陛下吧。”
看一个知道后世的女孩子对陛下的态度,就知道了。
苏苑慧几乎看呆了眼。可能是出来匆忙,亦或者是其他的原因,陈淼今日的脸上少有脂粉,首饰佩戴得也极简单,但哪怕苏苑慧也作为一个女人,在见到她的时候也不会注意到那些——光是从她的脸上移开视线已经要花去很大力气了。
陈淼不知又说了什么,她好像一直都不大生气,想象中仿佛连生气都是轻声细语、粲然生辉的。苏苑慧没听清,其实也不怎么想听清——
啊,人真是复杂的生物啊。
苏苑慧几乎是心平气和地在想:以前,她看到陈淼,明明很多时候都忍不了……嫉妒。自己确实是自以为享受过现代文明熏陶优越感的……即便是面对古代的皇帝。
这种优越感实在忍不住——她受过高等教育,玩过手机电脑享受过联网,教育令她轻而易举站在知识巨人的肩膀上俯视古代土著的无知,尊贵为皇帝又如何,尝过的水果都没有她多吧……
等苏苑慧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又变得沉默了。
于是苏苑慧又慌张起来。
不过很显然不太可能,一切反人性的东西,都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生。
于是容凛长叹一口气:“苏姑娘,孤都快被你搞糊涂了,好像突然间,孤在你眼里成了烫手山芋、洪水猛兽一般——明明孤自诩并不算个暴君。”
“之前你,”容凛刻意停顿了下,果然看到对方脸上涌出的后怕,“那般行为,孤不也一样没说什么。但正如你亲人和贵妃所说,你年纪还小,心思不定,就算是对孤,嗯,围追堵截,其实并没有多少喜欢。”
第76章
陈淼是真的没想到事情竟然离谱成这样,可她却仍觉得难以置信。
什么前生后世、命运天定,陈淼都不大信。
小时候她迷信过文雅的书生,觉得这类人一概都是温良君子,直到阿爹和她被威逼、被践踏,年幼的她好不容易借李肃先生之力逃出生天后,恍恍惚惚意识到很多事情……人大过天。
正如这次巫蛊案,一群人想要荣华富贵、权势滔天,却要拿尊崇仰慕陛下的借口、借着神神鬼鬼的噱头;只看他们的行事中到底对陛下、对神佛有多少敬畏,就知道他们实质如何了。
陈淼没忍住偷偷踹了容凛的靴子一脚,见他一脸的风光霁月不明所以,顿时一肚子的气又都生不起来了,只能自己抹抹眼泪,眼巴巴看向容凛。
说到现在,她仍然对方蕴兰一案的内情一无所知。
容凛叹了一口气,说道:“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谶讳之言,倒也不必放在心上。前段时间你不是在看《乡野集》,里面就写了个农夫,因为听算命先生说你未来会被亲人算计谋害,就终日杞人忧天、对待妻子家人非打即骂,多年后他摔断了腿,家里不仅不照顾他,还拿他断腿这件事找事主赔偿了一大笔钱。”
容凛:“就算她说的是真、是假——难道我们还真要当它是金科玉律看了不成?”
陈淼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心地说道:“可要是没有什么真凭实据的话,你干嘛又非要千牛卫拿人家呢?”
容凛抿了抿唇,。
陈淼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整张脸陡然亮了起来:“啊,那个姑娘说的东西明明和很多现实不一样啊!我晓得了,就像现实里发生的那样,以前我们村子里扣有个大娘……”
容凛虽然算得上博学,也喜欢探访民生了解世情,但骨子里却还是个贵人,对陈淼偶尔提及的民间故事,他只能表示啼笑皆非,好比婆婆欺负了儿媳妇骂了儿媳妇娘家、转头又下跪求借钱什么的。他保持微笑,最后什么都没说。
一直到听完了陈淼的题外话,容凛才温言道:“所以接下来,我们多注意些坏人就好了。”
陈淼就不说话了。
她闷闷地又踢了容凛一脚:“什么坏人……她说我不能生诶……”
她鼓着脸颊,咕咕哝哝地说:“阿爹催我生娃娃,你是陛下也得需要娃娃,太后娘娘虽然没说,其实我也知道她盼着我给你生娃娃……”
容凛失笑:今日带她来,这本就是他打算好的。但她的反应……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爱。
他随手将手里的珠串扔给李雎,后者赶忙接住。那是先前他疑惑不解、心神不宁时,避开陈淼亲自走了一趟齐云山后得到的东西。面对帝王的疑惑,玄灵道魁倒也没有故弄玄虚,反回了他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玄灵道魁问容凛,是否信命。
容凛说他自然不信。如果笃信的话,他早年疾病缠身的时候就早已经学着旁人求神拜佛了。
于是玄灵又说,他是个道士,但也只是个道士,就算他今日批命又如何,难道他向陛下说了方蕴兰和苏苑慧来历果真非凡,陛下偏不纳其入宫,他老道还能强逼吗?
容凛微笑,尔后又问贵妃怀嗣一
玄灵只是叹口气,道了句“该来的总会来,天时地利人和。”
容凛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临走时玄灵随手从桌上拿了珠串递给他,说若是陛下心烦就拨来打发时间吧。
……好小众的消遣方式。
容凛谢过了他的好意,然后接受了。
……
太阳西沉,夜幕降临,夜风很凉,苏苑慧就那么一直抱着胳膊,呆呆坐在原地。
男女主就这么……走了?
苏苑慧说不好是大脑空白还是冷静,她眼睁睁看着千牛卫想捉拿钦犯一般扣门进府、将自己裹挟带来,又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自己坦白过后,连惊讶都没有就将自己丢在了原地……
陈淼好歹还问了句她原先的父母家庭如何如何,又好奇她如今的家庭如何如何,最后叹了口气,说了声“好自为之”。
只是临出门时,母亲郝氏的目光,彼时慌乱之下难以细思,现在想来,却令她陡然生出了胆战心惊之感……
其实,她怕是察觉到了什么罢……明明她的目光看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了,私底下更不知道怀疑了多久,苏苑慧偶然发现的时候就已是吓得几夜没睡好,否则也不会表现得越来越听话、越来越贴心、越来越顺从……
原身的哥哥苏长琛虽说也疼爱妹妹,但到底无法和母亲、贴身侍女一般,与她朝夕相处。而这次千牛卫找上门,疑似大祸临头,自己的表现更是漏洞百出,郝氏还会像从前一般装作视而不见,还能继续容忍自己这个偷走她女儿人生的人吗?
看着一个个离她远去的人,苏苑慧终于忍不住埋头痛哭起来……
第77章
回到皇宫已经是深夜,陈淼自己仍然惊魂未定,反应比李雎当初还要大,容凛表示理解,因为苏苑慧所言毕竟有失常理,说是个疯子都不为过,所以陈淼沐浴洗了半个时辰还没完,容凛心里就是有数了。
陈淼出来后还是愁的很。
等她进了殿,容凛才发现她竟是两只手拎着两只分量不小的酒壶进来的。
容凛心里叹了口气,当即放下书本起身,和她坐到了一块倒酒。
容凛喝一杯,陈淼喝一碗。但陈淼本来就不是什么爱喝酒的人,贴心如大宫女挽翠已经挑了最不醉人的果酒也没用,架不住两碗酒刚下肚,她的脸颊顿时飞起两片红晕。
陈淼脸上满是酒晕,眼神水汪汪的像是随时能哭出来,她拉着容凛的手就要往心口放:“我好难过……”
容凛不禁声音都温柔了八个度:“淼淼哪里觉得难过……”
陈淼嘟嘟囔囔,声音表情都真实地写着很委屈很难过:“我……我真的生不出来吗?”下午的时候容凛已经安慰过也没有用。
容凛叹了一口气,道:“怎么会呢?你看,哪怕时间往后推迟了十年,但淼淼还是给孤生了太子出来呢。淼淼怎么就肯定是你的问题呢?”
容凛第一次娶妻,他也只有陈淼一个女人。他父皇生前的女人也不算太多,但几十个总是有的,总有些女人是没有生养过的,更有甚者,难产、母子俱亡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无子,容凛一想到这两个字眼,眉头就微微拧了起来,他的确想拥有自己和淼淼的孩子。哪怕十年……也不算太长,终究是有的。
但如果代价是淼淼本身的话……生育带给一个女孩子、一个母亲的伤害何其深也!
此时此刻他觉得身体里有两个自己,一个在温柔地哄人,另一个却还在冷情地分析着:呵,能生却生不出来……真不好说是什么原因,毕竟所谓的贵妃难产而亡——这后宫最不缺的就是表面上看上去再自然不过的难产而亡——不枉他抄了诚意伯府却专门留了方蕴兰一命,累日的幽禁之下,她终于吐露说,没落连诚意伯府,最后也忍不住添了把火,否则最后怎会被盛怒之下迁怒的他连根拔起?
更何况,那所谓的未来中,他连十年无后都挨过去了,想来与淼淼感情之深厚也可见一斑。这种情况下,御医月月日日的复诊都诊断不出丝毫的异相吗……
陈淼靠着他的怀抱,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环着他的脖子,小声嘟囔:“……也是,万一是你不中用呢?”
容凛前一刻还在分心想到了如何争斗杀人避孕等一连串的问题,下一刻整个人就僵住了。好在其实他自己就想过这个可能,当即调整好了心态和表情,从善如流道:“的确。淼淼自小就很健康,连御医检查了那么多次都说没问题,反倒是孤……唉。”
方蕴兰和苏苑慧,先后都肯定地说淼淼十年后才会怀孕——这说明什么?怀孕就说明身体没有问题。还不如说自小疾病缠身的容凛问题更大。
容凛之前甚至在方蕴兰未曾吐口的前提下,推算出自己会找哪家的皇戚国戚继承皇祚了……奈何根据方蕴兰所说,大都不争气。
陈淼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虎狼之词,她醉醺醺地凑过去,漂亮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心疼地在容凛的脸上唇上胡乱地亲亲,明显担心地安慰道:“没关系,唉。我不嫌弃你,毕竟陛下还是……很厉害的。”
容凛的微笑差点维持不下去。
陈淼捧着他的脸,简直心疼到有些哽咽:“怎么办?陛下生不了孩子了……”
她真情实感地替容凛发起愁——十年无子,十年啊,陛下承受的压力得有多大啊……
哪怕是这样,陛下也没纳其他人,当然自己也没嫌弃他……
陈淼又捧着容凛的脸,轻轻地吻了吻,自己觉得很感动。
等容凛彻底明了了她的意思,脸色一时变幻不定,颇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先前隐约的怒火确实消弭无形,另一种火气开始在体内滋生……
“好吧。”容凛笑吟吟捏了捏陈淼娇艳欲滴的脸蛋,毫不费力地将她抱起来,边走边笑着说道,“那爱妃,无论如何,孤和你,总归还是能生的——我们今晚还是继续造娃娃罢。”
第78章
又是一年春好处。
恰是缔结姻缘的大好时机。随着天气转暖,往日里本就青春正好的姑娘小姐们也褪去了厚厚的衣衫,在万物萌发的季节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纷纷应些手帕交的邀请过府游玩不说,各家主母也乐得相看儿媳。
陈国公家二房的长女杨清涵,曾经也是京城传言中宫妃的热门人选,前些时日也定亲了,定亲对象是门当户对的钟鸣鼎食之家嫡次子,素来风评不错,人也上进,正试着考取功名。
其实这门亲事,她是有点高攀了,毕竟她是二房的女儿,赶在分家前定亲,未尝没有趁机拔高的考虑在。
也是基于过日子的考虑,两家之间的交往心照不宣地频繁了起来。不像陈国公里的太太夫人般那样咿咿呀呀爱听戏,对方家里的姑娘应该喜欢打马球和逛山出游——这已经是杨清涵第二次在邺水的游船上和人碰面了。
杨清涵觉得有点累,看清栏杆刚准备倚过去,忽然被人占了位置,待看清来人的模样时,她心里不免有些厌烦。
杨清涵面上浅笑得一如既往:“原来是春姐。你也是觉得这边看岸上风景更好吗?”
来人穿着绣绿柳条配黄蝴蝶的春衫,长眉长眼,她红唇开合几下,像是觉得有些热,随意甩了甩手上的帕子,扭过来的眼神中却似乎隐含了几分挑衅:“是啊,这天儿真是越来越暖和了。咦,我看杨妹妹你好像有些倦怠,是玩累了吗?”
蝴蝶春衫的女人是杨清涵进门后的长嫂,听声音形状就知道难缠。
好不容易你来我往地将人打发走,杨清涵不免有些心累:她这还没过门呢,已经隐约感觉到针对了。往日里,和堂姐妹兄弟斗斗气也就算了,左右都是自家人;可嫁到别人家的为人处世,就算事先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感觉上终究不一样。
杨清涵忍不住想起从前结识的汴州刺史幼女赵皎,那也是个炮仗脾气,不过,可比她这未来嫂子直来直去多了,现在想来也平添那么多可爱顺眼。不过,前几天赵皎刚回了老家,据说也是因为家里给她相看了一门亲事,不似她是个书生,倒听闻是个家境一般还学过武的,赵皎生怕对方不如自己的意,乍一听说就风风火火抄起鞭子主动回去了——也是个妙人。
话说,想当初杨清涵和赵皎相处一般,杨清涵表面上还好,其实背地里也没少吐槽过赵皎的脾气。说句好笑的,当初她还发愁过要是双方都进了宫,让她日夜对着赵皎这个暴脾气可怎么办呢……
明明不过一年左右的光景,现在回想起来,竟分明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准新妇杨清涵暗暗叹了口气。
不过要说起入宫——
没亲眼见到陈淼之前,杨清涵心里是有几分羡慕嫉妒的,她自认端庄得体,又算是个美人,要不然也不会被家里寄予厚望挑了她进宫,预备当成娘娘教养。那时候杨清涵自己同样野心勃勃,她自信只要见了陛下,亦或太后,向对方展示了自己的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就能一飞冲天。
偏偏陛下不给这个机会。
芈家的两个女孩被赶出去之后,杨清涵还自以为添了胜算,她自诩温柔娴雅,名声在外,又正是二八年华,和陛下年轻也相近些,每每站在一干女孩里也是出挑的,她就不信,这京城里再挑还能避过她去……
回忆起当年那些年少轻狂的傻话,杨清涵不禁微笑起来。
她眼波一转,余光中陡然瞥见隔着数百米的邺水与河岸,对面楼阁的轻纱帘帐随着风吹四面敞开,隐约露出内中半倚半靠着栏杆的美人。
风摆帘动,一张牡丹芙蓉面也在帘后若隐若现,似乎察觉到四周惊艳窥探的视线,美人双目微动,一双秋水明眸亦宛如水墨画开合,朝这头远远瞥来。
下一刻,那眉目如画、仙姿玉色的美人居然对着这边笑了,哪怕隔着这般远,杨清涵却仿佛身在近前似的,看到了那活色生香的美人眼角眉梢都在笑。
杨清涵先是怔住,继而渐渐反应过来对方是谁的时候,自己居然也成了不知不觉笑着了的。她脸上发烧,赶忙左右张望,才发现周遭的绝大多数人并未曾想她一般四处观望,这才有些安心。
“淼淼可是困了?不是还说要吃鲜果吗?”容凛笑了起来,兴许是春天给他如玉的脸庞也添了许多色彩,使其不像冬日那般总有几分凛冽的苍白了。
陈淼就着原先的姿势未动,摇了摇头,懒懒回应:“不~是~哦~是风吹得我太舒服了,不想动呢。”
容凛看着她,心里温柔如一泓春水。他挑了一下眉:“我还以为看之前那么着急那么迫不及待的样子,淼淼至少要去下面逛一逛呢。”
陈淼一摆手,故作深沉道:“唉,你不懂……”
她最近实在是太累了,太累了,就这样坐着看楼底下人来人往也是好的。
陈淼最近也比以往忙了不少——忙着赐婚。
于是陈淼也越发懂得了容凛为何时不时往宫外逛——皇宫的房间再大,风景再好,可加班久了,即便心里甘之如饴,也总要忍不住向往宫外的地界。因为从根本上感觉就不一样。
没错,陈淼和容凛又忙里偷闲跑出宫来了!
“天气真好啊!”陈淼摇头晃脑,好心情道,“难怪晨星也喜欢拱着我出门撒欢。”
容凛配合着笑,故意拿眼神笑她:“所以,爱妃最近不急着拉孤造娃娃了?”
陈淼羞愤一瞬,但紧接着心里咯噔一声,碰到她伤处的同时,也未免碰到容凛的伤处,便故作豪迈地笑笑:“随缘、随缘嘛。呵呵,呵呵呵。”
“咦?”这件事提醒了她,“话说那个苏姑娘呢?”
丛文彦好歹算是她故人,苏苑慧的打算到底事关他终身大事,陈淼还是很关心进展的。
容凛怔了一下,沉吟后,方有些避重就轻道:“那天,苏姑娘回去后好像又‘重病’了一番。李雎说她是真病了。前些日子病刚好。”
“啊?”陈淼难免尴尬,“不会是……被我们吓病的吧?”
“也许。”容凛轻声道,“若她果真来自异世,只凭她性格上的蛛丝马迹,必然生出徘徊之心。”
陈淼先是一懵,想了想,又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说起来,我从前还很羡慕苏姑娘的性格呢。你是家里人,肯定也知道常宁的脾气。说起来,当年她还不服气常宁,偷偷跟她对着她、对着常宁阴阳怪气呢。常宁之前进宫,事后说起来还说苏姑娘回话挺有意思的——如果不是为了怼她就更好了。”
说话做事没分寸的确是一种时不时让人觉得不舒服的行为,但也正因如此,有时候反倒更令人印象深刻。
“只不过,我当时是觉得她家里人对她爱护,她才活得这么开朗张扬。”
有时候还挺……挺……厚脸皮的?陈淼眨了眨眼睛,不大确定地想。
容凛揉了揉她的头,笑。
陈淼忽然开口:“有时候,我还挺好奇后世是什么样子呢——能养出苏姑娘这样的女孩。”
“嗯。”容凛故作一脸恍然大悟,“所以这就是你最近想重申女官的理由?”
“难道不可以吗!”陈淼叉腰,理直气壮地喊,“陛下不也跟我一样不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狗屁说法吗!”
“淼淼,不许说脏话。”容凛好脾气地纠正她,点头,“话是这样说没错。”
“孤只是事先提醒你一句,到时候前朝肯定会上奏抵制女官的。”
他换了自称,陈淼及时注意到了。
陈淼用力点头:“我早就想到了!”
前朝末期,屡屡有帝王能力不足,因而接连有太后、皇后协助禀政,为了应对天灾外敌,掣肘党争,同时接管权势、扩大势力范围,内廷女官应运而生。
前朝内廷女官一开始还打着替国母张目、安抚百姓的名义,因而助老妇幼,广设慈济院、女医馆,发展到后来,随着势力愈发庞大,产业经营广布,甚至还专设了一支军队拱卫护持。
在此期间,不乏惊才绝艳之女子登高显耀,无论是出身富豪贵族,还是举于田舍市野,才高者皆能如男子一般行走做事,可享品级,受俸禄,吏刻史书。
只是继本朝以来,自开国太祖就是权力欲和能力双高的政治生物,内廷女官自然也随之没落。
但如今朝野女性风气之开放,女子读书识字虽不再被鼓吹但也不被视为罕见,内廷女官残存的影响可见一斑。
陈淼继续道:“再说了,我才不是本朝首倡呢。母后在十几年前就开始重新启用女官了呀,比如培训晨星的司局,不就是内廷一司前身?”
陈淼也经常去长宁宫,没少和太后身边的宫人侍女打照面,能被留在太后身边贴身伺候行走的,无不是内秀少言又实干之人。
容凛倒是记起来了,父皇即位后,渐渐荒嬉朝政,转而放权给母后,后者渐有大权独揽之态。芈氏的门人便曾当朝上奏重新正式启用女官,但父皇的态度却暧昧不明,于是反对之声又喧嚣朝堂之上,抨击者众。
最后落得个不了了之。
陈淼十分纯粹地感叹了句:“苏姑娘是真能折腾啊。”她这句感叹,是不含贬义的那种。
这样一想,陈淼就更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了:“阿爹总想让我读书习字呢。结果还找不到好先生。再说了,现在我真读了书,才发现四书五经读起来是那么令我头痛。我最爱看的,嗯,还是话本故事。”
但紧接着她又开始自夸:“但我算学学得快呀!做得又快又好!安嬷嬷李嬷嬷都说我脑子转得可快了!”语气十分轻快。
陈淼很能以己度人,难道女子读书
依誮
习字,日后就指望她们只成长为类似的性格吗?
这些年她也见识了不少不同性格、且才华各异的女孩子、亦或女人了。
有的女孩端正文雅,如杨清涵;有的聪慧绝伦擅诗书,如燕琳;有的精明强干擅理家盘账,如苏苑慧的母亲郝氏;有的张扬强健热衷习武,如赵皎。
陈淼还知道,方蕴兰虽才名不显,但同样善画;芈家小姐芈氏盼春,厨艺糕点亦常有奇思妙想,也算一绝呢。
陈淼的表情自信,语气也张扬。对此,容凛也并未表现出“考虑”太长时间,沉默并未持续太久。他很快走到她身前,那双向来清澈温柔的眼睛注视着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淼淼的一片诚心,自然是好的。”
陈淼瞬间眉飞色舞。她高高兴兴地抱住他,献宝似的亲他:“我就知道!你真好!”
容凛坦然受用。
他受用得当然坦然,真是再心安理得不过了——毕竟有关女官的来龙去脉,还是容凛示意安排好,放在陈淼眼皮子底下让她“顺势”发现的。
后宫……
无论是十年再无晋位的贵妃、还是骤然难产的贵妃——他可从不敢小瞧自己看似大方让权的母亲。
容凛嘴边的笑容越发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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